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扬不语，长长叹息。
邵峥听着小怡的话，如同冰水迎面而下。
“皇上喜欢颜郡主，往日颜郡主在宫里的时候，皇上才像个活人，不然，他就如同行尸走肉，只有身体，没有魂。昨日我听到驸马和皇上说，他这样做，也是为了成全皇上，驸马已经疯了，他为了落郡主什么手段都肯用，根本不计后果。可他有一句话说的对，他所做的一切，皇上都知情，皇上之所以不阻拦他，就是因为皇上也知道，一旦瑞王府出现变故，熙郡主出事，颜郡主就会猜到与皇上有关，这样一来，颜郡主为了报仇，就不会离开皇上。这个，就是皇上想要的结果。”
皇上想要的结果
邵峥浑身一震。
他的皇兄，对颜颜用情竟然如此之深，竟然令他也感到震撼。
只是他没想到，赵邵凌为了颜颜，居然可以放弃争权的大好机会，居然可以不在乎江山。
“慕郡主早就恨上了皇上，为保住自己的龙胎，一心想治皇上于死地，颜郡主与她一向姐妹情深，怎会有不帮她的道理？”
小怡哑了声音，微微哽咽。
她跟随在菀慕身边这么久，眼见菀慕是如何度过一次次难关，如何为家人关怀备至，奋不顾身。
在她的心里，对菀慕，除了敬佩就是怜悯。
相助于她，也不再是受于邵峥的吩咐，也是源于自己的心甘情愿。
“颜郡主对皇上根本无一丝真心，当初我与卓阳助她亲自去为皇上煎药，就是为感动皇上，让皇上对颜郡主丝毫不怀疑。果然，颜郡主有意烫伤了手，皇上一心疼，下令今后只要是颜郡主送去的东西，都直接端上，不需试吃。颜郡主就是凭借这一点，和卓阳一起兑出了酒，以慢性毒草入酒，送给皇上饮用，为的，就是让皇上在不知不觉中没了性命。如今，皇上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总是虚弱无力，疲惫不堪，太医又诊断不出皇上究竟患了什么病，只能开些调养的方子，却不知那药方只会更快的催发皇上体内毒素。本来我以为，只要慕郡主不再生气，就会让颜郡主为皇上配制解药，可现在看来，是决然不可能了。颜郡主只会希望皇上快死，不可能想要救回他。这些个事，本就对我无所谓，我只怕皇上一出事，驸马捷足先登，掌了大权，到时候，最危险的，还是殿下，你想想以殿下如今的境地，如何能”
“你们早已知晓真相，为什么都瞒着我？”
邵峥的声音骤然响起，他径直踏入房中，肃然站在冬扬小怡面前。
“殿下”
两人一颤，直直跪在地上：
“殿下，属下不是有心瞒您，只是事发突然，为殿下安危担忧”
“为了我的安危，不如就让我去听听颜颜的违心之话，然后伤心欲绝的独自回高旋，是吗？”
邵峥站在那里，唇角微微颤抖，强撑着自己道：
“你们难道就没想过，就算颜颜对我说，她不想和我在一起，她已经不爱我，我也不会相信？我就不会调查，不会怀疑？”
“殿下”
“你们太傻了，这样的事，你们怎么能瞒着我？”
邵峥踏前一步，想训斥两人，身子却陡然发软，脚下一松，直倒在地。
“殿下——”
小怡和冬扬同时惊呼，连忙上去扶住他。
“殿下不要动气，身体要紧啊”
无力地靠在椅背上，邵峥闭上眼，深深吸气。
颜颜的面容在脑海中一遍遍浮现。
他睁开眼，无比淡漠地问：“你们是串通好的对不对？你们两个，庞菀慕，还有颜颜，你们串通一气，想骗我回高旋，对不对？”
空气明显一窒。
“殿下”
小怡和冬扬再次跪倒：
“是颜郡主以死相逼，我们才不得不”
“行了”
