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那司铖给李二虎下了什么猛药,一见她,竟跟见了鬼似的。
正所谓树大招风,苏雪桐想,司铖应该会明白这个道理。
况且,接下来的名场面,正是父子相认啊。
她想,她操的那些个心有些多余。
可事实证明,名场面的到来,需要昂长的铺垫和前序。
——
督军府。
司凯复的面前文件堆积如山,副官许程退守在一旁,不敢言语。
督军拿下隆城还没有两年的时间,城外的土匪从原先的七八支,变成了如今的一支。
但真不是一件好事情。
原先,他们就是一盘散沙,想怎么收服都行。
可那个彪风寨居然将其他的游兵散将全都吞并,如今还灭了青龙寨,一统天下了。
听人讲,彪风寨的兵力已达千人,绝不能作势土匪的队伍一再壮大。
副官沉默了半晌,还是忍不住多嘴询问:“督军,咱们是效仿水浒,派人对彪风寨招降,还是……”
司凯复顿了顿手中的笔,他手底下的文件正是关于城外彪风寨的,这是三连的连长贺宇屏交来的剿匪申请书。
他抬了头问:“彪风寨的大当家叫什么名字?”
“李彪。”副官回道。
“李彪不是死了吗?”司凯复皱了皱浓黑的眉。
副官一凛,回答:“是的督军,彪风寨原来的大当家叫李彪,一个月前死于和青龙寨的对战。现任的当家是原来的二当家,不过关于这位的消息很少,只听说他有文韬武略,这次青龙寨的覆灭,他立下首功。”
“文韬武略!”司凯复咧开了嘴,冷笑,“只怕咱们看过水浒,人家也看过呢!”
言罢,他刷刷几笔,在剿匪申请书上写下了斗大的两个字“同意”。
——
都说城里的督军准备派遣一万大军,带着最先进的□□和大炮,要出城剿匪了。
这样的言论都传到了消息闭塞的白木镇,想也知道,城里的动静该有多大,恐怕彪风寨也早就知道了吧。
苏雪桐弄不懂那位没见过面的督军玩的什么把戏,她只知道自打自己听说了这个消息,就见天的从狂轰乱炸的梦中惊醒。
想想她还不是土匪,就这般的提心吊胆,更何况彪风寨的那些个土匪呢。
旁的人都笑督军走漏了消息,殊不知,人家此计就是攻心。
三月底,听闻隆城大开了城门,无数的官兵,坐车的坐车,骑马的骑马,打北门出,不知道去哪里溜了一圈儿,又打南门进。
四月中,如法炮制,不过这回那些个兵丁不光白溜了一圈儿,还放了好些空弹,大炮声轰鸣。
苏雪桐就是在这轰鸣声中出了镇子,她把好不容易齐肩的头发,又剪了去,穿着黑色的男人衣裳,自己赶着驴车,到了陈四宝的家里。
先是通知陈四宝准备准备夜里运粮,又去了秋里渡口。
去年李二虎便交代过她,可以往秋里渡口送信。
那秋里渡口的上游,就是彪风寨山下的河道。
苏雪桐下了驴车,一眼看见渡口边停靠的小船。
撑船的大爷穿着蓑笠,宽大的帽檐,盖住了半张脸。
船头上还立着一个鱼鹰,伸长了脖子,黑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河面。
苏雪桐拎着鞭子走了上前,生怕吓到了鱼鹰,小声喊:“大爷!”
“哎!”那老头大声地应和了一声,拿鱼竿将鱼鹰赶下了水,“去去,赶快捉鱼去!”
再转过身来,道:“哎哟,姑娘啊,我都等了一年,你可算是来了。”
这人看起来面善。
苏雪桐仔细回忆了一番,嘿,又是个熟人,这不是彪风寨上卖酒的老汉。
她笑嘻嘻地问:“大爷,你怎么不卖酒,改行打鱼了?”
