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若曦跟他见礼,两人略寒暄几句,商老爷便瞥了一眼杜霜醉笑着对徐若曦道:“英雄难过美人关,想不到余老弟倒是性情中人。”
徐若曦只打哈哈:“在下也不过是凡夫俗子,如何能免俗。”
商老爷哈哈大笑,道:“你在这边的事情处理的如何了?”
徐若曦看一眼杜霜醉,这才道:“都处理完了,我过几天就走。”
“好说好说,余六爷是个值得相交的朋友,以后若有事只管来找我老商。你临走之前,我替老弟送行,还请老弟别推辞。”
商老爷都走出几步了,又回头看了两眼杜霜醉,朝着徐若曦直眨眼。
杜霜醉悄声问徐若曦:“六哥不是说有几船货物的事要处理么?都处理好了?”
徐若曦道:“嗯,都处理好了,你别担心。”
杜霜醉却总觉得商老爷话里有话,徐若曦定然有事瞒她,当下便问:“六哥,你在胡妈妈那究竟花了多少银子?”
徐若曦才要开口,杜霜醉便道:“我知道六哥仗义,可我不愿意做蒙在鼓里的傻瓜。”
徐若曦只得道:“两千两。”
杜霜醉不信,蹙眉道:“两千两……黄金?”
徐若曦一震,没答。
杜霜醉万万想不到这才是真相,她比他还要惊讶,心念电转,问:“你定然不可能随身携带这么多黄金,是你把这次的货物都白抵给商老爷了吧?”
徐若曦没想到杜霜醉这么快就猜到了,平复了下心绪,笑道:“钱财乃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这回亏了,我下回赚回来就是了。”
“六哥……”杜霜醉感动是有的,可她没矫情的痛哭流涕,她很严肃的看着徐若曦道:“我知道我什么忙都帮不上六哥,可我还是想说,能不能请六哥明明白白的告诉我,这些日子到底都发生了些什么?”
第238章、故人
东安宋府,宋大奶奶,也即陈岚清正在陪着婆婆、太婆婆说话,手里还牵着一名三四岁左右的男孩儿。
宋夫人正笑着和宋老夫人说话:“眼瞅着要过节了,老爷和大爷难得在家,不如好生热闹热闹,叫几台戏班子,就在后花园里,点几出小戏,我们一家人随意自在。”
宋老夫人颔首:“好,你们婆媳安排就是,我老了,懒怠操心,有吃有喝,有玩有乐,我就心满意足了。”她一眼看到陈岚清,忽的问道:“你哥哥不是也在?若有空闲,叫他过来一起过个节吧。”
陈岚清笑着上前回道:“他忙呢,如今东海海盗频犯,越是过年过节越不消停。孙媳妇问问他,他若肯来最好,若不肯来,老祖宗也别惦记他了。”
宋老夫人笑道:“好,好,你自己跟他说。”随即又道:“陈将军年岁也不小了,怎的还一直不曾婚娶?你爹娘只怕嘴上不说,心里都急得不得了了吧?他要是肯,我老婆子倒愿意给他做个媒……”
陈岚清笑道:“我爹娘怎么不急?可他就是那么个闷性子,问什么也不说,说什么也当没听见,只说自己浮萍不定,不能安稳度日,不愿意让人家姑娘跟着他受苦。他又长年不在家,爹娘也没法儿,只得由他。”
宋老夫人便只是笑笑,再不提议亲这碴。人家亲生爹娘都不管,她一个亲家老夫人实在没必要操这份闲心。
陈岚清也怕老夫人多想,便无耐的加了一句:“我也劝过哥哥多时,可他就那么个牛性子,死说活说他都当耳旁风,说的多了反倒教训我只该孝敬公婆、老太太。好生抚育哥儿姐儿,气的我也不管了。”
宋夫人打圆场道:“不急不急,好事多磨。这大好的亲事都在后头呢。”
众人这才一笑而罢。
哄老夫人说过话,陈岚清这才陪着婆婆宋夫人回房。
