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监连声道:“那,那就当徒儿没说。”
随即又是咚咚几声,小太监的声音越来越远,“啊哎呦,师傅莫打莫打。”
萧珩关了窗子,活动活动腰背。正该是龙精虎猛的年纪,连夜的春。梦竟然让他疲惫。那日她摔进贵妃榻的皮毛中,雪嫩的腕上的确有只白玉镯子,可是那一只?
皇后待她果真不薄,连贡品都赏给她。那贼是个不长眼的,偷什么不好,竟敢对贡品下手,不是找死是什么。
喊了小福子进来,“怎么回事?”
小福子笑着行礼,“皇上今个儿起的更早了些,可还要眯会儿?外头是老奴的徒弟,不长记性,被老奴给骂了。”
萧珩用茶水漱了口,斜眼打量小福子,这奴才跟他指东打西绕弯子,该罚!
见皇上眼色不善,小福子打了个激灵,赔笑道:“前日夜里,侍卫们抓了个奴才,是给锦绣宫里送饭的。这奴才手脚不干净,偷了东西,这才被抓进了牢狱,着实活该。”
“偷了什么东西?”
小福子回道:“回皇上的话,是皇后娘娘赏的一只玉镯子。因是贡品,格外珍贵。”
萧珩看他,“怎么丢的?”
小福子纳闷儿,皇上今日怎么了,平日里鸡毛蒜皮的事何曾管过。
“这贼进了红叶阁。”小福子抬眼看了看皇上的神色,并未动怒,这才敢继续往下说:“见屋内无人,于是拿走了桌上的东西。想来这奴才也不知道镯子的珍贵,否则有贼心也没这个贼胆儿了。”
小福子凑上前,小声道:“白选侍回去后高热了三日,如今已经大好了。这偷东西的奴才不是个东西,向来拜高踩低,作孽做惯了的。”
她何时生了病,那日还精神得很。口口声声要给他摘星星捞月亮……
言语颇为不悦,“这等作恶的奴才,留着作甚。”
“皇上说的是,奴才即刻去办。”小福子揣摩着皇上的心意,小心道:“可否派御医前去给白选侍诊治?”
萧珩眉头轻蹙,瞅了龙榻片刻,道:“既然已经大好,那就不必了。”
*
白筠筠起了个大早,吃得饱了神清气爽。她让春杏看看送饭的小太监认不认识,春杏去看了,回来说并未见过。
白筠筠纳闷儿是谁暗中帮着她。接连几日饭菜充足又热乎,小米粥并非平日里的稀汤寡水,而是稠稠的,上面还有一层厚厚的面皮儿。
午时,送饭的小太监又来了,春杏请他进了屋。长的是眉清目秀,看上去很是讨喜,白筠筠亲自赏了他块银子。
不料小太监接了银子,又把银子放于桌案上,叩首道:“小主的打赏奴才心领了,只是小主现下不太如意,需要用银子的地方很多,奴才不敢要您的赏银。若是小主哪日东山再起,到时候奴才一定跟您讨赏银。”
白筠筠有点诧异,问道:“为何,你我可曾见过?”
