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大安了,你且宽心吧,有空常往家里去房间都给你留着呢”,那声音真个好听,简直熨帖到心里去了,我便很想睁开眼睛看看是什么人物,无奈睡意正浓,只睁了半眼,略略看到一个极白的小男孩正拿了他的小手指想摸我的唇,还没摸到就被拉走了。我一时无趣,又敌不过睡意就睡的不省人事了。
从来家国一般事
翌日醒来却发现满屋亮堂堂的,娘亲坐在床边,细声的指挥着仆妇安置火盘,我揉揉眼睛,心想莫非下雪了。这时林娘掀帘子进来了,先看了看我,见我已经醒来,才对娘亲说:“不料昨晚的雪珠子到了半夜却大起来,真真是瑞雪兆丰年的好兆头。”
娘亲连着被子把我抱了起来,林娘见状赶紧把原先拢在火盘上的小袄就过来,三下五除二的把衣服给我穿上了,娘亲一边给我套上小鞋子,一边说:“田上的租子我已经让陈管家清点分下去了,快过年了,今年给康康做寿,年节礼物的还没打点的一半呢,可要着紧一些,林嫲嫲,今年你辛苦一些多留心给我提个醒。”
林娘把我抱起,接到:“夫人放心,时间紧了些,但咱们管了这两年,总是有头绪的,照着往年做就是了。”正说着,蔻珠端了热水,和乳母一道进来给我洗漱。乳母先用细纱就着温的青盐水细细的给我擦了嘴,然后再换了棉布巾用热水给我擦脸。收拾妥当才抱着我到出来。乳母抱着我,跟在娘亲身后,旁边是林娘,后面跟着蔻珠、萱玉,一众人逶迤朝祖父起居室走去。
雪后的清晨空气中透着着冷冽,草木的衰败通通被厚厚的雪盖起来了,唯独一棵老劲的青松在冰挂中透出点点的苍绿来,叫人看着精神爽利,一众人一路走一路看,只听见脚下踏雪的沙沙响,反而愈加的让人心境澄明。一时到了祖父房内,只见祖父已经安坐堂前了,娘亲带着我给祖父问安,娘亲还亲自奉了茶。
祖父接了茶,示意娘亲坐下。片刻之后祖父清了清喉咙说道:“昨日你也辛苦了。总是你没有婆母的缘故。”说罢看了看我,把我从乳母手中接过来抱在怀中,然后把乳母、蔻珠、萱玉等仆人打发走了,才继续说道:“我已上了年纪,再无续弦的念头,于家务一事总觉力不从心,泓儿、澈儿在外奔波,终究还是辛苦你。你进门两年,我看着家务大小处理的都算妥当,以后你还是多费些心思吧。”
祖父看样子要把家务管理的大权全权交予娘亲,娘亲面上露出微笑,却也说不出话来。
祖父又继续说道:“你进门之时陪嫁也有田产,泓儿未上京时把这些租子交给我了,”说罢叹了一口气“傻孩子,从小我也是看着你长大的,到了这家里就是一家人了,你不是那使心思的人,我还不知道么,必定是你见家中一时掣肘让泓儿归进来的。因你没有婆母,我也是在这些事情上不大留心的人,总是委屈你,说来惭愧,我听陈管家说今年年成倒好些,你”
祖父力求委婉的向娘亲解释,反而让娘亲便赶紧站了起来,顾不得礼仪说道:“公公何出此言,我既入了林家的门,就成了这家的人,又分什么您的我的呢?您从小就看我长大的,进了一家门,我侍奉您,就如同我在家侍奉父亲母亲一般的,如今夫君并不在家中,我不但要自己孝敬您,还要替夫君也孝敬您,您”娘亲并不善于言辞,说到这就噎住,只急红了脸。
林娘虽然是下人,但自小是母亲的乳母,身份不比旁人,此刻笑着劝道:“老爷是读书人,哪里管这些事情,倒误了您的文章,既信得过夫人和管家,就只管放心交给他们就是。”
“媳妇不会说话,林嫲嫲的话虽然粗,但您若信任媳妇,媳妇自当竭尽全力。”
“正是这话,我如今就正式的把这家全交给你管了。对了,泓儿也有信回来,昨日客人多,我才留到今日,一会你回屋看吧。”
“是。公公,有句话,我不知道当说不当说”。娘亲接了祖父递来的信,沉吟了一下问道。
“说罢。”祖父见娘亲说的郑重,便不再逗我。
“公公说年成不好,我前儿还听过管家提起这事情,说我家的田租好歹能维持了过去,还有许多小户人家的维持不过去,早两年都借贷了好些,如今都想买了祖产还钱呢。我想着我们家今年还有些盈余,再添了些,看着好的地不如再买些,万一将来年成不好也不至于捉襟见肘了,不知公公的意思?”
