“我知道，每个战士在出征之前都是很难给出有意义的承诺的，“一定活着回来”这种话只能骗骗智商低于五十的傻瓜，我不要那些没有意义的东西，我需要更实在一点的、可以实现的东西。”
“如果你回不来，至少我需要一点点的安慰，陪伴我度过剩下的岁月。”
“所以，我需要一个孩子。”
“我和你的孩子。”
这是于莲在段天涯出征之前说过的话，至今仍然在耳边回荡，每一个字都清晰可闻，就连于莲特有的声线、音调和细微的呼吸声都铭刻在段天涯的脑海里。
“她还在等我，我怎么能死？”
“我还没有看见我自己的孩子，我怎么能死？”
“我怎么可能真的让她陪着我们的孩子过一生？”
段天涯已经萎靡下去的精神在这时候又一点一滴的凝聚了起来，他虽然还是静静的站在那里，可是他的整个人都忽然变得不一样了！
“我一定要活下去！”
“什么必然正确的皇帝陛下，什么附带加成效果的主场星球，那些统统都是狗屎，都是你们的一厢情愿、自以为是！”
“我只知道，我必须要赢！”
“在我段天涯面前，一切拦路的东西都必须被碾碎！”
“霸斯特从来都不够资格成为我的执念，只有于莲，才是我真正的执念！”
有火苗从他胸口渐渐窜起，那火势越来越旺，越来越旺，直到漫山遍野，成燎原之势，再也无法扑灭！
一向以冷静沉稳著称的暴风帝国第一智将段天涯，在这一刻忽然涨红了脸，赤红了眼，鼻息变得粗重，他整个身心都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新奇体验所占据，那是一种叫做“疯狂”的情绪！
距离段天涯比较近的几个军官都不约而同的侧过头去，眼里有略带惊惶和讶异的光芒，就在刚才那一刹那，他们忽然感觉到一股不寒而栗的杀气，与此同时，还有一股炙热的气息从身侧的战场最高统帅身上扑面而来！
号称永不冲动的段天涯，发疯了！
霸斯特在战场的另一边忽的怔了一怔，他隐隐觉得有点什么事情发生了，虽然战场上一切照旧，可是他的第六感依然感觉到有些无形的变化正在无声无息的发生，不知道为何，他有点隐隐的不安。
神族大军继续长驱直入，他们的攻势更加猛烈，而人类阵地上的伤口也在不断撕裂，幸好八百万实在是一个太庞大的数字，人类阵地的厚度也实在可观，就算神族的攻势再顺利，想要真的穿透人类的防线，也是需要时间的。
所以，战局虽已明朗，可战斗却还远未到结束的时候。
这是禽兽星球上最微妙的一刻，因为这个时候人类已经损失了足足两百万大军，原本的八百万大军已经在很短的时间内变成了六百万。
六百万有什么意义？
或许对于这个宇宙中的其他任何将领而言，这都不过是个毫无意义的数字，可是对于段天涯而言，这个数字有着异常重要的意义！
连林燃星都知道，这就是他最适合控兵的兵量数字！
第二十五章 谁更疯狂（上）
“在双方都控六百万兵作战的前提下，暴风帝国没有人是段天涯上将的对手，”林燃星曾经在某个私下的场合里对自己的部下和朋友们这样说过：“我不行，激动不行，神族双子星估计也不行，没有人行！”
林燃星说的话，就是真理。
段天涯的眼神在刹那间明亮如星，这一刻他给人一种前所未有的危险感觉，就仿佛是佝偻的老头忽然挺直了腰杆，就仿佛是打盹的睡狮忽然睁开了眼睛！
他虽然疯狂，整个人却依然沉稳得让人心寒，声音更是低沉而清晰。
所有的士兵都听到了通讯装置里忽然响起的声音：“收缩阵营，全面后退，准备反冲锋！”
“反……冲锋？”
虽然军令如山，可是许多士兵依然不受控制的有瞬间的失神，而接下来，他们就毫不犹豫的执行了长官的命令。
