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贝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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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贝父子- 第1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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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漂亮的女儿——〃
  天哪,她发出了怎样的哭声啊!因为哭,她就停止了讲话,注视着躺在床上的那个可怜的人儿!
  〃她在好久以前就已经改变了,妈妈!她在好久以前就衰弱了,〃艾丽斯没有看她,说道。〃现在不用为这悲伤了。〃
  〃我的女儿,〃老太婆结结巴巴地说道,〃我的女儿很快就会恢复健康的;她的漂亮的容貌将使她们所有的人都感到羞愧!〃
  艾丽斯悲哀地向哈里特微笑着,并亲热地把她的手稍稍拉近一些,但是没有说什么。
  〃我说,她很快就会恢复健康的;〃老太婆重复说道,一边挥动着满是皱纹的拳头,威吓着空气,〃她的漂亮的容貌将会使她们所有的人都感到羞愧!她会的,我说她会的!她一定能做到的!〃她仿佛是在跟床边一个看不见的反对者进行激烈争论似的,〃我的女儿已经被人翻脸不认,被人抛弃了,可是如果她愿意,她可以夸口说,她与那些高傲的人是亲戚!是的,与那些高傲的人!这种亲戚关系与你们的教士和结婚戒指没有任何关系——他们可以建立这种关系,但是他们不能撕破这种关系——而我的女儿是有很好的亲戚的。请把董贝夫人领到这里来给我看,我就指给您看,她就是我的艾丽斯的第一位堂姐!〃
  哈里特把眼光从老太婆身上转开,向注视着她的那双亮晶晶的眼睛看了一眼;从她的眼睛中看到,老太婆讲的话是确实的。
  〃是的!〃老太婆喊道,一边怀着极大的虚荣心,把向前微微晃动的脑袋向上猛地一抬,〃虽然我现在又老又丑——由于艰苦的生活与不良的习惯,所以看去比我的年龄要老得多——,可是我从前是年轻的,和任何年轻人一样。而且我还曾经是漂亮的,跟许多人一样!我那时候是个生气勃勃、活泼可爱的乡村姑娘,而且长得很好看,我亲爱的,〃她把手越过床向哈里特伸去,〃就在我们乡下,董贝夫人的父亲与他的哥哥是最快活的、最讨大家喜欢的有身份的先生,那时从伦敦到这里来拜访——不过这两个人早已经死了!天主呀天主,时间已经过去多久啦!这两兄弟当中的一个是我艾丽的父亲,死得最早。〃
  她稍稍抬起头,凝视着她女儿的脸,仿佛她已从她自己年轻时代的回忆飞向她孩子年轻时代的回忆中去了。然后,她突然把脸伏在床上,用手和胳膊包着头。
  〃他们两人很相像,〃老太婆没有抬起头来,继续说道,〃只有年龄很相近的两兄弟才能那么相像——我记得他们的年龄相差还不到一岁——;而如果您曾经像我曾经有一次看到过那样,看到我的女儿和另一位兄弟的女儿肩并肩地在一起的话,您就会看到,尽管她们的服装和生活不同,但她们彼此却十分相像。啊!难道她们两人的相似已经消失了吗?难道我的女儿——只有我的女儿——才改变得这么大吗?〃
  〃我们到时候全都会改变的,〃艾丽斯说道。
  〃到时候!〃老太婆喊道,〃可是为什么她的时候不像我女儿的时候这么快就来到?当然,她的母亲一定是改变了——她看去像我一样老,而且虽然她涂脂抹粉,但也像我一样满脸皱纹——,可是她仍旧是漂亮的。我做了什么事啦,我做了什么比她更坏的事啦,为什么只有我的女儿要躺在这里,渐渐地衰弱下去!〃