邵峥无力地摆手：
“够了，什么都不用再说了，我明白了”
我明白了，你到底，还是爱我的。
你到底，还是像我爱你一样，毫无保留的爱着我
终此一生 第242章 复仇（一）
瑞阳王府，美眷轩。
予启和予广收到瑞阳王府出事的消息，马不停蹄地从红叶林赶来。
“颜颜，你是不是疯了？你既然已经决定要和邵峥在一起，如今为何又突然改变主意，牵连上你的另外一个亲生兄长？”
菀颜躺在床上，冲内而卧，头枕着手臂，说不出的安宁感觉。
“师傅知道你心里苦，但有再多的苦，也总有过去的一天，你不能总是拿着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
予启在床边坐下，轻声说道：
“颜颜，你不要总是想着去报仇，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是谁都无法预知的。以吟婉当日的想法，不过是想为你，为邵峥多做些事，为你们铺好道路，让你们生活的安逸。瑞王爷当年是当真有心造反，是先帝一道圣旨将他困在岳都，让他出不了兵。如果不是瑞王妃在吟婉面前长跪不起，吟婉也不会去求这个情。赵轩从来顾着吟婉，从不逆她，她心知如此，自然要留着筹码在手，所以才调换了你和韶华，这本是好意，料想不到十七年后的意外，你明白吗？”
菀颜的身体，终于缓缓动了动，慢慢朝他转过来。
予启见她有了动静，接近一些，柔声劝道：
“颜颜，师傅知道你与你二姐姐妹情深，接受不了她忽然离世带给你的伤心，但是，这毕竟已成事实，已经无法改变，死去的人已回不来，可活着的人仍在，你的安哥哥仍在，邵峥仍在，你有没有想过，你今日所为，让邵峥多担心，多伤心，让安然心中作何感情，让瑞王爷瑞王妃泉下有知，何以瞑目？”
他从袖中抽出一张字条，打开给菀颜看：
“这是赵轩临终前留给两个儿子的信，一封在康王爷手中，一封在我手中，你看看，这信上写着什么？”
菀颜闻言看去。
若要稳坐江山，则需独掌大权，若要放弃天下，则为倾世红颜。
二十四个字而已。
却让她不由自主的心神晃动。
予启见她颜色一恍，以为她动摇了报仇的念头，心中一喜，连忙想在刚刚发现的突破口上再使点计策。
菀颜目光始终淡定，透着从容与安宁，看了字条许久，忽然开口问：
“师傅，你爱赫吟婉吗？”
她长时间没有说话，近日又经常哭泣，嗓子哑了一半，听起来却别有一股镇定的味道。
予启一时愕然，张了张口，没能说出话。
菀颜缓缓起身，淡淡看着予启，极认真极从容地道：
“你一定爱赫吟婉，如果你不爱她，为何会这般为她？就算她爱的不是你，你依然可以为她做任何事情，可以为她付出一切，这样的爱，师傅既然懂得，今日又怎会来勉强我？”
予启楞了半天，才慢慢将字条塞到菀颜手中，站起来往外走。
刚出房门，予广就一脸焦急地出现在眼前，一见面就急匆匆地问：
“如何？邵峥那边说不通，他说什么也不肯独自离去，要么死在京城，要么带颜颜走。”
予启脸色一黯，咬牙道：
“颜颜也一样。没办法了，只好将十凤姐找回来。”
予启一副无比为难的样子：
“凤姐出走就是为邵峥，她已经做的够多了，如今这局面，我们还哪有脸请她回来？”
“那也不行，总不能看着这两个孩子送命，现在能阻止他们的，就只有康王爷和十凤姐，我们兵分两路，我沿桥东去找凤姐，你去北野寻康王爷。”
执着的人一旦遇在一起，难免会有一场惊天动地的爱恋。
