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尘花费了很长的时间,才克服了这道难关,成功复辟出这款以梦生花为主调的香方。
这也是易尘为此感到困惑的缘由之一,因为“梦生”这款香,本就是父亲传给她的香方之一。
“即便是天仙之身也无法抵挡这合香的效用,一滴香便足够让一座城池沉睡,这段时间里,足够我们逃得远远的了。”
易尘在树林间穿梭,风随游刃有余地跟在她身后,对此感到很是惊异:“梦生花我也略有耳闻,但没料到这世上竟有如此奇香。”
“这份合香还不完整。”易尘摇了摇头,道,“若是完整的香方,只怕顷刻间便能令人堪破七情六欲,令人入世而出世,从此道途无阻。”
风随哑然:“如此,倒是有些骇人了。你眼下欲往何方?”
“我要去地下魔宫。”易尘偏头,眼神明亮,“我感觉地下似乎藏着什么,那个东西一直在呼唤我。”
第125章 十九年
松下问童子,言师采药去。
只在此山中; 云深不知处。
道思源踏着漫漫黄沙; 穿过天地炉; 一路跋涉回到了仙界; 来到了天剑宗坐落的华松云海之间。
剑尊当年开山立派之时认定仙凡有别,不愿让门中弟子过多沾染红尘烟火; 故而于布下烟海滔云大阵,将宗门隐匿于一片云海之中。
烟海滔云大阵本是迷阵; 但是剑尊却剑走偏锋将之与守山大阵融合到了一起,若无人引路; 普通人是决计无法找到天剑宗的所在地的; 只会在迷迷糊糊之间回到原地,而那些擅闯宗门大阵的不轨之徒则会触发守山大阵,化作滋润山涧青松的肥沃土壤。
道思源点燃了德谷真人给他寄过来的剑符,那剑符在空中燃烧; 最终化作了一只燃烧着火焰尾羽的翠鸟,扭头朝着道思源发出清丽的啼鸣。
跟在翠鸟的身后; 道思源一步步地走向了云海的深处,在看见眼前料峭的悬崖绝壁之时亦没有停步,神情淡然地迈步而上。
虚无的、看不见的台阶被踩在了脚下; 从悬崖底部吹起的狂风将衣袂刮擦得猎猎作响; 令人无端生出几分无处凭依的慌乱。
道思源容色淡淡; 并不为脚下的无底深渊而动容; 他目视前方; 似乎看见了他人难以窥见的遥远的苍穹。
踩上最后一级台阶,翠鸟一声啼鸣后化作火焰消散,天光乍破,云海消散,霎时间豁然开朗,恢弘而又堂皇的殿宇绵延着山峦。
天剑宗——那群星环绕位于宗门最中央的那座山峦孤峰独坐,壁立千仞,宛如一柄直指苍穹的剑,凛然无匹,大气磅礴。
道思源缓缓吐出一口气,吐息在高山冰冷的温度下化作了白雾,与烟云纠缠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道子阁下。”感受到宗门大阵被人叩关,道思源身周的云雾宛如涡流般汇聚,最后化作一名眉眼冷淡、仙风道骨的白衣剑客。
白衣剑客凌虚御空,腰间佩剑,眉眼五官俊美得几近锋利,却令人摸不透其真实的年龄,可以说他才二十岁,却也可以看作四五十岁。比起风尘仆仆远道而来的道子,对方身穿一身较之内门弟子更显奢华精致的银纹长袍,银封束腰,整装待发宛如将要出席某场盛大的祭典,一身气势如高山沧海一般凛然生威,令人望而生畏。
“九剑长老,幸会。”道思源行了礼,垂了垂眸,不卑不亢,温和有礼,“在下为本宗命定之徒一事而来。”
道思源年龄虽小,其辈分却与天剑九子同辈,且年纪轻轻修为便已至炼虚巅峰,突破大乘也不过一步之距。
“恭候多时。”九剑淡淡抬眸,眼角却似有锋芒相逼,那是一双过于冷冽也过于有压迫感的眼睛,“随我来。”
道思源也知晓此行不易,但此事不管是上清问道门还是天剑宗都有所理亏,故而九剑也并没有端架子,那似有若无的敌意也并非向着道子。
道思源多年前曾跟随师兄来过一趟天剑宗,毕竟他身为道子的关门弟子,总需要认识一下七道仙门中二三代的顶梁柱。在道思源的印象之中,天剑宗这个门派的门风一如其名字一般凛然、严谨、大气,整个门派的弟子一如山巅不化的冰雪,高洁而又出尘。
那么……眼下的情况,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道思源一时间有些迟疑,不知晓是否应该出声询问。
那记忆中宛如剑匣宝库一般无时无刻充盈着凌厉剑气的门派一如既往,门内来来往往的弟子无不神情冷肃,气势迫人。但不知道为何,道思源只感到一阵暗潮汹涌般的杀意,除此之外就是一种非常莫名的……嗯?颓丧的气息?
