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语前脚进了殿门，后脚尚还在半空，身后殿门已经被外面的宫人“啪”地一声拉合。
叶语撇了撇唇。
按照《夜非魔》的剧情线，这阶段之前的玄翊在宫内一直是自秉“喜怒无常”“纨绔无为”的性格体现，也难怪除了他心腹属下之外，魔宫里的宫人心里多是对这位少魔帝有些畏怕。
这样想着，她抬眼在前殿里扫了一圈。书案前后都没寻到玄翊的身影，叶语便直接转身往耳殿走去。
绕过描金漆银的长屏风，叶语一眼就看到了站在耳殿正中间的少年。
然后她迟疑了下。
尽管此时感觉不到身周有什么古怪气息，但她还是不确定那玄膑是否在利用自身修为或神识监控少魔帝寝宫。
所以保险起见，她应该要和玄翊装成不认识才行？
……反科学的世界果然让人活得很累。
只不过还没等叶语纠结完该怎么称呼的问题，玄翊已经身形一动，转瞬就到了她面前。
叶语惊得不轻。
“你……在宫里不需要避讳那人探查吗？”
一问及这个，还没来得及开口的少年仍旧是那副岿然不动的神情，但眼神里却露出点骄傲的情绪来——
“我这半个月来潜心钻研，已经把从地宫里得到的上古阵图做了调整，布置在这寝宫之内——他即便神识探查，也只会被我留下的假象蒙蔽。”
叶语：“……”
——拿上古阵图苦心钻研，最后用处却是来规避寝宫的探查，这个志向的发展前景有点可怕。
叶语刚清了清嗓子，准备苦口婆心地教育一番，就听少年又开口了。
“你不必担心，我不会荒废要事的。孰轻孰重，我心里有数，你放心陪在我身边，我不会让你有事。”
叶语面露微笑地忍了三秒，还是忍不住了——
“……你叫我什么？”
玄翊一顿，睁大了眼睛看着叶语，黑眸里尽是茫然的情绪。
——跟他还是五百两的时候，装作听不懂人话时的表情是一样一样的。
叶语：“…………”
“你知道姐姐我比你大几岁吗？”
玄翊没回答这个问题，只沉默地转开视线。
叶语当年因家庭原因，曾在初二一年里就转学了五次，居住城市也换了好几个。最后一整个中学念完，愣是比同龄人都低了两三级。
换句话说，不考虑两个世界的差异，直接按照她进入的时间点合并时间线的话——
“你今年十六吧？……我可是比你大了六岁呢。”她下颌微抬，似笑非笑，“乖，叫姐姐。”
玄翊沉默了须臾。
“……姐姐。”
叶语愣了下。
面前少年垂着长长的眼睫，撑着那张面无表情但仍旧好看得挑不出瑕疵的俊脸，带着“你真幼稚”的表情台词，却又不得不低低地喊一声“姐姐”的时候……
她得承认她被蛊惑了一秒。
最多三秒。
不能再多了。
再多要出事情的。
…………比如她现在就已经快要忍不住把人抱进怀里捏着脸揉一揉了。
脑补了一下自己犹如怪阿姨的形象，叶语沉默了下。
“嗯，真乖。”
她往远离玄翊的方向挪了一步。
“……”玄翊抬眼看她，黑眸里某种情绪微闪，“你躲什么？”
“我没躲啊。”叶语理直气壮。
说完，她又往旁边挪了一步。
玄翊一扬眉，“那你往旁边挪什么？”
“……”
“你是怕我做什么？”
叶语：“……”
——
真不是。
她是怕自己做什么。
但叶语显然不会把这大实话说出来。
“我困了。”
她扭头看向旁边的大床，“最厚的那条被子，分给我吧。”
“那我盖什么？”玄翊眼神一闪。
叶语鄙视地看着他：“你不会告诉我，偌大一个魔帝寝宫，连第二条被子都找不到吧？”
