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我站在门槛旁边,瞧着前头黑乎乎的,生怕又有什么机关,于是不敢上前。叶久扬看着我害怕的样子,不禁笑了,拿起火折子,点燃了壁上的油灯,照亮了这个狭小有如巷道的空间,让我看清楚了地下是真真切切的地板,我这才放心地跟了过去。
整个房间的构造很是奇怪,不像普通的柴房,也不像所谓的地窖。从我的角度看来,整间屋子绝对不止一层,而我们正处在顶部,这里的两边全是花坛,里面填满了泥土,其中一侧种着蘑菇木耳,另外一侧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看着此情此景,我好奇问:“你不是园艺师么,怎么还种这些东西?”
“植物千奇百样,我想多琢磨琢磨,”他解释,“反正地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多种点东西。”
他走到空无一物的花坛前,不知道从哪拿出了一个小铲子,开始刨土,挖了一个小小的洞。他回过头来看我:“姑娘能否来帮个忙,把这截木头插进去,然后埋上?我要去打点水来。”
我点头,走了过去,从他手中接过褐色木芽和铲子:“就这样插进去?”
“插七分进去就好,露出头来。埋土的时候尽量松一些,这样水才能进去。”
我照着他说的,开始比照着木头的尺寸刨土,挖了一个洞,松了松土,想着把木头插进去,却怎么也插不稳。我索性放下了铲子,双手捏着木头的一端,把它往洞里面塞,好不容易插了进去,但是一松手,它又歪歪倒倒地垂在了土里面。
哎呀,我怎么变得这么笨手笨脚的?原以为就挖个洞直接插进去好了,却不想居然挖大了,木头放不稳。这让我有一点沮丧,不过还是没有彻底挫败我。
我抹了抹额头上的汗,决定重新开始。拿起铲子,准备在一个新的土层上给它刨开一个可用的空间,但那只手怎么都拿捏不准,挖不出合适的大小,我钻来钻去,最后连手都酸痛起来。
握着铲子的右手似乎不听使唤地开始发抖,我有些慌了,一只手却在这个时候稳妥地握在了我的手腕上。他捏着我的手腕,力道是那么地恰好,让我的手也变得灵活起来,跟着他的指挥,细致地刨着土,把之前挖出来的泥土埋回去了一小撮,在洞底铺上松软的一层土。他伸出另外一只手,轻轻地环过我的背后,从我的手心抽走木头,把它轻轻地向洞里一插,就稳稳地立在了中央。
我愣是什么话都没说出来,看着他熟练地做完这一切,淋上了水,松开了我的手,好整以暇地看着我。
“术业有专攻,姑娘你擅长煮茶,在下擅长种木,不必太过怨艾。”他的声音还是那么轻缓柔和。
我的脸又红了,虽然在这样的灯光里还不至于被人发现,但我已经紧闭双眼,跺脚,大声喊:“谁说我怨艾了?”
说完我不顾一切地往前头跑,刚跑了两步,背后那人却已经跨步过来,拦腰把我抱起,叮嘱地说:“别往前跑,会摔的。”
我一听便骇得停下了脚步,睁开眼定睛一看,面前果然是阴暗森冷,令人发怵。
我退后几步,回头恶狠狠地盯他:“你家都是什么地方,怎么到处都有陷阱?”
他又一次摸了摸鼻子,温和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无辜:“不过就是比寻常家里多了这么个地窖而已。”
我被他气得找不到话说,心里头又找不到怨怼的理由,只好一个劲地跳脚:“就是你,就是你,都是你害的!我要你负责!你得补偿我!”
听到我这番话,他开始沉默,好像是在思索什么。
过了一会,他认真地回答了我这个问题:“姑娘喜欢花草,也关心这个植物,在下就来为姑娘做一回家丁,认真栽培这支花木,尽忠职守,决不懈怠,当作给姑娘的赔礼。”
他正经起来的样子的确很有说服力,我心软了:“好!那我随时都可以过来看?”
“随时恭候大驾。”他鞠了一躬,补充了一句让我啼笑皆非的话,“不过仅限这一株。”
我吐了吐舌头,假装没有听到后面的话。
作为一只没有人界常识的小凤凰,我以为草木长个一两天也就该有芽了吧,于是每隔两天就去叶久扬家跑一次,可是每次都失望而归。
眼见四月十七日渐渐逼近,我心头愈发急迫,更是每日赶赴叶府,有时上下午都会各去一趟,弄得叶久扬都哭笑不得。
“姑娘爱花心切,在下理解,可是花有花期,是要算日子的,没得一两个月,怕是不会有多少变化。”
一两个月?我能等么?
这可叫我心急如焚。
四月十二,我又一次从叶府归来,行色匆匆,正想要一头冲回家里,却不想有一个门神已经伫立在了家门口。
我看着这一段时间销声匿迹的他,顿时感慨万分,千言万语,最后只说了一句话:“你回来了?”
谁知道他完全无视了我这样温柔的问候,劈头就问:“你刚才去哪了?”
