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娘五娘最不出所料,她们去考了四大女学里离家最近的‘沁芳班’,只是只五娘考上了,四娘却落榜了。”这却是周媺说的,她家与韩家在相邻的坊市里,有甚风吹草动她自然都晓得。
“五娘功课一惯比四娘要好,这也寻常呀!”玉楼正觉得点心味美停不下嘴,说话声也含含糊糊的。
韩鹂的功课是比韩莺的要好,可这又不是周媺话里的重点。宝茹晓得周媺的意思——忒尴尬了。落榜本就没面子,之前宝茹也怕落榜,她是很知道这心情的,但若是时运不济也没得办法。可是韩莺这回格外难堪了,因为年纪相近一直被拿来比较的堂姊妹考上了,只有自己独独落榜了而已。
“那四娘要怎么办?”宝茹忍不住问。
“自然是去试一试‘碧水堂’、‘秀云馆’和‘爱晚堂’,好在沁芳班最先考取,她还能试一试别的。”
周媺没说的是韩莺和韩鹂在丁娘子处功课算不错的了,只比宝茹略有不如,但其实已经用尽了她们的全力了。她们家里对她们功课是管束得极严的,相较而言宝茹平时用功其实只是相比一般女孩子罢了,其实该玩闹的她一样不少。
不客气地说,就是韩家姐妹其实不算聪明,也没什么灵气。只不过是家里寄托希望太深,硬着头皮上罢了。就是以如今的能力考进四大女学里最容易的沁芳班也惊险,将来也不知如何是好。毕竟念书一途越到后头越见天赋,在这事上不如人自然会被落下,只怕会不知如何艰辛。
宝茹不知周媺已经在心里替韩莺韩鹂考虑起将来了,她想的事情自然更八卦一些:虽然韩莺是姐姐,但平时两姐妹行事其实是以韩鹂为主的。这其中的原因宝茹是知道一些,韩鹂生得比韩莺好,功课也更好。或许在别家这不是妹妹压倒姐姐的原因,但在韩家就可以是。毕竟这样的韩鹂更加‘奇货可居’。
宝茹心里叹了口气,只怕这一回后韩莺韩鹂本就紧张的姐妹关系就越发不成了,韩家的老太爷可真是作孽!
小姊妹聚会自然是尽兴,及至傍晚红霞满天犹嫌不够,还一同驾车出门吃饭,等到天边微微擦黑这才依依作别。
宝茹欢欢喜喜地从马车中下来,还不待和小吉祥说话,一抬头就正看到了在门口的郑卓。高高瘦瘦的少年就站在那里,穿着一身深青色,正衬着天边黯淡的颜色。宝茹忽然心里一堵,生出一些酸酸的意思。
宝茹忽然觉得这几日自己躲着郑卓实在没意思,呆了呆,回过神后道:“吃过饭了么?”
“吃过了。”郑卓又犹豫了一下,到底下定决心:“咱们去散步吧。”
宝茹偶尔会在晚饭后出门散步,可是今日从外头回来自然没这个打算。不过打算是什么,这时候郑卓邀她去散步正是恢复关系的好时机,自然没理由拒绝。
宝茹转头对小吉祥道:“你与太太说一声,只说我和卓哥儿出门散步去了。”
小吉祥不是傻的,这几日她也察觉自家姐儿和郑少爷之间很是冷淡,只怕是吵架了还是如何,这会子要单独出门自然是要和好,当即点了点头。
两人是一前一后走着的,宝茹不说往哪里去,郑卓也不言语,只是跟着走。走了一路宝茹又烦闷起来,回头瞪了郑卓一眼——非要让她先讲和么!
