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斜着篮子往碗里倒剩下的蛋清蛋黄,其他人像被抽干力气似的坐在院坝沿的石头上,个个抽抽搭搭的啜泣着,马水根注意到有人受了伤,问陆建勋怎么回事,陆建勋下巴指了指山里,“遇到野猪了,被野猪咬的。”
那两片山有野猪在整个丰谷乡公社不是什么秘密,陆建勋年纪小可能没听过,马水根小时候就听村里人说去山里打猎的事,村里有几个本事的经常上山,偶尔会遇到野猪,他们都不猎野猪的,野猪块头大,抬下山会惊动地主,被地主知道他们偷偷上山,野猪肉吃不了不说,还会扣他们粮食,所以他们只捡鸡蛋逮野鸡兔子。
这两年,其他生产队的人也在山里逮到过野猪,不过野猪不是说逮就逮的,好几个男人拿着猪草逗野猪跑,等野猪跑累了他们将它围起来……逮只野猪,有时要消耗两天时间,陆建勋能逮到野猪,真的是运气好。
陆建勋从没听说过这些事,陆建国提到分野猪的生产队,多是形容喜乐融融全村振奋的场面,以及野猪肉如何如何美味,他不知道,为了逮野猪要消耗这么多时间体力,想想也是,从他发现野猪到他扛着野猪回家也花了好多个小时呢。
他愈发庆幸自己刚刚在山里没有脑热看着猪肉就往上冲,否则他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天边,明晃晃的光敛去,太阳消失得无影无踪,坐了会儿,队上来了人,隔壁生产队的人也有,说是听到山里有人喊救命,围着自己生产队转了圈没听到有什么事就跑到这边来问了,马水根搬了凳子出去,妇女们还在哭,陆建勋在马水根家洗了篮子,不参与他们的话题。
倒是刘云芳咬着自己不放,硬说自己带她们上山的,自己要负责,陆建勋整个人都有点蒙,他啥时候带他们上山了,他是去山里捡鸡蛋的好吗?和刘云芳对质几句又吵了起来,在场没上山的男同志听出些味道,女同志们心眼小爱贪便宜,肯定看陆建勋进山以为是去山里逮野鸡兔子的想跟着捡便宜,哪知道遇到野猪,跑得快没受伤,跑不快的就遭罪了。
陆杨是队长,好几个人说听出刘云芳的声音,他赶紧过来看看,听了陆建勋的解释后,他说刘云芳,“妈,建勋又没拿刀架在你脖子上喊你进山,你自己跟着要去,出了事咋怪在人家头上。”
刘云芳泼辣不讲理是出了名的,陆杨深有体会,他和陆建勋说,“这事和你没关系,你别想太多啊。”
陆建勋不高兴地撅起嘴,到底没说什么,甩干篮子的水,提着就回了家。
院坝里坐着许多人,都在议论怎么抓野猪,又怕野猪凶残,别到时候吃不着猪肉还把自己搭进去了,要知道,被野猪咬的伤口触目惊心恐怖非常呢。
受伤人群里,李明霞伤得算是惨的,本来她没被野猪咬的,哪知自己惊慌失措碰到树干了,额头破了皮不说,倒地后爬起来的反应慢了,被冲过来的野猪咬住了腿,野猪的头黑不溜秋的,嘴巴尖锐,咬住它后用力把自己往山里拖,她吓得嗓子发不出声,连喊救命的力气都没有,不知在哪儿抓着坨黏哒哒的蛋,挥起就往野猪头上砸。
估计闻着味儿,野猪伸舌头舔了两下,也就在那空档她才抽回腿,全力跑下了山。
只要回想当时的情形,她就忍不住脊背发凉,脚底冒汗,待看到自己老头子,闹死闹活要回家,待不下去了,待不下去了,她要回家。
山里有野猪,人人都想吃肉,但看好几个人被野猪咬伤,真有胆再上去的没几个,这两年条件好点了,村里又刚分了肉,没人舍得把命搭出去,陆杨是队长,本来想问问有没有人感兴趣,几家人合伙去山里,到时候野猪肉几家分。
他年轻,有力气,心头不怎么害怕。
