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店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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盐店街- 第16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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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老爷亲自上门,这个伤心欲绝、无可奈何的父亲语气近乎哀求,“阿秀是我唯一的女儿,我要你一句话,不论你今后是否发家,这辈子只有她一个妻子,不能再另娶妾氏。”

    善存松了口气,带着感激的泪水,诚恳无比地答应了,但他没有把自己内心的喜悦表现出来,而是奔过去紧紧抱着还在捂着脸哭泣的小阿秀,半跪着,用极度疼惜的语气说:“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有了孩子阿秀,我对不起你啊”

    “我……我怕你跑了,我不敢……不敢跟你说,也不敢跟爹爹说,后来,后来才……”阿秀抽抽噎噎地说。

    “我怎么会跑,老爷便拿刀砍死我我也不能跑啊为了你我连命都不会要”

    有情人抱头大哭,白老爷在一旁肩膀发着颤,老泪纵横。

    孩子因为母亲太过年轻,最终还是夭折了,可善存很幸运地在白小姐小产之前就等到了她用命搏来的姻缘,他终于获得了白家巨额的陪嫁。

    那次端午节的聚会,是善存第一次以运丰号老板的身份在清河盐商中亮相,阿秀怕他被人看不起,为他连夜缝制了一件精美体面的衣袍,但他却在刚刚离开家门没有几步路时,将衣服脱下揉了揉就塞进包里,然后去铺子里找了件最平常的衣服穿上。

    秉忠没有问为什么,他了解善存,善存是不想让人觉得趋炎逢迎,不愿透露出想要跃入上流社会的急切,他要一步步来,一步步去得到他要得到的东西。

    在林世荣和杜老板等人的眼中,运丰号的两个年轻人谦逊、踏实,让人放心。清河商界等级森严,有些场商不耻与私盐贩子同集一堂,当即要驱逐善存和秉忠出去,林世荣淡然发话:“此一时彼一时,今天你踩在脚下的人,明天说不定站得比你还高。老夫灰溜溜回来之后,诸位兄弟中看不惯我的人不也很多吗?”

    语毕,身旁一个白衣青年立刻起身,走了过来,向善存和秉忠拱手一礼,“二位,请入座吧。”

    容颜如玉,语气动作更是宽厚温和,精致的下颌微微扬起,顾盼之间,笑容如春风牡丹。

    PS

    呃:其实一开始的大纲里文斓是死在这场空袭中的,但遭到身边朋友的一致反对,因为她们都有孩子,不忍心,于是文斓就活了下来。咳咳。不管怎样,我估计这两章的争议会比较大,希望大家提出意见。春运开始了,提前给大家拜年了,路上多注意安全。下次更新时间在下周一。(捂脸遁。真没办法)

正文 第二章 野火春风(2)

    第二章 野火春风(2)

    世荣的独子林伯铭,自小在盐场熟悉各项事务,是父亲的得力助手。林少东家亲自给善存和秉忠斟茶递点心,应对惟谨,这让两个从来没有在清河上层社会交际过的盐贩子受宠若惊。

    善存冷静如死水般的心此刻才渐渐泛起兴奋的波澜。

    秉忠悄声笑问:“大哥很高兴吧?”

    善存嘴角漾开笑,眼睛灼然有光,“总算能接近些真正厉害的人了。”

    “哦?”

    “秉忠,你觉得这其中有哪些厉害人?”

    秉忠犀利的眼睛环顾四周,“徐厚生圆滑狡黠,杜老板大智若愚。”

    “然后呢?”

    “新上任的官运局宋清扬宋大人,还有他旁边那个外柜。都不是一般人。”

    善存眯起了眼睛,外柜,是行话,实际上就是出纳和会计,这个人其貌不扬,形容精瘦,一双眼睛眼白赤黄,但站在朝廷四品大员宋清扬身边,气度却丝毫不为之夺。

    “继续说。”

    秉忠侧过脸,对善存轻轻一笑,蘸了一点茶,在桌上轻轻划下一道,指向善存左前方的林伯铭。

    善存轻叩桌面,表示赞同。

    “此人在这里,算是最厉害的人之一了。但是……”秉忠又划了一道,指向正与众人寒暄的林世荣,“这里所有人加在一起,没有他厉害。”

    善存微笑点头,但低声补了一句,“还有一个人你漏掉了。”

    秉忠不解。

    善存用眼神示意他看向大厅角落,一个布衣青年,做运商打扮,不声不响,连头都不抬,似一个隐形人。

    “这人是……”秉忠在脑中搜索着不同的人名,摇头,“没有见过。”

    “以后说不定我们会认识。”善存说,“如果我没有猜错,他应该和我们是一类人。”

    秉忠看着善存,用嘴型说出无声的几个字,“私盐贩子?”

