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灵故意发脾气。聪明的花招。
“不行。”纸飞鸢眉立,“两个一起尝。否则,休想活着离开这里。”
“切,尝就尝。”凤川用筷子夹起金黄色的虾饼,在纸飞鸢面前晃了晃,“本厨神对自己做的菜很有信心的,要不你也尝尝?”
纸飞鸢看着遥灵和凤川,每个人尝了一口这四道菜。
尽管一开始不怎么情愿,遥灵脸上还是露出了“好吃”的表情。
“这样行了吧?”
凤川换上一双干净的筷子,把盘子里的虾饼重新摆好。
有时候,太过冷静也不是什么好事。
“给遥灵姑娘开枷。”纸飞鸢扬手,便来了狱卒为遥灵开枷锁。
是真的要放他们了。
沉重的铁链被扔到地上。遥灵揉揉手腕,暂且松了口气。
“两位刚受牢狱之苦,如此离开,未免显得我魔族太失礼数。”纸飞鸢突然说道,“不如两位先去山间小亭休息一个时辰,我再派人送你们离山,如何?”
一个时辰。
卡得也未免太准了。
的确他只说要放他们,没说会马上放他们离山!
难道难道刚才两个人商量下毒的事全被纸飞鸢听到了么?
如果真是那样,他一定会在接下来的一个时辰内死死看着他们两个,不让他们有服下解药的机会
接着两人便会受尽毒发之苦,暴尸山野!
果然比一刀杀了他们更加歹毒!
但是反过来说,毒是遥灵自己要下的。
那么她下毒不但害不了别人,反而是杀了自己?
这简直是世界上最大的讽刺!
但是不能跟纸飞鸢讨价还价,那样只会浪费更多时间。不如
“我看黛花山风光秀丽,我们两个想在山上随意游玩一下,边游玩边下山。既然你想尽礼数,总不会连客人的这点要求都拒绝吧?”
凤川先开了口。看来他和遥灵想的一样。
“好。”纸飞鸢撩了撩垂肩的头发,“两位随意——不要迷路哦。”
答应得出奇的爽快。
不过管不了那么多了。接下来当然是要跑!
一白一黄两个身影奔跑在山间芳林之中。来的时候,的确走的是这条路。夕阳西下,嫩红娇绿皆染红霰,飞鸟凌云,彩蝶弄夏,浓夏胜景美不胜收。
两人却根本没有时间欣赏风景。这下山的路比记忆中要漫长很多。
满头大汗。遥灵只觉得越跑身体越热,还不是正常的发热,火烧火燎,直热得人口干舌燥浑身无力!
是过度使用神行诀,还是提前毒发?
“喂,遥灵你,你们修仙之士不是都会御剑飞行的吗,我们御剑离开不比这样没命的跑快多了!”
凤川有所不知。在很多门派,御剑飞行都是作为基本术法传授,但在雨巷,只有经常到远方完成委托任务的弟子才得学习御剑——
像遥灵这样每天只跟同门互殴的弟子是根本没有资格学御剑的。
“别,别管那么多了先,先把解药服了。”遥灵摸出了怀中的药瓶,“我感觉我好像已经毒发了,好难受”
“什么?那快点快点!”凤川接过药瓶,刚刚拔了瓶塞。
真是的,这个傻遥灵,遥呆子,遥猪!闯荡江湖才几天,不是被人下毒就是自己给自己下毒!呆到家了!
“小心!”遥灵一把推开凤川,原来是一只燕子突然飞过他俩之间——是纸飞鸢的幻化燕子!
原以为已经甩掉了一直跟着他们的魔族人,没想到还是被纸飞鸢以这种方式监控着!
“快追!那燕子叼走了解药!”
“慢着,看我的!”遥灵手一扬,一支水流“嗖”得朝燕子射去——
好快的速度。但遥灵感觉到,刚才射出去的水流似乎是热的
身体已经热到那种地步么?看来真的是毒发了!