玄翊微垂了眼，“这看似堂皇的寝宫不过是个囚笼罢了，……你知道的，不是么。”
叶语眼神一滞。
受童年不怎么幸的成长环境影响，在接收到旁人寻求同情的信息的时候，她会本能地感到尴尬和不自在。
此时也不例外。
叶语下意识地移开视线，落到尽可能的远处——
寝宫这方耳殿偏远角落的窗下，一张稍窄些的美人榻上，厚厚的暖衾堆叠了好几层。
叶语：“…………”
偌大一个魔帝寝宫，犹如牢笼，所以被子也就可怜巴巴地只有一条，跟那寒窑的小白菜儿似的——这么拙劣的谎言她竟然差点就特么信了。
叶语现在深切地怀疑自己的智商在穿越的过程中被打了个对折。
而此时，玄翊也顺着叶语的视线看到了那些暖衾。
他只停顿了一下，就再自然不过地转过脸看向叶语，眼神无害得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床能分我一半吗，姐姐。”
“不能。”
叶语选择残忍拒绝。
于是，当天夜里，名义上招了新晋美人侍寝的少魔帝，实际上是自己一个人委委屈屈地缩在美人榻上睡着的。
只不过入睡之前，他借着模糊的月光将不远处床榻上的人影清清楚楚地看在眼底。
临合眼前，他唇角微勾起来。
虽然美人榻有些窄……
但这大概是魔城宫破之后，他第一场真正能安详阖目的入眠了。
*
三位新晋美人入内宫不到一个月，宫里上下就传开了少魔帝沉迷美色、不理修习的流言。
到后来，据传闻干脆是三位美人都被召进魔帝寝宫里长住，那前殿耳殿里更是日日荒唐夜夜笙歌……
就这样又持续了不到半个月，少魔帝就被玄膑大将军请到了议殿里。
——名义上是作为叔父与摄政王，对“昏庸荒唐”的少魔帝的训话和尽职。
不担心自然是不可能的，但叶语也清楚毫无修为在身的自己能够帮到玄翊的地方绝对不在此时。
她便只能在寝宫里一边等着，一边时不时去试探一下那边“熟睡”着的其他两位新晋美人的呼吸。
——尽管玄翊跟她保证过，这种幻境并不会让这两人有生命危险。
不过看这两人势头，叶语还真怕她们睡死过去。
……那可就大半是她的责任了。
正这样想着，叶语便听见了殿外隐约传来的动静。
稍一思索之后，叶语就快速地回了床榻，顺便滚进了最里面的被子下。
少顷之后，殿外其他声音散去，耳殿里一道人影闪入。
“是我。”
属于少年的清亮嗓音里，此时带着罕见的倦意。
叶语眉头一皱，动作利落地翻身下榻。
“——你怎么了？没事吧？”
“没什么……”见叶语走近，玄翊紧皱着的眉心稍稍松了下来。
他失了血色的唇勾起一点淡淡的笑色，细长的眼睫扑闪了下，然后慢慢阖上了。
同时他整个人微微前倾，向着叶语靠过去。
叶语犹豫了下，还是没躲开。
尽管知道这副模样只是少年为了蒙骗那人而做的刻意调整，但看着对方虚弱无助的样子，她还是没办法无动于衷。
“……姐姐。”
叶语听见伏在自己肩上的少年声音低哑而疲惫，“我好累啊。”
他垂在身侧袍袖下的指掌一点点捏紧，青筋在白皙的手背上绽起。
埋在叶语颈侧那张俊如冠玉的面庞上，凌厉的剑眉也有些痛苦地拧了起来。
“……我想杀了他，想把他一剑一剑地削成肉泥……我今天几乎快要忍不住了。”
叶语无声地叹了口气。
她抬起手来，虽然迟疑，但最终还是在少年魔帝尚有些单薄的肩背上安抚地拍了拍。
“会有那么一天的，玄翊。”
“那些罪有应得的人，一定会承受着他们应得的痛苦死去。”
