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园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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陵园妾-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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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心早已悲喜不分,在亲哥哥将自己自所爱的人逼死,强行把她送入宫里的那一刻,就死了!
  她双目失神,颓然地在堆满金钗华胜的梳妆台前坐下。
  连弧纹的青铜镜里映出一张依旧明媚的容颜,对自己的长相,她从来不怀疑。
  四年前的秀女大选,她毫无悬念一步步走进这个地方。哥哥给她带来的,用来打点主管太监的钱物,她一个子儿都没用上,若是花上了钱,她知道,这个美人的地位对自己来说早就到手了,甚至更高!
  但,她是个空心的人,情已不再,心自难系!

  【 密信】

  屏风相隔的里间是一张紫檀木的大床 ,大床四周挂着绣工精细得布幔,床里靠墙 放着一对百宝如意柜。
  她从衣柜底部将一个水蓝色绣花包裹取了出来。
  在衣服夹层有好些精美的瓷瓶子,上面贴着各色标签,翻翻找找,将一个密不透气,巴掌大的青色小瓷瓶取了出来,黄纸条上写着“郁金”,掀开红色盖顶,一股淡淡的草药味扑鼻而来。
  “将香炉里的香烬净了,将这里面的药沫子和郁金一起点燃。”
  方才一幕,碧落心里被悲伤填满,并不多言。
  不一会儿,屋子里一股香气扑在唇上,有股子苦苦的味道。
  哥哥做太守之前,家里经营着一家老字号的药材铺。爹爹是远近出了名的老郎中。
  小时候,蓁蓁经常背着竹篓子和父亲的学徒顺尧师兄一道上山采药。扎针,开方子,自是不必那个庸才哥哥差。
  母亲死得早,父亲格外疼爱八岁的、蓁蓁和十一岁的哥哥。尤其是哥哥,作为叶家传宗接代的人,爹爹更是舍不得管教。
  造化弄人。十四岁那年,爹爹也去世了,凝聚着父亲毕生心血的药材铺不到一年的时间,竟被哥哥这个纨绔子弟盘了出去。
  在那个势力刁钻的嫂嫂唆使下,买了这个太守的官职。
  药材铺的顺尧师兄五六岁就来到了她家,听说是走迷了路,这么多年也不见有人来认他,他自己也说不清楚爹娘是谁,听爹爹说,当时的顺尧饿昏了。他和蓁蓁同岁,一起吃住,青梅竹马,倒比亲哥哥还要爱护她三分。父亲临死前,为她俩订了婚事。
  父亲死后的第二年,皇宫大选,听了嫂子的话,哥哥欲将她送到宫中。为断蓁蓁后路,丧尽天良的哥哥竟将顺尧赶走。
  他说,只要妹妹乖乖进宫,他放顺尧一条生路。
  可是,他竟失言,后来的家书中,他跟蓁蓁说了实话:顺尧已经死了
  碧落突然打了几个喷嚏,打断了她的思绪,走过来伺候她宽衣:“聂宝林,这次的熏香怎地这么古怪?”
  收拢思绪,笑笑,却不搭言。心里默道:是你救命的香。
  熏一个晚上,明天的碧落就有感应了,到了后天,皇上出棺,便见效果了。
  碧落却也不再多问,转身欲回到偏殿歇着。自从知道自己和叶宝林一起去永陵,这个平素爱说爱笑的女孩就没怎么说话。
  蓁蓁漫不经心地说:“碧落,你怕么?”
  碧落突然转回身,无助地看着她,眼泪汪汪地点了下头。那眼神像极了母亲去世时,自己的眼神。
  碧落的母亲曾经是九皇子的奶娘,听说后来九皇子被人毒杀,经查,罪名牵扯到了奶娘头上,不知是愿望还是属实,反正,碧落母亲当场被杖毙。
  天道无常,岂由人量?
  一起带进宫的碧落才十岁,原本不是宫女,亲娘犯了死罪后,她便被留在掖庭宫为奴 ,孤苦伶仃过了这多年。也是个苦命的女孩。
  平素她是个冷面皮的人,虽是心里拿碧落当亲妹妹,却不怎么言笑。
  她知 叶宝林不是坏人,但却对她有些怕。
  “过来,今晚和我一起睡吧。”蓁蓁温柔地看着这个,伺候了自己俩年的小宫女,心里生出一些不舍。
  碧落有些惶恐。
  蓁蓁伸出手,她走了过来,被蓁蓁紧紧拥住!