水流击中了燕子。那纸燕“噗”得化成一团灰。
接着,两个人看到它嘴里叼着的东西落了下去。
那个方向!
他们追到解药落下的地方。傻眼了。
是一大片——用肉眼根本看不到边际的,大海一样的粉红色风雨花!
遥灵傻傻看着粉红色的花海。解药就在这花海里了。
“你傻站在这儿解药会自己跳出来吗?还不快下去找!”
大海捞针。
遥灵并不是不想找。她看着凤川跳进花海里,景致的风雨花在山野中织成一片绵延如梦的香锦。
眼睛快要睁不开了。
滚烫的汗水一滴滴落在花瓣上。随风而飘的花香只让空气更加甜腻。
血脉贲张。衣服被汗水浸湿了粘在身上怪不得,怪不得烟花姐姐说这种毒会让人生不如死!
也许脱一件衣服会好过一点。
呼吸越来越浊重,身体也软得像棉糖一般。
她褪下最外面那层白纱。丢进花海里。
13 守宫砂
遥灵倒在粉红色的花丛里。夕阳随着她的衣衫慢慢褪去。柔软的花瓣雨洒落在光滑的背脊上,灼热的疼痛。
难受要死了
真的要死了
有人从后面抱住她,他的身体不比遥灵凉许多,但遥灵还是止不住要把自己贴过去的冲动。
她转过身子,撕下那个人最后的一层薄衫。
不知在哪里闻过的皂角味,和让人无处躲藏的花香,铺天盖地。
这样,这样这样
慌乱的手和膨胀的心终于有了着落。遥灵像抓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抓住这个人。
红粉坠香,她如柔兰弱草;
蓝月倾辉,他若朝云暮水。
以花为席,熏风为被。
当遥灵面对着天空躺下,看到漫天星斗光芒氤氲。她开始觉得——
她不需要解药了。
疼
头疼
头疼欲裂。遥灵睁眼之时发现自己躺在家里的床上。
昏昏沉沉,但是又觉得脑子里空空的,缺了一大块。
没有死么?遥灵在空白的记忆中一点点搜寻着,为自己出现在这里找寻理由。
回家了?为什么会在家里?
“你醒啦?”
熟悉的声音。是是师姐?
“遥月师姐。”遥灵慢慢坐起来。浑身酸痛。难道是因为睡久了?
“真能睡。你这些天做什么去了,不能接委托也不好好在家修炼,难道又在贪玩?”遥月师姐又开始板着脸教训人了。
“我我怎么会回来的?我记得我应该是在”遥灵接过师姐递来的茶水喝了一大口。是在
黛花山。风雨花海。解药。
她想起来了。
“是师姐帮我解毒的?”遥灵摸摸自己脸颊,又确认自己没少胳膊断腿。好像真的没事了!
“解毒?”遥月抱着肩站在门口,好像随时要走的样子——不如说她好像刚进屋不久。
“你中毒了么?我不知道。是阳春馆那个萧凤川送你回来的。这半日也一直是他在照顾你。我刚从剑房回来,顺道过来看看你好些没。”
萧凤川?对了,是和他一起跳进花海找解药的虽然不记得有没有找到,但看现在平安无事的样子,那就应该是找到了。
“那他人呢?”
“刚走。阳春馆的人叫他回去。”
原来已经走了。还算他有良心,解毒之后没把遥灵丢到山野里不管。遥灵又伸了个懒腰:“那我过几天去找他,跟他说声谢谢好啦。”
遥月师姐仍站在门口,既不进来也不走。她用奇怪的眼神盯着遥灵看。
“怎么了师姐?”遥灵掀开被子,从床上下来,“师姐有事先去忙吧,我已经没事了。”
遥月仍用那种暧昧的眼神盯着遥灵身上某一处看。遥灵不解:“师姐可是有什么话要说?”
“唰——”
毫无征兆。遥月手中一柄蝉翼剑脱鞘而出,剑锋已经指着遥灵的咽喉。
要说拔剑的速度,遥灵未必会输给师姐。但是这样毫无心理准备得被同门用剑指着,遥灵还是——
本能得咽了一口唾沫:“师姐,你这是!”
