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贺军喝了二两小酒,在屋子里又哭又笑,闹过了之后,自言自语地说:“何莲啊何莲,你的命可真不好,遇着了我,哈哈哈,还遇着了一个比我更恶毒的。”
贺军虽然没有指名道姓,可贺天顺就是知道他说的是哪个。
贺天顺虽然小,可他不傻,他知道何莲是真的对他好。
要是昨天,何莲没有抱着他哭,说什么妈妈对不起你的话,他可能还不会有现在这么紧张。
白汇美藏在心里的得意一不小心就显露出来了一些,她的嘴角轻扯,盯着贺天顺道:“我只听说苏主任有一个女儿,可没有听说过他还有儿子啊……”她的声音故意抬得很高,像是想让很多人听到。
长夏本来就不大,一传十十传百的,总会有些闲言碎语留下。
何莲的脸色顿时红了起来,她最怕的就是贺天顺受到非议。
上午,苏雪桐说的“野孩子”三个字,已经深深地烙在了她的心坎里。
不止何莲的脸红,就连贺天顺的脸也跟着红了起来,何莲的尴尬他看在了眼里,他下意识攥紧了小拳头。
白汇美顿了片刻,还要开口刺激的时候,对面的苏雪桐“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阿姨,求求你,行行好吧,不要抢走我爸爸!”
孩子的声音又尖又细,瞬间就划破了长空,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
“阿姨,你还那么年轻,干吗要抢我的爸爸啊!没爸爸的小孩很可怜的,会被人欺负。我不要没有爸爸,我不要被人欺负!我不要!阿姨,你行行好,你那么厉害,一定可以找到更好的丈夫。”
而且,苏雪桐哭的时候,偏偏吐字还很清晰,一点都不含糊。
周遭的人对着白汇美指指点点。
白汇美心虚不已,语无伦次地说:“你胡说八道什么!”
“这么小的小孩子可不会说谎。”
人群里有人嘀咕了一句。
旁边的人附和:“就是。”
“现在的大姑娘可真不要脸,放着那么多的男人不去勾引,偏偏去勾引有妇之夫!呸!”
白汇美冲着众人道:“你们不要瞎说!”
苏雪桐还在哭,就是大哭转成了小声啜泣。
大哭很累的,她又不是天生的表演型人格,就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说白了,那白汇美还不是想趁着人多,揭开何莲的伤疤,让她难受。
人越聚越多,旁的人不了解也就算了,可梅洛英对她那个小姑子还是有些了解的。
她口齿伶俐,若那孩子的话是假的,她早就辩出一大篇的论文了。
天下所有老婆的共同敌人,叫做狐狸精。
尤其梅洛英正在孕中,整日里提心吊胆害怕的就是这个,哪儿知道自己的小姑子竟然是狐狸精中的一员……委实看不出来啊!
梅洛英深深地看了眼白汇美,一转身,挺着大肚子快步而去。
白汇美回头喊她:“嫂子!”
她母亲的身体不好,白汇美生怕梅洛英回家会胡说。
她恶狠狠朝苏雪桐瞪了一眼,快步追了上去。
刚刚还没觉得商业街人多,可是苏雪桐一哭嚎,竟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这么些。
何莲一开始是觉得难过,后来就被女儿的发挥给吓住了。
她低着头,扯着孩子的手,心想着不管怎么说,先走出包围圈再说。
忽然,一个五十来岁的大妈愤慨地拉了拉她的胳膊:“姑娘,你不能软弱,下回再遇见狐狸精,你就挠她!听见没,挠她!”
何莲尴尬地笑了笑,扯了苏雪桐和贺天顺,飞快地离去。
母子三人寻了个小面馆,要了两碗面。
面还没有上来,苏雪桐仰着张小脸耐心地等待,仿佛刚刚大哭大闹的根本不是她。
她早就没再想何莲会不会怀疑的问题了。
何莲深深地看着女儿的眼睛,“桐桐,那些话到底是谁教你的啊?”
