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道义上,于情感上,她都实在无法装作毫不关心,还是顺口假态问了一句:“你们陆总怎么样了?”
迟放头低低,看起来安分守己:“他旧疾未愈,还有加重的趋势,最近身体实在不好,否则也不会丢下公司不管了。”
林初青无声嗟叹,真的是,何苦。
迟放说的倒是不假。
陆行恪不知道自己可以虚弱成这样。
出院后他复工没有几天,又发了一整天低烧,一咳嗽肺部便疼。
工作只能暂时放一放,他为了图清净,便呆在家里休息。
他现在不仅睡眠差,而且半夜常常莫名胸口疼痛到醒过来。
他知道这是为什么,心病,再好的医生也治不好。
半夜他满头大汗醒过来,捂着胸口喘气。
冰冷的空气进入肺部,又引来一阵剧烈咳嗽。
他伤风很久都没有好的迹象,大概是因为他并不经常吃药。
停下咳嗽后屏息,他可以听见有浪潮拍打的声音翻涌而来,他胸口极闷,被这声音一干扰,更是难以睡着。
他在床上辗转很久,吃了感冒药后还是睡不着,只能起身去客厅。
那里的隔音好一点,整个房子又只有他一个人的动静了。
陆行恪开了一瓶藏了很久的酒,靠在沙发上慢慢酌了一杯又一杯。
他慌了很久的心终于慢慢安静下来,他晃了晃手里的杯子,自嘲一笑。
酒,真的是好东西。
他不醉,也没有在意自己到底喝了多少,等一瓶酒见了底后他才惊觉自己竟喝了这么多。
但他的四肢开始发软,头也昏沉的不像话。
陆行恪这才反应过来,他刚刚吃过药,本不应该喝酒的。
他就这么软软地趴在沙发里,等待晕眩来席卷他。
这似乎是不错的选择,但他放在茶几上的手机也在诱惑他。
也许,在这个时候打一个电话给林初青也是不错的选择。
林初青眠的极浅,手机在枕头下微微震动,她便醒过来。
手机报时是凌晨两点多,而来电显示是一个她熟到不行的名字。
她盯着电话看了很久,迟迟没有按下接听键。
对方并不坚持,响了一次,再没打进来。
这实在不想他的风格。
所以林初青再躺下后睡意全消,过了半小时,手机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她急于想结束这场拉锯战,还是主动回了电话过去。
陆行恪很快就接了,声音模糊,嗓音嘶哑,而且似乎喘的很厉害。
他刚“喂”了一句,便开始咳起来,几乎说不出话来。
她冷冷问:“陆总,你这么晚打电话给给我,有事吗?”
他好不容易平复下来,闻言便笑,一笑更是咳。
林初青确认了他安全,便再无心与他耗下去,抬手就要挂电话。
但陆行恪突然气息虚弱地叫她:“初青。”
她顿了顿,咬牙:“有事说!”
他听着她暗藏怒意的语调,勾了勾嘴角,好像她愠怒的脸就在眼前一般。
他捏捏鼻梁,声音柔软:“初青,我难受。”
陆行恪确定,他在对她撒娇。永远这么端着,他真的很累。
这一刻,他只想示弱。
下一瞬间,他们在电话里听见一片寂静。
然后,“咔哒”一声,电话挂断了。
败
……》
林初青一路狂飙,连闯了数个红灯。
只是当她将车停在了陆行恪天价的别墅前时,一颗心淀了又淀,才敢抬头。
全透明的玻璃幕布里一片黯沉,没有一丝光亮。
她竟然有些莫名心慌,他,不会出什么事吧。
林初青下车,用尖尖的手指甲去按门铃按钮,一下,两下……
她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有人来为她开门,那种不安又从她心底浮现出来。
于是她开始试密码锁。
陆行恪的生日,不对。
陆行恪办公室的密码,不对。
她思索了片刻后开始试她的生日密码,也不是。
她几乎试过她所能想到的所有号码。
林初青甚至开始觉得,无望。
她很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而且在这种情况之下,她居然慌乱到连打一个电话给陆行恪的办法都没想到。
她一紧张就会开始咬指甲,眼见着她快将自己保养得当,修剪精致的指甲咬得面目全非,她终于想到了一个号码。
他们的结婚日期。
林初青用大拇指将一个一个数字摁上去。
她的预感让她心里残存的希望一点点扩大,最后在“滴”的一声中,门开了。
四周皆是黑暗的,她并不熟悉这里的构造,加之她有轻微的夜盲。
这令她连路都找不到,更遑论去摸电源开关了。
幸而偶尔有海上灯塔遗留过来的光,她沿着光线轨迹慢慢走到楼梯口。
然后她虚着嗓子喊了一声:“喂,陆行恪!”