人族是个天生适合防御的种族，神族却是一个天生适合攻击的种族，反冲锋这样的命令出现在这里，其实是一件相当怪异的事情，现在的局面很明显：即便是人族布阵，都挡不住神族的冲锋，一旦人族反冲锋，恐怕就像是大雪冲向火焰，豆腐冲向石头，唯一的结果就是被撞得灰飞烟灭。
可是士兵们依然一丝不苟的执行了段天涯的命令。
暴风帝国的士兵，同样是最优秀和最勇敢的士兵，如果说出征的将领们不怕死，那么这些士兵更加不怕死，因为在出征之前，皇帝陛下就曾经明言过：这一次出征，是必定会大量流血的。
霸斯特很快就知道了自己心头的不安是为什么，因为他看到人类开始主动收缩防线，他们不再死死的抵抗神族的冲击，许多坦克都收起了炮管，开始转头后撤，而大量的布雷车也开始提前在后方埋雷，为坦克的后撤争取时间。
“他想干什么？”霸斯特心头掠过这样的念头，然后下意识的勒令部队停止了继续冲锋。
他总觉得有点不对头，他的第六感告诉他，再往前冲恐怕会有一些很难预料的可怕后果。
普罗托斯神族是纯粹的精神文明种族，每一个神族生命都是纯粹的精神生命体，所以他们的智慧和寿命都远超人类，而第六感这种对于人类而言比较玄乎的东西，对于他们则是司空见惯。
越是强大的神族生命，越是能够预知危险，第六感越是敏锐，暴龙这种处于神族巅峰的强大存在，他们的第六感几乎就代表着正确和真相，也是他们平时作出判断的重要依据。
所以霸斯特在这一刻感觉有些困惑，他真的看不出来对面那个人类还有什么招数可以反败为胜。
这里可是禽兽星球，是他霸斯特的主场，在这里，就连神族双子星在正面交锋上都不一定是他的对手！
然后他就看到人类开始变阵。
从前线宽阔的厚实阵线迅速转变成前线尖锐的楔型阵，就像是一枚庞大无比的钉子，用寒光闪闪的尖端正对着神族大军！
“竟然是攻击阵型！”霸斯特只是稍微愣了一愣，然后勃然大怒！
你他妈的是在跟老子开玩笑吗？
你连挡都挡不住，如今忽然撤了几步，居然就敢反攻了？
简直岂有此理！
霸斯特的怒火刚刚燃起，就看到人类毫不犹豫的往这边冲过来了。
“奶奶的，老子就不信了！”到这个时候，天性暴躁的暴龙阁下已经无所谓什么第六感、什么危机意识之类的东西了，今天打的本来就是硬仗，他最擅长的本来就是强攻，就算对面的段天涯换成林燃星，他唯一的选择也只能是迎战。
所以还有足足七百多万的神族大军就同样义无反顾的迎了上去，与对面的六百万人族大军撞了个正着！
这是发生在禽兽星球上的第二次超大规模碰撞。
几十分钟前，人类被神族一冲而溃，这一次，暴龙同样有信心凭借主场优势、凭借风格优势、凭借地形优势一鼓作气将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类冲得溃不成军。
可是很快，霸斯特就愣住了。
狂战士坚硬无比的身躯冲到了坦克车面前，龙骑士威力巨大的光炮击中了布雷车，看上去一切如昔，可是……
可是——
黝黑如浓墨的钢铁洪流并没有溃散，也并没有顺势裂开一道鲜红色的伤口，那些奔腾涌动的黑色机器前赴后继层层叠叠的冲了上来，填上了每一道缝隙、每一处伤口，然后，更靠后的黑色机器用更加狂猛的姿势往前冲，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悲壮感，跨过了前面的黑色防线，突入了更前方的金黄色神族阵线，然后——狠狠的楔入！
就像是一枚没有开锋的钻头，凭借蛮力硬生生的钻入了坚硬致密的金属外壳之中。
