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央心口如遭重击,望着风雪中决然独立的儿子,心中泛起阵阵悲苦。
子彦轻轻笑道:“不知,少族长要如何谈这笔生意?”
南隽扬袖,迎风展开那方白绢,绢面上,二十一个用血写下的名字格外刺目。
“巫国国法,官兵不能随意屠戮无辜百姓。这二十人,已当着我生母西梁公主端木明姬的亡灵,以血起誓,从此忘掉旧仇,安守本分。现在,他们只是普通的百姓而已,只要南相和子彦公子肯放他们一条生路,端木一族,愿臣服巫国,每年献一半财产充盈国库。”
剩下的十九人闻言,群情激奋,陆一白红着眼睛唾道:“你、你胡说什么?!我们宁愿死也不会归顺巫人!”江漓也幽怨的望着南隽背影,在父亲的常年熏陶下,她虽知南隽此举是为了保全端木族,可她断断无法接受这样的条件。
南隽目光寒得渗人,陡然喝道:“住口!我与子彦公子谈条件,岂容你们插嘴?”
一声低笑,忽得响起。
子彦双眸依旧是毫无波澜的冲静:“少族长这笔生意,确实很诱人。”
顿了顿,他笑意凝结,目光定住:“可惜,我巫子彦从不与那些心不服口不服的乱臣贼子做生意。南相觉得呢?”
他轻飘飘的将话茬抛给南央,重新噙起一抹凉笑。
南央打了个战栗,定了定神,正色道:“公子说的不错,这些西梁余孽,死不足惜。”
“南相所言,甚合我意,想必,父王也是如此想法。”
子彦保持着纯善无争的笑意,轻轻抬起一截瘦骨如玉的手:“来人,将兰台令请到这边。”
“其余人,杀无赦!”
重华殿,丝竹声声,众臣酒兴正酣,云妃特意安排了歌舞助兴。
舞女们纤细的腰肢,和着鼓点,快速扭动,美极艳极,令夜照使臣们惊叹不已。
九辰瞥了眼末席,南隽依旧没有出现。离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刻,难道事情有变?
夜照王子舒靖已经喝的有些醉了,他十分享受的打了个酒嗝,又倒满一杯酒,摇摇晃晃的朝九辰的方向走来。
喝了好几圈,他突然发现还没有和这位小殿下――自己未来的准妹夫喝上一杯,他们才是最应该把酒言欢的两个人呢。
九辰略一皱眉,如果被这个酒鬼缠上,他只怕再无脱身的机会了。
他轻抿了一口酒,见夜照公主依旧在不知疲倦的剥葡萄,当机立断搁下酒杯,嘴角一挑,捞过来她手中的葡萄,道:“这多没意思,你会堆雪人吗?”
公主高兴的拍手:“在天山,没有人比我堆的雪人更好看了。连父王都夸我,鬼斧神工,天赋异禀!”
“好。我们现在就出去堆雪人去。”
“我给你堆一只大老虎!”
公主激动的跳起来,一把拉起九辰的手,蹦蹦跳跳的朝殿外走了。
满身宝石,因为公主的快乐心情,飞快的撞击着,如跃跃跳动的美妙音符。
满殿朝臣,目瞪口呆的望着那两个消失在殿外的身影,暗暗感叹他们的小殿下和这位夜照公主,感情发展速度有些快得惊人。
舒靖只差了一步,没拦住人,便顺势在空出来的座位上坐下来,和一旁的季剑喝了起来。
御案后,巫王几不可见的皱了皱眉,然后,似是无意般,将目光落在了子彦空出的位置上。
重华殿长阶之上,已经铺了厚厚一层雪,撒盐一般的雪粒,依旧急急得从天空坠落,把殿前的空地也铺成了白色。
夜照公主跳下长阶,在雪地里高兴的旋转舞蹈,蓝色留仙裙卷起层层雪雾。她一扭头,见那个黑袍少年静默的站在石阶上,抬头望着天空,黑眸发亮,嘴角紧抿着,奇怪的问道:“你不开心吗?”
九辰摇头,嘴角习惯性一挑,问:“你堆过的最漂亮的雪人,是什么?”