但刘云芳说什么都不让他进山,又使出自己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杀手锏,威胁陆杨,他如果去山里,她马上跳河自杀。
寒冬腊月的天,河面结了厚厚的冰,她想跳也要她跳得进去,陆杨没把刘云芳的话放在心上,仍然问了几家人,可都没胆子,宁肯好手好脚活着也不想吃野猪肉。
陆杨这才作罢。
仁安村生产队的人在山里被野猪咬的事传得很快,口口相传,越传越夸张,逢晚上村里有老人过世,关于野猪的恐惧越来越厉害,有说野猪高大威猛咬掉人一条腿的,有说野猪咬死了人的,肚里的肠子肝脏都咬出来了……半天时间不到,五花八门的故事传开了,陆明文他们回来听到的是就是这个版本的野猪故事:山里有野猪,千万别进山。
他和陆德文都没当回事,回到家看栏杆挂着两排野猪肉,陆明文眼睛亮得不行,得知是陆建勋进山弄的,陆明文更为热血,饭桌上不断地问陆建勋要不要再进山,他也去,三兄弟里,他体格是最瘦弱的,陆德文学的航天专业,体能要求严格,不像他,天天在实验室,会打针就行了。
“四弟,咱逮到的话杀了拿到县城卖,这几天猪肉价格贵,能卖不少钱呢。”
陆明文除了在学校读书,偶尔也会出去挣钱,大概知道市场行情,从前市面上不准公开买卖,现在不同了,北京大街小巷开了好多家馆子,政府不管的,县城下车后,他们看到车站有卖茶叶蛋的呢。
做生意不再是违法的事儿了。
陆建勋偷偷看薛花花,老实说,他也想再进山,两头猪,比薛花花忙活整年都还强,薛花花天天围着猪场转悠,年底分的猪肉并不多,听说为了猪头还有人在背后说闲话来着,何必呢,就家里的情况,薛花花不干活他们几兄妹也养得起她,何苦给机会让人笑话。
“妈,你说呢?”他征求薛花花的意见。
陆明文和陆德文殷切的望着薛花花,双手规规矩矩地搭在桌上,像小学生专心听讲的样子,薛花花嗯了声,“想去就去吧。”
薛花花了解他们,自己不答应,他们也会偷偷摸摸的去,陆建勋背着她削竹尖以为她不知道啊。
“好,咱明早就进山,大哥,你们都听我指挥,我要喊跑的话你们可别拖后腿啊。”
打不赢就跑,要给陆德文和陆明文充分贯彻这个意识,来日方长,留着命比什么都强,他问陆红英,“三姐,你要不要也去,不是我吹牛,我在部队不是白练的。”
陆红英低着头,搅了搅碗里的粥,挑着眉,“我不去,你跑得快,野猪追不上你来追我怎么办?”陆建勋在部队的作风如雷贯耳,她还有不了解他的?等着吧,明天干活的绝对是陆德文和陆明文。
第一百零四章 极品婆婆
陆建勋仗着有过和野猪搏斗的经验,饭后安排陆德文和陆明文的任务,陆德文体能比他稍稍差点,引野猪追赶消耗它的体力,陆明文找个位置伺机而动,瞄准野猪的眼睛戳,配合默契的话,顶多四五个小时就把野猪撂倒了。
桌上燃着煤油灯,忽明忽暗的光罩在陆建勋神采飞扬的脸上,陆明文附和了声好,反过来问他,“那你干什么?”“我给你们放风啊,凭我格斗演练实战的经验,亲自下场指挥……”陆明文嘴唇微张,“啊?你动动嘴皮子就算了?”他觉得自己抓到关键点了,两头野猪,凭他和陆德文两个门外汉怎么可能制服,他狂甩头,“我不干,你让我戳野猪眼睛,野猪发怒跟着我追怎么办。”
村里说野猪撕咬了条腿拖进山里囤着过年,他才不乖乖送命呢。
薛花花坐在边上,不禁对陆明文刮目相看,就陆建勋的安排,稍微有点脑子的人就听得出不对劲,他和陆德文不住的点头附和,薛花花以为两人被忽悠得团团转呢。