神族部队普遍太硬了，就连最低等的狂战士，也可以硬生生的承受人族攻击力最强兵种坦克车完整的三次攻击，所以人族想要在战场上反冲锋神族，一向都被认为是件荒谬的事情。
即便是发了疯的段天涯，即便他真的能够楔入神族阵地，也不可能像神族攻击人族那样一冲而溃长驱直入，他必须要一点一滴、一分一寸、一寸河山一寸血的艰难突进！
比起神族的冲锋，人类的冲锋要困难十倍。
可是霸斯特并没有出现幻觉，他清楚的看到人族的阵地正在一点一点的往前挤，硬生生的在混乱无比的战场上缓慢而坚定的往前移动。
人类流出的鲜血与神族死亡后化成的青烟在战场上不断交织，霸斯特开始感觉到慌乱了。
他已经发挥出了自己全部的实力，每一个命令都足够精确而快速，每一次部位、每一次微调，都达到了自己所能达到的最好效果，可是他发现自己挡不住了。
对面的统帅还是那个叫段天涯的男人，那是一个据说冷静沉着、擅长谋定而后动的人类名将，他的战役通常不温不火水到渠成。可是霸斯特忽然觉得很可笑，他发誓，如果有机会回到普罗托斯星系，如果神族能度过这次难关，他一定要上奏神皇，将神族军情部的那些家伙统统砍头！
谁他妈的说段天涯打仗不温不火的？谁他妈的又说段天涯很冷静、很理智的？
他他妈的纯粹就是个疯子啊！
看到那些号称人类地面兵种中最珍贵的坦克车轰轰隆隆的闷头往前冲，竟然比虫族的迅猛兽还要勇猛，霸斯特就觉得自己真的遇到疯子了，段天涯是疯子，他手底下那些士兵同样是疯子，你什么时候看到过地位崇高的坦克兵像敢死队一样悍不畏死的？他们明明应该像只兔子一样小心翼翼的缩在后面打炮才对啊……
疯狂的不仅仅只有坦克，还要被誉为地面最快兵种的布雷车，这种原本应该作为辅助兵种来协助坦克防守阵地的兵种在今天的战场上根本没有做过任何与协防有关的事情，他们完全不务正业，在战场上到处乱窜，从每一条细微的缝隙里穿梭而过，他们的高爆弹简直是不分敌我的狂轰乱炸，最让人头疼的是，几乎每一架布雷车居然都在完成一种叫做“p键甩尾”的操作。
那是十大核心竞争力中最低端却也最普遍应用、最有效的技巧。
霸斯特忽然就想起了当年的盖亚星球战役，那一天，巴特尔好歹还比较守规矩，他使用了十大核心竞争力中的两大中级技巧：雷车缠绕和矩阵布雷。
这两大技巧都是为了辅助坦克车缓慢阵地推进的，霸斯特遇到过许多擅长慢推的将领，巴特尔在他遇到的对手中可以排进前五，从那天起，他就已经不敢再低估人类将领的正面作战能力了，或者说，他其实已经对人类有足够的重视了。
可是他依然没想到轮到自己打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仗时，遇到的居然是个疯子！
段天涯的雷车完全没有缠绕过，也没有怎么布雷，原因是他的坦克车根本不慢推，他的坦克车在地图上暴走，就像是随时准备抱着敌人拉响炸药包的敢死队员。
可是他的雷车却偏偏给了霸斯特更大的威胁，那些仿佛无头苍蝇一样乱窜的雷车看似杂乱，其实却完美的避开了每一次火力，他们的高爆弹虽然甩得满天都是，却偏偏从来没有炸到过自己人。至于那些随时随地都在表演的“p键甩尾”就像是一场个人秀，观赏意义已经完全大于实际意义了，他们更多的是在体现段天涯这个统帅无处不在的控制力和对战局彻底的掌控力。
外表粗犷而内心更狂野的暴龙阁下在这一刻委屈得想哭，如果有可能的话，他很想找上古生命来评评理：人神对决，有这么打的吗？
你还守不守规矩了？