宋夫人和陈夫人是闺中蜜友。因儿女年龄适当,这才做成了儿女亲家。她素来喜欢陈岚清的爽朗大方,不拘小节,偏又知礼守礼,小夫妻相处和睦,对她这婆婆也十分孝顺,因此多多少少都要多维护她几分。
宋夫人拉着陈岚清的手道:“老太太的话你也别往心里去,人老了。都喜欢看儿孙们团团圆圆的。”
陈岚清笑道:“我知道祖母是一番好意,替哥哥领了,其实哥哥的事早成了我的心头患了,我也巴不得他能遇着中意的姑娘。”
宋夫人这才放下心道:“那就写信问问他肯不肯来,虽说离的近,可你们兄妹一年到头也见不着几面。”
陈岚清抚了抚自己隆起的腹部,笑的甜蜜:“都怪我这身子不争气,等再过几个月,我亲自去瞧瞧他去。”
宋夫人眼一瞪:“以后的事以后再想,你当务之急是把身子养好。别想那有的没的。”
陈岚清缩了缩脖子,做出一副谨小慎微的模样,却毫不顾忌的挨着宋夫人道:“是。娘,媳妇知道了。”
宋夫人忍不住一笑,用手指了指她的脑袋道:“别跟我这装,你和大郎时不时就出去闲逛,以为我不知道呢?我是看在你们两个都还谨慎的份上才没发话,可现下不成,你的身子越发笨重,万一出点闪失怎么办?回头告诉大郎,就说我说的。这几个月不许他怂恿你出门。”
陈岚清忙一连声的应了。
宋夫人道:“行了,你回去好好歇着吧。不必早晚都来我这请安,就是你祖母那。时常点个卯也就行了,老人家心里明镜似的,不贪图你这么一点子孝顺,你多替她生几个大胖孙子,就是最大的孝顺了。”
陈岚清红着脸应是,这才告退。身旁的丫鬟上来扶她,小声道:“大奶奶,刚才门房有人报,说是有位杜二娘子求见。”
“谁?”陈岚清脑子里打了个结:“杜,杜二娘子?”
丫鬟点点头,她是从陈家陪嫁来的,对于往年的事记的一清二楚:“奶奶莫不是忘了,就是当年杜侍郎之女,后嫁给楼家的那位杜二娘子……”
陈岚清当然知道,近几年杜霜醉在京城中轰轰烈烈的殒命,她也是尽知的,此刻怎么找到这来了?她素来大胆,便问:“你可亲自瞧过了?是不是?”
“是,奴婢偷偷瞧过了,眉眼俱像,只除了年纪略大一点儿。总之是活生生的人……”
陈岚清啐她一口:“混说,不是人难道还是鬼?也过去五六年了,怎么说也不是当年的模样,你把她叫进我院子里吧。她可说了有什么事?”
丫鬟摇头。
陈岚清也没多问,只脚下加快了步伐。
再见到杜霜醉,陈岚清一阵恍惚,眼前的女子,当真是几年前的楼三奶奶?要说变化,也没什么太大的变化,可要说没变化,眼前的女子又确确实实和从前的楼三奶奶大相径廷。
不变的是人的五官相貌,变的是气质。
从前的杜霜醉,也就是个新嫁娘,胆怯、内敛、羞涩,和寻常人家的媳妇没什么分别。陈岚清肯和她敷衍,不过是看在穆氏姐妹的情面上。
她和杜霜醉没什么交情可言,尤其是这几年,杜霜醉日子过的迭宕起伏,陈岚清则越发稳定安逸,她对杜霜醉的看法就越发趋于普通人家的奶奶夫人:不甚赞同。
但不可否认,现在的杜霜醉,就好像在熔炉里淬炼过一样,带着另一种光泽。
看她穿着打扮,并不算多富贵,想来这些年的日子并不好过,可是那双眼睛却尤其的有神,写满了坚定,好像没什么事能难得住她。
陈岚清在打量杜霜醉,杜霜醉也在打量她。陈岚清这几年的日子明显过的很是富足,脸上始终带着淡淡的笑意,眼睛里透着幸福的满足。较之于当年,她已经褪尽青涩和不羁,不再是那个在父兄庇护下,全然不管不顾的任性少女,反而多了几分成熟的圆润。
一个女子,一生所求,也不过是在闺中父母宠爱,兄弟和睦,嫁人后夫妻情深,儿女双全,婆婆慈和,小姑可爱,妯娌容易相处。
这几点,陈岚清几乎占全了,也难怪她那种幸福满足是由内而外的,让人看着都羡慕。
杜霜醉上前行礼:“宋大奶奶,别来无恙?”