道思源看着不远处那两名倒在台阶上茫然望天的天剑宗弟子,一时间有些踌躇不定。
不等道思源问出口,走在前头的九剑长老已经并指成剑一道指风劈了过去,那两名弟子瞬间翻身而起,虽然被劈掉了半截衣袂但总体来说还是毫发无伤,甚至从落地到拂袖的仪态都完美无缺,但是道思源愣是看见了九剑长老猛然攥紧的手背上暴起的青筋。
“滚去练剑!”
“是……”
有气无力的应答声,失去快乐源泉的逗哏们觉得没有捧哏在旁边点明快乐之处的日子实在太令人难过了。
而有认出道子的天剑宗弟子则不着痕迹地凑了上来,状似严肃地道:“道子阁下,幸会。不知我们白日晞师妹何时才能……”
“滚去练剑!”
夭寿了,这冰冷的宗门连最后一丝温度都不存在了。
天剑宗肉眼可见地变得“丧”了起来。
就连犄角旮旯的地方都充斥着一股莫名抑郁的低落感——可怕的不是不曾拥有过,而是拥有之后再次失去,这是多么痛苦的事情。
道思源觉得有些诡异,区区一个魔界派来的卧底,居然就折腾得门风严谨的剑道第一大派如此颓丧,甚至连九剑长老都莫名暴躁了起来。
而且这一位几乎可以被盖棺定论为宗门叛徒的弟子居然在离开宗门后依旧被人如此惦念,想必其人在天剑宗内的人缘极好。
……果然,上清问道门的命定之徒,不管去到哪里都是能掀起腥风血雨的存在……
“我等可以与魔剑宗交涉此事,但不可强求。”道思源耐心地阐述着上清问道门的立场,“矫枉过正,倒行逆施未必会有好结果,此事终究要看白日晞道友自身的意愿。我宗虽然重视弟子,但到底不做强求之事。正魔两道相安无事近千年,不可为此重蹈覆辙。”
易门改道之事,放在正道门派之中是可以内部解决的,但是放在魔道上,事情就会被上升到涉及正魔两道立场问题的高度上。
若是白日晞一心向道,上清问道门自然会倾力而为助其摆脱魔剑宗的掌控,但若是对方一心向魔,那正道修士也不应干涉阻拦。
误人道途,堪比屠人满门之血海深仇,即便是道主,也不会出手干涉此事。
听罢道子所言,九剑擦拭着自己的佩剑,冷着眉眼,没有开口说话。
道思源也知晓,七道仙门中最厌恶魔道的门派非天剑宗莫属,这大抵也是剑尊阴朔上行下效而带起的门风。毕竟千年前的正魔之战,天剑宗弟子死伤最为惨重,如今新生一脉的弟子另当别论,但似天剑九子这般参与过当年的战事并且痛失至亲挚友之人,自然很难看开且放下。
妥协,是为了天下苍生而妥协,但这并不代表那份恩怨会就此而烟消云散。
如今新仇旧恨叠加在一起,要不是理智告诉九剑要以大局为重,他早就冲入魔界将那害得宗门丢失了脸面又拐走他弟子的魔剑宗杀个片甲不留了。但是即便九剑强自隐忍了下来,他也已经做好了下一届仙魔大会上光明正大殴打魔剑宗弟子的准备了。
如果不是师尊为了应对天地大劫而闭关,有哪里轮得到魔剑宗猖狂至此……
九剑只觉得心绪沸腾,难以冷静,他正想开口说些什么,门外却忽而传来了嘈杂的脚步声。
“长老!长老!”有执事弟子气喘吁吁地叩响了门扉,通报道,“大长老命我前来通报——”
“宗主大人出关了!”