公主歪着脑袋,认真的想了想,拍掌道:“是雪狮。我堆的狮子,跟真的一样,父王那些马儿,吓得连路走不成了。”
“你知道吗,我堆的狮子,有两米高,必须爬着梯子才能堆好,有一次还差点摔断腿。母后说以后再也不准我堆了,可我才不听她的呢,我趁她睡觉的时候,带着冰儿雪儿去天山的祭坛上堆,那里的雪又干净又厚实,堆出的雪人特别白。”
提起堆雪人,公主如数家珍,简直有说不完的话。
九辰笑着听完,忽然伸手拍了拍她脑袋,道:“我们玩个游戏怎么样?”
公主疑惑的看着他。
九辰道:“我要出去找个朋友,等我回来后,如果你能堆出一个小狮子,明天我让人架个梯子,帮你堆三米高的大狮子。”
公主目露光彩,重重的点头。
风雪肆虐,吹得人睁不开眼睛。一骑快马,溅起道道雪水,从朱雀大道上疾驰而过,一路向南,向南市奔去。
通往南市的白虎道上,一场屠杀刚结束不久,大雪虽然掩盖住了一具具冰冷的尸体,空气里却弥漫着浓烈的血腥气。披着黑色斗篷的少年骤然勒马停住,翻身下来,循着血腥气刨开积雪,翻出两具倒在一起、被利箭穿胸的尸体。
两具尸体的交叠处,还残余着淡淡的温热,显然刚死去不久。少年撕开一人的衣袖,待看到他手臂上刺着的青狐标记时,向来镇定坚毅的黑眸,微微颤动。
他不敢多做耽搁,轻轻合上他们双目,重新将两具尸体用雪埋好,便翻身上马,朝南市狂奔而去。
西贝商市,后院,一道道血线喷洒而下,将满院积雪都染作红色。端木族十九路商脉负责人,死伤大半,仅能站起来的几个,也是满身血色,持刀做最后的困兽之斗。江漓胸口中了两箭,臂上中了一刀,力竭的倒在血泊里,陆一白飞扑过来,替她拨落一支冷箭,他自己的腿上,却中了一箭。
江漓用力推开他,虚弱的流着泪:“你快走,不要管我。”
陆一白支着刀,半跪下来,咬牙拔出那根冷箭,长笑一声,豪气冲天道:“阿漓,有你这份心意,我陆一白死而无憾!”
语罢,他掌间带出一道寒光,和围过来的黑甲铁卫混杀起来。
子彦依旧笼着双手,微垂双目,眸色冲静的看着这场屠杀,偶尔有血雾溅在他纯白色的衣袍上,他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他身旁,南隽被两名铁卫反剪双臂,按在地上,双目赤红的望着同族人一个个倒在血泊里,他起初还发疯一般高呼“不,不要”,现在却是力竭声哑,泪流满面,绝望的发出呜呜的声音。
当年,母亲就是这样,满是是血的倒在雪地里,兜兜转转,他努力了这么多年,终究是辜负了她的期望。旧事重演,只怕母亲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宁吧。
南央俯身紧紧抱住几近癫狂的儿子,心痛如绞,却不得不硬下心肠。他只望能早些结束这场屠杀,赶快离开这个令他窒息的地方。
包围圈中,陆一白身中数刀,摇摇欲坠。一杆铁枪,从他腹部穿过,持枪的铁卫用力一震,陆一白踉跄倒地,最后一眼,却是望向不远处的江漓。
江漓泣不成声,以手支地,用力朝他那边爬去。
那些黑甲卫见状,冷哼一声,劈刀斩向已经身负重伤的江漓。
南隽骤然嘶吼:“不要伤她!”
就在那刀刃将要没入江漓纤腰时,一道寒光,乍然闪出,直接将长刀连同那铁卫震出丈远。那名铁卫定睛一看,震开他的,其实一柄看起来十分古朴的长剑,握剑的少年,披着黑色斗篷,黑眸深处,似有幽火窜动。
子彦冲静的双眸,终于起了一丝波澜。
………………………………
117。第117章
尸体堆积的修罗场里,只剩下江漓一个活口。
所有的黑甲铁卫,都朝这边包围过来,将九辰和江漓死死围住。
他们没想到,都这时候了,还有漏网之鱼赶来送死。不过,这少年的身手看起来不弱,恐怕不能大意。
南央自然是能认出这是九辰的,惊惧之下,扭头急急同子彦道:“快让他们住手!不能伤了世子殿下!”