半透明的蝉翼剑身上,雕琢而就的虫翅纹路浑然天成。薄如蝉翼,伤不见血。
遥月是认真的。她已经把遥灵的命放在了自己的剑刃上。
“老实回答我。”遥月的声线寒如剑气,“你跟那个萧凤川,到底是什么关系?”
“关系?没”遥灵怒道,“师姐你到底在说什么啊,把剑放下!”
雨巷之中同门互殴十分常见,但约定俗成的是比剑中只得使用普通的铜剑,以免出现年轻弟子无法驾驭绝世神兵,误伤同门之后果。像遥月现在这样用蝉翼剑指着遥灵,已经犯了门中大忌。
“还不说实话?忘了师父是怎么教你的么?如此不知廉耻,就算你是幻虚祖师传人,我今日也要为师父清理门户!”
不知廉耻?清理门户!
遥灵彻底懵了。她跟着萧凤川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么?私自动武的事已经受过罚了;而这次去黛花山,也没闯什么祸啊。
“你能不能先说明白?你用剑指着师妹,好歹要给个清楚明白的理由吧!”
“看看你的手臂。”遥月突然放下剑,接着剑锋一转,凌锐的剑气已将遥灵的袖子割碎。
洁白如皓雪的手臂。怎么了?
“不觉得少了什么东西?”
遥月说着挽起自己的袖子。她的手臂上,却有一粒血红色的朱砂。
守宫砂。
守宫砂没有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遥灵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记得师父说过,没有了守宫砂,也就是没有了,没有了
“雨巷不比其他修仙门派门规森严,但雨巷弟子从未出现过任意胡为,道德沦丧之人。现在,该是我问你到底怎么回事。”
遥月收回剑。遥灵久久凝望着自己苍白的手臂,说不出一句话。
她好像想起了什么要紧的事!
就在她因为“中毒”失去意识之前!
“是跟萧凤川么?”遥月的眼神终于由责怪变为关切。她扶着遥灵坐下,“他背你回来时,我看到你们两个都有点衣衫不整”
遥灵涨红了脸。她捂住耳朵,使劲摇着头甩开遥月的手:“不可能,绝不可能!这不是真的!不是!”
还是让她一个人静一静吧。
遥月出屋,为遥灵带上门。而遥灵似乎没有注意到师姐离去。她仔细回想着跳入花海以后发生的事。
完全没有印象!只记得开头和结尾,开头好像是因为觉得很热所以脱了衣服,结尾就是,在自己家床上醒了过来!
中间呢,中间最重要的过程,为什么不记得了啊啊啊!
不如再往前想想:脱衣服是因为热,热是因为中毒
中毒?浮生如梦?
“等一等,师姐!”遥灵急忙下床去追遥月,不料不小心踩到裙子,一跤摔了个嘴啃泥。
“发生什么事了?”还好师姐并未走远,听到遥灵的喊声折回屋子。
“师姐!”遥灵一把抓住遥月的手,也顾不上爬起来,“那个‘浮生如梦’那种毒药,究竟是”
遥月脸微微一红。她一把丢开遥灵的手,把她重新丢到了地上。
她这一脸红,让遥灵的心完全跌入谷底。
看来真的是
真是是传说中的情药?
怪不得烟花姐姐曾经百般嘱咐:这是世上最危险的毒药,千万千万不能碰,碰了会让人比死还难受
怪不得吃了它之后会发热,会
怪不得现在守宫砂没有了!
看来,千、真、万、确了。
遥灵趴在地上,先是抽了几下鼻子,泪水慢慢涌上眼眶,“呜哇——”一声哭了出来——
“这——这简直就是坑爹啊!哇——!我不要活啦——!”
