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烦意乱地饮尽杯里剩下的酒,震耳欲聋的音乐也逐渐结束了,酒吧里一时安静不少。转过身,任笑迟准备再点一杯酒,还没开口,一杯百利甜酒突然出现在她面前。
任笑迟看过去,一个男人不知何时坐到了她旁边,对着她风情地说道:“冒昧打扰,不知道我能否有这个荣幸请你喝杯酒?”
知道这人在与她搭讪,这在酒吧里是很正常的事,以前在“夜风”也经常遇见这种情况,任笑迟并不诧异,只是再看向那杯甜酒,她的眉头微微地皱了一下。虽然很少喝鸡尾酒,但她多少知道一些不同的酒所传达出来的暗示。她刚才点的玛格丽特被称为最伤感的鸡尾酒,因为它来源于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是一位酒保为了纪念逝去的爱人而调制出来的。玛格丽特最特别之处在于杯口抹了盐,代表一个永远疼痛的伤口。当一个女人在酒吧点了一杯玛格丽特时,男人们会看到那杯冰雾腾腾的烈酒里的一段伤感旧情,如果他想试着安慰这个女人,可能会带一杯快乐的酒过来。任笑迟觉得好笑,大概她在这个男人眼里成了一个为情感伤的女人了。其实她并非刻意点的玛格丽特,只是这个名字说来顺口。再者,纯粹喜欢这种酒的大有人在,怎么这个男人就认为她在伤情了?
“谢谢,”任笑迟回道,“不过我不想喝甜酒。”又补充一句:“至少现在不想。”
男人将那杯甜酒挪到旁边,潇洒地说道:“你可以点任何想喝的。”
任笑迟淡淡地打量着这个一身俗气却自视甚高的男人,片刻后,转过头,嘴角噙着一丝似有若无的笑容,向酒保示意道:“长岛冰茶,谢谢。”
男人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也点了同样的酒。
酒一上来,任笑迟就端起来,一口喝去一半。长岛冰茶是是毋庸置疑的烈酒,虽取名为冰茶,但却是在没有使用半滴茶的情况下调制出来的,主要成分是伏特加、杜松子酒、龙舌兰酒和朗姆酒。入喉温润,口味有点甜,有点酸,还带着微微的苦,而这并非全部。这种酒在低调外表和甜蜜味道下隐藏着强大的后作力,可以不动声色地麻醉神经,让人浑然不觉自己醉了。
任笑迟知道自己不会醉,这一杯酒还难不倒她,只是肚子里像是有团火渐渐地烧了起来。先是如火苗般微弱,接着越烧越旺,越烧越烈,热度逐渐上涌,原本冷的地方开始有了温度,全身油然有了一种许久未曾有过的轻松感觉。任笑迟不由得笑了起来。很好,长岛冰茶,很好。
任笑迟的笑给了男人一个契机,使他有了一个可以与之攀谈的话头,便说道:“你看上去有心事。”
“何以见得?”任笑迟说。
“我从你的笑里看到了落寞。”男人说。
“是吗?”任笑迟挑挑眉,“我自己都没觉察到,我还以为我很开心呢。”
男人故作高深地说:“当现实不如意的时候,选择开心不失为一种明智的态度。”
任笑迟看了看舞池里随着轻柔舒缓的音乐翩翩起舞的人,问道:“你觉得他们开心吗?”
男人用一种洞明世事的口气说道:“谁能真正开心呢?如果开心,何必到这种地方来发泄。他们只是用这种方式来掩饰自己的不痛快,让自己觉得开心罢了。”
“你呢?”任笑迟问,“你开心吗?”
“这里没有人是开心的,包括我。”男人说。
“那如何才能让自己真正开心呢?”任笑迟接着问道。
男人凑近了些,暧昧地说道:“或许我们可以让彼此开心,我保证结果会出乎你的意料。”
任笑迟笑了笑,喝完杯里的酒,又点了一杯。男人没有阻止。通常来说,他是乐于见到这种状况的。一个猛喝烈酒的女人很容易对付,等到她醉了,一切就水到渠成了。
“你不喝吗?”任笑迟问男人。
男人一笑,举起手中的酒,潇洒地喝去大半。
任笑迟投去一个赞赏的眼神,男人受到鼓舞,一口把剩下的喝完了。
任笑迟将自己手里的杯子一扬,对男人说道:“再来一杯?”