天光已经彻底隐去了,街面上的店铺都点上了灯火,宝茹有一双水灵灵的眼睛,这时正映着火光。郑卓原本混乱的心绪一下都不存在了,宝茹的眼睛让他不可自抑地难过了,这难过让他不能再想别的。
自己为什么非得追根究底,宝姐儿的心事他当然猜到了半分,他又不是木头做的。但正是觉得不可能——他从来不觉得自己配得上宝茹。所以即使曾有那么一刻,他对宝茹有一分绮念也是立刻就不去想了,宝茹对他怎么可能呢。
当感觉到宝茹的一些心意时,郑卓此时扪心自问,他当时高兴吗?高兴的,高兴的快疯了。正是因为在意,在意的不得了,才会非得追问宝茹啊。他不信自己真会有这样的好运,只能去问一个确定,确定这不是自己虚妄的想象。
可是此时宝茹的为难与烦恼刺痛了郑卓——他从来不想让她这样的。为了自己烦恼去为难宝茹,宝茹才多大,郑卓第一回觉得自己这样可憎。
“咱们去哪儿?”郑卓下定了决心了,他先走出了一步,他与宝茹并肩而立问了这一句。
宝茹察觉到了郑卓一些微妙的变化,郑卓的主动让宝茹总算有了台阶,亲热地挽住了他的手臂道:“往牌楼大街去呀!牌楼大街虽离得近,但我还真没来过几回,毕竟逛街市既不是最近也不是最大,只是我以后就在这里念书了想要看看。”
宝茹随意地找着理由,其实她哪里有想这样多,刚刚她一脑门子官司,只想着要去一个稍远些的街市,为了路上能有更长的时间,不会什么都没说就到闹市罢了。
郑卓又哪里听清了宝茹临时找的理由呢?单单是宝茹挽住他的手臂就让他手忙脚乱了,男女之间手挽手在宝茹眼里还比不得牵手亲密——你可以见到一对兄妹手挽手,却很难见到手牵手的。但在郑卓眼里都是足够让他发愣了,这个举动就是宝茹不说什么他又哪里不知,这时候是没有女孩子会随便接触一个外男的。
在他对宝茹任何话都是点头的时候两人总算散步到了牌楼大街,入口处就有一座大大的牌楼,这大概就是街名的来历。
宝茹这时候已经松开郑卓了,毕竟在这个时代男女还是不好当街挽着手的。正要往里走,却被一个一个小伙计拦了下来。
“娘子要不要买张‘牌楼票’碰碰运气,正好今晚拈阄喱!”
不知内情的人只怕都不知这小伙计说的什么,宝茹已经在这个时代生活了这么久自然清楚,这说的正是古代的‘彩票’。古代也有彩票吗?当然有。这个民族一惯对博。彩业有很大的热情,基本上后世的玩法在古代都是找得着祖宗的。
这古代的彩票大概可以追溯到南宋时期,那时候南方的寺院为了筹钱修缮庙宇养活僧众以数十件很有诱惑力的利物当作大奖,同时向社会广为发布用竹子或木头制作的票样,也就是签筹,最后通过公开的抽奖仪式来决定大奖的归属。
发展到如今早不是寺院的专属了,例如这‘牌楼票’。因为彩票的发行人要有信誉,毕竟买彩票的人也不是傻子,若是人卷款逃跑了怎么办。‘牌楼票’其实就是牌楼大街的所有商家都是彩票的发行人的意思,湖州有规模的大街都会发行彩票——这些商家都是有铺子有生意的,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更何况还是一条街的商家。
这样的街市彩票大都一旬拈阄一回,今日正好开奖,宝茹正心情好,买一两张也是好玩儿。
“小哥,要两张!”宝茹又转头与郑卓道:“咱们一人一张,看谁的运道好!”
郑卓这时候是宝茹说什么都好,当下就要拿钱,数了二十个铜板要与那贩票的伙计,却被宝茹拦住了。
宝茹也拿出十文钱,道:“这可不能你花钱,不然后头我中了,算你的算我的?”
