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宫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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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宫春-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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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才跑到内寝外,已闻皇帝姐夫巍颤的声音,“拂摇……拂摇……”

  我和轩释然的步子蓦地停住,彼此都有些僵硬。

  心里像镂了一个大洞,就像姊脖子上被长剑划开的狭长伤口,我看到皇帝姐夫慌张地伸出手,去捂姊冒血的脖子,可是姊的脖子还是往外不断地汩汩地冒血,湿了姊一身,也湿了皇帝姐夫一手,还不停地在整个寝殿的地板上流淌着,流淌着……

  脚下像灌了铅一样地沉,我拖着虚软的步子慢慢往姊那里走,姊看着我,疲力地向我伸手,等姊握住了我的手,我的鞋子已经被姊的鲜血浸湿了,姊没有与我说什么,只一手握紧我,一手握紧皇帝姐夫的手,对皇帝姐夫说着弥留之际的话,“……皇上,替我好好照顾妹妹……皇上,我多么地爱我的妹妹啊……皇上,妹妹从小就爱闯祸,总要有人收拾烂摊子,您是一国之君,只有您能够将她护的好好的……皇上,祖父和爹爹总是爱罚她,不管妹妹以后怎么惹是生非,您都不要罚她,不要委屈她,不要伤害她……”

  姊就闭上了眼,明明已经将我托付,她明明已经安心了,不知为什么,她阂目的那一刻,眼角会滑出一滴眼泪。

  祖父和父亲到来,才在寝殿外看到一地的血,就双双晕了过去。

  我没有晕。

  从母亲生我血崩而死,我就晕血,这一次,却是怎么也晕不过去。

  姊死前没有去看轩释然一眼,轩释然却一直站在寝殿门口,看着姊。

  他没有走过来,好像这几步远的距离,隔了千山万水一样。

  下一刻,他就冲出了寝殿,约是去将月魄千刀万剐碎尸万段了。

  半夜轩释然浑身血伤地回来,衣衫凌乱不堪,那些被剑锋割破的裂口,昭示着与月魄的交战有多么惨烈。但他空手而还,月魄显然没有被拿下。

  汶州行宫那么多的人,那么多的御林军,还有擎天侯府的暗人,还有身经百战,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将军,据说,都没能拿下月魄,给他逃出汶州城了。

  若他杀的不是我姊,我几乎都要为他喝彩了!

  不过,据说月魄也受了伤。

  在那么多人的围剿下,即使全身而退,他不死,也要被剥层皮。

  果真是名副其实的江湖人啊,血雨里来剑光里去,刀尖上过日子。

  看样子重伤的月魄走不远,御林军在擎天侯的号令下,出了汶州城缉拿月魄去了。

  与我们亲近的人,只有擎天侯还冷静的能缉拿凶手。

  皇帝姐夫直到次日天明,直到姊的血流尽了,还在那里捂姊脖子上的伤口;我也还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就像风干了的石雕一样。祖父和父亲醒了几次,就晕过去了几次。轩释然的情绪,自追杀月魄回来,就一直失控,满身血伤地回来,在寝殿外看了看姊,就又出去追杀月魄了。

  014望帝

  好些天,懵懵昏昏的我,脑子里都只有一个意识:姊死了。

  一直疼爱姊,以姊为傲的祖父和父亲失去了姊,可想而知他们多么受打击。但是更悲恸的人不是我,不是他们,是皇帝姐夫。所以祖父和父亲在冷静下来了后,也和其他的大臣们一起劝慰皇帝姐夫。

  才几日过去,不言不语不吃不喝,也不盥洗清洁自己的皇帝姐夫,着的那身明黄龙袍上染的也是姊艳紫的血迹,那般高洁的帝王,憔悴污秽不堪。除了眸中对已逝之人的那份深情依旧相似,再与往日形貌不可同日而语。就跟丢了三魂六魄一样,倚在姊的棺木旁看着姊,握着姊早就僵冷的手,扶着姊的灵柩回了京城。

