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小五不搭理他,张开嘴,让宋张氏喂了她一口菜。
这个家里,宋张氏最疼她,宋小五也跟她最亲,从这个家里她现在只允许宋张氏还抱抱她就可看出。
宋小五跟母亲最亲,得来的是宋张氏毫无保留的偏爱,她这头见三儿诓妹妹明个儿也烙饼吃,便说道:“小五还小……”
“且懒。”宋韧在旁插了一句。
宋张氏本来想说小五还小,怎么能让小妹妹给你们做饭吃,得了相公的打断,啼笑皆非地看向了说话的宋韧。
对于这个老说她懒,还给她取了个小名叫懒懒,甚喜逗着她玩儿的爹,宋小五一贯把他当高龄熊孩子看待,这厢她连眼皮都懒得撩一下,无动于衷地吃着她那块还没咬完的饼。
“磨的麦子粉还有很多,娘明个儿给你们烙。”宋张氏怕相公又叫自家小娘子懒懒,一个小娘子叫懒懒,这小名儿可不好听,便连忙跟儿子们道。
“娘也会做?”宋小二郎赶紧咽了口中含了半天的饼。
“会的。”看了几眼就会了,这个不难,且还有莫叔帮忙。
“那娘多做几张,我们中午带去学堂去,可香了,没吃过这般好吃的。”
“好,也不等明儿了,等会娘去灶房做些,给你们明儿带去。”宋张氏以前身边还有两个丫鬟,但丫鬟们长大不愿意呆在家里了,哭着求去,她拿了她们的那点赎身银子就放了她们走,省得强留反成仇,现眼下家中只有莫婶这个老婆子帮着她一道做家事,但莫婶昨天被她打发到隔县的姐姐家那去送东西了,不在家,这几天家事得她一个人忙。
“天黑了,娘,今儿就算了,”一家人快吃完了,就小妹在咬着最后的那一小块饼,她历来吃的慢,饼拿在手上也不占碗,宋大郎便起身收拾起了碗筷,“明儿再做也不迟。”
宋大郎已有十一岁了,家里是个什么样,他看在眼里心里有数,遂他念书向来刻苦,这次去本家祭祖回来,他更是异常努力。
“没事,烧着火有光,看的见。”宋张氏想给儿子们做些吃食带去学堂明儿吃,辛苦一点也无妨,不是什么事。
“明儿做吧,你今儿也忙一天了。”这厢宋韧开了口。
他这一说,宋张氏整张脸都柔和了下来,她犹豫了一下后点了头,靠近宋韧轻声道:“今儿下午洗衣裳小五怕水冰了我的手,来来回回给我打了不下十次的灶水。”
黄昏又说要给爹做菜吃,其实是想让她歇一会。
昨日天气好,一家人都沐浴了一翻,里里外外换下来的衣裳有好几桶,洗起来是有点多,但有儿女心疼,相公体贴着,宋张氏就熬得住。
第3章
宋小五一早就起来,爬下她那张小床自个儿穿了衣裳。
她再世为人,壳子是小儿身,但灵魂却是以前那个老灵魂,作不来小儿态。就是当婴儿那段时日,她爹和兄长们抱抱她,她也别扭得很,过不了心里那个坎。遂一岁多出头她能走动了,她就抱着自己的小被子小枕关找个房间空地打地铺,死活都不睡在她爹娘的房里,她爹娘把她抱回去她也不吭气,他们一个不留神睡着了,她就又跑了。
来回几次,她爹娘被她气着了,但末了拗不过她,只好依了她,把她的小摇床搬到了隔屋,又收拾了一通,把房间当了她的卧房,两个人又守了她几天,几个哥哥也是经常半夜起床来看看她,怕她睡着出事,但见她一个人睡的好好的,还嫌他们来来回回扰了她睡觉,连着几天见他们都是虎着一张脸不高兴,理都不理他们,宋氏夫妻俩这才无奈地放了手。