陈岚清也不是拘泥之人,短暂的愣怔过后忙还了一礼:“杜姐姐,多年不见,你可还好?”
杜霜醉是拼着一口气而来,她想过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陈岚清装做不认识她。可陈岚清这一声“杜姐姐”出口,杜霜醉到底心头一松。
她浅笑道:“霜醉冒昧,还请宋大奶奶见谅。”
陈岚清笑道:“霜醉姐姐何出此言,你远道而来,我求之不得。自从嫁后,闺中姐妹难得见面,今日得见霜醉姐姐,我是欢喜不已。”竟亲自来挽杜霜醉,态度和蔼、可亲,举止落落大方:“别叫我什么宋大奶奶,没的把我都叫老了,姐姐若是不嫌,只叫我岚清即可。”
杜霜醉不由心下叹道:陈家家教好,才能教出陈岚清这样亦刚亦柔的姑娘。
她也不矫情,反手扶稳了陈岚清,道:“岚清妹妹别客气,你身子重,务必小心。”
两人分宾主落座,丫鬟奉上茶,陈岚清把人都打发了,这才问杜霜醉:“这几年风言风语,我离的远,也不知道真假,怎么听说姐姐半年前病故了?”
杜霜醉垂眸道:“说来话长。当日楼家横生变故,我亦难免,幸得陛下不曾追究死罪,我沦为官奴,是林三公子仗义相救,我才得以在林家安身……”
陈岚清一愣,她没想到杜霜醉把这段不堪的过往说的这样坦然,虽然她的行为难免遭人诟病,可在陈岚清看来,也不过是一个可怜弱女子身不由己的悲惨际遇罢了。她一则感叹,二则同情,三则倒佩服杜霜醉的坦诚来。
杜霜醉轻描淡写的说到只身去寻许七,又如何回到京城被困许家,再到如何送许夫人去佚梅痷,她则掉落山崖,阴差阳错,落到此地,陈岚清已经张大了嘴巴,她想也不想的道:“那,许七公子现下如何了?”
杜霜醉摇头:“不知。”
“你可是急着回京城?这你大可放心,我回头和大爷说说,自会叫人安全护你回京。”
杜霜醉感激的笑笑,道:“有劳岚清妹妹,只是我此来,却不只为了回京,而是有事相求。”
杜霜醉没提徐若曦,只说自己蒙京城故人搭救,他在海上的货船遇海啸沉了一艘,被海盗抢了一艘,损失惨重,想求得陈岚轩相助,乘风回东瀛。
陈岚清蹙眉道:“我前日接到哥哥来信,他也略略提到了海上海盗张狂,甚为头疼,只是一时半会儿没有好法子罢了。虽说不能替你的朋友寻回货物,但护送你朋友一程还是绰绰有余的。这样,我这就写一封书信,请哥哥援手。”
杜霜醉十分感激,接了书信,便又诚恳的道:“霜醉此番前来,曾多次犹豫,只念着昔年岚清妹妹爽朗仗义,才敢如此冒昧。霜醉如今在京中是已故之人,以后也只想隐姓瞒名,平安度日,还望岚清妹妹能替霜醉代为保守秘密,假若将来陈将军问起,也请岚清妹妹一并瞒了吧。”
第239章、相随
陈岚清很能理解杜霜醉的心情,她一向觉得自己是个够阔朗够豁达的人了,可对着杜霜醉的境遇,她真的很替她头疼。
诈死之人多了,但她还从未见过活生生的例子,尤其是像杜霜醉这样的女子,一旦脱离杜家,便如失群孤雁,不仅再也不能回到杜家,更不可能再得到杜家的任何庇护。
一个弱女子,她何以为生?她想平安度日,眼下似乎都是奢侈,也不知道许家知道她还活着的消息,是否会放过她。
就算她隐姓瞒名,苟且偷生,可她毕竟还那么年轻,这一生就这样白白荒废了不成?