  姊出殡,是以皇后身份下葬的,是葬在京城的皇陵里的。

  半月后,皇帝姐夫再来到汶州我们家,在一应臣子的担忧下,于姊的闺房里不吃不喝待着。我的屋子离的姊的屋子近,我听到皇帝姐夫一遍一遍地抚弄那曲《子衿》。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

  姊生前最常抚的曲子。

  ……

  常常听着听着那首曲子,我就要冲出屋子,冲出家门去杀掉月魄,轩释然一次又一次地将我摁住抱住禁锢住,祖父和父亲也驻守了大量的侍卫在我的院子外,不知是不想我胡闹,还是惟恐我这秦家最后的血脉再有个什么闪失。

  但我还是无时无刻不想着逃出去。

  姊是我的信仰,现在我的信仰倒塌了,我觉得我的人生也乱了,就跟只无头苍蝇一样,没有了方向没有了指引,对所有的一切都茫然起来,活着也像失去了意义。

  从此以后,再没人像姊一样,是我母亲父亲生的,身上和我有着一样的血脉;淑房斋的主子除了我,再没有别人。姊的屋子里,以后都空落落的了。我晚上冷的时候,姊也再不会抱着我和我一起睡……

  “轩释然,你放我出去,我要出去杀了月魄,轩释然,我要出去……”

  “轩释然,我说我要出去啊……”

  “轩释然……”

  “丫头!父亲大人在全权追查月魄的下落,我的人也在到处找线索,皇上虽还没过问此事,刑部哪敢怠慢啊,在大齐各个县郡都下了通缉令。不管什么官民,都想着找到月魄请赏呢!”

  “我不想要什么赏赐,我就想杀死月魄!”

  “我知道!我知道!等事情有点眉目了,我就带你去缉拿月魄好不?现在没一点下落,齐国这么大,盲目地找一个人,事倍功半……秦叔叔失去了拂摇,只有你了,你不要再在这个时候做出让他们忧心的事了……”

  “呜……”

  姊……

  一次又一次,我终于坐倒在了地上。

  ……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姊闺房里《子衿》还在一遍又一遍地回荡,轩释然紧锁着眉宇,压力重重般,疲累地也坐在了地板上。

  他问我,“丫头,若是你实在无法去喜欢一个人,会不会给她希望?”

  “不会!”这个时候轩释然还问我这种问题,我自然暴躁恼恨,“又喜欢不了他,为什么还要给他希望!”

  轩释然便闭上了眼,呻吟般道:“丫头,你和我一样地狠啊!”

  ……

  半月来唯一一件令人省心的事,是皇帝姐夫在姊的闺房里待了三日,那日清晨,他用了早膳,又衣冠熏沐了,着了身黑袍出现在了臣子们的面前。

  臣子们对他叩拜了之后,他一如既往地扬手平身,问着朝政之事等等,与往日无异。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

  我和轩释然在不远处看着他,不知为何,我就想起了那句诗:

  庄周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

  望帝在爱情上很不得意。他与他心爱的人,无法相聚。望帝死后灵魂化作杜鹃,日夜哀泣。

  尽管皇帝姐夫复又与臣子们侃侃而谈,但我总觉得,重见天日的皇帝姐夫,那么像李商隐《锦瑟》里的望帝。

  依旧是一身黑袍,年轻的面庞恍若观音般静美,温文中偶尔露出点令人招架不住的精光。纯净的黑眸依旧时而深邃时而浅淡微笑,宛如幽潭,不知深有若干仞。而那些与姊的风花雪月,只记录在他的私心里,午夜人静时,再翻出来,缅怀姊倾眸的风华绝代,小鸟依人般低一头的温柔,缅怀一遍,就被思念和疼痛片片凌迟。

