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平静地告诉她,我失去工作的全过程。
说你不善言谈,不善交往和写文章?他是有眼无珠!燕善茁‘腾’地站起来,一边捋袖子,一边说,欺负咱娘家没有人吗?我扁他去!
三姐很难过你看不出来吗?傅筝拽住他。
燕善茁有些不情愿地坐下来,说,三儿,你的为人我很信服,傅筝一直蒙你开导,才会最终选择我,而且很坚定很理智,所以我想,如果你觉得揍那个狗屁社长一顿可以解恨,我一定会不遗余力。
怎样捧他?傅筝说,我和三姐闯电视台一事足证当今有一些人在包揽天下的好事,想搞倒有权势的坏蛋们除非你比他还有权。如果你揍总编一次,你可能就被揍十次,我看三姐才不会想你那么浅簿的方法呢,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有些报仇方式比肉体伤害更令人痛快淋漓。
我知道傅筝是在暗示我不必怀恨什么,争口气是最重要的。就说,燕善茁,你快点成富翁吧,我会需要有人在物质上支持我。
燕善茁说,水凝,要不,我给你贷款,你搞点小生意吧?我不会要高利贷的。
我执意不肯,因为一来他们刚有效益,二来我的路不想依赖朋友。
我知道我该做什么,我说,我已记住我是怎么摔倒的,我必定在摔倒的地方爬起来,哪怕三年五载,甚至更久。
不过,水凝,燕善茁正色说,我劝你俗气一点,你瞧同时下学的我们,我和傅筝已经学会向金钱点头称臣和斤斤计较了。可到了你这儿,我吓得不敢提钱,怕脏了你的空气,俗气点,弯转点吧,不论什么工作,只要干起来就有趣味可言。在物质面前你暂时勇于低头,才有可能以自己的力量成为生活主宰,继尔事业、人生,明白吗?
我觉得燕善茁的话无道理,他是个务实者。
你可千万别因为钱多就脑满肠肥,无恶不作,抛妻弃子啊,我调侃他。
他笑了,有些不屑:其实,只有那些纯粹的物质狂们才会‘富贵可淫’,作物质的奴仆的人说到底还是素质太低,他们花天酒地的作风跟动物有什么区别?不过有一张会说话的嘴,第三信号系统健在罢了。
转而他问一旁的傅筝:你看我这张脸有没有奴才相?
我看你象高老头、夏洛克!傅筝说。
让我去阿鼻地狱吧!燕善茁一脸哭丧:我读了那么多书,最后只能和这两个老吝啬鬼划等号?我跟你说,水凝,将来我有了钱,一定在本市设一家廉政奖惩机构,奖励那些政绩卓著的人们,同时,让我的下属们为那些刮民脂民膏的家伙们各做一顶高帽,帽子上写有‘我侵吞了数额不小的公款’,‘我强暴了一个纯情女孩’,‘我喝酒后驾车撞死人后嫁祸给司机’……而且,他们每到阴历犯科那天就得上街低头游行,并且要不住地说,我再也不敢了,求你们用鸡蛋扔我,用石子砸我,用西瓜皮绊我吧,不过要记得后来收拾干净街道。
嘻嘻,傅筝忍俊不禁:我说青天大老爷,这事该由政府管,你操什么心?