闭关将近二十年的剑尊阴朔,今日出关。
剑尊阴朔出关之日,天边霞蔚云蒸,金光铺路,映照得十里山川如覆金箔,熠熠生辉。
镇守关前的大长老面有错愕之色,师尊修为本已是人间登峰造极,却不料二十年之后竟再次突破,心境修为更进一步。
大道永无止境,此理诚不欺我。
“弟子恭贺师尊——!”
九剑赶到禁地门前时,剑尊恰好出关,天剑九子分立两旁,单膝下跪。
雪衣墨发的女子自殿中缓步而出,天边残阳如血,唯她一人貌如清辉,却不知那泠泠月色较之以往更添三分温柔,还是冷冽更甚一尺玄冰。
九剑屈指弹剑,剑鸣如龙,清越如啸,在天剑宗的上空久久回荡,绕梁不绝。
门中弟子听闻剑鸣,亦心有所感,纷纷给予回应,一时之间云海翻腾,如鹤鸣九霄,鸾音洗尘,惊起腐草萤火,耀夜如令。
身为外人的道思源伫立在朔月宫前,负手而立,第一次见闻天剑宗“剑鸣千山”之奇景,心中亦觉得感慨不已。
而那成为众人瞩目之焦点,被或狂热或敬仰的目光注视着的白衣女子却并不为面前的场景而动容,神色冰冷,但较之二十年前的锋锐逼人之色却更显内敛,仿佛秋水藏匣,宝剑入鞘,但那份超然脱俗的离世之感却不减反增,宛如高悬天际遥不可及的皎皎明月。
剑尊眸光淡淡地扫过面前一众跪地的宗门弟子,嗓音低哑地道:“起吧,如今是何年月了?”
跪在最前方首剑长老拢袖一礼,恭敬地道:“距离师尊闭关至今,已有十之又九寒暑。”
——十九年。
阴朔缓缓吐出一口白雾,眉眼微悯,却不知晓心中有何忧思,令这位九天之上的仙君不得开颜。
对于闭关不问年岁的修仙者而言,十九年不过是眨眼匆匆的岁月,剑尊能在十九年内突破自身的境界,已是足够尘世众人咋舌不已了。
但是此情此地,却无人能知晓阴朔心中的怅惘。
凡人的十九年,早已足够友人走过青春年华最美好的岁月,步向垂垂老矣的知命之年。
——这样的一生,太过短暂,也太过遗憾。
不等阴朔心生悲意,正在气头上的九剑忽而凑近,面容冷肃地道:
“师尊,弟子要告状。”
阴朔:“……”昂?告状?
九剑:“魔剑宗那个臭不要脸的混球把我看中的弟子拐走了!”
阴朔:“……”臭不要脸?混球??
九剑:“弟子要前往魔剑宗一趟,敲爆混球的狗头!”
阴朔:“……”
九剑:“请师尊首肯!”
面对着面无表情义愤填膺的小徒弟,刚刚出关不久的剑尊也同样面无表情地摁住了小徒弟的狗头。
她是闭关太久了导致世界沧海变桑田了吗?
为什么会从一向端庄持重的小弟子嘴里听见很多小一那个世界的奇妙词汇?
对于剑尊的困惑,性情较为温和并且亲眼目睹这短短十年以来同门师兄弟们翻车现场的三剑长老一脸悲悯地道:
“这个问题,为什么不去问神奇的海螺呢?”
身为礼仪长老的我也很绝望啊,师尊。
第126章 玄同香
“我是绝对!绝对不会接受这根脚踏两条船的人渣柱的!”
易尘一手指着不远处悬浮着无数魔纹的光柱; 一边回头以无比严厉的语气向自己的小伙伴们宣告。
“就这根朝三暮四吃着朽寂魔尊的还想撩拨我的人渣天柱; 我是绝对绝对!不会跟它合二为一的!”