  那些不示于人,却在午夜时分凌迟着自己的心,独自鲜血淋淋的伤口。

  那样明媚的忧伤,多无谓的美丽。

  ……

  他没有过问缉拿凶手的事,臣子们也不敢主动与他提,但他必然地,在自己日理万机的奏事上,将缉拿月魄的事放在了第一纲要。从他没有回京,在汶州行宫住下,与御林军接触频频就可见一二。

  因为皇帝姐夫没有再住在相府,祖父和父亲对我的看管也松懈了一些,往日怕我惹出什么事来给住在家里的皇帝姐夫带来麻烦,现在他们的担心终于结束了。

  于是,我和轩释然便就缉拿月魄一事行动起来。

  没有如那些将军一样,在月魄最开始逃出汶州,就将追击地点定为汶州以外的地方。轩释然让守城的将士封锁城门,加紧汶州城里的局势。轩释然与我说,“我若是月魄的话,当日逃出汶州,就会杀个回马枪,再回来汶州。何况他当日伤的那样重,绝对没有余力逃多远,再不找个地方养伤的话,单就他使剑的那只手,就会废了。废了手,对于一个杀手而言,意味着什么……”

  “最危险的地方,同样是最安全的地方。眼见月魄离了汶州,除了擎天侯府的暗人,再没人关注过汶州城内的动向。”这才知道,轩释然早让他手下的暗人在城内戒备了。他看着我道:“而二十多天过去了,月魄的伤势虽没好,依他的武力,要逃离汶州不是难事。何况我大齐的人又不笨,当日少有人反应过来他的行踪,这几日,该有人和我一样反应过来了。他再不离开汶州的话,真就走不了了。”

  “所以,你让封锁城门?”

  轩释然并不答我的话,只闷声道:“我一定要杀了月魄,心里……才会、才会……”

  ……

  与轩释然各乘一骑在汶州城内巡逻,他的人来禀报道:“少主,这二十来日,并无可疑人士到各药铺购买止血疗伤类的药材。”

  “时间再往后呢?”

  那暗人想了一阵,“噢!……倒是,三个月前,有人在同济药铺打包过药材,那人形貌倒与月魄甚是相似。”

  轩释然与我说道,“在寒山看到月魄那次,正是三月前。”

  汶州药铺正是我父亲旗下的产业,我知道,对于顾客的住址什么的,是写的很清楚的,与轩释然一对视,策马往同济药铺而去。

  “二小姐!”

  “二小姐——!”

  “二小姐————!

  到了同济药铺便是一阵乱翻,老板焦头烂额地哭丧,“二小姐,若是老爷过来知道了,小的们又得……”

  还是轩释然理智,直中要害道:“三个月前那笔可疑生意的载要!”

  “是!是!”老板翻出册子记载,我抢过来,才发现各行有各行的专业术语,那点点圈圈的字,我根本就看的一头雾水,老板自然知道我们在找什么,叹了口气,从我手里拿过册子,念道:“陈字十六号……”

  念到这里却住了嘴不敢念了,轩释然问道:“陈字十六号什么?”

  随轩释然而来的那暗人支吾道:“陈字十六号是……是……”

  “是什么?”轩释然显然不耐烦了。

  “是……是藩王燕顼离在汶州的府邸。”

  静默片刻,轩释然冷哼道:“原来找了二十多日,都搞不清月魄在哪里,他倒好,住进藩王的家里去了!”

  他的人,那些暗人们敢查平民百姓家,敢查次于擎天侯府地位的府邸,敢去查藩王的宅子吗?即使藩王燕顼离他在封地北平,没在汶州。他在汶州的府邸,也是常人不敢硬闯的。

  但轩释然偏偏不是身份普通的人,转向身边暗人就道:“去汶州府衙请府衙大人带人过来,再示意杨公公请示皇上,就说我怀疑月魄潜伏在藩王的府邸,请皇上恩准我去藩王府上拿人!”

  “是!”