小太监咧嘴一笑,道:“回小主的话,奴才名叫小路子,原先在湖边喂鱼。上次若不是您出手救奴才,那奴才早就成死人了。”
白筠筠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那个小太监。
小路子又道:“奴才上次从湖边回去,脸上见不得人,在屋里歇了半个多月,原先的活儿让别人给占了。奴才就拿小主您赏的银子贿赂了十二监的管事,管事给了奴才送饭的活计。奴才得知小主病了,于是便揽下了给锦绣宫送饭的差事。”
原来如此。
白筠筠微微颔首,露出一抹笑意,“你有心了,这几日多谢你。”
“小主折煞奴才了。”
白筠筠再次将银子放于他手中,诚恳道:“你的心意我知道了,只是饭菜日日这般足量,想来你也要打点别人,这银子你还是拿着,若是哪日不够了,你再来找我要。”她如今落难,宫里拜高踩低的多了去了,若非打点,她的饭也好不到哪里去。
小路子看看了手中的银子,纳入袖中,“小主放心,只要有奴才在,小主一定顿顿吃热的,吃好的。”
没想到一时的善心能结下善缘,真是意外之喜。
小院里安静,没哪个“闲杂人等”前来探望,白筠筠也不往外走。饭食尚好,月例炭火被褥等物件儿也没受难为,想来不知道什么人打了招呼。
春杏和春雨心里着急,可嘴上半点不提,只看白筠筠日日熬着水在桌上写字,有时在地上写。再有闲的时间,不是在院子里跑步,就是跟春雨学着做针线,并不为自己着急。
又是一个来月的功夫,写的字勉强能见人了,还隐隐带了点风骨。帕子上绣的猫戏老鼠图,也终于看出来哪是猫哪是鼠。
小路子是个有心的,这日不知何处捡了一窝小兔子,专门用食盒装起来,偷偷的带进红叶阁,说给小主解闷。除了兔子,小路子还带来一则消息。
宫里传出来了喜讯,杨小仪有喜月余,太后和皇上十分高兴,特意下了恩旨。直接越过嫔位,破格升为了从四品的婉仪。皇上已经二十有六,膝下只有一位小公主,宫中难得有这等喜事。
皇上的赏赐日日流水一般进了宁禧宫,皇后专门定制了一尊冰玉观音像赐予杨小仪,嘱咐她好好保胎。同住宁禧宫的主位德妃娘娘关怀备至,比杨婉仪还紧张这胎儿。
太后为表喜悦之心,冬至那日将在景泰宫举办吉祥饺子宴,邀后宫所有嫔妃一同赴宴。
第16章风起
景和宫正殿里燃着安神香,可是淑妃马云双的眉头仍是满肚子燥火,一双微微上挑的丹凤眼里冷若冰霜,满是戾气。
“你与那贱人几乎同时侍寝,为何姓杨的贱人有了身孕,你却连个蛋都没有,要你何用!”
褚贵人跪在地上已有半个多时辰,膝盖麻的没了知觉,只怕又是青紫一片,可是不敢移动半分。
“臣妾有罪,辜负了娘娘的器重。”之前皇上曾十分优待她,连着三日承宠,羡煞宫中女子。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杨悦儿抢了她的恩宠,现如今竟然怀上了孩子,“臣妾一定会想办法,弄掉那个贱人的胎儿。”
淑妃猛地泼了她一脸热茶,怒斥道:“现如今人人拿她当个宝贝,景和宫严密的连个苍蝇都进不去,你哪来的本事去弄掉那胎儿?就算你去找死,也别连累本宫。”她是景和宫的主位,若是褚贵人犯错,自然受牵连。
褚盈盈咬着唇,心里恨死了杨婉仪。话锋一转,道:“娘娘,臣妾今日听了一桩事,正要向娘娘禀报。”
淑妃闭上眼睛,自打杨悦儿有了身孕,她就几乎没睡好觉。杨悦儿住在宁禧宫,德妃一定乐开了花。多年来她二人针锋相对,德妃极有可能将杨悦儿的孩子收在自己膝下。若是个公主还好些,若是个皇子……
淑妃不耐烦的动动食指,示意褚贵人有屁快放。
“您可还记得红叶阁的白选侍?我那宫女昨日去领月例,无意间听到一桩趣事。”
淑妃揉着眉心,没应声。褚贵人咧咧嘴,自顾自的往下说:“她的宫婢也去领月例,小太监忙不迭的给她装好,就连可给可不给的宫花也装了一份。我那宫婢觉得好奇,一个失宠之人为何这般优待。小太监说,皇上身边的福公公曾经打过招呼,莫要亏待了白选侍。”
淑妃揉着眉间的手骤然停下,眼中戾气更胜,尖厉的嗓音拔高几分,“一个两个都不让本宫省心。在死人墓里皇上尚且惦记着她,那日后出来还不翻了天?”