我错了,燕善茁见我也开地笑了,就冲我做个鬼脸,对傅筝说,不过,我真的怜惜硕鼠们吃掉的公款,我看政府养猫是当务之急。9
章忆荷得知我的情形后,也劝我稍勿躁,并说她也已经毕业一年了,工作现在还没能安置呢,不象我,好歹记者路上走一遭。
文化馆方面缄默了从六月到八月,仍没有消息,每问及,处长伯伯就安慰我别急,馆长太忙了。而我认为馆长是有意搪塞,市委那位领导和主管文化馆的局长已经发话,他不会不明白含义,他只是怕没有利益可图吧,不然,他怎么会连喝茶的时间都没有?我想向馆长证明我不是一个皮球,有待大家踢来踢去,所以,硬闯到文化馆和馆长见了一面,讲明我之所以由报社走出和之所以想进文化馆的原因。而馆长比原报社那位社长的深沉只有过之而无不及,他叹息不迭至终,最后只说难度太大了,他会尽力,就结束了会面。
这时,报社又添了两名大学生和一个中专生,他们中没有一个人有过工作经验,甚至没有一人是专科毕业。据说,有一个毕业生的爸爸是政府要员,一个是财政局首脑,另外一个是‘皇亲国戚’。回想社长所说的,我们没有精力培养你,我不禁狐疑:他们比较我来说更没有基础,怎么就有精力培养了呢?现在看来他的说法掺水比例有百分之百。后来,方记者告诉我,她从内部人那里得知,我被赶出报社的实质原因是,报社只有两个编制,如果我上了,那两个后来者就没位置了,而那个‘皇亲国戚’正是曾经百般刁难过我的老执行总编之女。
爸爸和新任厂长的矛盾已经激化到不可调和的地步。我多么希望爸爸能够联合上级部门,主动担当一把手,揭穿他的阴谋,从此改观厂里的旧貌啊!
因为这个厂业已三年停产,如果这样一直停滞下去,爸爸和水渊的薪水也将没有着落,何况那些休业在家的工人?爸爸也想过这件事,而且千百次,但是历史的教训使他不敢轻易作出头鸟。此时,妈妈的薪水也一直没有发,我还在找工作,家人几乎每天都沉浸在无路可走的叹息中。
八月中旬的一天夜晚八点多,突然一个陌生人打电话找我,这个陌生人自称是H杂志社的编辑,最近他奉杂志社总部的命令,要在上级市设立一家信息站,急需采编人才。
他说他看过我在H杂志投的稿《仰望和等待天空》和《与孤独的对视》,很赏识我的行文风格,希望我能够到信息站工作。针对我在文中所写的那句‘我渴望天空,却被天空的云阻挡’,他说,你来吧,我给你洁净天空,让你做小鸟的梦。
陌生人的名字很有趣,叫胡奔,令人忍俊的两个字。
他花了近半小时的时间向我灌输有关信息产业的情况,后来我就有些心动,他或许是觉察了,就说,某某日,我在信息站等你。
我对信息站的工作有些跃跃欲试,并且胡奔跟我许诺说,如果我干好了,他会推荐我去上级部门任记者或编辑,这正是我梦寐以求的工作啊。但我也有些担心:当下,皮包公司正大行其道,这个胡奔跟我夙昧平生,却这样诚恳地邀请我这样一个年轻女孩共事,是不是别有用心呢?我的文字在他眼里或许真如他所说——有青草味儿和野花香?我不敢信任,但我已经没有路,不如就去看一看。
为了保证此去信息站不上当,我乘车去上级市精心查访了一次,证明了H杂志社的真实性(H杂志社在省城),并到工商部门问明了信息站的始末因由之后,决定搏一搏。我的目的有两个:一、丰富人生,增加阅历,收集素材;二、找一条可以赚钱生活的小径,帮助一下辛劳的父母。
不料,当我说出我将首先站在信息站这块跳板上,开始新的生命旅途时,爸爸生气不理我,他认为我为胡奔所蛊惑,信息这种东西至少今天在北方还是个‘怪哉’,以胡奔那种毛头小子妄想在短时间内让它驻足这个城市,根本不大现实,加上市里绝大多数企业停业待整的实情,他认为我此去一定会竹篮打水。妈妈除怀有爸爸一样的担忧之外,还担心她那微簿的收入,她要养家,供水澄读书,如果再帮我出先期的费用,恐怕就又得借钱了。