我翻了翻白眼:“我去找叶久扬。”旋即解释道,“拜托他帮我查一样东西。”
“叶久扬,果然是他!”不知怎么的,韩遥之的脸色变了,脾气也上来了,“我听人说,你这段时间三天两头就往他家里跑,璐璐,你到底想什么?”
“我真的是有事啦。”我辩解,“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管怎么样,你不要再去找他,不要和他走那么近。”韩遥之上前一步,捉住了我的手,放在胸口,“叶久扬这个人城府很深,背景不单纯,绝对不是你表面上看他的那样。璐璐,相信我,听我一句劝,不要再去找他了。”
我抬了抬眼,看他,像是从来不认识他一样。
一向玩世不恭的韩遥之,几时变成现在这个婆婆妈妈的模样?
我小声嘀咕:“你说他有危险,却不跟我说清楚到底是什么。”
我离他这么近,他肯定还是听到了,叹了一口气,说:“我暂时还不能告诉你,你只管听我的话。”他又握了握我的手,“璐璐,我相信你和他之间没什么,我只是担心你的安危。这几日我还会忙,没时间来看你,你自个玩好,多多小心。”
看他神色严肃,我还是乖乖地点了点头,他的唇又在我额上轻轻一点,便匆匆离开。
我看着他的背影,忆起刚才他的闪烁其词,忆起他刚才不敢直视我的目光,觉得他今天很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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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惊天变 。。。
归到家中,夕阳正已西下,落日熔金,挂在后院的枝桠间,零零落落的璀璨金光,好生夺目耀眼。
桑陌正站在树下,抬头望着落日,一副凝思表情。
我走了过去,她听见了脚步声,便回过头来,瞧见我,说:“韩遥之在门口等你。”
“我见着他了。”
“他说了什么?”
“他说让我离叶久扬远点。”我淡淡地说,语气里带了一点不耐烦。
“璐璐,不是我说你,”桑陌在后院的石凳上坐了下来,“你既然决定要给韩遥之一个机会,就不要对他如此漠不关心,厚此薄彼。你看你这几日,天天往叶先生那边跑,哪像个姑娘家该做的事?”
她叹气:“璐璐,你到底有没有看清楚你自己的心?”
我很坦白:“没有。”
“你对韩遥之没有感觉?”
我摇头。
“你喜欢叶久扬?”
我再一次摇头。
桑陌无可奈何:“你果然没有开化。”旋即惘然道,“你这个样子,让我怎么放心得下……”
“嘿,”我咧嘴笑,“有桑儿姐姐照顾我嘛,我什么都不担心。”
“傻孩子,如果我不在你身边了呢?”桑陌摇头,一脸无奈。
“怎么会!”我蹲□来,抱住她的腰,继续笑,没心没肺的,“桑儿姐姐会一直陪着我的,对不对?这可是你答应过我的。”
“还是个小孩子。”她轻声细语,伸出手来抚过我的头,把我拥入怀里。
她的怀抱温暖而熨帖。我静静地躺在她的臂弯里,内心安静。在她的面前我就是一个小孩子,过了千百年,也还会如此吧。
她的手指捋过我的发梢,温柔地说:“璐璐,你总要长大的。你总要经历爱情,也总会嫁人。姐姐不能一直陪在你的身旁,所以,姐姐希望,能够尽力地教导你,让你懂得一些人情世故,和做人的道理。”
说得这么深刻,真不像平时的桑陌。
我扯了扯她的袖子:“姐姐,你放心吧,我做事还是有分寸的,不会再像在百草涧那样出格了。”
桑陌捏了捏我的脸:“记得凡事多想想。”又说,“你对韩遥之,果真没有感觉?”
我点头:“没有姐姐说的那种惊心动魄的感觉。不过他对我的确好,我也很欢喜和他在一起……我也不知道怎么做。”
“当断即断,对他好,也对你好。”桑陌抚摸着我的头发,“不要给彼此任何余地,否则伤害会更大。”
“我会跟他说明的。”我允诺。
我会向他说明的,在他再一次来找我的时候,在我确定自己心意的时候,在我还能够想的起来这件事的时候。
只是不知道会过多久。
第二日,我又继续像无事人一样,收拾好了就奔赴叶久扬府上,一路祈祷那截木头一定要“枯木逢春”,赶紧生芽。
走到叶府门前,我轻轻敲了敲门,没有人应。我又用上了劲敲打几下,等了一会,门还是纹丝不动。
叶久扬去哪了?他昨儿没有告诉我他今天不在啊?
我退后几步,抬头看了看墙,估摸了一下高度,决定采取和以前一样的措施——翻墙。
说到做到,我挽起了衣袖,对着手心呵了两口气,念起化羽术,一跃到了墙头。
往里面看过去,叶府的一切清晰明了。可是的确没有叶久扬。他不在院子里。
在屋里?不太可能,我敲门敲那么响,即使睡得像死猪一样,也该被吵醒了吧?更何况在我记忆里,他不是这般嗜睡的人,每日作息非常规律,绝无例外。
那今天是怎么了?这么反常?
在墙头站着终归不太好,于是我跳进了院子里。在他的后院里来来回回踱步许久,看着日头升了上来,暖洋洋的日光沐浴全身,可是还是没有等到叶久扬。
他到底去了哪?