子彦笼在袖中的双手,陡然捏紧,他目光清寒的凝视着前方,骤然冷笑一声:“住手?世子可不是区区一个兰台令!莫非,南相想让父王和全天人都知道,巫国的世子殿下和逆贼有牵连、为了保护端木族余孽,不惜拿剑对着巫国铁卫?”
南央遽然变色,一时间,哑口无言。可那些黑甲铁卫,已经越来越逼近包围圈中的两人,他心力交瘁、不甘心的问:“那公子打算如何解决此事?”
子彦双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唇角处,溢出丝凉笑:“自然要先做足了戏。”
南央惊恐的睁大眼睛:“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还没说完,只见那身披狐裘的白衣公子缓缓踏出一步,淡漠的扫过满院血色和黑压压的铁卫,声音冷冽,如碎金断玉:“所有逆贼及其同党,杀无赦!”
“诺!”
百余铁卫齐声应命,声音浑厚激荡,震颤天地。
斗篷之下,那双明亮的黑眸,剧烈的颤了颤,溢满震惊。黑甲铁卫得到命令,杀气大盛,汹涌着冲杀过来。九辰僵立原地,感觉像是掉进冰窟里一样,彻骨冰寒,他有些茫然的看着手中那把追星剑,和四面逼来的铁卫。忽然,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衣袍,那么用力,想把他拽走。九辰茫然的回头,看到了江漓滴滴答答流着血的手臂和惊恐绝望的眼神。她拼着仅存的体力,冲他摇头,想把他拉开。
九辰没有动,直到一阵尖锐的刺痛,从手臂蔓延开,他忽然挑起嘴角,对着夜空某处笑了笑。笑时,他掌间寒光一闪,那名偷袭他的铁卫砰然倒地,喉间,赫然是三支寒光闪烁的暗箭。
铁卫们警惕的后退一步,唰唰亮出铁盾,长枪一挺,更加凶猛的反扑过来。九辰灌力震出长剑,红着眼睛嘶吼一声,瞬间将最前面的两排铁卫逼出半丈。那些铁卫显然没料到这少年如此疯狂,又警惕的退了一步,围着两人打圈。九辰摄人黑眸,蓦地盯准一人,挺剑刺出,那名铁卫猝不及防,忙横枪去挡。孰料,那少年只是虚晃一招,剑锋一转,从他肋下穿过,挑走了他背上的那张铁弓。
那人大惊,九辰已捞起重伤的江漓,跃出包围圈,一路飞掠至院墙处。有高高的院墙做屏障,不必再担心腹背受敌,九辰放下江漓,从雪地里踢起两根冷箭,搭起铁弓,嗖嗖两声、箭如紫电,连透数人黑甲。冷箭精准的直刺入他们肩头要穴,一排铁卫还未惨呼出声,已扑倒在地。
铁卫们见两人已逃至三丈外,亦纷纷弯弓搭箭,射出密密麻麻的箭雨。九辰冷冷挑起嘴角,踢起墙根处一辆平板车,挡在前面,搭弓连射四箭。四列铁卫,齐齐被穿透要穴,扑倒在地。那利箭穿透肩胛骨时,他们只觉整块骨头都要被震碎一般,如此连穿五人,攻击力不减,这用箭之人,箭术实在恐怖至极。
众铁卫见这少年箭术实在惊人,若靠远攻,只怕难以取胜,便让前排弓弩手做掩护,继续向院墙方向冲杀。
南隽被按在地上,眼睛布满血丝,已经惊恐的发不出声音。南央急得迸出泪花,见子彦依旧冷眼旁观,也顾不得自身安危,直接冲入交战正激烈的场地里,冲着黑压压的铁卫们高呼道:“住手!住手!都不要再打了!”