我不想跟父母理论,虽然我担心爸爸的说法是一个不争的现实,我也同样珍惜妈妈的收入,但是我更加懂得一只笼鸟看到的永远只是栅栏外的天空,它既不懂得天空有多大,更加不会懂天空风雨时该怎样应对。我不愿意时光就这样在我漫无目的的等待中一径溜走,不想有一天我为没有好好利用年华而感叹,即使我的闯世界满盘皆输,我也要输得有价值。就这样,我到燕善茁他们那里借来六百元钱,作为参加岗前培训和最初实习期间的生活费。
我背起行囊的那日,妈妈以为我不听话,不懂事,反反复复地劝我留下来,当她知道我意已决,她哭了,我看不起妈妈的眼泪和她头脑的古守,我更恨水澄作为我的弟弟却在不明就理的情况下伸手打我。当我看到妈妈指着我的鼻子,哭着用我的大名来说教我时,我忽地感觉家好陌生。水澄见妈妈哭了,认为我很不懂事,冲动之下,他竟初次打了我一耳光。
现在,我觉得爸爸妈妈弟弟个个都好陌生,犹其当我想到水澄水渊同仇敌忾地站在妈妈身边指责我,我仿佛看见那个十几年前初次归家的我,一种孤单无助的感觉即刻撅住了我,是的,爸爸妈妈尽管是我挚爱亲人,弟弟即使是我的手足,毕竟我从不更事时就远离他们,这些年又各自忙忙碌碌,少于沟通,所以也许家人心中跟我是有隔膜的……想到这些,我放声大哭,这是我从报社走出后第一次这样无羁地哭,我哭了多久不晓得,只觉得手脚都麻木了,声音了喑哑了。妈妈惊觉了我的情形,止住了哭声说,你走吧,哭坏了怎么去工作?我也意识到我在虐待自己,而在这个家里恐怕已经没有人肯用理解的心关切我,哪怕是温柔的目光。好吧,妈妈话已出口,毕竟还令我心有些许温情,我就该走了。我对妈妈说,有一天您会懂,我是个有理想有抱负的人,不是咱们家庭中的一只碗或碟,总会固定不变地放在那里。
我这样年轻如果不出去闯,难道要您和爸爸以年迈之躯为我人奔忙吗?原谅我吧。
说罢,我头也不回地就走出了家门。临行前,我告诉水澄,你还太无知,要知道,我不是诚心要妈妈哭,我所以要走出这个家,全然是为了不成为家里的负担。现在,作为长辈的父母不理解我是正常的,因为他们从前就没有打破过他们脑海中的俗套,而且他们希望能依靠他们的力量让我最终有个归宿,可我能肯定,他们已经没有能力再管我的事了,我只有靠自己。但是你今天的做法我会记恨一辈子!
带着无比感伤与沉重,我奔向上级市。
走的那时,小雨霏霏。
在飞驰的汽车上,我的心乱得很。我不知道这次我固执地选择一种人生到底对不对。但我相信,只要迷途的船儿仰望一下灯塔的方向,它就会找见航向,我不怕失败,败了可以重来。我又想到了父母,此刻他们一定还在以我为叛逆,尽管他们爱我,但是许多事情是无法取得圆满了,我只好有待成功的日子来,以期他们谅解的微笑吧,但对于水澄和水渊,我却无论如何也没法谅解。想到上级市,和以后孤单一个人的日子,我不由又回想起同古净尘共在的日子。至今他在我的生命中依然份量很重,虽然除了了解他的优秀、他的坚毅,我对他还怀着深刻的迷惑,不懂得他那些个日子的爱为什么在倾刻间就消失怠尽了,但他是我今生唯一爱过的人。我总感觉他不那么简单,他必定向我隐瞒了什么。可是,为什么你要离开我呢?还有什么事不能向我说明的吗?现在我在生活的路上真的好辛苦。初闯世界的失败、家人的不理解、事业的渺茫、爱的困惑……这些事折磨得我要心力憔悴了,古净尘!你在哪里呢?