14 启程
五日后。雨巷秋水剑台。
秋水,幻虚祖师除流云催雪外的另一把剑。她曾于此台之上舞动秋水,剑意枯寒如水,又似秋声泛天。秋水剑台,因此而得名。
遥灵坐在台阶上,托着腮看着师兄师姐们练剑。流云催雪剑躺在她身边,雪落香沉,少有的毫无战意。
记得小时候,遥灵还不会拿剑的时候,就经常坐在这里,看着师兄师姐,想象有朝一日自己若是能持神兵共舞,那该是多么潇洒,多么痛快!
然而今天,手中有剑,却不知要因何而挥舞。
有个人在她身边坐下,拍拍她的肩膀。
“遥月师姐。”遥灵没精打采。
“怎么了,还在因为那件事揪心?”遥月小声道,“那个萧凤川再没来找过你?”
做贼心虚的家伙,要是敢来,一剑砍了他!
但是,杀他能解决什么问题?要是能让时光倒流,遥灵早提着剑砍了他的脑袋!
遥灵叹了口气,紧紧抓着地面,转头看着自己的师姐:“师姐还记得七年前,我跟着你和师父一起接委托任务时,误杀过一个人。”
遥月怔住。虽然那时遥灵还小,但没想到可怕的回忆还是深深烙在了她心里。
至今她是第一次提起,但是一直都记得。
“你还记得那个人是谁?”遥月握住了遥灵的手。冰凉。
遥灵摇摇头。印象中,师父告诉过她那个人只是个普通的小毛贼,所以才会那么容易死在遥灵剑下。
师父说的是真的么?遥灵一直在怀疑着。
“杀人是罪孽。尽管那个人也杀了很多人,他不是好人,但是我应该为杀生而赎罪的。”
“要怎么赎罪呢?”遥月还没明白遥灵的意思,“七年没接任何委托,留在雨巷潜心修行,这还不算是赎罪?”
遥灵摇摇头。其实她想着这件事,也不是一两天了。
而现在,似乎是一个把想法说出来的机会。
“我想离开雨巷,去闯荡江湖,去做有意义的事。”遥灵站起来,她走在秋水台橙金色的阳光里。这个时候,日斜风起,剑台上的人已经少了。
她环视四方,将整个剑台看在眼里。
把这些曾经日日陪伴她的景物装在眼睛里一同带走。下一次回来,不知是什么时候。
“你一定要离开?一定要一走了之?非这样不可么?”遥月走过来扶住遥灵的肩膀。
“师父不在了,烟花姐姐也是一走杳无音信,但是师姐会好好照顾你的。”
遥月的眼中露出怜爱的光芒。遥灵又忍不住要哭了。
“是你叫我不要去找萧凤川的麻烦,因为你一句话,我可以不去;而现在,也只要你一句话,我就可以把他碎尸万段!”
“谢谢你师姐。不需要那么做”
遥灵拼命克制自己的情绪。
可是眼泪还是不争气得掉了下来。说好不哭的真是个废物
“遥灵,你跟我说实话。”遥月站到遥灵面前,要她直视着她的眼睛回答,“撇开误食浮生如梦这事不谈,你是不是喜欢萧凤川?”
喜、喜欢萧凤川?
才不可能呢!那种人!自以为是,嗜赌成性,出尔反尔,就爱骗人欺负人!跟着他已经把八辈子的倒霉事都经历完了!
——哪来的什么喜欢啊!
“不是、才不是师姐想的那样。”
“那为什么不让我杀他?”
因为这件事,本来就不是他的错啊。
一开始就是我硬要跟他去黛花山,还出了下毒这样自作聪明的主意,最终,酿成大错
试想一下,如果浮生如梦真如遥灵原先想象一般是致命的毒药,那后果将更加不堪设想。
任性。莽撞。帮倒忙。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是我闯的祸我要自己承担。”遥灵闭上眼睛,“我不能再让师姐为我担心了。我要历练自己,做好每一件事,不再惹祸直到能真的坚强起来!”
做好每一件事,变得坚强起来。
这就是我的决意
遥灵双手一抬,流云催雪双剑便飞到她手中。
一剑雕盘云之纹,合风云之迅疾,名为流云;
一剑注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