她抿唇,眼神中带了湿意,强忍着点点头,道:“这个自然没问题,你若需要帮忙,只管和我说。”
杜霜醉笑着应承,可陈岚清瞧她那洒脱的模样,便知道只怕她此次离开,便再也不会再回来了。
杜霜醉要告辞,陈岚清便着丫鬟递了一个包袱,道:“这是几件新做的衣服,我从未上过身,你别嫌,只管拿着,这里还有五百两银票,留你手头花用,假如东海城那边事了,你送个信儿,我便着人护你回京城。”
杜霜醉眼神凝驻在包袱上,并没推辞,只道:“妹妹仗义,霜醉感激不尽,客气话我也就不多说了,只是我路上行走诸多不便,若妹妹方便,给我拿几套男人的衣裳吧。”
陈岚清笑道:“这可叫我料着了,我也是这么想的,这几套便是从前我出门时做的,富余了几套,偏我又不方便再出门,正好拿来送姐姐做顺水人情。”
杜霜醉不免露出惊讶的神情。半晌笑道:“你真幸运。”
宋家大爷肯带着陈岚清出门,已经不是一般的夫妻情深,连宋夫人都不置一词。可见这婆婆也是极易相与的。
陈岚清颇有点自矜:“是啊,也不知我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遇上明事理又不挑剔的婆婆。我娘常说让我悠着点,别作的太过,回头把福气都折腾没了。”
杜霜醉笑道:“有福是一回事,也是你性子讨喜,人见人爱。”
陈岚清道:“我哪有霜醉姐姐说的那样好?多年不见,你倒越发会打趣我了。”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杜霜醉不愿意久留,与陈岚清告别。毅然决然的出了宋家。
陈岚清不好多送,只送到院门口,眼瞅着杜霜醉身影消失在长廊转弯处,不由的轻叹了口气。她身边的丫鬟便劝道:“奶奶也不必忧心,都说吉人自有天相,杜二娘子大难必死,想来必是有后福的。”
陈岚清扶着丫鬟的手往回走,道:“但愿吧,从前姐妹们在一起谈天、笑闹,多么轻松愉快。恍如昨日,这才几年,竟死的死。散的散,也不知道将来还有没有再见之期。”
穆怡是走的最早的一个,当初她那样喜欢哥哥,可惜却终究无缘。
陈岚清不是多伤春悲秋的人,可此刻想着曾经身边的朋友,也不免唏吁感叹。若是当年穆怡和哥哥成了,也许不会落得香消玉殒的结果。
还有哥哥,也不知道他心里到底怎么想的,眼瞅着要奔三十的人了。却一点要娶妻生子的念头都没有,他虽说未立业。不成家,可陈岚清知道这不过是他的借口罢了。
丫鬟便劝道:“天下无不散的筵席。奶奶何必伤感,等过几年大爷若是能进京谋职,昔日离散的姐妹们不就都又见面了?”
陈岚清也只是笑笑,道:“算了吧,对了,你去着人打听打听京城里的动静……”她也不能替杜霜醉多做些什么,能尽一份心意是一份吧,假若京城不消停,她提前通知了哥哥,委婉的给杜霜醉送个信儿也好。
说来也巧,才吃罢午饭,陈岚清依惯例要小憩一会儿,才在丫鬟的服侍下缷了钗环,正准备就寝,就听门外有丫鬟道:“奶奶,太太的家信到了。”
陈岚清立刻就坐起身:“快送进来。”她和母亲陈夫人每隔半个月写封家信报平安,倒不想这回的信来的比平时都早了两天。
丫鬟把信送上来,陈岚清便歪在床上拆开来看。一目十行,她很快就浏览完,不由的放下信,脸上现出沉思状来。
她坐了足足一盏茶的时间,这才披着衣裳下了地道:“来人,准备笔墨。”
丫鬟上前来扶她:“奶奶怎么这么急给太太回信?”
陈岚清轻叹一口气,道:“杜二娘子没提她栖身之地吧?”
“没有,怎么?”
“她来去匆匆,只怕赶不及,我这就写封书信,你速叫人连夜送与大哥。”
杜霜醉才从宋家出来,就即刻回了客栈,和徐嫂夫妻会合,立即坐上马车回东海城,终于赶在城闹关闭之前回到徐若曦的落脚处。
徐若曦听下人禀报,急忙亲自迎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