看宝茹煞有介事的样子,郑卓只是笑了笑,没争辩,把钱又装了一半回去。其实彩票哪里那么好中,宝茹居然这时候就想那么远了。
拿到两张‘牌楼票’后两人才真的往牌楼大街逛,牌楼大街似乎最多的是卖瓷器的,当然买卖别的的自然也有,只是瓷器铺子实在太多。一面街几乎都是密密麻麻的瓷器店:曹大方家的茶壶、白瓷许家、张家的白瓷、天水村的青花、哥窑的冰裂纹……这些铺子的瓷器甚至有独具特色的商标招牌,这和现代的商品也没甚分别了。
宝茹虽然觉得这些瓷器甚美,但她本就不是为了买东西出门的,何况瓷器玩意可不方便,多拿几个就极重了,且不能乱碰。索性宝茹给自己立规矩:再喜欢也不买。这回就只是‘橱窗购物’。正当她和郑卓细看一只青花大瓷盘的时候,忽然听到一阵喧闹。
回头看到一人高举着根长长的竹竿,竹竿上头挂着的似乎是些商品,灯火下宝茹只能勉强看到一只拿草绳扎好的花瓶,还有些布料,其余的就看不清了。这人在前头,他后头还跟着一串,似乎是起哄的,一伙人打着呼哨,穿过街市。
“真是好运,是关扑赢了呀!”宝茹被感染了喜气,与郑卓笑道:“走!我们也看看,看今日有些什么关扑利物,既然已经买了‘牌楼票’,索性也关扑一回吧!”
所谓关扑,和‘彩票’一样,是一种赌博——由此可见博。彩业的火热。大街上走一趟就能遇到好些。关扑和‘彩票’一样起源于宋朝,不过一开始关扑是作为一种购物方式而流行的。
比如想买只玉镯,店主把玉镯作为赌注,顾客花钱作为赌注,钱数是远低于玉镯的实价。然后开赌,店主拿出八卦盘和飞镖。八卦盘就是在一个大圆盘上画六十四卦,每一卦上贴只小动物图像。隔着一定距离,您手拿飞镖,瞄准,向高速旋转的八卦盘投掷。假如足够幸运,一下子就扎中了事先约定好的动物。那么就算你扑赢了,这只玉镯就属于你了。
当然,假如没扎中某动物,你的赌注自然就归了店主。所以即使听上去很赚,这个游戏最后得利的肯定是店主,毕竟赢率不高,在转动的轮。盘上要扎中一个细细的小格子,这纯是运气了。
郑卓自然不说什么,只拿眼睛看街面上有哪些店家今日开了关扑。不多不少,一条街逛下来竟也有四五家,只是利物宝茹都不甚中意。直到最后一家,头等奖是一块玉佩,这个宝茹反倒没看上——就是看上了只怕也得不到。倒是另一件做利物的木槿花纹样黄色玻璃盘十分中她意,如今玻璃器是不稀罕了,但烧制的这样精美的确依旧罕见,宝茹一见就爱上了。
宝茹接过店家递来的一把小飞镖,她也不会想能一次就中,但又不想过分沉溺,就定下规矩,只玩儿十次,就是十次不中也是不玩儿了。
运气不在是没得法子的,宝茹连着玩到了第七回,却只拿到了一只最低的利物,就是一只小泥人。
“你来!”宝茹把剩下的三只小飞镖递给郑卓,认命道:“我今日运势是不成的,你来试一回罢!”
郑卓接过飞镖,又看了看宝茹,宝茹做出无所谓的样子,似乎是不在意了。可是郑卓晓得这女孩子只不过是故作姿态罢了,她明明还是很想要,很希望他能扑中的。
郑卓眼里含着笑意,并没有揭穿宝茹,只是心里祈祷——希望他的运势能好些。能教宝茹不失望。
一回,两回,连最低等的利物也没得,宝茹已经彻底放弃了,只是郑卓还专注地注视着轮。盘,投出最后一只飞镖。
那飞镖扎在一只小老鼠身上——这正是可以得到那只玻璃盘的三种小动物之一!
“呀!郑卓!”宝茹一下激动地抱住了郑卓——这其实很出格了,好在关扑处最容易热血上头,倒不算引人注目了。
“合你的心意了吗?”郑卓虽然也被宝茹的拥抱弄的一时发晕,但今晚不是没受过冲击,很快回过神来,注视着宝茹道。
第53章 表嫂表妹
“没法子,就是运气好。”宝茹正与姚太太说昨日‘牌楼票’的事; 虽说当时是没什么期望的; 但开奖的时候宝茹和郑卓还是去看了——万一; 万一中了呢?
事情就是这般巧合,越是没什么期待反而能有惊喜。宝茹中奖了——直到领了那二百两银子时宝茹还是觉得不真实。倒不是银子的数目,实在比这多得多的银子她也料理过; 只不过她什么时候有这般运道了!