易尘面无表情的脸上似乎多出了几分怨意和怒色,仿佛被人骗财骗色还投诉无门的弱女子。
“风随小哥你在那里笑个什么劲啊!不要笑了啊!这根天柱说我是天选之人但是居然还拿魔尊当备胎啊!现在找到天选之人了就打算将魔尊给甩了?我的天啊这都是什么绝世大垃圾?我才不要接受这种没良心的天柱呢!”
易尘说完转身就想走; 但她才迈出两步; 脚底便突然升起透明的光壁; 阻止了她的离去。
易尘深吸了一口气,随后,一脚踢碎了面前光壁; 道:“买卖不成仁义在!你不要太过分了!”
悬浮于半空中的魔纹不断旋转、汇聚、凝结,最后化作一团红得发黑的灵火,幽幽地凑近易尘的身后。
“请不要这样。”灵火发出了宛如孩童一般奶声奶气的呼喊; 它的火焰分出了两缕; 宛如两条细嫩幼小的手臂,在空中徒劳地挽留着,“我这么做是有理由的,并非……并非始乱终弃。请您听我说。”
易尘没有回头; 而是朝着风随所在的地方走了过去,衣衫落拓的修士正双手环胸看好戏一般地站在那里,身边还站着一名身量高挑的青年。
青年白发胜雪; 双目覆绸,唇角含笑的模样温柔又舒缓; 宛如一朵从天边飘落的白云; 轻软而又干净。
气质温柔如此; 即便他怀里还抱着一个小小的襁褓; 也没让人觉得有丝毫的违和。
青年名为“时千”,是易尘和风随进入地下魔宫之后捡到的小伙伴,对方也不知道被困在这里多久了,对于外界的时间认知已经完全模糊。
风随跟对方核对过时间,发现这名青年已经被困魔宫足有十年之久,但时千却说,他才进来这里不到三天。
易尘原本怀疑是这个地方的时间与外界的不同,因此急于离开此地,但在青年的解释下,易尘才勉强弄明白一直在呼唤自己的是什么东西。
就连易尘都没想到,魔尊居然如此大胆,将一界天柱埋藏在地宫之中——又或者说,这座魔宫本身就建立在天柱之上。
世有三道,分别为天机道、人间道,地脉道——这一根属于魔界的天柱,便是“地脉道”。
而三根天柱又分别掌控此世不同的戒律,地脉道主轮回光阴,人间道主因果戒律,天机道主阴阳命理。
而如今,天柱有三,道主身化人间道,地脉道藏于魔界土壤之下,天机道位于边境之海的混沌之地。
“在下尝试过通神于天柱,遗憾的是在下修行天机造化,与地脉道委实格格不入。”时千抱着孩子轻哄,语气温柔地道,“虽说天柱一事意义重大,但魔道魁首之声名,在下也略有耳闻,那位魔尊阁下并非穷凶恶极之辈。”
言下之意,便是这天柱之位交给朽寂魔尊也无所谓了。
“我也这么觉得。”易尘给新入伙的小哥哥点了个赞,宛如规劝闺女不要出轨不要离婚的老妈子一般,苦口婆心地道,“你看你自己,这些年来吃人家的喝人家的,之前一直都没拒绝人家的好意,现在就过河拆桥,是不是太不要脸了一点?”
灵火欲言又止:“……可是常远他窃取天道之力,结合穆巫箱庭之咒意图将天下化为箱庭,此乃逆天之举。”
“你都叫‘常远’了,还说没一腿?”易尘指指点点,半晌回过神来,又道,“嗯?将天下化为箱庭?”
终于从家庭伦理剧中回过神来的易尘在灵火的描述下,总算弄清楚了天柱与朽寂魔尊之间的恩怨情仇,这其中的因果实在是有些说来话长。
朽寂魔尊窥伺天道之力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在很久以前,朽寂魔尊发现天柱所在之后便开始以自身灵力反哺天柱,意图将天柱化为己有。而当时候的随着人间道天柱的坍塌,地脉道天柱也日渐衰弱,当真被朽寂魔尊夺走了一件至关重要的宝物。
——阴书。
灵火不是天柱,它是被朽寂魔尊蕴养反哺之后从地脉魔息中诞生的一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