小娘子打娘胎出来就主意大,他们为人父母,只能顺着她。
宋小五这辈子刚满周岁没几天就成了有房间的人,她挺满意,对这辈子对她百依百顺的父母也颇为满意,遂她就是这辈子不打算挖空脑袋过日子,也还是把这对夫妻放在了她的心上。
他们对她好,她便也对他们好。
宋小五起来天还黑着,她先去了灶房,摸黑吹燃了灶火。
火一起,灶房亮膛了起来。
宋小五打了个哈欠,迷瞪了一会,听见温在灶火上的铁锅起了声响,慢吞吞地起了身去灶房旁边的小屋碗柜里摸了两个小碗,在碗柜旁边的坛子里摸了两个鸡蛋,拿了两根筷子出去。
把鸡蛋叩了,打花,拿开水一冲,趁热吃的话,勉强能吃吃,腥味不大。
两个鸡蛋就是两碗,碗是一般的饭碗,不大,不过宋小五手小拿不住,正打算出灶房门的时候,宋韧就过来了。
宋韧进来就想抱她,被宋小五躲过,还瞪了他一眼。
她老早就告诉过他男女有别,说过多少次了?就是不听。
宋韧被小娘子瞪得还挺高兴,哈哈笑了两声,端起了碗往他们夫妇的屋内走。
原先他买了这处房屋拿了一间屋子当书房,但当书房用的屋子给了小五,宋韧就把书桌搬到了他们夫妇俩的屋子,从此读书就在自己卧房内读了。
宋韧谋了县丞的位置,也没放下对书经的钻研,每日一早都要读近一个时辰的书。
他志不仅仅在一个葫芦县,他深信他宋韧总有一天会带着他的妻子儿女走出这个地方。
屋内宋张氏也快起了,正靠在床头,看到父女俩进来,她忙坐了起来,拿水清了清口,接过相公递过来的鸡蛋汤喝了半碗,这才放到了自家小娘子的手中。
她半碗,小娘子半碗,两个人喝一碗恰恰好。
宋张氏以前是不喝的,总想让着给小女儿一个人喝了,但她不喝小女儿也不喝,后来她半碗小娘子半碗,皆大欢喜,两人便共用一碗了。
宋小五端过碗检查了一下,见她娘确实是喝了半碗,没多让着她,便喝了一口汤含着,跟在了宋韧的屁股后,走去书桌。
女人就是不爱惜自己,不是想省给儿女用,就是想省给丈夫用,省来省去把自己省出一身病,省出一个黄脸婆来,谁都对得起就是对不起自己,何苦来哉。
宋小五把宋张氏放在心里,见不得她娘亏待自己,她没法改变她娘早已根深蒂固的想法,便身体力行,看住一点是一点。
宋张氏一脸笑,看着小娘子一扭一扭地跟着父亲后面,心里高兴得很。
宋韧早上以前从来没有这早上喝碗鸡蛋汤的习惯,但有一天小娘子给他端来了一碗鸡蛋汤,他欢喜得一天走路都是飘的,后来天天早上喝一碗,这早中午神清气爽,精神气明显要比以前好,慢慢地他也喝了下来。
宋家养了一堆鸡生蛋,就是为的给自家人吃,家中人多,生的鸡蛋赶不上吃的速度,还时不时要去村里买一些回来,而这个钱,宋张氏是从来不省的。
这厢宋韧看书,宋小五就拿了一本三字经在旁边看着,等汤喝完了,就拿起了笔,一笔一划有条不紊地练着字。
宋韧在看书的间隙抽空看了她一眼,见她写得心无旁骛,心忖后天得教小娘子新字了,若不然不教她,她一个人慢腾腾地写上十天半个月也不吱声。
宋张氏出了卧房的门去做早膳,她想给儿郎们烙几张饼带去学堂,手脚便比平时快了一些。
莫叔这时也起了,他背了背篓,跟主母打了声招呼,去外头扯草喂鸡。
这时鸡啼声起了,宋大郎和宋二郎的屋里,宋二郎巴唧着嘴坐起了身,揉着眼睛问他大哥:“大哥,娘今早做甚好吃的?”