男人自视酒量不错,欣然接受任笑迟的建议,又向酒保点了一杯长岛冰茶。
半个多小时以后,任笑迟看着已经醉得趴在吧台上的男人,丢下一句:“多谢你的酒。”便站起身来,拿起包,脚下有些浮软地往门口走去。
她没有醉,只是全身无力。烈酒在腹中如熊熊火焰般燃烧,脑子变得慵懒起来,什么都没力气再想。忘了是谁唱的,也忘了是什么歌,任笑迟的耳畔闪过一句歌词,“拿来长岛冰茶,换我半晚安睡”,她现在这个状态倒是很适合睡觉。也好,回家去,睡觉。
周遭的人跟着热力动感的音乐尽情舞动,活力四射,气氛high到了极点。那个男人有句话说得对,“当现实不如意的时候,选择开心不失为一种明智的态度。”这或许叫自欺欺人,或许叫逃避现实,管他呢,如果做不到真正开心,那就让别人看上去开心吧,或许自我麻痹久了,便会以为自己真的很开心,真的解脱了。
回家,睡觉。任笑迟现在只有这个念头。音乐不属于她,劲舞不属于她,high翻天的气氛不属于她,在这里她找不到归属感,她只是一位普通客人。怎么会有归属感呢?毕竟她是第一次来,毕竟这里没有冷色调的装潢,没有成架的葡萄酒,没有帅气腼腆的酒保,没有……这里什么都没有。
刚走了一段路,任笑迟就听见音乐声先是逐渐变得嘈杂起来,最后竟戛然而止,只闻各种声音相叠,叫骂声、争吵声、打斗声、嘶吼声、破碎声,极为混乱,极为喧腾。有人从她身边跑过,任笑迟差点被撞倒,稳住身体往回一看,不知为何,原本聚在一起的人群正在四散,逃命般地往各个出口跑去。再仔细一看,任笑迟立刻倒抽一口气。只见一大帮拿着棍棒刀斧的人正在猛砸店里的东西,几乎在同时,另一帮人冲了过来,双方随即展开混战。刹那间,暴力和血腥充斥整间酒吧,把一个纵情玩乐的场所变成了厮杀的战场。
这是怎么回事?小混混打架斗殴,寻衅闹事?任笑迟吃惊地看着这场混战,一时间脑子里闪过无数种念头。他们是哪的,受谁指使,跟连罗帮有没有关系,跟洛枫有没有关系,为什么要到这里来砸……最后,她想到一个更为严重的问题,那个醉倒的男人有没有离开,是不是还趴在吧台上?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糟糕了,有可能那些人会伤及到他。来不及多想,任笑迟赶紧往吧台那跑。
与人流逆向行驶是很困难的,任笑迟挤过来挤过去,费了好大的力气才靠近吧台,焦急地环顾四周,并未见到那个人的身影,再往地下看看,还是没发现那个人,一抬头,无意中看见两个人架着一个人挤在人流中,被架的似乎就是那个醉倒的男人。任笑迟往高脚凳上一靠,舒了口气。
别人及时离开了,她却陷入了危险范围。正当任笑迟准备离开时,猛然发现离她几步远的地方有几个人正在相互缠斗着,再往别处看去,一拨人正向她这边移来,快要把她围住了。棍棒无眼,刀斧无情,要想在这种情况下全身而退是很难的。任笑迟一激灵,赶紧闪进吧台内,蹲下身,用台子掩护自己。
一进去任笑迟就看见有几个人也躲在这里,大概也是没来得及跑出去的。大家互相看了看,彼此心照不宣,缄默着缩在这不大的空间内,提心吊胆地等着这场灾难赶快过去,衷心期盼警察同志赶快到来。
任笑迟侧耳仔细听外面的动静,她试图找出一个答案,这些人到底是何来历?很快她就找到了,因为在离吧台很近的地方,在一片打杀声中,她分辨出了她想要的声音。
“这场子是佺叔罩的,你们也敢抢,活腻味了!”
“抢的就是你们这些蠢货!”
“你他妈找死!”