祖父听了这话,一时皱眉,一时又捋了捋胡须,好一会才说道:“这事以后都需和我商量。你是妇道人家,不存什么心思,但从大户出来,未必知道底下人的日子如何艰辛,别人的祖产轻易是不卖人的,若卖了也定是无可奈何之举,你若买了难保就有些小人想从中牟利,到底是坑了人家。”
娘亲听了也红了脸:“公公说的是,总是我考虑不周到,亏您指点。”
祖父摆摆手说:“你也无非想给家里添些进项,也罢,泓儿澈儿他们出门在外,一应用度都指望家里,将来他们有了出身,指望那些俸禄也是不能的,开销是日渐大了,总是要想些法子开源才好。这样,这些事情你和陈管家商量着办,若是丰腴的田地就买下来,但有一条你要记住,要让陈管家务必了解清楚卖家,不要留了口实纷争。”
“是,公公。”
我在祖父的怀里听了他们老半天的谈话,倒是得到好些信息,我祖父似乎对父亲的出仕非常有把握,我祖父对时务经济一窍不通,我的娘亲要正式执掌当家大权了,而我的娘亲看着有些许的踟蹰满志。祖父可能诧异于我听了这半天的话也不哭闹,便低头细细的看我,我觉得他的胡须实在称得上是一把美髯,就伸手去捞,口里还说着“玉玉”
祖父可是相当宝贝他的胡须,但他也放心让我握着,一时又感叹道:“哎,你爹爹还未见过你这嫡女呢。”,然后松了我的手,抬头看我娘亲,“昨夜松风的那些话你不必放在心上,我看这孩子虽然脾性温良,但一双眼睛生的极好,自有她的一番造化,你不要为她伤身伤神了。松风说的也对,既然她多病就让她学学医也是好的。他父亲易学就相当好,易医同源,也是包了大道理的,可惜不在身边。你在家时也是读书的,我们这样的人家,不去讲究什么女子无才,你不必顾虑,有空了多教导她。”
娘亲一一答应了,又说了一些年节礼物的话,才退了出来各自去用早餐。
这半天的话让我饿了,娘亲却只拿些稀粥喂我。我心中暗叹,就这样我能不生病吗!其实我这具身体,我还是知道的。无非抵抗力差了一些,总爱伤风感冒,加上娘亲太过紧张,过犹不及,喂养就有些不当,弄得总是清汤寡水的我不爱吃,却又总是人参黄芪之类的补血补气来给我调养,我怎么能好起来呢。不过这种情况应该会随着我长大有多好转的,何况听祖父的意思,就算我是个才女他也乐见其成的,我有很大的空间来自由发展。这样的念头让我更加奇怪这究竟是什么年代,这让我念书的念头更加强烈了:我总要知道我处在什么年代吧。
吃过早餐,娘亲并没有把我交给乳母,而是亲自抱在手上。林娘、蔻珠和萱玉都在,娘亲看了一圈众人,才招呼萱玉:“萱玉,你带着康康在炕上玩耍,”,又请林娘,“林嫲嫲,你坐下吧,我与你商量些事情。”
林娘约摸知道娘亲是要谈家务,不怎么推辞也就偏了身坐下了。蔻珠则又另外上了茶在一旁侍候。
“今年送往夫君处的东西都打点好了?”