“许是饼,”宋大郎衣裳快穿好了,他要去灶房冲他们兄弟几个的鸡蛋汤,“你快点穿好,去带三郎他们洗漱。”
“诶。”
宋大郎出了门去,洗好脸刚把鸡蛋汤冲好,二郎他们就洗漱好了,他们鸡蛋汤一喝,宋张氏就赶他们出去,道:“大郎,你带着二郎让三郎四郎把夫子昨日教的默读一遍,不懂的去问你们爹,过一会早膳就好了。”
“是了。”宋大郎应了一声,用手赶二郎他们,“出去出去,把你们的书袋拿来,我要考校你们。”
二郎看母亲要烙饼,咽着口水走在最后一个,回头看着木案上的鸡蛋和面团恋恋不舍,舍不得离去。
二儿这馋劲哟,生的都让他馋成这个样儿了,难怪小娘子老捂着眼睛不想看她这个二哥,宋张氏哭笑不得,伸手赶他,“快些去,等会就好了,做好了让你们带去学堂吃。”
“诶。”宋二郎羞赧地挠挠头,终跨过了门槛。
宋家四兄弟,他比大哥长得还要高一个头,他不过十一岁,却是方圆几个村里长得最高的孩子,有些十六七岁的少年郎都比不上他的个头。
他长得高,吃的也多,家里已紧着他来吃了,但二郎饿得快,老觉得没吃饱,很是馋吃食。
等宋张氏做好早膳,莫叔带着一身清晨的水气背了一背篓的草回来了,宋张氏把早膳端上了饭桌,一家人吃着,她去灶房拿布包烙饼,还拿了一块比较新的布另外包了六张放在一边。
这是给学堂坐堂的夫子的,他跟相公也有些交情,前几天相公还去他那借了书,宋张氏便给他多包了两张。
这烙饼在他们葫芦县不常见,算是个稀罕物。
宋家一早烙了饼,宋张氏心灵手巧,加了葱的饼被她用油烙成了葱香味,这味道香得宋韧都咽口水,忍不住氷着香味多吃了一个窝窝头。
等膳罢,宋大郎挎着书袋拿着布包带弟弟们去上学,二郎看大哥拿着吃的眼睛瞄个不停,等出了门,忍不住道:“大哥,东西重不重?”
“不重。”
等走了半里地,三郎四郎嬉戏追逐着往前头去了,二郎紧跟着大哥不放,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朝大郎道:“大哥,你拿两个包,重不重啊?”
宋大郎这次总算回过味来了,他好笑又好气地看着馋得没边儿了的二郎:“你想拿着啊?好,给你拿着。”
“小包是给楚夫子的,大包的这包我们中午吃,不过等会要放到楚夫子那,不能带去学堂里,知道吗?”他们中午是在学堂吃的,这个家里早早是交了粮食过去的,只是他们娘心疼他们在学堂吃不饱,经常多做点窝窝头,或是煮几个鸡蛋让他们带着来吃。
他们家里没什么银钱,但母亲舍得让他们吃又让他们穿的干净,这在乡塾的同窗当中极为打眼,同窗们以为他们家当着官很有钱,一般的也不想多的,但有好几个心术不正的老想着占他们的便宜,二郎三郎还好,二郎极为护食,三郎聪明,可四郎那个大大咧咧心大的,借出去的纸算起来都不知道有几刀了,娘给他添的吃食他也分过多次给别人,有时自己都吃不到一口,他没得吃,又不好意思跟他们要,而大郎身为兄长岂能弃他不顾,只能把自己的那份分一半给他。
这已是多次了。
“知道。”这个二郎懂,他忙接过大哥的包就双手抱着怀里,“我等会从后门进,躲着人去楚夫子房里,不会让人看到,你只管放心就好。”
“那就交给你了。”宋大郎放心二郎,他不放心的是四郎,他往前跑去,朝前喊道:“四郎,你别跑,我有话跟你说。”
四郎闻声在前方停了下来,双腿跳着嚷嚷着嗓子跟大哥道:“大哥,大哥……”
他快活得不行。宋家人当中最大方最不记仇的人就是他,看着老实等他过去的四郎,跑去打算去说他的宋大郎嘴角不由挑高。
他不想说四郎,但四郎不长记性,不说不行。
这厢宋家四儿郎去了学堂,宋韧也要去衙门坐堂了,临走前他又逗小娘子:“可要爹爹买糖回来?”
从不吃糖的宋小五看了他一眼,慢吞吞地道:“买一点罢。”
说完,她沉默了一下,又道:“身上可还有钱?”