“老子先让你死,给那些老东西和那个洛枫陪葬去吧!”
“你他妈……操!”
“妈 逼!”
一只铁棒突然掉入吧台内,躲在里面的几个人吓得噤若寒蝉,动都不敢动一下。任笑迟看向那只染血的铁棒,手脚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她听到了什么?给洛枫陪葬……给洛枫陪葬……任笑迟用双手抱住头,酒精的烈火像是烧到了脑子里,头疼欲裂。她死死地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叫出声。有人对洛枫不利,他该怎么办?她该怎么办?
好在这次警察同志行动比较迅速,没过多久就英勇冲进来制止了这场激战,有些混混跑了,有些被带回了警局。风暴总算过去,酒吧恢复了平静,躲藏在各处的人先是探头探脑地四处张望一番,确定真的已经没事了才战战兢兢地出来,心有余悸地看看一片狼藉的酒吧,随后连感叹都来不及拔腿就往门外跑,一刻都不想多留。边跑边后怕,听说前段时间有家酒吧发生爆炸,今天又在这里遇见这种事,天呐,以后谁还敢到这种地方来,还是家里最安全。
任笑迟也在奔跑者当中,跌跌撞撞地拼命跑到外面,挤出围观人群,飞快地拦下一辆出租车,坐上去直截了当地说:“去于园!”
去于园,见洛枫。什么都不管了,什么都不顾了,她要见洛枫,现在、立刻、马上。
司机想都没想就拒绝了,理由是不认识那。
“去于园,我给你双倍车费!”任笑迟立刻加价。她不相信这座城里还有出租车司机不认识的地方。
司机还是拒绝。
“三倍!”任笑迟又加了价码。
司机依旧拒绝。
“四倍!”
对这么个不依不饶的女人,司机明显不耐了,直接请她下车。
“到底要多少钱你才肯带我去!”任笑迟气急败坏地说。
司机已经彻底不爽了,下车打开后车门,警告她要不下来他就要动手拉了。
“你敢,”任笑迟说,“我要告你拒载。”
“你看我敢不敢,”司机粗鲁地说,“随便你告。”接着撸起袖子作势要拉人。
任笑迟断喝一声,止住他,自己下来了。司机开着车扬长而去。任笑迟并不放弃,又拦下另一辆车,她就不信没有人肯带她去。
可事实上真的没有人肯带她去,对第一个司机说的话任笑迟又重复了几遍,仍然没有效果。筋疲力尽地站在乱哄哄的街上,看着一辆又一辆从眼前驶过的出租车,任笑迟逐渐冷静下来。看司机们一副唯恐避之不及的样子,可能不是不认识于园,而是不敢去。她可以理解,她不该强人所难,可是……可是她想见洛枫,想见他啊……
过了许久,任笑迟又拦下一辆出租车,坐上去无力地说了声:“麻烦你,带我去月苑小区。”
这次她没有再被赶下车,只因目的地变了,便不再有人反对,便畅通无阻了起来。
第六十二章
门铃响起来的时候李愿刚躺下准备睡觉,看了看床头的钟,快十一点,这个时候有谁会来?李愿一面猜测,一面下床。从猫眼看过去,门外并未有人。李愿纳闷,想是可能有谁按错了,正打算回房继续睡觉,可又觉得哪里不对劲,于是也不管外面是否有不妥就打开门,站到门口一看,顿时心下一惊,忙走到靠墙而站的人面前,小心地叫道:“笑笑?笑笑?”
任笑迟看着他,缓缓地说道:“小愿,我找不到他。”
“谁?笑笑,你要找谁?”李愿问道。
任笑迟看向空旷的过道,轻声说道:“风。”
李愿把“风”直接听成了“枫”,心下怨忿,洛枫到底对任笑迟做了什么,竟让她失落成这样?
李愿温言道:“笑笑,先进屋好吗?”