老头闷哼了一声,嘟囔:“还不是我们当家的说了,说爱喝酒不好,爱吃鱼可以。”
苏雪桐的心里到底还存着事情,也没顾上多虑,便将存粮的地址给了老汉。
老头也知道这是大事,不敢耽搁,放出去的鱼鹰回转,只抓到了一条还没手掌大的小鱼。
他摘了河岸边的芦苇,拴住了鱼嘴,递给了苏雪桐。
“得,今儿只有条小的,我得回去报信了。”
苏雪桐拎着那尾还在摇尾巴的小鱼,哭笑不得。
她用成山的存粮,换回了一尾鱼。
若谭秀珠知晓,肯定得心疼死了。
前前后后,一共忙活了七天,才把那些个存粮悉数运到山上去。
还别说,当真是解了司铖的燃眉之急。
彪风寨的人数激增,存粮却在递减。
原先够两百号人吃上一年的粮食,如今一千个人吃不上三个月。
而自打城里放出了要剿匪的消息,各处的粮铺也登记造案,但凡是购买粮食多达两袋的,都得拿着身份证书以示证明自己是个良民。
有了苏雪桐让人运来的粮食,彪风寨至少还可以多撑两个月。
按照司铖算的时间,不出六月,那个督军就会让人攻山了。
可这样下去并不是办法,若那个督军是个能沉住气的,只需等到八月,这彪风寨便不攻自破了。
这年月,哪里还有绝对的效忠,土匪们聚在一起,不过是图吃的饱穿的暖有钱花,以及活的痛快。
司铖深谙这其中的道理,他思来想去,决定主动出击。
司铖抓住了五月的小尾巴,下山的时候,只带了一个李二虎,和另一个叫涂千汇的。
这个涂千汇是他在城里捡到的小乞丐,司铖见到他那天,正是他被人群殴,奄奄一息的时间。
小乞丐姓涂,没有名讳,名字是司铖给他现起的——千汇。
那时李彪还活着,一听这个名字,喜笑颜开,当时就认下了这个干儿子。
三个人带了六把枪,进城之前,先绕路到了白木镇。
趁着天黑,司铖准备一个人翻墙进苏家,瞧一眼团子就走。
今日是苏家的酿酒日,谭秀珠陪着苏雪桐忙活了整整一天,累的骨头都酥掉了。
她早早地上了炕,早早就睡沉了。
苏雪桐大约是年轻,越累倒越精神了。
屋子里有些闷热,她穿着贴身的小衣裳,摇着蒲扇,坐在院子里的摇椅上。
这个摇椅,是她花了一个大洋,让镇子南头的木匠做出来的。
还别说,钱花的值当,这夏夜里,一边轻轻摇着,一边看着月亮,别提多美了,摇着摇着就能治好失眠。
苏雪桐惜命啊,害怕自己着凉,拿了自己的白褂子,搭在了身上。
迷迷瞪瞪间,忽地听见院子里一声轻响。
苏雪桐的第一反应是去摸枪,虽然她从来都没有扣动过扳机,可捏在手里,也是安心的。
她提了枪,从摇椅上翻坐起来,身上的白褂子滑落于一旁。
再抬起眼眉时,正对上司铖那张精彩纷呈的脸。
十四岁的团子,抽条长了不少,该细的地方细了,该圆润的也鼓了起来。
夏日的小衣裳,都是用最凉快的布做成的,紧紧实实地包裹在身上,司铖只看了一眼,便只觉周身的血气翻腾着涌到了两个地方。
一个是脸,另一个在身子的半中央。
司铖冷着脸拾起了滑落在地的褂子,扔在了她的身上。
苏雪桐低头看了自己一眼,还好啊,小衣裳不是透明的。
她搁下了枪,穿好了褂子,才问他:“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司铖闷声道。
苏雪桐“哦”了一声,一双眼睛扫到了他的腰间,只见两边都鼓囊囊的,便知道他八成要进城。
她心思转了几下,问他:“你要去杀人是吗?”