“衣物都打点好了,是我和萱玉做得,不经他人的手,连同小姐自己做的一套中衣都打包收拾好了,小姐可要看看?往时都送的风肉腊肉也都备好了,今年小姐事情多,我们和林嫲嫲商量着今年要给他们多捎些银子呢。”蔻珠还未等林娘说话就一股脑的说了,像倒豆子似的快又准,引得一屋子都笑了。连我听了都觉得痛快,这脾气只怕比《红楼梦》里的小红还多了两份胆气呢。
连林娘都忍不住笑着说:“看你能的,我还没说话呢,你都先倒了一车子的豆子。”,萱玉也在旁边笑道:“她就爱炫的。”
娘亲才展颜,却又凝住了,说:“那恬儿的礼可也备好了?那孩子比康康只小些,也就要过了生日了,也准备了礼物?这事还要问问公公是不是要备什么礼。”
才说完蔻珠立即又接了嘴:“小姐,礼数我们可不亏人家,咱们小姐什么身份呢!我们丫头自然也不会落了小姐的身份。一同备下了,细细查过的。小姐大度,我可瞧不上那等人物!”
“死丫头,夫人不说你,你倒说得痛快了!”林娘看见蔻珠一脸不屑怕她说出什么更不合适的话来,立即就拿话堵她了。
两人的一番话倒是让娘亲沉默了很久,我看着娘亲到没有在脸上写出来,但心里估计够戗的,原来我还有个比我小的妹妹或者弟弟,这也难怪了,新婚燕尔,温存暖意还没有过去呢,一转头丈夫还在自己怀孕的时候也让别人怀了孩子。
好一会娘亲才抬起头来说“林嫲嫲,别怪她,亏得她嘴快,倒让我畅快些,这里并没有别人,不担心的。这件事情不好处理,但总是要办的,而且总有在一处的时候,早些习惯总是好的,蔻珠、萱玉,你们在我面前我自然担待你们,但出了这门,什么该说什么该做就要知道分寸,脸上不能带出一分半分来,自小就教过你们这些道理,总不叫我失望了才好。”
蔻珠和萱玉听了,赶忙的站起来应了,萱玉还说道:“小姐不要担心,蔻珠那把嘴您知道的,要闯祸早就闯了哪里还到今日。”
卅载萍踪从头阅
正说着,外边仆人就送话进来说舅太太来了。
娘亲一听赶紧就迎了出去。一时引进屋来,只见娘亲牵着一个白皙修长的女子,一面走一面笑着说话,那把声音人不认得,但声音正是昨夜里听到的极温柔的女声。那女子的身后又是一个长得极白的小男孩,大约五六岁,长得挺高,五官还未长开,有些圆嘟嘟的挺可爱。
我坐在炕上,只顾打量他们,连萱玉抱我起来都没注意,直到娘亲对着我说:“这是舅妈,康康,叫舅妈,舅妈!”
然后娘亲又转过头去,对舅妈说:“嫂嫂别见怪,康康才吃了早饭,没敢到外面去吹风。嫂嫂快坐,蔻珠,赶紧上热茶来,再让厨房送些点心来。”一时又拉过小男孩坐下,“这可是云儿!当日才康康一般大,这才几年呢,就长这般高了。”
一是舅妈和娘亲都坐好,叫“云儿”的小男孩又给娘亲正式的磕了头,又引来与我相见,才坐好说话。
原来我的舅舅四年前与舅妈外出游历,又在舅妈娘家住了不短的日子,前两天才刚回到中州,昨夜来我的寿宴,因为人多,都没能说上两句话,今日舅妈又特地登门拜访。那小男孩名叫青云,是舅舅舅妈的长子嫡子,自小就跟在身边的,想必昨夜我朦胧间看见要伸手摸我的就是这男孩了。
说话间,舅妈也把我抱起来,细细看着:“你哥哥平日总叨念你们娘俩,今日总算见到了,不日就是年了,到时候要回家看看。我来看看我们的康康。”
“哥哥嫂嫂想必是赶路回来过年的,一路可辛苦不曾?云儿年幼,到苦了他了。”娘亲说罢又把青云揽在怀里。
“哪里就苦了他了,人家说男子穷养,自然要历些风雨才能成人呢。你瞧康康的一双眼睛,秋水翦翦,可当真好看。妹妹,我听婆母提过,康康体弱,但你也不要过于担心,虽说女子要富养,但也要放了手她才能长得好呢。就我看啊,康康可是个一顶一的好孩子。”这位舅妈说话极熨帖,温温柔柔的,一张脸很是白皙,五官倒不如何出色,但是偏有一番书卷华气,叫人一见难忘,我喜欢这位舅妈,也喜欢她说的话,于是用了力叫了声“舅妈”
这下连娘亲都惊讶:“这孩子,平素并不会教她这些话呢!如何说得出来?”