唯一可惜的是郑卓不同意她‘见面分一半’的提议; 只说那是她的; 还拿宝茹之前说的话反对她。宝茹知道这个男孩是不会接受这样‘好处’的,只得放弃。
正在宝茹和姚太太说些闲话时; 外头有些响动; 坐在廊下的如意进来低声道:“太太; 去岁腊月来过一回的叔老爷来了!”
闻言姚太太很是奇怪; 这不年不节的,又真不是骨肉至亲,有甚可上门的。
“那就请叔老爷进来罢; 你再去厨房让花婆子午饭多添几个菜就是了。”
虽然惊讶; 姚太太还是很快反应过来,立刻就吩咐了下来——毕竟这都是亲戚; 好生招呼是必要的。
只是孙大富进来时又让人惊讶了一下; 他身后跟着三人,分别是两女一男。其中一个女孩子还是才十来岁,另外两个倒像一对夫妻。
宝茹此时早已经站起身,毕竟是姚太太的长辈; 自己这个小小辈还是恭敬一些吧。果然,孙大富一进客厅连姚太太都站起身,虽然是人进来了后才有这表现。
“堂叔今日怎么得闲来了?”姚太太又请他上座,给他倒茶,并让另外三人坐。另外三人其实姚太太都不认得,只能看出其中一个依稀长得像孙大富,看年纪不是自己的堂弟,就是侄子。只是姚太太也许多年没回老家了,怎样也认不出,只得作罢。
宝茹在一旁也不是干站着,按着规矩与孙大富行礼,只是到了另外三人面前不免犹豫。正如之前她不知孙梅花是什么辈分的亲戚,这会子也不知这三人如何称呼见礼了。
那年长些的妇人却很有眼色,笑着道:“这便是阿爷说的表妹了罢!怎的这般水灵?倒像是画上的仙女活了似的,到底是姑妈的女儿。”
“表兄表嫂好!”宝茹顺势也就向这对夫妻问好,说着又拿眼去看一旁的小姑娘。
那姑娘有些腼腆的样子,始终不肯抬头。只是到底忍不住偷看周遭时抬了一回眼睛,却正好被宝茹看见,宝茹冲她友善地笑了笑。
孙家表嫂又热情道:“这是我娘家堂妹,名叫赵小穗,小穗,认人啊,这是姚姑妈家的表姐!”
赵小穗抬头飞快地看了宝茹一眼,小声道:“表姐!”
虽然这已经是一表三千里了,宝茹自知自己与这找小穗其实没得半点关系,就是按这时候的看法,两人也算不得正经亲戚。但宝茹对这个羞涩的‘表妹’感觉很好,觉得挺可爱的。照着规矩应了后就把她带到自己旁边坐下了,宝茹没发觉因为自己的举动孙家表嫂眼里闪过一抹喜色。
“虽则忙,但是不至于到亲戚家走动的时候也空不出来。”孙大富,指着搬进来的东西道:“第一茬的新米已经出来了,家里也有些瓜果蔬菜今岁生得格外好,虽知道你们在城里不缺这些,但到底没得咱们自家耕种的新鲜,也算是我们的一份穷心罢!”
孙大富可不是空手来的,今年‘双抢’过后家里估计一番,是个好年景,又兼最是农忙的时候也过去了,就想着带些东西来谢谢宝茹一家去岁腊月时的援手。
“堂叔可别这样说。”姚太太笑着道:“忒生分了!这来的可及时了,夏日里头最想吃些新鲜的蔬果,可多谢堂叔费心了。”
说着姚太太又让婆子把一些蔬果送到厨房,让中午拿这个做菜。一时之间客厅里的气氛是极融洽的,姚太太与孙大富一直说些老家的事,感慨连连。而孙家表兄只吃着如意奉上来的点心,至于赵小穗还是那样,低着头不说话,至多宝茹问一句她答一句罢了。
孙家表嫂见状就急了——难不成今日只自己记得还有个事儿要办了!她有心提一提,只不过她不过是个晚辈,孙大富与姚太太说话她是不能插嘴的。眼珠一转把主意打到了在一旁对赵小穗比较关心的宝茹身上。
“姚表妹倒是与小穗很合得来,到底是你们一般大的能说得上话。”说到一半孙家表嫂想起两人其实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