楼上传来微弱的咳嗽声。
林初青稍稍放下心来,按着楼梯扶手向上走。
拐角构造并不如她想象的那样,所以她在转角处突然撞上了一个硬物,“砰”一声发出不小的声响。
“嗷”,她揉着额头长吸一口气,“该死的。”
楼上陆行恪的咳嗽声更清晰了。
她摸了摸墙壁,随后又手脚并用地向上爬,期间磕磕撞撞碰了不少地方。
二楼的客厅里飘着淡淡的酒香,而陆行恪的声音就从客厅沙发上传来。她稳了稳自己的心跳,一路走了过去。
头顶上的灯突然全亮了,她晕了一会后,终于看清了躺在那里的人。
陆行恪面色不甚苍白,唇色似有若无。他握着控制顶灯的遥控器,眸子柔光款款地盯住林初青,轻轻笑了起来:“你终于来了。”
她没有说话,沉着气走到他身边,将自己冰冷的手印上她的额头。
他闭上眼,享受这片刻的温情。
许是自己的温度太低,所以她觉得他的温度高的惊人。
她四下找温度计,却一无所获,只能去碰碰闭着眼养神的陆行恪:“喂,温度计呢?”
他的眼珠挣扎了一番,终于睁开了。
她离近了才看清,他的眼珠骇人的红着,但他面色苍白,并没有发烧病人应有的红晕。
左手边的桌几上摆着一个空空如也的酒瓶,高脚杯凌乱倾倒,同样也是滴酒不剩。
林初青的怒气一触即发,她将声音缓了又缓,用稍微平静的语调问:“你喝酒了?”
陆行恪一眨不眨地看她,微微点头,动作吃力迟缓:“唔,喝了一点点。”
她咬牙,他可真是会扯,居然说一点点。
他还不怕死地掀了掀眼皮笑出声来,拿手指比划了一下:“真的只有一点点。”
可能是他躺着头发凌乱的样子实在太过可爱,但她又憋不住心里那口泄气,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既然你还能喝酒,想必身体还不错吧。既然这样,我就先走了。还有陆总,下次没事别打这种电话给我了。”
陆行恪的笑容更大,她还未来得及转身,他的手便搭了过来。
其实他抓她只用了很小的力气,将她的手臂圈的松松的。林初青只要稍微挣扎,便可以逃开。
但她看了看他满是针眼的手背,还是没狠得下心来。
陆行恪还是那副带笑的表情:“初青,别走。”
此刻的他霸道但不强势,反而是站在那里的林初青,多了几分居高临下的味道。
她还是冷然地口吻:“陆先生,我来看你不过是出于我们曾经有过不错的交易……”
“胡说,”他笑眯眯地打断她,“如果你只是因为这样,你的心为什么要跳这么快?”