褚贵人忍着钻心的疼痛膝行几步,谄笑道:“娘娘放心,这个就交给臣妾去办吧,一定不让娘娘失望。”
淑妃嗓子里嗯了一声,挥挥雪白的柔夷,“若是这点小事都办不好,你就不用回来了,本宫从来不养废人。”
*
宫里一切风平浪静,每个人都在羡慕或者嫉妒杨婉仪的运气。在白筠筠的兔子生了一窝小兔子之后,皇城里迎来了第一场大雪。
“瑞雪兆丰年”,前朝后宫一派喜庆。就连沉寂已久的长春宫也打开了大门,皇后南锦瑟身子大好,咳疾病愈,皇上心情更加喜悦。
太后将六宫管理权重新交回皇后手中,由淑妃德妃共同协理。
宫里有个南明湖,湖中心有小岛,岛上的梅花是宫中一景。如今降下初雪,梅花乍开,红白相交甚是美艳。
萧珩兴致颇好,将在湖心岛举办赏梅宴。
白筠筠在皇后的照拂下也出了红叶阁。宫中喜事多,谁也没顾上一个不得宠爱的选侍又出现在人群里。如今宫里谁人不知,新晋的宫嫔里,只有白选侍一人尚未侍寝,还惹了皇上生气,这辈子或许就一直呆在红叶阁里了。
不过好在白筠筠脸皮厚,冷眼就冷眼呗,吃穿用度不少就行。后宫这地方,谁敢保证今日风光的就一定能活得比她长久。
皇宫和职场有个相似之处,不光胜者为王,还有剩者为王。
岸边停靠着一艘两层的木船,足够容上百人。见皇上兴致好,淑妃命人在后头跟了一艘小船,上面是器乐坊的歌姬。岸上一片雪景,水上弥漫着雾气,耳畔靡靡之音相伴,好似仙境一般。
两艘船向着湖心岛驶去。嫔妃们都在船舱里陪着太后和皇上说话逗趣,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杨婉仪坐在太后身侧,面上并未看出欣喜之色,还如以往冷冰冰的模样。若说变化,唯独那双菱形的眸子中,野性少了几分。
白筠筠坐在人群里,是个皇上看不见的角落。经验告诉她,但凡这样的场合通常有人搞事情。她只管静静地当观众便好,不惹事,不被事惹。
萧珩知道今日她回来,眼睛有意无意的扫过船内众人,一个个巴不得与他对视几眼,唯独没看见那个让他连续做春。梦的女人。她不是派进来的刺客么,她不是敢骗他么,她的熊心豹子胆呢?
萧珩有些魂不守舍。
淑妃见状,笑道:“皇上,今日难得众姐妹齐齐相聚在此,臣妾看大家兴致颇高,不妨出去瞧瞧外边的景儿,如何?”
褚贵人也在一旁叫好,“这等景色甚是美妙,臣妾也想出去看看。”
也好,出去甲板上赏赏景儿。萧珩带头,出了船舱。白筠筠走在最后,今日船上人多,春杏和春雨并未跟着。
褚贵人在门口,见白筠筠出来,亲切的笑道:“妹妹怎么才出来,外头的好地方都被占满了。”
白筠筠笑笑,“那就让诸位姐姐们先赏景吧,妹妹粗俗,哪里懂得美不美。”
褚贵人眼里闪过讥讽,口中却不然:“妹妹谦虚了。你我上次在湖边相聚,聊得甚是投机,可惜后来妹妹病了,皇上不许探望,姐姐十分想念于你。多次想去探望,都被拦下了。”
白筠筠很想知道你是被谁拦下了,可是实话不能说太多,“都是妹妹的错,让姐姐忧心了。”
褚贵人拉着她的手穿过人堆儿,上了船上二层。白筠筠也没拒绝,乖顺的跟在后面,直至走到偏僻处。打眼一瞧,杨婉仪也在,身后还有她的两个宫婢。旁边站的是柳才人,正跟杨婉仪说着话儿。
褚贵人微微笑道:“白妹妹瞧,你我二人都不得带宫婢,可是杨婉仪就可以,还是沾了龙胎的光啊。”见白筠筠一副呆样子,心下暗骂一声蠢,“如今只剩下妹妹一人尚未侍寝,可是着急了?姐姐本打算在皇上面前推荐妹妹,可是皇上现在整日都在杨婉仪那处,连姐姐都见不着皇上,可如何为妹妹说项啊。”
“贵人姐姐有心了,妹妹十分感激。”
褚贵人又瞥她一眼,这人是真傻,不是假傻。“宫中后妃讲究贤良淑德,按理说雨露均沾,可如今杨婉仪一人霸占了皇上,妹妹难道就没有一丝生气?”