  ……

  015菊花

  陈字十六号。

  藩王燕顼离在汶州的府邸有一个很好听,很雅致又有寓意的名字——过故人庄。

  故人具鸡黍,邀我至田家。

  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

  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

  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

  这首诗也是我鲜少会背的几首诗之一,因为轩释然他爹擎天侯喜欢这首诗,所以轩释然在我面前念过很多次,也讲解过很多次诗的意思。看到匾额上‘过故人庄’那几字,就好像看到王府里大片大片的菊花一样。

  我和轩释然到燕顼离的府上时,府衙大人已经带了许多差役过来了,即使是得了皇帝姐夫的恩准去拿人,进的毕竟是藩王的家,犯事的又不是藩王,轩释然也还是很礼遇的,叩了门,待燕王府的仆役通报了管家,说明来意后,管家迎我们进去时,我们才踏进这府邸的。

  果然一入目,幽篁之下,菊花烂漫。

  可惜,时节已是秋末冬初,若是早些时候过来,见到的菊花定然更加绚烂多姿。

  燕顼离在汶州的宅子并不奢华,倒是清幽,很像休养生息之地,燕顼离与轩释然年纪相仿,拥有这样清幽的府邸实在说不过去,轩释然遂问道:“燕王好像从未在汶州住过,在这里置一处家业,岂不多此一举?”

  “这处宅子呀,可不是我们王爷购置的。是老王妃二十年前就买下的。以前老王爷在世时,老王妃每年重阳节菊花盛开的时候,多有在这里居住。老王爷去世后,老王妃就再没来过汶州啦!”老管家道:“没有主子来居住的家,也早不像样子啦。现在府上除了我这个老头子,就没几个下人了。昔年那些侍女家丁,都被我打发走啦。”

  自进入过故人庄,我的视线就被到处盛开的菊花吸引了,轩释然闷声道:“有什么希奇的,擎天侯府父亲大人的居处也有很多名贵的菊花,你要是喜欢,我下次移植些过来。我住的院子,也给你种一些……”

  擎天侯府里也有菊花?四五年没去过擎天侯府,我倒是忘了。

  想起姊,亦是无心养花弄草,懒淡地道:“算了,种的再好又怎样?过故人庄,只有这一个。”

  “《过故人庄》只有一个?”轩释然皱眉看我,“你怎么和父亲大人说的话如出一辙?”

  老管家边走边咳嗽道:“原来擎天侯也喜欢菊花啊?我们老王妃也喜欢啊。可惜啊,老王爷不喜欢。我们王爷似乎也不喜欢。”

  老管家口中的老王爷自然指的是已故的燕邦藩王燕子穆,老王妃指的是燕子穆的正妃,那位还不满四十岁的燕王妃,因为燕顼离继任藩王的早,倒让下人将年轻貌美的燕王妃叫老了。

  燕王妃的美貌是出了名的。

  燕王妃本是江南一烟花女子,极喜美色的燕子穆硬是将她立为了王妃,已足可见燕王妃的天香国色了。

  让别人把自己父亲的喜好说成与别的女人一模一样,轩释然本能地反驳道:“父亲大人不过是喜欢菊花而已,最喜欢的,是母亲也喜欢的合欢花。合欢花常年被父亲大人放在卧室,菊花却远在居处的后山上。合欢花和菊花在父亲大人心中的地位,可见一斑了!”

  我心里抽搐,果然是孝顺儿子啊,轩释然竟因花草替母亲争风吃醋起来。

  看来,是小时候他替他母亲争风吃醋养成习惯了。擎天侯的情人无数,每日在擎天侯府上演的争宠戏码肯定是最别具匠心的。虽然他母亲十年前就搬离了擎天侯府出家清修去了,擎天侯府自那时候也清净了,但他心灵上还保持着年少时的条件反射?

  难怪他曾和我说,丫头,我以后只娶你一个。

  闻了轩释然的话,老管家也不见怪什么,只佝偻着背,用拐杖指着大厅里十来个下人,吃力地道:“世子,府上就只这些人,您请便吧!”

  轩释然自然不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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