风雪肆虐,将他声音吞没大半,更何况,铁卫们早已杀红了眼,哪里还会听他的话。嗖的一声,冷箭破风而来,深深没入他左腿之中,南央支撑不住,跌落在地,低头一看,大片血色,迅速晕湿半条裤管,渗了出来。
子彦终于从袖中抬起手,声音不大,却有穿透风雪的力量:“都住手。”
黑甲铁卫们闻言,停止前进,却依旧保持着弯弓持枪的姿势,严阵以待。
子彦命人将南央扶起来,便解下狐裘,缓步行至死尸堆积的雪地里。他一身白衣,迎风飘动,几乎与风雪融为一体,站在流满鲜血的修罗场里,显得单薄而萧索。
忽得,他手中祭起一柄青色长剑,点足掠起,瞬间已移至三米外、那辆插满冷箭的木板车前。透过板车的缝隙,他冲静的眸子,恰好与那双颤动的黑眸相撞。
九辰握弓的手,剧烈的颤抖着,任他如何努力,都聚不起内力。那把他碰都不敢碰的青龙剑,除了巫王之外,原来,是可以有第二个人用的。
子彦眉目淡漠,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下一瞬,他掌中龙吟声声,剑气暴涨,直冲夜空,卷成旋涡之后,如惊雷劈下。那木板车,瞬间被剑气震得支离破碎,散落成一块块木板,埋住了九辰和江漓。
子彦袖手收剑,回身淡淡道:“这两名余孽已被我斩于剑下,收兵。”
“诺!”
夜深时,雪下的越来越急,很快将鲜血掩盖,将满院尸体埋了起来。
穆寒带着几名银刀死士从密室逃出来时,只见北面院墙处,九辰紧紧的裹着斗篷,在墙根抱膝坐着,眼睛低垂,一声不吭,安静的如同木雕。
他旁边,躺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女子,正是重伤昏过去的江漓。
穆寒大惊,疾步奔过去,颤声问:“将军?”
九辰不说话,黑眸如一潭死水,寒得渗人,直勾勾盯着地面。
穆寒看他神色,猜到端木一族必是凶多吉少,也不再多问,便带着其余死士在旁边默默等着。
九辰就这样沉默的靠墙坐着,雪粒落满斗篷,越积越厚,几乎将他点缀成一个雪人。
当穆寒觉得自己也要被冻成雪人时,九辰眼睛终于动了动,哑声开口:“带她连夜离开沧溟,找个安全的地方疗伤。”
“她”,自然是地上这个重伤的女子。
穆寒应下,却没有立刻行动,担忧的问:“此地危险,将军难道不和我们一起离开?”
九辰没有回答,慢慢站起来,挂着满身雪粒,竟是黑眸凛冽的朝院门的方向走了,留下一串浅浅的脚印。他眼神依旧是直愣愣的没有光彩,一身黑色斗篷,孤寂落寞。
重华殿,子彦带着一身清寒,从风雪中归来,白衣之上,溅着星星点点的血迹。
他捧着青龙剑,径自走到大殿中央,单膝跪落,垂目禀道:“儿臣回禀父王,端木一族隐匿城中,聚众谋反,三百余名逆贼,现已被铁卫就地斩杀于南市。”
巫王大喜:“好!这些西梁余孽,屡起祸端,欲置孤和巫国百姓于死地!不除不足以消孤心头之恨!”
这消息来得太过突然,众臣一片哗然。吴妃身体剧烈的颤抖起来,然后两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云妃和史妃俱是一惊。云妃忙扶起吴妃,同巫王道:“王上,吴妃妹妹性情温婉柔弱,只怕是听不得这些血腥之事,不如让臣妾送她回宫休息吧。”
巫王目光复杂的掠过吴妃,半晌,道:“去杏林馆找个医官,给她好好瞧瞧。”
“臣妾遵命。”
云妃把自己的斗篷给吴妃裹上,用力掐了掐她人中,等吴妃悠悠缓过来一口气,又唤来珊瑚,和她一起扶着吴妃离殿了。
子彦沉眸道:“儿臣恳求父王,准许儿臣,将这殿中藏匿的端木族余孽一并拿下。”
“什么!这殿中还有乱贼!”
百官顿时惶恐的环顾四周,连几位久经风霜的朝中众臣,如季礼和桓冲,也微微变色。
舒靖正缠着季剑喝酒,闻言,醉醺醺的笑道:“今日,我倒是赶上了贵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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