  原本都是被亲人抛弃,被世界抛弃的人。
  她轻抚碧落的头发,她的眼泪湿了自己的前襟。
  正在沉默间,外头小太监来报:“叶宝林,外面梁公公求见。”不知所为何事,碧落为她整理一下衣服。
  梁公公是李承恩的随侍太监。四十岁左右的年纪。进来后挥手将碧落打发出去,到门口看着动静,对着蓁蓁打拱作揖:“叶宝林,皇上让老奴给您送了一封信。”
  递了过来,又小声说道:“圣上的话都在上面,娘娘仔细领悟了。切忌”
  蓁蓁展开一看,不过表白自己的真心,并嘱咐她在陵区耐心等待,并且将目前形势简单给她一句话概括,时机未成熟,只有忍耐,但她不是孤单的,因为有他,最后一再声明,他不会撂下她不管的最后附了一行诗: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虽然蓁蓁不对他抱希望,但是,他的细心牵挂,总是让她冰冷的心在临走前多了一份感动。
  看完后,就着灯火将密信烧了。
  千想万想,这李承恩长得倒是一表人才,尤其是笑起来的样子,竟和顺尧师兄有些神似。恩,怎么将他和顺尧相比呢!脸儿有些微红。
  看完后,就着灯火将密信烧了。
  外面玉漏滴尽。夜已阑珊。

  【守灵宫人。辞别】

  第四十八天。清晨。
  慈安宫。熏香弥漫。
  任太后懒懒地卧了在贵妃榻上,微微合目,疲倦之极。梁美人临死前的咒骂,让她一夜难以安寝。一路走来,手里也握着不少人命了,那惠妃,刘淑妃自个儿从未心软过,在这宫里头,稍有迟疑,下一个死的或许就是你,容不得犹豫,有了机会就要当机立断,可是如今,是害怕了么?
  想起先帝那冷冷的眼神,他 冰冷的话语犹在耳边:“任桂凤,你杀我最爱的女人,这辈子就为的这皇后的位子吗?也罢,朕就遂了你的意,封你的儿子为太子,但是,你休想得到作为一个皇后,朕所应赐予你的尊重!”面上任皇后和唐慧妃处得极好,起初两三年先皇并不知道真相,后来不知道谁通的风,他竟都知道了。
  自从那之后,他竟真的再也没来过中宫。好歹,自己在唐惠妃死后不到一年就好怀上了太子,接着隔了一年又生了小儿子。
  可是,自己这么做也都是为了得到他的宠爱而已,自己先是一个女人,随后,才是皇后,难道他不明白么?
  身旁黄花梨木的雕花小茶几上,摆着一个碧洗玉碗。里面半满的盛着薏米莲子八珍粥,“小姐,快些吃点吧,一会还要去増喜观辞别呢,这后宫里一大摊子事儿还等着您那,太子刚登基,龙椅未稳固,您要壮壮的才可以帮衬一些啊。”说话的是站在一旁的奶娘;也是任太后贴心贴肺的管事——李嬷嬷。
  罢了,不再想了,走也走到这一步了,只要将这批守陵宫人送出去,自己就安枕无忧了。
  说罢,端起那碗馨香的莲子粥,小口吃了起来。
  “皇上驾到!”
  门外一声通报。新皇李承恩满眼血丝走了进来。扑通跪倒:“母后,求您开恩,将叶蓁蓁留下吧,儿臣只有这门心思,如果母后允了,之后所有事情皇儿都听您的。 ”
  任皇后将手里的金勺子掷在桌子上,大怒:“你父皇尸骨未寒,你竟有这层心思,想着那个女人!圣旨一下,绝无更改的说法,你切死了这份心。叶蓁蓁能在陵园好好活着已经不错了,你难道想让她陪葬?”