可这爱恋，有时可以救活一个人，让他重生，有的时候，却会毁灭他，让他死无葬生之地。
予广皱眉道：
“也只好这样了，可京城这边没人控制局面，我怕到时赫子际会暗下毒手。”
“管不了那么多，我们只有尽快赶回来，否则，别说赫子际会下手，就算他毫无动作，也不保证邵峥会不会自杀。”
两人简单的交代几句，各自离去。
姚十凤正在前往桥东的路上，一路颠簸，不断收到京城传出的消息，刚刚收到楼林和落落已经抵达桥东的书信，心里的喜悦还没缓过劲，就又收到瑞王府出事的飞鸽传书，让她心神混乱。
这一路急赶，刚换了马车，忽然听见车外有人高声喊道：
“十凤姐，请留步，予启有事相商——”
十凤猛地一个激灵，差点从椅上跳起来，忙呼道：
“停车。”
予启绕到车前，帮十凤拉开车帘：
“凤姐，京城出了事，颜颜要嫁进宫里做皇妃，驸马要起兵逼宫，邵峥要在皇上和颜颜大婚的当日造反。”
“瑞王爷和瑞王妃果真双双离世？”
“是。”
“是子际暗中下的手？”
“不错。”
十凤深深呼吸，用极不理解地语气问：“他怎么能这么狠心？瑞王爷和瑞王妃养了他二十年，他就如此恩将仇报？”
“他为报灭门之恨。”
“那关小熙什么事？”
“小熙无意中听到他与皇上的谈话，他怕小熙碍到他的事。”
“那韶华呢？”
“他要逼落落回去。”
十凤冷哼一声：
“我虽没有接触过赫子际，但我多多少少了解他这个人，他得不到的东西，也不让别人得到，任何人挡了他的路，他都会不折手段的除去，他不愧出自高旋门中，果然心狠手辣。”
“高旋门中未必出的都是心狠手辣之人。”
予启轻声道：“你与我效忠的主子，不就经常犯一些心慈手软的错么？若非如此，赫子际还会活到今天？”
“是啊”
十凤眼中掠过一丝茫然：“吟婉当年确实不该心软，不然就不会有今日的悲哀”
予启看着她，沉吟良久，急道：
“我想，就算重新来过，吟婉还是会这样做，一切也都还是这样的结局。现在我们最重要的事，不是回忆从前的错，而是想办法去弥补，凤姐，我知道让你再次返回京城，对你不公平，但是，这样的局面，我当真不知如何是好。只有你，才能阻止这些孩子的任意妄为。”
他停下来，长长一叹：
“说老实话，凤姐，当年吟婉临终托孤，并没有说究竟哪个才是她的女儿，我只知宫里那个肯定不是公主，却不知我收的徒弟到底是不是我要保护的人，所以，我只是猜测颜颜是吟婉的女儿，却不确定。但我从来没有提起过，因为我知道，吟婉有意让我们都以为是颜颜，是为了更好的保护她的女儿，这个，你也明白的。”
姚十凤呼吸一窒，霍然睁大双眼，定定瞅着予启，沉声问：“你怎么猜到的？是不是有人发现了什么？”
“没有，是我觉得，颜颜和邵峥若当真是兄妹，康王爷夫妇就不会那般放心的离开。”
予启露出淡定的神情：
“邵峥与康王爷一家一向交好，况且康王爷在京城耳目众多，有什么可以瞒得过他的双眼？邵峥和颜颜的事，他该是最早知道的一个。”
十凤眸光一敛，冷冽如冰。
良久，她轻轻一笑：
“也许你想反了呢，康王爷的确有人知道真正的真相，可这个人，未必就是康王爷。”
“你是说康王妃？”
话音未落，十凤已随手放下车帘，在帘后淡淡道：
“别猜了，我这便随你回京，我想，这会儿桥东城里那两个，也在往回赶了”
予启没再说话，抬手狠狠向座下肥骏抽了一鞭：
“架！”
微暖的清风迎面而来，预示着无以料想的结局和分不清楚是好是坏得另一场开端。
三日后，皇上赐旨。
瑞王府再次荣光无限，阖府上下跪迎谢恩。