“电视上都那么演!”苏雪桐嚎了一场,累的不轻。
何莲一时也想不起来,是哪部电视剧上那样演的,她纠结了片刻道:“桐桐,以后你要少看电视。”
苏雪桐翻了翻眼睛,没有犟嘴。
白汇美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说服了梅洛英。
可梅洛英对她的态度,明显发生了改变,不由自主投过来的眼神里总是带着轻视。
白汇美觉得窝心死了,要不是现在八字还没一撇,她不敢告诉她们家老太太,哪里用看梅洛英的脸色。
问题还是出在苏自有的身上,可以这么说,若是苏自有现在在跟何莲在闹离婚,自己的处境也不会那么的尴尬。
想来想去,她现在都和那个贺军一样,属于剃头担子一边热。
可要是让她放弃,她真的不甘心。
要知道这么些年,白汇美从来都没有失败过。
很快就到了正月十五。
何莲按照自己和苏自有的说法,找好了房子。
她们的新家在三小的旁边,房子不大,一室一厅。
虽然很小,却被何莲布置的很是温馨。
苏雪桐本来就在三小的幼儿园上学,上的是幼儿园小班。
何莲又托了关系,给贺天顺上了一个新的户口,改名叫做何天顺,这是为了他能够顺利入学。
何天顺也进了三小,以他的年纪,上了幼儿园大班。
大班的班主任老师很是纠结地看了看这个孩子,跟何莲说:“我们现在都学一百个数了,你回家要多教教他。”
“好的,好的,谢谢老师。”何莲这几天一直忙于奔波,倒是忘记了何天顺能否跟上学习进度的问题。
苏雪桐和何天顺上学的第一天,何莲还没有开始搬家,母子三个仍然像寄居似的住在苏家。
何莲晚上五点半下班,苏自有比她下班的早,去了三小的门外接孩子。
按照苏自有的意思,他肯定只接自己的女儿。
可,苏雪桐是非得等着何天顺一道回家的。
苏自有觉得女儿小,不会跟她讲大人的世界有多么复杂。
女儿要等,他就陪着等。
反正都是幼儿园,小班的孩子出来了之后,中班大班的孩子也很快就放学了。
自打何天顺改了姓,苏雪桐看他越发的顺眼了。
就连苏自有的变化也很大,他变得沉默了很多。
三个人一道归家,苏自有一语不发地进了厨房做饭。
给女儿做的饭食自然精心,熬了金黄的小米粥,炒了胡萝丝鸡蛋,还炒了一碟子豆腐。
苏自有做不出来那种让自己的孩子吃饭,别人孩子看着的事情。
于是,何莲匆匆忙忙地赶回家,看见的就是两个孩子排排坐,一人的面前放了一碗稀饭,吃得正香。
她的眼眶一酸,看向了苏自有:“谢谢你!”
苏自有没有说话,抱着大碗,呼噜喝了一大口小米粥。
到了晚间,何莲安顿好了孩子,下楼去找苏自有说话。
她知道他郁闷,这几日夜夜都会借酒消愁。
只不过他的忍耐力极好,即使喝酒也是小酌。
苏自有的面前隔着二两一瓶的二锅头,还有一碟子盐酥花生米。
他一抬头,见自己的妻子怯怯地站在楼梯口,苦笑着说:“说吧!”
何莲艰难地开口:“我找好房子了。”
“所以呢?”
“准本这个周末搬家。”
苏自有冷笑了一声:“看来,你是铁了心要和我离婚了!”
何莲的脸上露出了苦涩,轻轻地问:“自有,不离婚的话,咱们能过好吗?”