  她又疯狂似地嚎啕大哭起来,一边跑到她原先的房间里去;但是她立刻又拿不定主意地跑了回来,悄悄地走向哈里特身边,说道:
  〃这就是艾丽斯叫我告诉您的事情,亲爱的。我全都说了。有一年夏天,我在沃里克郡①把这打听出来,那时候我开始查问她是谁以及有关她的一切情况。那时候,这种亲戚关系对我没有什么好处。他们不会承认我,也不会给我任何东西。要不是我的艾丽斯反对的话,我本可以在后来向他们讨一点钱的;可是我想,如果我真的去向他们讨钱的话,那么艾丽斯是会杀死我的。就她的脾气来说,她和那另一位一样高傲,〃老太婆说道,一边胆怯地摸摸她女儿的脸,又把手缩了回来,〃虽然她现在这样安静地躺着;可是她美丽的容貌仍旧可以使她们感到羞愧的。哈,哈!我漂亮的女儿,她会使她们感到羞愧的!〃
  ①沃里克郡(Warwickshire):在英格兰中南部。
  当她走出房间的时候,她的大笑比她的号哭更加可怕,比她最后结束时发出的一阵精神失常的哀泣更加可怕,比她坐到她原先的座位上、凝视着外面的黑暗时那副痴呆的神情更加可怕。
  在这一段时间当中,艾丽斯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哈里特,并且也一直没有放开她的手。现在她说道:
  〃当我躺在这里的时候,我觉得让您知道这些事好些。我想,它可以向您解释,是什么促使我变得冷酷无情的。当我过着有罪的生活的时候,我听到很多的话,说我没有尽到我的责任,这使我产生出一种信念:人们并没有对我尽到责任:因此,播下什么种子,就得到什么收获。我不知怎么的,总算认识到,当女士们有着不好的家庭和不好的母亲时,她们自己也会走上邪路;不过她们的道路不像我的道路这么肮脏,她们应当为此感谢上帝。所有这一切都已经过去了。现在它像是一个梦,我已记不清楚它,也不能完全理解它。自从您坐在这里给我念书以后,它一天天地愈来愈像是个梦。我只是把我记得起来的告诉您。您能再给我念一点吗?〃
  哈里特正把手抽回,想把书本翻开的时候,艾丽斯又把它握住一会儿。
  〃您不会忘记我的母亲吧?如果我有什么理由要宽恕她的话,那么我已宽恕她了。我知道,她已宽恕了我,而且她心里很难过。您不会忘记她吧?〃
  〃永远不会,艾丽斯!〃
  〃再等一会儿。请把我的头这样抬起一些,亲爱的,这样您在念的时候,我可以从您亲切的脸上看到那些字。〃
  哈里特照她的话做了,并开始念起来——她念那本对于所有疲劳不堪的人们和负担沉重的人们,对于世界上所有不幸的、堕落的和被轻视的人们都是永恒的书;她念那本神圣的历史——;在这本历史书中,瞎眼的、瘸腿的、瘫痪的乞丐、罪犯、让耻辱沾污了自己的妇女、被所有的人嫌弃的人都各有自己的一份;通过这个世界必将存在的所有年代,不论是人类的高傲、冷漠或诡辩都不能把他们从这本历史书中除掉,或把他们减少哪怕千分之一个微粒;她念着他①的服务,他通过人类生活的所有各个循环阶段,通过它的一切希望与悲伤,从出生到死亡,从婴儿到老年,对它的每一个场合与阶段,对它的每一个痛苦与悲伤,都怀着深切的同情与关心。
  ①他,指上帝;那本书指圣经。
  〃明天我一早就来,〃哈里特合上书,说道。
  那双依旧在注视着她的脸的亮晶晶的眼睛闭了一会儿,然后又睁了开来;艾丽斯吻了吻她,并向她祝福。
  那双同样的眼睛跟随着她到门口;当门关上以后,在那眼光中,在那平静的脸上,露出了微笑。
  那双眼睛没有从门口移开。她把手搁在胸前,低声念着刚才念给她听的那个神圣的名字;生命从她的脸上消逝了,就像亮光消失了一样。
  在那里躺着的只是一个曾经被雨打过的凡人的遗体和那曾经在冬风中飘动过的头发。 



 




 



第59章

  报应