他的手指其实正虚虚地按在她的脉搏上,一下一下数着她飞快的心跳。
林初青一时竟想不出什么话来回驳,面上隐隐透出红晕来,薄怒又不可言。
陆行恪微眯的眼完全闭上了,扣着她的手也松了开来,整个人放松地倒在沙发上,按了按太阳穴。
他整个人都透着疲惫之姿:“初青,我真的很难受。”
他的手指指了指头,然后下移,点了点胸口:“这里,还有这里。”
林初青一刹那间,心软地溃不成军。
陆行恪微弱地咳嗽了几声,林初青终于示弱,拍了拍他的胳膊:“外面冷,回房去睡吧。”
他乖乖地起身,将手递给她。
林初青犹豫很久,握住了他炙热的温度,然后她将另一只手环过他劲瘦的腰身,微微托了托。
他眼里的笑意顿时藏都藏不住。
陆行恪被她用被子捂得很紧,角落压了又压,生怕有一丝风透进去。
他觉得自己裹得像蚕蛹一样十分之滑稽,但又不敢抱怨什么,笑容像是黏在脸上一样,擦都擦不掉。
林初青里里外外操持,拿药倒水,又将客厅里的残局收拾干净。
陆行恪突然眼眶发酸,这样大的房子,只是多了一个人,却觉得无比温暖。而且,这里终于有了家的感觉。
她最后弯腰检查一遍他的体温,然后直起身:“陆总,我走了,你好好休息。”
他稍稍收了些笑容,但眼底一片温暖,熨烫到她的身体里。
他眨眼:“非走不可吗?”
林初青再次败在了他的眼神之下,叹了口气,盘腿坐在绵绵的地毯上。
陆行恪在被子里拱了拱,终于安静地闭上了眼睛。
过不久他平稳的呼吸声便传来,林初青看了他一眼,将手交叠着趴在床沿上,睡着了。
懂了
……》
林初青醒来的第一眼,首先是看到挂在电视墙上的巨幅照片。
那上面的她一袭白纱,依偎在陆行恪身边,乖巧温驯。她眯着眼仔细看,那时的她果然是babyace加双下巴,一点没有现在的精英气质。
昨晚由于光线的原因,她并没有注意到墙上有这些名堂。
陆行恪擦着头发从浴室走出来,坐在床沿上。
她感觉那一边微微塌陷,睁着迷蒙的睡眼看过来。陆行恪一脸的神清气爽:“早。”
阳光斜射在他犹如刀刻般俊逸的脸上,那种犹如神祗的感觉又冒回她的脑中。
她点点头:“早。”
林初青指指自己身处的位置:“你抱我上来的?”
陆行恪的嗓子还是有些哑哑的,一说长句就听出来了,但明显比昨晚好很多了:“我被热醒后看你趴在床边睡得很不'炫'舒'书'服'网',就抱你上来了。”
他又补充一句:“之后我就起床了。”
她被他的一句解释弄得突然就鼻子发酸了。
若是以往的他,估计是不屑于向她解释这么多,也不会这么在意她的种种感觉。
现在的陆行恪,真的很不一样了。
林初青清了清喉咙,赶走这些莫名其妙的情绪:“既然你好的差不多了,我也就走了。你好好休息。”
她下床还有些迷迷瞪瞪的,低着头找自己的鞋。
陆行恪突然在她面前蹲下来,只手捏住她的脚踝,轻轻一提,一只粉嫩可爱的女式拖鞋被套了上来。
那双鞋很明显与他脚上的是一对,一个粉色一个灰色。
陆行恪浅笑,似乎对自己的杰作很满意,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地上凉,别赤着脚。”
她内心突然升腾起一丝不愉快。
只是因为,他的房里,有女士脱鞋。
林初青觉得自己的不愉快愚蠢极了。
陆行恪却像是没有察觉到她的情绪不一样似的,一言不发领她去盥洗室,又陪她走到楼下。
她径直了往门口走,陆行恪从厨房端出几个碗盆,对着她的背影问:“不一起吃个早餐吗,我做了很多。”
她也不懂自己在赌什么气,心里又极不'炫'舒'书'服'网',顿了顿继续往前走。
鞋柜在客厅正前方,她透过透明玻璃,第一眼就看见了端端正正放在鞋柜上方的。
嫩黄色的同款式小号毛拖鞋。
这分明是三双,亲子系列的拖鞋。
陆行恪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她身边,围着围裙的模样一瞬间变得十分之可爱。
他也绝口不提什么,笑容看起来毫无企图:“真的不吃一点吗?”