这个问题还真是问在了他的心坎上,他已经连续思索了很多天,若是这个问题思索明白了,所有的难题都会迎刃而解。
但是,至今都没有答案。
苏自有苦笑,才不过一个月的时间,他的生活犹如从天上落到了地下。
原先有多幸福,现在就有多可笑。
何莲道:“自有,你别难受,我不拖累你的话,你会过得比现在好。你人好,工作好,又有家底,想再婚并不是难事……”
她顿了一下,想起了那个白汇美,晦涩地说:“我劝你一定要睁大了眼睛再婚,即使再婚也不要降低了自身的要求,有些人你知人知面不知心,找个可心的女人比什么都强。”
“那你呢?”苏自有抿了口苦酒,抬眼反问她。
何莲不自主地咧了下嘴,看起来并不是开心的样子,“我想过了,我这辈子是肯定不适合再结婚的,倒不如一个人把两个孩子拉扯大。只要孩子好,我就好。你放心,桐桐就是我的命根子,我肯定会对她好的。”
这话苏自有倒是相信。
他沉默了半晌,又说:“房子租到哪儿了?”
“就在三小对面的弄堂。”
“你上班哪有时间搬家?不如我帮你。”
何莲犹豫了片刻,“也成。”
何莲没想那么多,她很快就打包好了自己和苏雪桐的衣裳。
除了衣裳,她什么都没有带走。
还把租房的钥匙给了苏自有,略显不好意思地道:“自有,谢谢你了。”
苏自有收了钥匙,“我下午下班先去接桐桐,你下了班来家里接她。”
何莲不疑有他。
等到下午下班,她第一时间赶到苏家。
家里只有桐桐和天顺在。
何莲下意识问:“桐桐,爸爸呢?”
苏雪桐扯着脆生生的嗓子道:“爸爸带着他的衣裳走了。”
“什么意思?”何莲紧皱了眉头,拔腿跑上二楼,只见她打包好的自己和桐桐的衣服还留在原地,再打开柜子,苏自有的衣服全都不见了。
何莲又跑下了楼,拿好了家里的钥匙,急匆匆地道:“桐桐,妈妈要去找爸爸!”
“别找了,他出差了。”苏雪桐从屁股底下拿出了一封信,“他给你的。”
何莲迫不及待地打开了——
何莲亲启!
与你结婚的这几年,不可否认,是我人生中最愉快的日子。
可人生不如意事十有八九。
你我的不如意来的仓促又猛然,我至今还不能缓过劲。
前些日子,厅里头说要委派人去首都学习,我瞒着你竞选了这一名额。
我可能要去半年的时间,距离也许会让我想通很多事情。
我不在的日子,你多劳累,请你照顾好桐桐……也照顾好自己。
你租的房子,我已经帮你退了。
一切等我归来再说。
何莲持着信的手一垂,眼眶发红,她垂了垂自己的胸口,一滴眼泪如滚圆的珍珠,落在地上的那一瞬间四裂开来。
那信,苏雪桐才不会承认自己已经看过了。
苏自有写的时候,就抱着自己,热泪盈眶。
当时,苏雪桐差点就爆了粗口……舍不得就承认呗,何必自己折磨自己。
她实在是想不通,这些人的感情怎么纠结到了如此地步。
等见了司南,她得好好问问,是不是但凡一沾染上感情,都是这种九曲十八弯的麻烦。
要当真如此,她祝自己单身一辈子。
苏自有走后的第三天,白汇美才得到消息。
她傻愣愣地在办公室坐了整整一天,到了晚上,驱车前往贺家庄。
当初花了五千块钱将贺天顺借来,和贺军说好的最多借来两个月的时间,可那个苏自有居然要去北京学习半年。
白汇美一边开车,一边捶打着自己的胸口。
她心中郁结,像是堆满了大石。
连她自己都不懂自己,怎么就喜欢上一个这样的男人。
可越是得不到,就越是抓心挠肺的必须得到才行。
白汇美到达贺家庄的时间刚好是早上八点。
贺军还没有起,她敲了整整一个小时的门,贺军才骂骂咧咧的从里面出来。
白汇美顾不得跟他计较这些,看见他的那一刻顿时脱口而出:“贺大哥,那个女人给天顺改姓了!”