这人挑唆自己还没完没了了,白筠筠抬脸,一脸真诚,“姐姐可是在考验妹妹是否大度?放心,妹妹绝不生气,反倒为皇嗣之事高兴。”
“妹妹果真好肚量。”褚贵人咬咬后槽牙,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对着柳才人喊道:“柳妹妹,淑妃娘娘适才唤你,想不到你来这里了。”
听闻是淑妃找她,柳才人赶忙与杨婉仪道了别,快步向下层走去。杨婉仪回头,见是褚贵人和白筠筠,转而回过头去继续看湖心的景儿,没有与她二人热络的打算,十分淡然。
相对于褚贵人这般脾性,白筠筠更喜欢杨婉仪的性子。不喜欢你就不搭理你,落得个敞亮。
见杨婉仪如此作态,褚贵人面上闪过一丝恶毒,转而又笑的十分亲热。“杨妹妹怀了身子越发的美艳了,可见皇上的宠爱胜过一切胭脂水粉,姐姐当真羡慕不已。”
杨婉仪并未搭话,褚贵人拉着白筠筠的手靠近杨婉仪。正要说话,却见白筠筠退后几步行了礼,随后又退几步,越发离的杨婉仪远了些。
“你这是做什么?!”褚贵人不悦,瞪着眼瞅她。
白筠筠只当没看见,提醒道:“杨婉仪,二层风大,您有身子不便受凉,还是回船舱吧。”
杨婉仪与褚贵人连话也懒得说,向白筠筠略一点头,正欲转身下楼梯,不料一旁的褚贵人阴阴露出笑意,猛地发力将其推到船下湖水中。
湖水与宫外河流相接,此处水流湍急,只听一声惊叫,杨婉仪转眼没入水中不见人影。
船下众人只听扑通一声,好似有人落入水中。还不待看个究竟,接着又一个人影落入湖中。
有眼尖的喊道:“刚刚落水的好似白选侍。”
第17章黑锅
乍闻白选侍和杨婉仪落水,萧珩脑袋里好似被针扎一样,双手紧握成拳,急急喊道:“速速让侍卫下水救人。”
褚贵人带着杨婉仪的两个宫婢跪在地上哭的死去活来,“都怪臣妾不好,没有看出白选侍的妒忌之心,竟让她伸手将杨妹妹推了下去。若是妹妹有个三长两短,臣妾怎能苟活于世,臣妾就到地下去陪杨妹妹了。”
太后受不住打击,当场瘫在了椅子上,颤巍巍的抬起手指,却是半晌说不出话来,身边的大宫女忙给太后捋胸口顺气。
船上众人面面相觑,刚才看过湍急的水流,猜测杨婉仪和白选侍怕是只有死路一条了。
萧珩两眼冒火,指着地上的褚贵人道:“你说是白选侍将杨婉仪推下了水?”
褚贵人哭的说不出话,浑身瘫软在地,只一个劲的点头。
“那为何白选侍也掉了下去?”
褚贵人早已想好说辞,抬起满是眼泪的俏脸,恨不得再哭一场雪出来。
“白选侍她……她狼子野心,趁人不注意将杨婉仪推了下去,还……还想将臣妾也推下水,幸好杨妹妹的两个宫婢反应快,及……及时拉住了臣妾的手。白妹妹用力过猛,自己掉下去了。”指着身后的两个宫婢,“今日……今日若非她二人在此,臣妾也被白选侍给害了,还望皇上免了她二人的死罪。”
皇后在一旁皱眉,眼神犀利。这话看似合理,可她与白筠筠有过接触,并非蠢人。可若是二人都淹死,那白氏的黑锅就背定了。“褚贵人,白选侍为何将杨婉仪推下水,还要推你?可是曾有过节?”
褚贵人拿出帕子捂在脸上,哭声止也止不住,“并,并无过节。白选侍一上去就对杨婉仪不敬,口出无状,臣妾……臣妾看不过去,就让她跟杨婉仪赔罪。可……可白选侍说开口就骂,臣妾也没有办法。杨妹妹生了气,正欲转身下来,不与她一般见识,谁知……谁知她竟然将杨妹妹推下了水。臣妾赶紧去拉,可白选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