胡奔真的委我重任,他一再声明,他一定要不折不扣留住我,因为我是个人才,而我却告诉他,我会是一朵云,哪里蔚蓝我就飘向哪里。
到信息站的第一天,我知道,信息站的法人代表叫凌旋。凌旋是另一个县城的文学爱好者。法人不是胡奔,这倒是令我很奇 怪{炫;书;网},但我没有多问,我怕被爸爸言中,胡奔是个骗子。
信息站初立门楣的新气象很快就随着人员招聘工作的完成而平息下来,于是一些弊端就如潮水退后的礁石,层层地显露在职员们面前。果如爸爸所料:在北方人的眼中,信息太超前了,令北方人怀疑不已,尽管废尽口舌他们也不相信。
我凭借着记者的口才虽然往往成为一些部门的座上宾,搜罗了大量的生活资料,可在物质上我依然穷得可以听见响声。一听到要交钱才给发布信息和提供信息,许多人就诚恳地劝我离开信息站,说那些东西都骗人,不信你找家电脑公司,上网浏览一下,就会发现他所谓的信息都在上面,信息站不过是利用人们的无知而已。我不大相信,但我又没找见可以上网的电脑公司,所以 仍然将信将疑地去跑业务。
应该说,‘活水’是我冬夜里的火把,他一直在鼓励我坚强些,不可随处抛落叹息,成功者没有失望,他说,你的步子已经受过挫伤,还怕更多的伤吗?你会拥有你该拥有的一切,只要你不放弃。
活水是谁?胡奔有一次问我。
男朋友,我信口说。
他帅吗?胡奔说,比我如何?
你象一只乱飞乱撞的无头峰,他象地面上千古不变的真石子,我说。和胡奔处得熟了,我觉得他这人好像还挺随和,不摆架子,所以说话也不大避讳。
我问你他帅吗?胡奔有些着恼。
岂止是帅?我说,他是我遇到的最像男子汉的男孩子(我所说的是古净尘)
那么我呢?胡奔说,我就不像了吗?
一点点吧。我打量着他说。
那么,你爱他了?胡奔的话有些酸溜溜的。这使我有些吃惊,不知道他何以如此。其实,职员们老早就告诉我:老板对你的气质和才气简直倾慕到极点了,我一直以为他们是没事闲的。
爱还谈不上。我想到活水是什么样子连我都不知道,直想笑。但,女孩子处世,必须学保护自己,就象枯叶蝶,它是我的师父。
你不爱他为什么跟他频频通信?胡奔似乎非要查明我。
当两个人还无法共同撑起一天微蓝的时候,就该学会涵蓄,爱,在有些时候出口是浅薄的。我反驳说。
那么我呢?我喜 欢'炫。书。网'你,你知道吗?他说,我有没有资格和你肩并肩?
你?我说,好像个子矮了点(胡奔是四川人,个子比较小)。
总比你高吧?胡奔说。
但是你是我的风景啊,我说,就象任何喜 欢'炫。书。网'过我的而我又谈不上喜 欢'炫。书。网'的男孩子一样,有时候我会打开心窗看你们大伙一眼,但我不想拥有,更不会用心咀嚼这些风景。
那么你何必跟我同行,听我支派?胡奔气恼说。
工作需要,生活所迫,我说,再说,男士是女士的护身符,女士是男士衣襟上的装饰花。
胡奔说,那么我要你陪我喝酒可不可以?
为什么?我说,想灌醉我?
我有那么卑鄙吗?胡奔简直愤怒了:你不肯给我爱情就算了,施舍点友情还可以吧——你没见过人失恋吗?
见过,我说,我失恋过一千次了。因为我丑,还有人说我文凭太低,家里太穷,个子太小……总之五花八门。可是我没有一次掉泪,也从不喝酒。
那是因为你还没有真爱。胡奔说。
喝酒吧?我说,不过我想听你和嫂子的罗曼史。
我的事你全知道?胡奔很惊奇:不错,我还有一个周岁的儿子。
于是围墙里守着刘慧芳,围墙外期求林妹妹?我嘲讽说,我真不懂,你到底是宋大成还是宝哥哥,专心做一个不行吗?
胡奔不再理我,他奔向酒馆,我就溜掉了。事后,我道歉说他的脚程太快,伯乐当初没相中他真是有眼无珠,而我呢,眼神不好,找不准他的去向,而且怕黑,所以一个人走了。胡奔至此对我已经退避三舍。后来有同事告诉我,有一天胡奔请大伙吃饭时喝醉了,站在夜间的大街上高喊‘我爱水凝’,并且说他这是真诚的表现,不然,别人为什么不敢这样喊?这使我觉得胡奔这人很好笑:事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