皇上再次册封瑞王府的郡主为贵妃，成为轰动京城的盛事。
人们在传：
本以为瑞王府已经倒台，没想到瑞王府的女儿都这么本事，长郡主刚刚做了皇后，三郡主就要嫁入宫中成为贵妃。
满门荣耀，又是满门荣耀，就算瑞王爷夫妇已然不在，瑞王府仍可以继续荣耀
或许吧
菀颜看着每日上门恭贺的人，终于明白，原来想要得到地位与权势，有时需要的，只是违背自己的心而已。
就这么简单。
很多人祝贺她，说了什么，她早已在听见时忘记。
皇上赐下很多恩赏，一连几日，源源不绝地抬进家门。
所有人都在羡慕着她，所有人都在嫉妒着她。
甚至有人说，只要三郡主肯入宫，即使想做皇后的位置，也只在与皇上的一句枕边话。
她在邵凌心里是个什么位置，已不需再多言。
因为，没有人不清楚。
入夜，皇帝忍不住自己的满心思念，偷偷溜出宫去找菀颜。
不让人跟着，完全忘记可能遇到的危险，悄悄进了菀颜房里，见她躺在床上，似乎已经入睡。
终此一生 第243章 复仇（二）
邵凌轻手轻脚的在床边坐下，怕吵醒她，动作变的小心翼翼。
“邵峥？”
菀颜忽然转过身，借着窗外透过来的朦胧光亮，敏感地唤了一声：“你怎么来了？”
皇帝身体一僵，没有说话。
“我两天之后就嫁进宫里了，你知道的”她凄然垂泪。
邵凌低头，一双眼眨也不眨的望着她，心就这样小小的裂开一个口，表现不出疼痛，却又痛的真真实实。
“颜颜，邵峥没有来，是我是表哥”
菀颜蓦地睁开眼，讶道：“表哥？怎么是你？”
“我来看看你”
邵凌幽然垂目，眼里带着说不出的哀伤：“颜颜，你还是忘不了他吗？”
菀颜淡淡抬眸，眼角泪水顺势淌过脸颊，落在枕上，落在一些人的心上。
“表哥，已经决定的事，我就再不会更改，你才是我想嫁的人。”
这句话，庞菀颜是说给赵邵凌听，也是说给自己听。
因为她要让自己明白，这一步一旦踏出，已不可能回头。
她已无路可退。
那晚过后，一直到菀颜成婚，邵凌再无露过面。
而菀颜，也尽量不去想邵峥。
邵峥
邵峥会知道她说过些什么话。
邵峥会怪她，会恨她，甚至不再爱她。
邵峥会离开，会回去，然后迎娶另外一个女子为妻。
邵峥会喜欢上别人，会和他未来的王妃恩爱一生，厮守到老。
邵峥
怎么能够忘记他的名字，他的容颜，他这个人？
心底的疼痛无法言语，漫天遍地全都是他，全都是
婚期已至，府里变的很忙。
菀颜每日在房中端坐，听老嬷嬷教习新婚仪俗，教她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其实还有什么不该做？
最不该做的事，她已在做。
京城另一处，亦有人忙碌。
子际已布置很久，这个机会，他得来不易。
“少主，一切已准备妥当，只等大婚之日，九重宫门大开，我们便一举攻入宫中。”
“宫外的人埋伏怎样？”
“少主放心，只要落郡主一出现，我们便有把握将她即刻生擒。”
“好。”
子际点头道：“其他的我不在乎，一定要把落落给我带回来。”
镶亲王府。
邵峥日睡夜睡，睡的昏昏沉沉。
没有精神去想，没有力气去辨别。
也许，只有这样，才不用再去想她。
偶尔梦醒时分，总是不由自主地想到一个人，遥远模糊，可名字却异常清晰，赫吟婉，他的母亲，记不清她得身影，想不起她的容颜，只记得她曾经抱过自己，只余那一点点逝去的温暖
他的母亲，害了他的一生。
让他这一辈子，为一个情字，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