林初青摸了摸肚子,头也不回地踩着暖融融的拖鞋转身向饭厅走去。
所以她又错过了陆行恪温暖的目光。
但她不知道的是,她所经过的地方,玻璃窗正清楚反射着她脸上可以称得上是愉快的表情。
陆行恪真的做了很多早饭,一如既往的不怎么美味。
她挑剔地刮了刮碗,吞下一口带着些焦味的白粥。
他也知道自己水平不佳,笑笑解释:“第一次做中餐,你将就着吃一点吧。”
林初青食之不语,咬了一口两面皆金黄饱满的鸡蛋:“鸡蛋煎的不错。”
他自嘲:“这大概是我唯一拿手的。”
她终于抬头,用纸巾擦了擦嘴角:“半斤对八两吧,林潇潇一直嘲笑我做饭越来越像艺术品,中看不中吃。”
他肯自己动手做,就已经赢了她一半了。
陆行恪显然不觉得她的安慰有效:“难为你做了我的试验品。可是除了你,我还没做过饭给别人。你应该觉得荣幸吧。”
林初青满腹心事都被他一句话轻飘飘打落了,淡淡瞥了他一眼,皮笑肉不笑:“真的是荣幸之极。”
吃过早饭她便开车回家,陆行恪未作多挽留,他现在精神很好,何况林潇潇还一人在家,林初青不宜多留。
她在楼下见到十分之眼熟的车,拿了钥匙开门进屋后才想起,原来那是曾诺的车。
林潇潇已经起床,穿着嫩绿色的厚制睡袍窝在沙发上看电视。
而她手边坐着的,正是面沉似水的曾诺。
林初青顿时有种做贼被抓包的感觉。
林潇潇见握着钥匙立在门口的她后撇嘴:“如果你要用你只是早起去买了个早餐的理由,就免了吧。昨晚我半夜我摸去你房里你就消失了。”
曾诺的脸色更不好看了。
她继而转头向曾诺抱怨:“Uncle Cullen,你觉得她应该吗?哼,已经不是第一次丢我一人在家了。”
林初青扶额,她怎么就养了这么个小叛徒。
曾诺其实在很努力地调整自己的面部表情,等林初青走到他身边时,他已经恢复到平日温文如水的样子:“我一早就过来等你了。”
她顺势坐到林潇潇身边:“有什么事么?”
他的眸色一暗,林初青看见那里面写着,失望。
但他仍只是淡淡一笑:“你忘了吗,我答应今天要带她去玩偶主题游乐园的。”
林初青仔细想了想,才记起是有那么一回她随口答应了曾诺的提议,还说时间由他定。
但她昨晚前半夜睡的不好,现在头还有些疼。
她揉揉眼底淡淡的青色,交待林潇潇:“你和Uncle一起去吧,我实在是玩不动了,多拍几张照片回来给我看看。”
林潇潇撅嘴:“Mom不去我也不去了。”
林初青本来也就不是很放心她一人去,也就挥挥手随她去了。
她转而向曾诺道歉:“不好意思,让你白跑一趟了。”
曾诺推推眼镜站起来:“那就算了,我正好还有些事,就先走了。”
她点头:“唔,好。我送送你。”
林初青站在门口同他挥手告别。
曾诺走了几步忽然回头,面带苦涩:“Alamode,你昨晚,到底去了哪里?”
她没料到他会这么问,一时愣在那里。
曾诺踉跄着后退几步,看起来痛苦不堪:“我,懂了。”
她突然就觉得自己对曾诺真的抱歉。
缓缓合上的电梯门隔断了她欲说的对不起。
一边是她真诚的愧疚。
一边,是摘掉眼镜的曾诺,面色阴沉地对着手机说:“就按我之前说过的做,越快越好。”
随后他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