  座落在那条长长的、沉闷无趣的街道中的那座宏伟的公馆,曾经是弗洛伦斯度过童年与孤独生活的地方,如今又发生了变化。它依旧是一座宏伟的公馆,经得起风吹雨打;屋顶没有裂缝,窗子没有损坏,墙壁没有坍塌,可是它却是个废墟了,耗子从里面飞快地跑出来。
  托林森先生和其他仆人最初对他们所听到的那些传说纷纭的谣言难以置信。厨娘说,谢天谢地,我们主人的名誉不是那么容易损害的;托林森先生料想还会听到英格兰银行将要倒闭或保存在伦敦塔中的宝石将要变卖的消息。可是随后不久《公报》①寄到了,珀奇先生也来了;珀奇先生把珀奇太太一道带来,在厨房里谈论这件事情,度过了一个愉快的夜晚。
  ①公报(Gazette):指英国政府1966年以后出版的公报,上面登载政府文告、官员的任命与调动、法律事务以及宣布破产等消息。
  当这桩事情已经没有任何疑问的时候,托林森先生主要担心的是这次破产准是一笔巨大的金额——不少于十万镑。珀奇先生本人认为十万镑未必就能抵偿债务。以珀奇太太和厨娘为首的妇女们不时重复地说道,〃十万镑,〃,〃十万镑〃,那种得意的神气,真仿佛说出这几个字就跟手里拿到这些钱一样似的;注意着托林森先生的女仆但愿她能有这笔钱的百分之一,那样她就可以把它赠给她的意中人了;托林森依旧对过去所受的委屈耿耿于怀,就发表意见说,一位外国人有了这么多钱,除非把它花在连鬓胡子上,否则真不知道该拿它怎么办;这几句尖酸刻薄的挖苦话把女仆说得眼泪汪汪地离开了。
  不过她出去没多久;因为厨娘素有心地特别善良的名声,她说,托林森,他们现在无论如何,都必须好好相处,相互支持才好,因为现在很难说,他们有多快就要分手了。厨娘说,他们在这座公馆里曾经见过一次丧葬、一次结婚,一次私奔;不要让人说他们像现在这种时刻还不能和睦相处。珀奇太太听了这番感人肺腑的话,深受感动,当众把厨娘称作天使。托林森先生回答厨娘说,他决不会妨碍这样善良的感情,而只会欢迎它;他说完就出去寻找女仆,不一会儿就挽着那位年轻姑娘的胳膊回来了;他告诉厨房里的人说,刚才关于外国人的话他只是说着开开玩笑而已;他与安妮已决定今后同甘共苦,在牛津市场里开设一个蔬菜水果店,兼卖药草和水蛭;他特别请求在场的各位多多光顾。这一宣布受到了热烈的欢呼;珀奇太太的心灵飞到了未来,在厨娘的耳朵旁一本正经地低声说道,〃让他们多生几个女孩子!〃。
  这个家庭每发生一桩不幸的事件,在地下室里总少不了要大吃大喝一番。因此厨娘为这顿晚饭匆忙准备了一两盘热菜,托林森先生也调制了一个龙虾色拉来招待大家。甚至皮普钦太太…也由于发生了这个事件,心情激动,摇了铃,吩咐厨房里的人,把剩下的一小块小羊胰脏热一热,给她当晚饭,并和四分之一杯加上糖和香料,并将烫热的雪利酒(加上糖和香料)一起放在托盘里一起端给她;因为她的情绪坏透了。
  他们也稍稍谈到了董贝先生,但是谈得很少。大家主要是猜测他多久以前就已知道将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厨娘机灵地说道,〃啊,他老早就知道了。哎呀!这一点您是可以发誓的!〃大家请珀奇先生发表意见,他对她的看法表示赞同。有人说,不知道董贝先生将怎么办,他会不会出走。托林森先生认为不会,照他看来,董贝先生可以到那些为上流社会人士开设的救济院去寻求庇护。〃啊,您知道,他在那里将会有他自己的小菜园,〃厨娘悲叹地说道,〃春天可以栽种香豌豆。〃
  〃完全不错,〃托林森先生说,〃还可以当个什么会的会友。〃
  〃我们全都是会友,〃珀奇太太停止喝酒,说道。〃姐妹们除外,〃珀奇先生说道。〃伟大的人物是怎样垮台的啊,〃厨娘说道。
  〃高傲一定是要垮台的。过去一直是这样,将来也会这样!〃女仆说道。