“……所以就算为了那一天的到来，答应我，你要谋定而后动——因为你没有失败再来的机会，所以你不能冒险、更不能冲动行事。”
“…………”
偌大的寝宫里安静了许久。
半晌后，玄翊才慢慢平寂下黢黑的眸色。
他直起身，看向叶语，“……那个人要让叶王府的王爷和郡主明日入宫拜见。如果我猜的不错的话，等再过几年我成人礼后，他就会要求我迎娶那个郡主为魔后。”
叶语愣了一下。
须臾之后，她的神情变得有些古怪起来。
按照已经解锁的章节来看，原本郡主偷溜进宫撞见少魔帝而一见钟情、进而几年后主动向玄膑请求嫁入宫中的剧情，显然已经由于她的介入而夭折了。
然而这个世界的剧情线实在比她想象得要□□许多。
——竟然在偏离了这么多之后，还试图要拧回原处么？
第23章
叶小郡主进宫这天，叶语被迫起了个大早。
原因无他——
就是最近跟她同住一个屋檐下的少魔帝，为了在叶小郡主面前做出“荒淫好色”应有的表率，硬是要拖三位新晋美人中唯一一个清醒的，也就是叶语自己，去内宫后花园演一出“放浪形骸”的戏。
尽管叶语觉得这是个馊到不能再馊的主意，但玄翊还是坚持自己尝试一下的想法。
被从令人着迷的被窝里拖出来的时候，叶语还在费里挣扎苦苦游说——
“你相信我，她对你一见钟情那是命定了的，你费这些力气也没有用。”
“一见钟情？”
玄翊面不改色地把她往寝宫外面拉，“我跟她可不止见过一次了。”
“……就算命数难改，我觉得她也确实很难对一只狗子一见钟情。”
玄翊回眸看她。“……”
叶语无辜地眨了下眼，“所以那不算。”
玄翊转了回去，继续把她往外拖。
“既然之前那一见能因为外表发生命数的偏离，那这次就也能。”
叶语：“……”
所以说，智商高还固执的熊孩子是最不好带的一届了。
一炷香后，叶语到底还是被拖到了魔帝内宫的后花园。
在晨起微凉的风里，叶语面无表情地哆嗦——
“这种天气这个时间就跑出来寻欢作乐，那些出了名好色的昏君大概也很难有你这么敬业了。”
“你冷吗？”
叶语瞥他。
“……内宫你不都布了能蒙蔽玄膑探查的上古阵法了吗？没外人在，叫姐姐。”
玄翊微垂了眼，“你为什么一定要让我这么称呼你？”
叶语迟疑了下。
……大概是为了时刻督促自己的良知不要轻易沦丧？
但面上她义正言辞，“长幼有序，这还需要什么原因。”
叶语话音未落，就感觉一个带有温度的怀抱突然从身后覆了上来。
——
代表着魔帝尊权的黑色袍袖逾过她肩侧，把她整个人裹进了怀里。
叶语尚懵着，耳边低哑的少年音微震。
“她来了。”
“……”
欲起的挣扎苗苗被摁死在萌芽状态里。
叶语忍了半分钟，都没听见动静。
“……你不会是在骗我吧？”
“她停在那儿了。”
少年微微侧过线条凌厉的下颌，灼热的呼吸拂过叶语的颈侧。
“大概是在观察。”
叶语只能继续僵着。
这一方四角亭子下，在外人眼里姿势暧昧耳鬓厮磨的两人之间，事实上始终是一片沉寂。
半晌后。
叶语：“你不觉得……有点尴尬么？”
“以前我们也有很安静的时候，不会尴尬。”
叶语：“……”
——问题以前你是只狗子，而且是你趴在我怀里啊。
为了和谐相处，叶语还是把这话忍了。
她换了句委婉点的：“可我尴尬。”
“那就说点什么吧。”
玄翊抬眸看了看天空。
此时着实是早了些，尚显洇开之后的深蓝色的天空里，还嵌着几许星痕。