  这话一出口,将李承恩吓了跳,他知道自己的母亲,说到做到。不敢再求情。
  当下绝望地说:“既如此,母后要遵守诺言,让蓁蓁好好活着!儿臣再不提别的事了。”
  说罢,站起身,失魂落魄的走了出去。蓁蓁,我不是男人,更亏了皇帝的称号,竟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保不住。即便她答应留你下来又如何?目前的我还是没有能力奈何她!不如将你暂且寄放在陵园吧,但是只是暂时的,我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宝林院里,碧落身上脸上的皮肤表面,已经呈暗红色,压之不退。表面上看起来,像极了紫癜,然而却没有紫癜那么痛苦。
  蓁蓁将解药提前给了碧落,叮嘱她明天太医瞧完了,将她遣送安乐宫后,再服下。
  又将素日最喜欢的一对鸡血石的玲珑玉坠儿送给了碧落。当然,素日的旧衣服悉数给了她,还有一些银两。怕是明天出殡,人多眼杂,没有机会再安排这一切。
  碧落跪倒,泣不成声:“宝林,为何不用此法先救了自己?”
  她淡淡一笑,并不回答。
  人算不如天算,我蓁蓁人生的棋局,早已子落尘埃定!能生着步出皇宫,已属万幸!
  她轻轻拉起碧落,依然淡淡地说:“你要好好活着!知你不会生害人的心,但要放着被人害,学会保护自己。记得:“任何时候不要轻易放弃生的希望,只要活着,就有可能。”
  叶蓁蓁,父亲给取得名字,原是《诗经·周南·桃夭》中的一句“桃之夭夭,其叶蓁蓁。”想让蓁蓁像小树一般长得叶繁枝茂。进宫这几年,凭着再苦再难,蓁蓁一直告诫自己:要好好活着。包括自己心上人死去,
  对碧落,她只有这些话了。
  用了点稀粥,早膳便罢了。
  碧落开始为她收拾行李,一遍一遍叮嘱她山上清冷,记得要及时增添衣服。
  又将她的书籍 ,笔墨,药匣子装好,这丫头竟又哭了起来:“宝林,我不想留下了,我现在就服下解药,我舍不得你!”
  蓁蓁拦住她,玉指点了一下她的额头:“傻丫头!为这一个死人,牺牲了太多宫女的青春,少了你一个不算少,搭上你一个也不算多!”
  这会子,传话的太监来催蓁蓁去增喜观接受任太后的辞别。
  碧落连忙为她梳妆□,依旧是白孝衣,粗麻绳系着头发,丧髻上照旧别着一朵白绒花。
  怕碧落暴漏,蓁蓁故意留下她打点行李。
  白日的增喜观,一片整齐静穆,树上的白绸子迎风招展。昨晚的那一幕,荡然无痕,仿佛这世上从来没少了谁,又仿佛那四十五条生命压根儿就没来过。
  正殿。
  任太后正襟危坐,黛眉低垂,脸色不是昨日的青白,而是蜡黄,看上去仿佛抹了黄粉,显得越加憔悴不堪了。
  她身上穿着的仍是“斩衰”丧衣,“衰”(读做“催”是指不缝缉的意思)。这身丧衣将穿在皇帝遗孀身上,紧紧包裹二十五个月。
  按照大盛朝丧服制度,凡诸侯为天子、臣为君、男子及未嫁女为父母、媳对公婆、承重孙对祖父母、妻对夫,都要穿斩衰,这是“五服”中最重的丧服。是用最粗的生麻布制布制做,断处外露不缉边,丧服上衣叫“衰”,因称“斩衰”。表示毫不修饰以尽哀痛。且穿孝之人越是形容憔悴,越凌乱不堪,衣冠不整,就越显得孝心重,感情浓。所以,又叫“丑孝”,越丑越孝。
  守陵宫人一行四十五,除了庄贵妃和蓁蓁,还有几个封为才人的有座。其他宫人,一律垂首,站立。

  【归宿。遗弃】

  或许过了一夜,大家都想开了,每个人脸上又恢复了木偶般的呆滞。
  其实在哪里不一样呢?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
  何况,她们这些人,昔日在皇宫里,有的一年也见不上活着的皇上一面,跟如今的皇帝死了有什么区别?
  任太后不过是例行公事。
  将守陵宫人表彰一番,赞美一番,感谢一番。让每个宫人觉得自己被派去守陵乃是莫大荣耀!
  蓁蓁默立在那里,忽地就想:既然这么光耀门户,又那么地对先皇情深意浓,这结发妻子的皇后就更有资格去为皇帝守陵了!