舅妈见我叫她,笑开了:“可知,这是个聪明的孩子呢。这孩子啊,我一见就喜欢。就是瘦弱些,往后仔细调养着也就好了。对了,康康可是吃什么药?”
“左右不过是州里的大夫把脉开单,都说这孩子先天有些不足,肾虚脾损的,来去都是补血益气的方子,理倒是这么个理,但吃了多少总不见好。”娘亲一面说一面手里递了一块桂花糖蒸的糕给青云。见青云吃得香甜,又笑着对他说“慢些吃,小心别噎着了。”
舅妈听了这话沉吟了一番,倒是青云倚在娘亲怀里看见对面的我看他,便挣出娘亲的怀抱跑来逗我。
两个大人只顾着说自己的话,孩子就自己玩自己的。青云那小子不知为什么似乎很喜欢用手摸我的嘴唇,这下子他满手的桂花糕又摸了上来,嘴里还说着“妹妹、小妹妹。”
我虽然觉得他的手脏兮兮的有些恶心,但是那桂花糕真是香,可怜我出生两年,竟没有吃过这样的好东西,就再也忍不住伸舌头舔了他的手。那小子感觉手上湿湿的一阵凉意,赶紧缩了手,瞪大眼睛看着我,我感觉很挫败:我怎么那么像一条小狗啊!
好一会,青云才想明白我在舔他手上的糕呢,犹豫了一下,掰了一块给我送到我嘴边,露了一个微笑,仿佛在鼓励我一般,我毫不客气,张口就咬。母亲们顾着说话倒没有注意,萱玉那丫头才转过身就发现我好想嘴里吃了什么东西,忍不住惊讶:“呀!康康嘴里咬的什么!”
舅妈一听立即就定住我的头,轻轻地捏着我的下颌看我嘴里是什么东西。我心里懊丧得很:这一小口的糕都没法吃!
舅妈仔细看了看,才笑道:“萱玉这丫头太小心了,大人都在,康康那就能找了什么东西来吃,不过是青云掰了一小块给康康罢了。”
娘亲却着急:“嫂嫂不知,康康从不吃这些东西,她脾胃不好,怕”话还没说完就要来抱我,就这一会功夫我还不赶紧吞了那糕么。
不过我有些多余了,舅妈并未让娘亲抱走我,“妹妹太小心了,康康如今已经两岁了,能走会说,身子弱些,但总不能拦着不让她吃啊,照我看,能吃得下东西去,那病就好了一半,你瞧,康康吃桂花糕吃的多甜。上回我们兖州地面遇着了一个高僧名唤松风,昨夜我还听说他也来了的。那时听他说了一席的话,与饮食调理方面竟长了见识。我们到底是高门著姓,有些讲究讲对了,有些则太过了。康康体弱,脏腑气息弱些,自然要拿五谷来滋养,才能康健,只是凡事不过就好。”说罢,当着娘亲的面大大方方的拈了一块桂花糕给我拿在手里,又接着说:“这桂花芳香辟秽,行气益脾,妹妹不要担心”。
这舅妈看着是个温柔的女子,却这么有主意。娘亲自受了打击早产生我后,一直郁郁寡欢,身边也没有温柔体贴的人引导,凡事就渐渐钻了牛角尖。这回舅妈一来,就大方拿了话来劝导,既是姐妹间的体己话,又有长辈的教导,说的娘亲噎住了,又看见我拿着桂花糕吃得欢,想起三年来夫君不在身边,自己掌管家务的操心为难,女儿身体又弱,不禁泪水涟涟,千语不成言,只剩了一句:“嫂嫂!”
舅妈见状,转身把我交给萱玉:“萱玉,你带着云儿到外间去玩吧,康康想是以前没吃过糕,你仔细些,别让她多吃停了食。”
萱玉抱着我出来时,一会的功夫,我的那块糕已经吃了一半了,萱玉看我吃的这样快,知道我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