干净而清澈的少年音在叶语身旁响起，给她低缓地讲着每一颗星辰在此地的寓意与凶吉。
叶语安安静静地听了半炷香，终于确定了一件事。
——上辈子她到死都没谈过一场恋爱是有原因的。
这种看起来可能很是罗曼蒂克的场面，对她来说除了更加催眠以外，别无二用。
“……还是我给你讲吧。”
玄翊一怔，侧眸望她，“你不喜欢听？”
叶语打了个呵欠，“你再来一遍，我就能直接睡到今天下午了。”
玄翊：“……”
叶语没去理会少年那副深受打击的模样。
“你们这里有极光吗？”
“极光？那是什么？”
“……在我的家乡，极光是世界上最美的一种景象。五光十色、绚丽多彩、变幻莫测、难以言喻。”
说到这儿，叶语笑了笑，“但能见极光之地的原住民始终认为，极光是神灵现身。他们深信，快速移动的极光会发出神灵在空中踏步的声音，将取走人的灵魂，留下厄运。”
“他们所深信的，是假的吗？”
“嗯？”
“最美的极光，真的能取走人的灵魂、留下厄运？”
“……”
叶语怔了下，这个问题显然超纲，不在她的准备范围内。
不过稍停顿了之后，她就又恢复了那懒洋洋的笑意，“也许吧。毕竟这世界上，越是漂亮的东西，就越危险。”
“啊……”
少年轻声感慨，“是这样吗。”
“嗯。”
“那姐姐你呢？”
“……？”叶语侧过视线，却正撞进一双漆黑的眸子里。
眸子的主人莞尔一笑，黑眸微熠。
“姐姐你也像极光一样，最漂亮所以最危险吗？”
第24章
“姐姐你也像极光一样，最漂亮所以最危险吗？”
“……”
对上那双比此时天空里的星辰还熠熠的眸子，叶语也忍不住失神了两秒。
她实在无法想象，犹如这般眼神澄澈得好像能一眼望到心底去的少年，却会在几年之后，冷冰冰地说出“不过三千户”这样的话。
到了那时候，这双漂亮的眼睛里，应该只剩下了连光都透不进的乌泽了吧。
……那就太可惜了。
这样想着，叶语轻撇了下唇。
她低下头去，笑了笑，“姐姐这颜值离着足够‘危险’的那种漂亮，还差一大截呢。所以别怕呀，小同志。”
虽然听不懂那个带着明显的戏谑口吻的称呼，但玄翊还是将叶语的意思猜得八九不离十。
而看着她在笑，他好像也会压不住唇角往上翘的本能。
“不会。”
玄翊低下眼去，笑声带着少年音特有的喑哑。
“姐姐在我看来是最漂亮的。”
叶语轻睐了下。
“那委屈你了，整天对着我现在这张我自己都认不出来的脸。”
玄翊一怔。
过了须臾，少年环着叶语的身体笑得身形微颤。
叶语侧眸看他，“你笑什么？”
玄翊又笑了一会儿，才稍稍正色。
“你误会了。我说姐姐你最漂亮，不是单单指长相。”
少年停住，侧过身来，向着叶语的脸贴近。
叶语身形微滞，尽管很想遵循本能地退后，但理智提醒她——现在还有一位叶小郡主作为忠实观众看着这场专场戏，她只能继续陪着演下去。
所幸玄翊还是在距离她只有寸许的位置停下了。
近到呼吸可闻，但至少还是没有贴上来。
叶语在心底松了口气。
不知道是不是看出了她的心理变化，近在咫尺的眼眸里多了一点亮晶晶的笑意。
少年声音微哑，染着笑，“我说最漂亮的，是正在看着我的、藏在眼睛里面的这个你……跟其他别的什么，没有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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