宋县丞嘴边的笑顿时僵了。
他身上是没钱了。
他身上拿来走人情的银钱,去本家一趟全花完了。
不过,买糖的几个子还是有的,不过得少买一点,遂宋韧摸着小娘子的头颇为大气地道:“有,爹买回来给你吃,你且盼着我归就是。”
宋小五任由他牵着她的手往门边走,等把他送到门口,她把挂在腰间的粉红色小荷包解了下来,往他腰间挂,“称点米糕回来。”
萝卜条们正在长身体,一到半夜就饿,尤其日后铁定会长得牛高马大的二萝卜条,晚上要是少吃点得饿得嗷嗷叫,宋小五已好几次看到二郎哥半夜起床喝凉水,掏咸菜罐子捞咸菜吃。
第4章
宋韧摸着小粉荷包,又想抱小女儿,被小娘子一脸厌烦躲过,先于他一步背着小手回了屋。
“等爹归啊。”宋韧在她背后喊。
宋小五未回头,但抬高手朝他罢了下手。
赶紧走吧,大老爷们,腻歪得慌。
宋韧看着小女儿一扭一扭地像小鸭子一样踏进了屋,这小手一挥,步子踩得更像小鸭子了,这模样滑稽得不由让他笑得捂了眼。
小娘子太招人喜爱。
家中宋张氏收拾房屋,莫叔斩草喂鸡,宋小五拿了篮子去后院巡视那群在啄草的鸡群,闲得无聊数了数只数,这才去翻鸡窝捡鸡蛋。
她这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宋张氏又疼她得很,让她做点小事都跟哄着她玩儿似的,怪没趣的,她又不想跟马儿沟里的那些真正的小孩儿玩到一块去,就只好自个儿找点事做,打发下时间。
宋小五捡好鸡蛋,莫叔端着草盆来了,宋小五站一边看他放好,问他,“你等会要作甚?”
“没的事,没的事。”莫叔说罢,想了想,转头问她,“小娘子要作甚?”
“你得空,就跟我去换鸡蛋。”这两天莫婶不在,家里的鸡蛋不多,吃到明天就没了,得去换。
“小娘子,老奴去就行。”
“我出去耍耍。”宋小五换了个说法。
“诶,那我去跟夫人说一声。”得去问一句。
莫叔牵了小娘子的手,去找宋张氏。
小娘子不常出去,但甚是得马儿沟里那群小孩儿的喜欢,前两天还有几个孩子涌来家中给她送花,花折的是自家的桃花枝,这农家种棵树那是等着结果子的,他们这一折,回去了得被他们爹娘收拾,离得最近的那一家小子叫王阿蛋,他当夜挨揍的惨叫声宋家都听到了。
小娘子还小,时常一个人板着张小脸坐在家中看着天不说话,哥哥们都去上学了也没人带她玩,宋张氏忙着家事,没有太多时间带她,与其看小娘子一个人呆呆地坐着,她还是想让小娘子出去跟人玩玩的好,哪怕闯点小祸,左右他们爹都会替她周圆了去,更不会怪她。
宋张氏这一听她说要去耍耍,就笑道:“那就去,困了就回来睡觉,娘在家里等你。”
“打个转身的事。”换个鸡蛋要得了多时?一会儿就回了。
“是了,”宋张氏笑着颔首,给她拿了个陈旧的小袋子装了两把豆子,“给你的小伙计他们分点。”
哪是她的小伙计?都是一群小饿死鬼,见她手上有点小东西就跟上来骗吃骗喝,毛都没长一根就想行骗的小混球而已。
但农家一年到头就是壮丁都缺油水,更何况是小孩儿,家里能让他们吃个稀饱就不错了,哪有零嘴让他们吃,宋小五一个大人,不跟小鬼们一般见识,就那几颗炒豆子,想吃就给他们了。
“钱拿好,换完也不用着急回家,等小娘子一起回也一样。”宋张氏把铜板给了莫叔,道。
“晓得了。”莫叔点头。
宋家住在马儿沟的最外围,进村就要往里走,往里走的第一家就是王家,往村里就得经过他们家。
王阿蛋带着妹妹们在家边的田埂边扯猪草,他家是马儿沟村的大户,养了一条猪,天天都要扯草喂猪,他每天得把草扯好了才能找人去玩,要不他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