如果每个人类统帅都像你这么打，那我们普罗托斯神族还怎么混啊？
当暴龙阁下无比幽怨的时候，段天涯却已晋入了他一生中最奇妙的一种空灵状态，他的脸孔涨红，胸口火焰燃烧，整个人就像是烧红的铁块一样暴躁而敏感，可是很矛盾的地方在于，他虽然狂躁，却并没有失去理智，相反，他的灵台前所未有的空明。
第二十五章 谁更疯狂（下）
通过自己的耳朵、眼睛、鼻息和难以名状的第六感。他完整的看到了整个战场的情形，一草一木，一花一石，每一蓬鲜血，每一块碎片，都化作慢动作从他的脑海中划过。清清楚楚，历历在目。
他心里隐隐有些激动和惊喜，因为他发现自己突破了很久很久都无法突破的瓶颈，他升级了！
就像是弗莱希元帅那样，在战场上忽然彻悟了战争的真谛，立地成佛，刹那悟道。
人神双方原本巨大的兵力差距，终于慢慢的拉了回来。
六百万vs七百多万。
六百万vs七百万。
五百多万vs六百多万。
五百万vs五百万。
四百五十万vs四百万！
在这一个时间点上，人类的兵力奇迹般的完成了反超。
霸斯特的战意同样被彻底点燃了，在神族六龙中，他本来就是属于猛将而不是智将，他在战场上很少去思考太多关于战略战术和心理层面的东西，更多的是凭借一腔勇武血气来作战，他之所以能够成为六龙之一，正是因为他每一次进入战场，都会自然而然唤醒骨子里最彪悍的一面。发挥出自己最好的水平。
据说，在神族内部的模拟作战中，霸斯特的成绩连前十都排不进来，可是一旦真正上了战场，无数比他实力更强的人却都死在了他的手里，归根结底，就是因为他这种一往无前的气势和风格。
面对疯狂的段天涯，霸斯特也疯了！
两个疯子的战争打得天昏地暗，可是两人最大的区别在于，霸斯特已经习惯了超常发挥，用他的疯狂去击败敌人，而段天涯以前是从不发疯的。
从不发疯的段天涯，就已经能够在暴风帝国内稳稳压住林燃星之外的任何强者，如今他发了疯，将会如何？
“暴躁的人发疯并不可怕，因为大家都习惯了，可是老实人发疯很可怕的，”林燃星坐在远征的运输机里对丽萨道：“所以我忽然觉得我应该收回我之前的判断了。”
他笑了笑，道：“我一直害怕段天涯情绪失控，可是我却忘了一点，如果他真的在战场上情绪失控，却未必是一件坏事。”
“为什么？”
“因为他会变成一个疯子！”林燃星道：“我的家乡有句话叫乱拳打死老师傅，更何况段天涯打的可不是乱拳，他这一发疯，完全就是一匹脱缰的野马啊，我怀疑即便是我上去了也制不住他了。妳说，暴龙霸斯特又如何能制得住？”
“所以禽兽星球的战局……”丽萨的眼眸亮了起来。
“段天涯不会败。因为他会取得最后的胜利！”林燃星很舒服的叹了口气，往后躺下：“我唯一觉得遗憾的是，我没有机会看到那家伙发疯的样子了，或许以后也不会有机会看到了。”
林燃星的判断是对的，因为段天涯一发疯，差距就出来了，霸斯特忽然就变得完全不够看了。
双方的部队继续减少，但是人类明显已经止住了下滑的速度，而神族部队的损耗却无可避免的加剧了。
四百万vs三百万。
三百五十万vs二百万。
……
战争进行到后来，那种残酷的味道越来越清晰的凸显出来了，星球上可以活动的生物越来越少，而地面上的尸体和鲜血却层层堆积，到这个时候，即便是再冷漠的将领也会变得有些疯狂，可是双方都没有退。
他们都还记得自己陛下说过的话。
可以输，但不可以退！
务必死守！
所有降落在这颗星球上的部队，都没有打算活着回去，他们一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