“你以为光是动嘴皮子就完事了?”陆建勋翻了个白眼,食指点了点自己脑袋,神气地说,“还得动脑子,得根据野猪的反应判断它疯狂的程度,让你们及时逃命,听着简单,操作起来复杂着呢。”
陆建勋目光如炬地望着陆明文,摆出副‘我为你好你不领情’的神色,“你要觉得简单,行,我们换换,反正我还不想干呢,太难了,弄不好全部人都会跟着受伤,算了算了,你喜欢就你来吧。”
陆明文慌了,要他拿针管手术刀还行,放风多难啊,他急忙推搪,“不用不用,你来你来,你在部队经常做这种训练,你来吧。”
陆建勋不急着应,侧目去看陆德文,陆德文跟着表态,“对,还是你来合适,咱都听你的。”
得,薛花花和陆红英交换个眼神,读了两年书没用,仍然被陆建勋忽悠得团团转。
陆建勋计划的隔天去山里,有些事没准备妥当,为了他们的安全着想,准备再砍几根竹子回来,准备偷偷的把陆明喊上,人多力量大,他心里是把陆明当兄弟的,外人想参与他还不答应呢。
陆明和李雪梅回到家忙着收拾房间,久了没住人,里里外外尽是灰尘,回到村里是傍晚了,来不及清扫整理,当然是在陆杨家睡的,小儿子3个多月了,换了地儿不习惯,夜里哭了好多回,陆明怕影响李雪梅睡觉,索性抱着他在房间来来回回哄,天亮他才安静了。
陆建勋和他说的时候,他想了想,没有立即答应,只说忙完手里头的事就去,刚回到家,所有事要重新上手不说,田地分给个人了,他还得去地里转转,年后开春播种不至于找错地儿。
“成,你把房子清扫出来再说,这事我没和外人说,你别说漏嘴了。”
两头野猪起码200多斤了,把全村人拉进来的话,分到手塞牙缝都不够的,真要那样他宁肯不上山,为啥昨天在山里他背着小顺狂奔逃命,除了打不赢,不想外人分杯羹也是重要因素。
闷声才能发大财,成天呼朋唤友拉帮结派的人是挣不了大钱的,即使挣了很多也全挥霍完了。
像在部队,每次他去山里绝对不带外人,因为他知道,有了1个外人就会有2个3个,随着人数越来越多,分到他手里的就越来越少,出了大力却得到小回报的事儿他坚决不做。
几年不见,陆明惊讶于他的成长,同样的事放在任何人身上恐怕都会多叫些人,众人拾柴火焰高,却不想陆建勋有另外的说法,他保证,“你放心吧,我不和其他人说,你们真去山里的话注意安全,快过年了,别磕着伤着了。”
“你放心,我都安排好了,不会有问题的。”
陆建勋拍了拍胸脯,笑得自信,“我不和你说了,我大哥在竹林砍竹子,我抱竹子去,你也快点忙,忙完了和咱一块上山。”
陆明夫妻带着未露过面的孩子回来,村里很多人稀罕,说是看看城里生出来的娃长啥样子,陆家亲戚,村里邻居,来了好多人,站在院坝里围着李雪梅闲聊家常。
不得不说,在城里生活的孩子和村里娃就是不同,脸蛋白白净净的,身上的袄子是喜庆富贵大红色,比以前老地主家的娃儿还精致,几个妇女忍不住伸手捏小雨脸蛋,李雪梅不好说什么,借故给孩子喂奶去了旁边。
陆明到北京的时候李雪梅马上快生了,他来不及找房子,直接在医院守了李雪梅两晚上,李雪梅请了一周假,他以最短的时间在学校旁边跟对老两口租了间房子,等李雪梅上课,他就抱孩子,听到学校下课铃声就抱着小雨过去给她喂奶,学校老师很有人情味,知道他们的情况,偶尔李雪梅耽误几分钟也不会说什么,记住李雪梅课程表后,几乎都能掐着时间和李雪梅换着带孩子,周末没课,小雨就跟着李雪梅,他出去帮人家干活挣钱,挑过泥沙,搬过家具,经房东介绍给人守过房子。
本以为会手足无措不知靠什么生活,真到北京,发现活下去并没想象中的困难。