司铖不想说谎,于是不吭声。
就相当于默认了。
苏雪桐又说:“那你好好活着。”
想了瞬,不放心地嘱托:“你杀人的时候,得看清楚那人的脸。”
司铖只觉这话听起来莫名其妙,却还是点头答应了。
他只在苏家呆了一炷香的时间,临走前,跟团子道:“夏天也别贪凉。”
苏雪桐这人识好,旁人劝她好的,她能听的进去,乖巧地点头应下了。
司铖抿一抿嘴,其实他心里想说的不是这个。
然后,他也不知道他心里想说的到底是什么。
心底的感觉杂乱,司铖走到门边,又回头看了她一眼,“等我回来再说吧!”
再说什么?
苏雪桐没懂,立在门边,一如一年多前,看着他的背影绝尘而去。
她知道的东西有限。
不知道的有很多。
比如,她不知道司铖就是听了她的,杀人前要看清别人的脸,这才错失了杀掉督军的机会,从而被督军府的人给活捉。
接下来,苏雪桐日思夜想盼望的名场面,并没有她的亲眼见证。
司凯复居高临下看着眼前年轻的土匪头子,总是觉着在什么地方见到过他。
而司铖呢,盯着男人的脸,与记忆中看过的那张照片重合,竟是没有一点变化,满心的仇恨,恨不能将他一口咬死,好下去陪他娘。
“你叫什么名字?”司凯复压下了心中的奇异感觉,冷声问他。
司铖冷笑,一勾嘴唇道:“你猜。”
猜是猜不到的,可是一搜身,打司铖的怀里搜出了一个牛皮小包。
司凯复看清了里头的银针,整个人都呆掉了。
“佩甄,你是佩甄的……”
若是苏雪桐能够亲眼见证的话,会说名场面也不过如此,就和电视上演的差不多,一样的天雷滚滚,外加狗血满盆。
可惜了,她不止没有见证到名场面,再次见到司铖,还是一年后的事情。
这一年里,发生了许多事情,彪风寨的少当家,带着一干人等接受了收编,从土匪摇身一变就成了正规军。
而督军的地盘从隆城扩展,周边的三城四县,全都统一。
又是苏家的酿酒日,苏雪桐才将蒸煮好的粮食摊开,苏家的酒铺前来了一排的兵,二话不说,就架着她和谭秀珠,塞进了汽车里。
谭秀珠惊慌失措,连声询问:“桐丫儿,他们是谁啊?要带我们去哪里?”
与她相比,苏雪桐就显得镇定许多了。
反正,该来的总是会来的。
坐了半天的汽车,母女俩人就被带进了一座花园洋房里。
谭秀珠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么豪华的房子,拉着苏雪桐的手,颤抖不已。
“桐丫儿,你说是不是你爹……”他发迹了?接娘俩享福来了。
谭秀珠忍不住心潮澎湃。
她的话并没有说完,从楼梯上走下来一个军装青年,穿着高筒的黑马靴,一步一步地走到了苏雪桐的跟前儿。
谭秀珠看清了那人的脸,张大的嘴巴,怎么也合不到一起去。
正所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一年过去了,如今的司铖拿的可是扶摇直上九万里的剧本。
意气风发,势不可挡。
就连长相也越发的英俊神武,挥一挥手,不知得迷死了多少吴灵仙那号没见过世面的小妮子。
司铖对上了团子那双漂亮的很眼睛,扬着嘴角说:“以后我接着养你,穿旗袍,当……”
“当什么?”苏雪桐牙都咬在了一起。
“当……大小姐。”连司铖也不知晓,为何自己突然改了措辞。
苏雪桐缓缓吐出一口长气,在汽车上她就想好了,司铖如果说让她当太太,她就……跟他拼命。
反正不过一个惨死街头的结局。
而今,好吧,没准儿还能有个反转的结局。
第19章 变态大佬(19)
既来之则安之罢。
苏雪桐也没在怕的。
只是一路上胡思乱想, 乱七八糟的念头塞满了脑袋,这会儿才算是尘埃落定。