  末了,众人退下。任太后却又悄悄让宫女将蓁蓁叫住。
  她知道,没有好事。
  果真,是为新皇为自己求情的事。昨晚只当是玩话,没想到这个呆子!她心里笑。
  她知道,不求还到罢了,这一求情,怕是又会是自己唆使的了。即便任太后有一份心想留自己下来,此刻怕是,换成一百二十分的赶自己走了。
  任太后底上打量了一遍她 ,想起昨儿个新皇,自己的儿子,怎样苦苦哀求她将她留下。作为母亲,她不是不能体谅儿子的心,前朝杨贵妃,武则天都是乱伦的典范,之所以拿着伦理纲常来压制他,是因为这孩子执著的语气像极了当年他的父皇。那时的先皇也才二十出头,为了那个在外面弄来的,姓唐的野女人,他竟弃结发之情不顾,还海誓山盟许着,等那个贱人生了儿子,立为太子!可怜自己当时还没有身孕,听到这个风声吓得跟泥人一样——若立那个女人的儿子为太子,那姓唐的女人不就成了皇后么?幸亏奶娘李嬷嬷当机立断,在那个女人生产时,做了手脚,硬是让她大出血不治而亡,只是那个野种下落不明!
  但,又有什么要紧?自己再也不用担心害怕了!现在自己的儿子已经四平八稳地坐在了皇帝的宝座上!这二十多年来,自己连做梦都睁着一只眼,怕出了什么岔子,每天带着面具做人,唯恐被人算计了,从这皇后的位子上跌落下来。
  ——如今,终于出头了!可是,偏便有这个叶蓁蓁夹在中间!
  自己倒是完全可以送个人情给了儿子,但是凭什么?一个区区小女子,竟将她养了十八载的儿子迷得这样!自己的男人已经没管住,但自己的儿子,岂能再飞了?我有现成的金玉良缘为 儿子准备着,岂容得了这个不声不响小女人占了便宜,得了巧?
  呷了一口茶,斜了一眼叶蓁蓁,却见她不惊不乍,一脸的沉稳。这叶蓁蓁平素在后宫里,不亢不卑,含而不漏,心机城府极其深,她若是留在儿子身旁,怕是自己这个当太后的娘降伏不了他!除了自己的亲外甥女儿,谁也别想捷足先登,等到先皇葬礼了解,将她接进宫里,择日行了册封大典,或许能收收这个孩子的心!
  收拢思绪,换另一副表情,出乎意料地一笑:“叶美人的确与众不同,生得倾国倾城,我大胜朝两代皇帝都看上你!年轻真好!话又说过来,谁没年轻过?”说罢用嵌满珠宝的纤纤玉手撩了一下发鬓,接着,接过宫女递来的青瓷素茶盏,吹了两下,呷了一口,放下。
  蓁蓁垂首,只等下文,她已失去和这个老女人周旋的兴趣。
  任太后见她不语,又道:“哀家不是不给新皇这个面子,只是先皇特别眷顾你,守陵名单是先皇早已拟定了的。”
  蓁蓁忙跪倒,不缓不急地说道:“太后千岁言重了。身为先皇侍妾,守陵乃义不容辞的责任。新皇上他一时年青糊涂,待妾身出了宫,过不了一些时日,就会淡忘了。妾身没忘记自己的身份是新皇的庶母,任太后放宽心就是了。”
  或许得到了蓁蓁的保证,或许蓁蓁的语气竟带了点让人相信的真诚,任太后缓和了不少。
  当下安慰她一些话,无非口头承诺,去了那里,她会派人对她的吃穿用度额外照顾。
  她早已波澜不惊。往常自己冷眼看着皇宫里的一切,上上下下,是人非人,早已看个七大八。
  走就走了,原本自己就没得到过什么,更没付出过,何必在乎这一星半点的呢?
  蓁蓁微笑着,谢了恩,回去。
  皇宫的最后一夜,黑黑的夜衬得星星越加亮了,一眨一眨窥探着皇宫。几多浮浮沉沉,几多悲欢离合,星星看得见么?若真看得见,为何还要那么好奇地眨着眼,不累么?
  身边的碧落早已熟睡。草丛里,秋虫促促,在窗前弹唱。不是丧曲,是离歌。
  人生就是赶路,一程又一程,智者明白边走边舍,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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