——
苏雪桐不是神算,也能预测的到白汇美又该作妖了。
想也知道,那个白汇美一定是时刻都关注着苏自有的动态。
况且孩子都送来了,孩子却没有多大用处,那么该来的还会有谁呢?
想想那个白汇美都该死的要命,杀人还不过头点地,她却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想撕开别人血淋淋的伤疤。
苏雪桐自然是做好了万全之策。
只不过,有些现实过于残忍,就算何莲那个大人能够承受,她害怕何天顺承受不了。
周日,要盘账的何莲,不得已得去加班。
无可奈何的她原本是想将孩子送回娘家,可是苏雪桐却道:“妈妈,你给司南哥哥打电话吧!司南哥哥比外婆好,外婆喜欢骂人。”
说起何母来了,何莲一连两个月都没有回家,就连过年也没有回去。何母疑心,过了正月十五就来家了一趟,看见了何天顺。
那架势简直犹如捅了马蜂窝,何母指着何莲的鼻子一顿臭骂。
紧跟着又抱着她痛哭了一场……哭何莲的命不好。
其实当妈的没几个不想让自己的儿女过上幸福的日子,何母虽然专|制,但也是一心为了何莲好。
只不过是年纪大了见识有限,有些事情她不懂坦白比隐瞒要好。
何莲一听女儿的话,心里也是发怵。
这会儿她已经不害怕母亲会生气了,倒是害怕母亲会在孩子们的面前说些有的没的。
天顺6岁,桐桐才4岁,孩子虽然聪明,可不该懂的事情还是不要懂的好。
何莲稍微犹豫了片刻,往司家打去了电话。
她很不好意思地问:“司南,你周末能来我家帮忙看着桐桐吗?阿姨会尽量早些赶回来的。”
司南一口就应下了:“没事儿阿姨,以后每个周末我都能去你家。”
司南七点半就到了苏家,还给桐桐带去了两笼李记的灌汤包。
何莲等着出门,就连感谢的话也说得匆匆忙忙。
偌大的苏家只剩下了司南和两个小豆丁了。
何莲一走,苏雪桐就似变了一个模样,处处针对起何天顺来。
李记的那两笼灌汤包,她自己吃了一笼,另一笼原本是给了何天顺,可她吃完了自己的,二话不说,就动作粗暴地抢走了他的。
何天顺已经学会了孔融让梨,更别说他觉得自己大,本来就应该让着小的。
他没有生气,没有吃饱,自己泡了一袋豆奶喝。
可桐桐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别管他手里拿了什么,哪怕是路边的一根草,都会被她抢走。
而且她的动作实在是不够温柔,抢包子的时候抓了他的手背,抢玩具的时候又推了他一把。
接二连三的忍让,让何天顺觉得自己很委屈。
苏雪桐为了根破铅笔再扑上来的时候,他彻底爆发了:“桐桐!”
也就是声音比平时大了一点,他就算举起了手,也舍不得真的落在她的身上。
司南的眼皮子一挑,坐在原地没有动。
苏雪桐毕竟不是真的小孩,她会干这么幼|稚的事情,一定有她的理由。
其实就算是没有理由,他也不准备管,她想欺负谁就欺负谁,反正有他撑腰。
苏雪桐得意洋洋地将铅笔握在了手上。
何天顺喊完了她的名字,不满地说:“你想要什么就说啊,我又不是不给你。再说了,铅笔咱们两个一人一根,我有的你明明也有,你的是粉色,我的是蓝色。”
“我喜欢你的!”苏雪桐振振有词地说。
何天顺觉得心里憋闷,气呼呼地别过了脸,不想看她了。
他隐隐觉得这不对,喜欢别人的就去抢,这分明是强盗。
老师都说了的,别人的东西,没有经过别人的允许不许动。要不然就是强盗,是小偷。
苏雪桐觉得火候也差不多了,将他蓝色的铅笔还了回去,闷哼了一声道:“我就是想让你知道被人抢了东西,心里有多难受!”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