  当他们发表这些意见的时候,他们感到他们自己是多么善良;当他们听天由命地忍受着这共同的冲击时又表现出基督徒何等同心同德的精神,这是令人惊奇的。这种极好的心情只有一次被打乱了,那是一位年轻的、身份低下的、穿黑长袜的帮厨女工引起的;她张着嘴坐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出乎意料地从嘴里说出了大意是这样的一句话:〃如果他不发工资的话!〃一时间这群人哑口无言地坐着,但厨娘首先恢复过来,她转过身子对着那位女人,想要知道,她怎么敢用这样一种无情无义的猜疑来侮辱这个她靠它吃饭的家庭,是不是她认为,任何一位还留有一点点道义的人居然能把他们可怜的仆人的菲薄的收入都剥夺掉吗?〃因为,如果那是您的宗教感情的话,玛丽·道斯,〃厨娘激昂地说道,〃我不知道您打算走向哪里去。〃
  托林森先生也不知道,任何人也不知道,那位年轻的帮厨女工本人好像也不完全知道;在一片讥笑声中,她好像被一件外衣笼罩着似的,被慌乱的情绪笼罩着。
  过了几天以后,陌生的人们开始在这座房屋中出现,并在餐厅里相互约定见面的时间,仿佛他们是住在这里似的。特别是,有一位面貌像犹太…阿拉伯人的先生,佩着一条很大的表链,在客厅里吹着口哨;当他在等待另一位经常在口袋里带着笔和墨水瓶的先生的时候,他问托林森先生(随随便便地称他为〃老公鸡〃),他是不是知道,这些深红色、夹织金丝的帘子新买来的时候花了多少钱。到屋子里来的人和在客厅里相互约会的事情每天愈来愈多,每一位先生似乎在口袋里都带着笔和墨水瓶,而且有时还使用它们。最后传说将要有一次拍卖,于是更多的人来了;他们口袋中带着笔和墨水瓶,并指挥着一队戴着毡制便帽的工人;这些工人立即拉起地毯,移动家具,并在前厅和楼梯上留下几千双鞋印。
  地下室的人们这些时候一直在秘密地开着会议,而且由于没有什么事好做,就开出丰盛的宴席,大吃大喝。终于有一天,他们全体被召集到皮普钦太太的房间里;这位秘鲁美人这样对他们说:
  〃你们的主人正处在困境中,〃皮普钦太太尖酸地说道,〃我想,你们知道了吧?〃
  托林森充当代言人,承认他们都已知道这个事实了。
  〃毫无疑问,你们都已在找工作了,〃皮普钦太太向他们摇摇头,说道。
  后面的一排中有一个尖锐的喊道,〃不比您本人找得多!〃
  〃那是您的想法,是不是,厚颜无耻的太太?〃忿怒的皮普钦太太射出烈焰般的眼光,越过中间的头顶望过去。
  〃是的,皮普钦太太,我是这样想的,〃厨娘向前走去,回答道。〃那又怎么样呢,请问?〃
  〃唔,那您就可以走了,您愿意多早走就多早走,〃皮普钦太太说道,〃走得愈早愈好;我希望,我永远不再看到您的脸孔了。〃
  英勇无畏的皮普钦太太说了这些话之后,就拿出了一只帆布袋,读出了她到那天为止外加一个月的工资;然后紧紧地握着钱,直到那张收据的签字符合要求,签完最后一笔,她才很舍不得地放开了手。皮普钦太太对家里每一位仆人都重复进行了同样的手续,直到所有人的工资都支付完毕为止。
  〃现在那些愿意走的人就请准备走吧,〃皮普钦太太说道,〃那些愿意留下的人可以在这里再吃住一个星期左右,并做一些有益的工作。但是,〃怒火高烧的皮普钦太太说道,〃那位当厨娘的混帐女人除外,她必须立刻就走。〃
  〃她一定会走的!〃厨娘说道,〃我祝您好!皮普钦太太,我还真诚地希望,我要是能对您的花容月貌恭维一番就好了!〃
  〃快滚开,〃皮普钦太太跺着脚,说道。
  厨娘摆出一副使皮普钦太太十分恼怒的、仁慈而尊严的神态,离开了房间;不一会儿,她的盟友们就跟她在地下室里聚集在一起了。
  然后托林森先生说,首先他建议先吃一点快餐;吃完快餐之后,他想提出一个他认为符合他们目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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