怎么像韩遥之一样,做件事都不事先告知的?
我心里头埋怨,又转了几个圈,想着既然我都已经这样强闯民居了,还不如做得更彻底一点,直接到黑乎乎的密室里去看那株草木长得如何,先斩后奏,最后再向他道歉好了。
我挪动着步子靠近了那间矮矮的柴房,手已经伸了过去,可还是有点怕,毕竟进去的时候没有光,还要自己用火石点灯。
我对自己打气,心里头默默加油,手往前一伸,门推开的时候,身后突地响起了一个声音。
“璐璐。”
我做贼心虚,一个哆嗦,差点瘫软在地。
但我很快明白过来,这个声音不是叶久扬的。
是桑陌。
我回过头,正迎上桑陌焦灼的目光:“朝中出事了。”
什么,什么?朝中出事了?怎么……怎么都撞在今天了?
我扭紧了眉头,桑陌言简意赅地告知我当下情况。
原来这段时日她一直都在暗中观察徐孟青,平日他在府中做什么事,她都小心翼翼地跟着,生怕他会出什么意外。但是在他进入皇宫之后,跟踪不便,她也从未寻去,自忖皇城之中不会出什么大的乱子,却没有想到她预期错了。
午后应该是徐孟青从朝中归来的时辰,桑陌在平日他出入的城门口附近候着,却一直没有看到他的身影。这个时候她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可是又不敢贸然闯入,只好守在旁边等待找寻到一些蛛丝马迹。
她本来就是心细的人,对人情世故的掌握也算熟稔,左右打听,终于从那些进进出出的宫人的口中套出了话,得知了今日朝中已经暗中生变。
——张太后前日突然薨逝,朝中混乱非常行,政权争夺暗地汹,只是一两日,这朝中权势已流年偷换。掌权的三杨长老被罢黜,宦官们走到了权力的中心,把持了朝政。作为名不正言不顺的篡权者,三杨长老一手提拔的人才自然是他们的眼中钉,恨不得把他们一一拔除,而文渊阁中的翰林们,自然首当其冲。
今日上朝,便有宦官宣读皇帝的圣旨,说是文渊阁里有人图谋不轨,证据确凿,要把制剌房诰剌房一干六十七人全部关进天牢,等候发落。
而目前,他们应该都已经被送进了牢狱,就等着刑部的人进一步拷问了。
以徐孟青那个性子,此时遇上了这种政变,遭受了不明不白的冤情,自然是不会委曲求全的了。而且,桑陌说,徐孟青在朝廷上得罪过不少宦官,我们当时救下他的时候遇到的两个人也算是其中之一。
简而言之,就是徐孟青有大难了。
掐着日子,可真准。
桑陌很是着急,目前我们只剩下三日时间,三日之后,就是徐孟青的二十七生辰,那个时候还不知道会生出什么枝节来。
所以,当下之际,我们最重要的目的,就是去天牢里寻到他。
可是,我们这种人,就算是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皇城,也不能够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地闯入天牢吧?毕竟牢房深深,可不是翻一道墙这么简单。
“去找找韩遥之。”桑陌说完之后,宛若下令般对我说。
我知道她这般说,一定是经过多方思虑,不容改变,于是点头,答应带她去韩遥之府上。
然而,当我们俩急匆匆地赶到韩府门口的时候,却觉察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我不以为意,直接走上去,询问门口的侍卫:“韩公子呢?”
“公子不在府上。”
“去哪了?”
“小的不知。”
“诶,你这人是怎么当差的?对我都这么生分。”我有一点生气了,好歹我在韩府也露过不少脸面吧,怎么这个人这么爱理不理的?
一旁的桑陌脸色黯了黯,拉了拉我的手,我跟着她走到一旁,她低声说:“我觉着韩府有些不正常。”
“我也觉得啊,不过有什么不对的?”我挠了挠头。
“你看,你刚才问的那个侍卫。”桑陌的手在下面轻轻地摩挲,不经意指了指他的衣袖,“虽然穿的是杏黄的衣服,袖口却没有韩家商行的标志,看来不是韩遥之的人。”
啊?我怎么刚才都没注意到?
“而且,你看他打量你的眼神,有一种像是查探的意味。”桑陌继续分析,“我觉得,有人在监视韩府,想要看看这里往来出入的人。”
“韩府现在也不太安全。”桑陌用口型对我说,然后对我使了一个眼色,我意会,回过头去,走到府门前对那侍卫说,“我想找韩公子要他上次出门带回来的好玩的,既然他不在,那我过些日子再来。”
见他神色不改地点了点头,没有表现出进一步搜查我的趋势,我忙转过身,跟着桑陌一起快速离开。
转过巷口,桑陌停了下来,我也跟着住脚。
她抬头看了看天,沉沉地吸了一口气,说:“现在只有这个办法了。”
“怎么?”我看向了她,她的神色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凝重,有点像戏剧里赶赴法场的人的坚决。
我的心一沉,只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只听她宣布了一个重大的决定:“我们今晚就潜入皇宫。”
“就算是龙潭虎穴,我也要拼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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