任笑迟点点头。
长岛冰茶果然名不虚传,强大的后劲不断在体内鼓噪,与她的神志对抗着。任笑迟坐在黑灰格子沙发上,端着水杯,出神地看着对面架子上的一件水晶制品,那是她送给李愿乔迁之喜的礼物。紫水晶是爱的守护石,代表高洁忠贞的爱情,给人勇气与力量,这是她最希望李愿能够拥有的,而这件制品还是她请洛枫出国时帮忙带回来的。巴西是紫水晶的主要产地,东西要比国内那些真假难辨的水晶正宗不少。
李愿在任笑迟的身边坐下,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想起当日她拉着洛枫一起来给他庆祝时的情景。对于洛枫的到来他着实感到意外,完全没想到这个对人对事一向淡然的人会捧着礼物来给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朋友庆祝,更没想到他居然没有露个面就走,反而从头坐到尾,算是给足了面子。事后他问任笑迟怎么请得动洛枫的,任笑迟笑道:“软磨硬泡,死拉活拽,不把他从‘夜风’里拖出来决不罢休!”又说:“说真的,其实他也为你高兴,怎么说这也是一件大事。何况你们本是朋友,他来祝贺一下也是正常的。”然后看看洛枫送的礼物又笑道:“而且还能有酒喝,多好。这可是他刚从国外带回来的,很不错。”一直以来,任笑迟眼中的洛枫跟他们看见的似乎并不一样,只是现在她看见的又是什么样的洛枫?
“笑笑,到底出什么事了?”李愿开口问道。他早看出了任笑迟的不对劲,却一直没问,想她要说的时候自然会说,可是现在他不得不问了。
“小愿,你知道那次我被张福才袭击是谁救了我吗?”任笑迟平静地说道。
李愿愣了一下,没想到她会提起这个,回道:“是……”
“是洛枫。”没等李愿说完,任笑迟直接说道。
“你知道他是谁吗?”任笑迟又问。
“他是黑社会老大。”没等李愿反应,任笑迟又直接说。
自问自答完这两个问题,任笑迟又沉默了下来,依旧看着那件水晶制品。
李愿惊讶地无以复加,一时忘了该如何反应,想到什么,忙问:“那张福才是不是他……杀的?”
“我不知道,”任笑迟说,“我真不知道。”
“怎么会这样……洛枫……怎么会是黑社会……”李愿难以置信,看着任笑迟,又想起来问道:“笑笑,你是怎么知道的?你跟他……你们……”
“‘夜风’爆炸那晚我见过他,”任笑迟说,“当时他中了枪,好在没有伤到要害,医生说手术很成功,他会没事的。可是他又流了好多血,止都止不住。他很痛,我从没见过他那么痛,那么难受……”
“笑笑?笑笑?”李愿急唤了两声。任笑迟的样子让他大感不妙,虽然她一直在平静地说话,可是她的神志明显有点恍惚,眼神凝滞,失了魂一般。
任笑迟看看他,似在询问。李愿扯了个话说:“喝点水。”
任笑迟喝了口水,将水杯放在玻璃茶几上,沉默了会,说道:“小愿,你知道他为什么会流血不止吗?那是被我气的。我对他发火,指责他,跟他争论,我没有顾及到他受了伤,还是一个病人。我甚至不顾他的决定硬要他收回说过的话。他气得伤口都裂了,那么多血,那么红……”
“他跟你说了什么?”看任笑迟双眼开始发直,李愿赶紧问道。
任笑迟垂下眼眸,缓缓说道:“他说我们什么都不是了,他受够了我,不想再看到我。”
李愿诧异道:“他真这么说?”
“很符合他的一贯作风,不是吗?”
李愿心中千回百转。片刻后,他向任笑迟问道:“笑笑,你为什么不答应他?他是黑社会,是危险分子,跟他断绝关系对你来说是有好处的。”
任笑迟看着李愿,坚定地说道:“不,小愿。不管他是不是黑社会,我都不会跟他断绝关系。”
“你就不怕惹祸上身吗?”李愿说,“笑笑,你要多为自己的安危着想。”
任笑迟想了想,说道:“这年头黑社会到处都是,有很多人都跟黑社会有或多或少的关系,家人、亲戚、朋友,哪个人都有可能涉黑,如果那么容易被牵连,那社会还不乱套了。”
“那如果他被抓起来或者是被仇家杀了呢?”李愿说。
任笑迟浑身一震,这是她最担心的问题,也是为什么在酒吧里听说有人对洛枫不利时会不管不顾地想去见他的原因。她也知道身处他那种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