喝了奶,小雨啃着手睡着了,奈何女人们说话嗓门太大,又把他吵醒了,醒后哭了两声就不哭了,更不认生,谁抱他都张着嘴笑,五官像李雪梅更多,秀气,白净。
“在城里生的和队上的娃儿就是不同,瞧瞧这脸,白白嫩嫩的,比他哥胖多了。”
“对啊,手臂肉乎乎的都起节子了,长大了肯定出息。”
“陆明也两个儿子了,过两年再生个女儿,有儿有女齐整了。”
她们聊着,陆明戴着草帽在屋里干活,先用竹竿绑着扫把仔细扫了房梁墙壁,随即擦床擦桌椅板凳,李雪梅要帮忙,他不让,叮嘱她守着小雨就好,干活灰尘大,两人都脏兮兮的如果小雨哭就没法抱他了。
李雪梅没办法,只得和村里的人东拉西扯的闲聊,时不时回头问他有没有要帮忙的,怕陆明忙不过来,夫妻俩的相处模式落在女人们眼里,免不得又是通羡慕。
家里哪有媳妇不干活的,陆明就是太惯着李雪梅了,读书人没什么了不起的,看赵彩芝陆德文他们回到家不也什么都干?提到陆德文他们,免不了问陆明他们的情况,女人们素来喜欢听八卦,陆家几兄妹,陆明文最有话题聊了,有人问,“明文没在学校找个对象?你俩同年结的婚吧,小明都上小学了,他咋还不着急啊?”自从陆明文他们考上大学后,想给他介绍对象的人少了,人家几兄妹都是大学生,肯定看不起农村人,提了也是白搭,何苦热脸贴别人的冷屁股呢?故而,好多人好奇陆明文会找个什么样的对象,像孙宝琴的?像梁兰芬的?亦或者是像吴小红的?话匣子打开,女人们争先恐后抢话,“对啊,他长得不丑,性格也不坏,咱就没找个对象呢?”要知道,孙宝琴又结婚了,女人们不禁暗暗猜测,陆明文会不会有什么病,比如那玩意有问题生不出孩子啥的,他和孙宝琴相处的时间不短,孙宝琴肚子没动静,跟赵知青好了两回就怀上了……越想越觉得是这样,纷纷交头接耳议论起来,越说越夸张,越说越难听,房间里的陆明本不想说点什么,实在听不下去了,和她们说,“明文有对象了,两人感情不错,估计毕业就结婚了。”
女生是明文的同班同学,北京城里的,性格豪爽耿直,放假要追着陆明文回来,家里人没答应才作罢的。
女生家里人说了,他们不嫌弃明文是农村还是城里的,毕业后工作稳定下来,不出错的话就同意他们结婚,城里人结婚不像农村人,条件差不多年龄合适就行了,人家考虑的是两人工作事业长期的发展规划,走的路不同,婚姻难以长久,人家注重的是这个。
陆明文谈对象在学校挺轰动的,据说围着他的女生很多,唯独没他现在的对象,两人上课不怎么说话,突然某天两人就成双成对进出教室了,惹来班里好多女生不爽,觉得她背后做了什么,连带着看陆明文都变得哀怨起来。
陆明文在班里很受人欢迎,哪儿像村里人说的不堪。
得知陆明文有了对象,纷纷向陆明打听对方的年龄长相和家庭条件,多少岁了,长得好不好看,是农村还是城里的…等等问题让陆明蹙起了眉头,他清楚村里人攀比的心思,陆明文离过婚,再结婚的话,两任妻子肯定会被拿出来比较,他说,“具体的不清楚,反正明文喜欢,两人感情很好。”
多的却是不肯透露。
看他嘴巴紧,女人们又去问李雪梅,李雪梅的回答和陆明差不多,陆明文身体没毛病,而且有对象了,希望她们做些无中生有的猜测,到处坏陆明文名声。
但村里是什么地儿,谁家有芝麻大点矛盾就能无限放大到婆媳不和,夫妻有问题,儿子可能不是亲生的等等,从李雪梅嘴里问不到什么,直接去薛花花家问了。
没多久,院坝就剩下李雪梅和陆家两个婶婶,陆建国媳妇也在其中,她瞧不起其他人做派,“你们没回来不知队上情况,工分政策取消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