她喘过了一口气, 这才正儿八经地打量起眼前的人来。
司铖的身量又长高了不少, 目测得有个一八五,两条结实的大长腿, 在军装裤的包裹下, 显得格外的…有力气。
苏雪桐没往性感上想, 满脑子都是他要是踹谁一脚,没准儿得要了那人半条命。
他的腰间别了枪套, 银色的枪柄只露出了一角。
苏雪桐一眼就相中了他的枪套,心里还想着赶明儿得找他弄一个。
如此一来,她也就不用总把自己的枪搁在怀里了。
夏天还好,冬天怎么捂都不会热。
司铖见她的眼睛忽闪忽闪,没往他的脸上扫, 却一直落在自己的腰间, 收拾起了没有放出豪言的失落。
反正他现在翅膀够硬, 人也已经接回来了。
当太太,不过是早晚的事情。
司铖已面满十八岁,他从彪风寨里带出来的人,旁的不说, 就那个李二虎现在已经讨了两房姨太太。
就连涂千汇也十五岁了, 整日叫嚣着要娶个媳妇, 好传宗接代。
司铖可没有传宗接代的想法, 他还巴不得他们老司家到了他这一代戛然而止, 好气死那个司凯复。
可是只要一想起离别的那个夏夜,他腹中总会腾着一团子烧的他口干舌燥的火来。
如今起火的种子就在眼跟前儿,司铖却只能沉静了心道:“你瞧瞧,可还有什么需要置办的?”
他也是头一回给女人置办宅子,地方是他选的不错,可这屋子里的物件儿都是李二虎采买的。
那家伙时常在女人堆里打滚儿,对女人的喜好最是了解。
其实司铖也是头一回来这里,团子来之前,他才将上下楼都逛了逛。
怎么说呢?花里胡哨,不甚满意。
司铖在心里想着,赶明儿还是再弄一套宅子,想怎么布置,就让团子自己来吧。
苏雪桐扫完了人,才有功夫扫眼看向屋子,也就是大致一看,然后假客气地说:“嗯,挺好的,比我家可大多了。”
说着,她还指了指不远处两开门的大屋子,眨巴着眼镜问:“那个屋是干吗的?”
司铖哪儿知道啊,一横眼睛。
一旁候着的管家小心翼翼地答:“回太……回大小姐,那儿是厕所。”
苏雪桐故意张大了小嘴说:“天啊,厕所得有我家西厢的柴房两个大了吧!”
谭秀珠愁的头疼,一向机敏的闺女,怎么就哪壶不开提哪壶了呢!
管家的后头还立着一个老妈妈和一个小丫头。
老妈妈秋氏的定力好,听见了也只当没有听见。
小丫头兰馨就不成了,抿嘴憋笑憋的很是辛苦。
这乡下来的姑娘,虽然长的还成,可比她这做丫头的土多了。
她们少帅啊,当真如老太太说的,被鬼迷住了心。
团子说话的时间,眼尾轻扬。
司铖有一种错觉,如果他不制止的话,她还能再故意说点招人笑话的话出来。
他伸手捏住了她的嘴。
团子的眼睛终于向他瞪了过来,什么话都没说,他便觉得他这心里似平静的湖面,顿时荡漾了起来。
这种被人一眼看穿的感觉并不好。
是以,当司铖说“去换身衣服”的时间,苏雪桐再不作怪,连个疑顿都没打,径直就上了楼。
司铖那个变态有点自虐,想想那时在彪风寨,他宁愿自己坐着睡,也得把炕留给她。既然是给她住的房子,那么二楼最大采光最好的房间,必然会是给她的。
苏雪桐推了门进屋,还是被房间的炫目给震撼了一下。
许是乡下的火炕睡的太久,一个欧式大床,让她有一种回到上辈子的错觉。
可再拉开衣柜,完了,错觉没有了。
衣柜的里面是清一色的旗袍和大衣,鞋柜里则是清一色的小高跟鞋。
些许的不适应之后,苏雪桐佛性地叹了口气。
换下了身上的布衣,摇身一变,她还真的成了穿着旗袍的娇小姐。
苏雪桐从楼上下来的那一瞬间,谭秀珠都不敢认了。
她自认为还是保养不错的,同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