    善存笑着摇头,在指向林世荣的那道划痕上重新画了一笔,“不,是他感兴趣的人。”

    一阵喧闹打断了他们,鞭炮声响起,会所的小厮们打扮得齐齐整整,捧上用红布盖上的银钵,满盛着雪花盐,共二十四列,齐齐排在阳光璀璨的大天井内,这是由清河最好的二十四家盐号奉上的井盐。

    一年一度的官盐甄选定在每年端午,品级是早就由官方定好了的,分为一二三等。天海井的盐是敬上的贡盐,不用说,早就列为了一等官盐。而善存的盐号刚刚开张,盐井卤水都没出,连评选资格都没有。

    现在这个环节,是一种带着趣味的比赛游戏,由自愿参加的盐商去挨个儿品尝这些官盐,根据自己的判断,写出每一钵盐所属盐号的名称,猜得最多最准确的人有奖金赠送。宋大人新近上任春风得意,见大家高兴,笑盈盈地一挥手,朗声道:“得胜者除了有一百两银子作为奖励,宋某人另外会送他十坛好酒”

    掌声雷动,欢声四起。大家都兴奋地涌到了天井,围成一圈。

    这一钵钵盐的形状、颜色,在正午的阳光下看起来没有任何区别,难道真能通过味道,就能辨出一二来吗?

    善存和秉忠对看一眼。

    “大哥,我先去,你后上。”秉忠笑道。

    善存笑着一点头。

    林伯铭亦走上前,在报名贴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有人在旁边笑道:“林少东家一出手,哪里还会有别人的份儿啊”

    “这是为什么?”有人问。

    “你不知道吗?林少东家的一双手,摸什么就知道是什么”

    伯铭微笑,挽起了精致的袖口,露出修长的双手,善存看着那双手,雪白的肌肤透出蔚蓝脉线,那样的手,是不可能长在他孟善存身上的。

    白衣公子衣袂飘飘,一一掀开银钵上的红绸布,轻拈起一小撮盐,在指尖揉捏,不闻,甚至也不看,而是微微思忖,然后对跟着他的书童轻声耳语,书童便在本子上记下他说的盐号名称。

    结束后,书童将本子交给了负责登记的官员,那官员略一计算,笑着宣布:“猜对二十一个”

    伯铭在如雷的掌声里走回父亲身边,世荣掏出手帕递给他,柔声道:“擦擦汗。”

    年轻人露出一个儿子在慈父面前应有的骄傲自得,接过手帕,笑得很灿烂。

    一开始,人们对于运丰号的两个年轻人上场是极为不屑的,就连那负责记录的书童都露出轻视的目光。

    秉忠利落精干,步履沉稳,将每个银钵里的盐都尝了一遍,神色平静不露喜怒,书童每记录一次,脸色却渐渐发生着变化,到最后一收轻蔑的神色,竟是震惊佩服。

    官员看后亦讶异万分,定定神,朗声宣布:“二十三个”

    人们纷纷耳语,连宋大人都为之动容,秉忠谦逊万分向周围一拱手。

    善存是最后一个上的,正因为此,在他身上聚集的目光则更是复杂兴奋。

    这个衣着朴素的英俊青年,有一双鹰鹫般锐利的眼睛,他既没有尝,也没有摸,而是在一个接一个银钵前略微停顿下脚步,仔细观看,然后低头告诉书童。

    到最后一个银钵时,噗的一声,本子从书童手上落下,人们看到,书童的手竟然在颤抖,连笔都拿不稳。他跌跌撞撞奔向官员的桌前,将本子递上。

    片刻后,官员站起,睁大了眼睛,先是看了看宋大人,再用如被雷击般的眼神扫向众人,颤声道:“二……二十四个全中了”

    秉忠拼命鼓掌,他红着眼眶看着一同出生入死过来的兄长,善存回望过去,眼中亦闪着一丝微不可察的泪意,可那泪意是像烈火一样灼热的。

    这是他们都要记住的一天,这一天,在清河上流社会,他们迈出了第一步,且是无人可以阻挡的第一步。那天的酒,善存当场赠予了所有在聚会中的人。

    善存向世荣敬酒,世荣宽厚一笑,“今天老夫能喝到宋大人的美酒,全是沾孟兄弟的光。”

    “小的侥幸,是诸位前辈公子承让了。多谢林老爷能给我机会。”

    “那百两银子打算怎么用?”

    善存也不隐瞒,直言道:“还债。”

    世荣微笑着喝了口酒,问:“走盐多少年了?”

    “从十四岁开始,到现在十六年了。”

    世荣嗯了一声,“也难怪了。看的多,自然也就记得多。”

    善存心里微微讶异,世荣竟一点也没有露出适才众人表现的那种惊讶。

    一旬酒后,仆人们呈上开胃凉菜,善存因世荣嘉许坐在他身边,见世荣用银筷夹了一片凉菜放置碗上,也不过扫了一眼,莞尔一笑,向对面一位姓冯的盐商道,“朗云,今天席上的盐是你家送的?”

    冯朗云笑道:“林老爷开玩笑呢,二等官盐哪能在诸位面前献丑?”

    “太谦了,这是你家合光井的盐,煮卤水的豆浆是泡了一天半的黄豆推的,煮得半开,配六百米的深井盐,颜色不浅不淡,盐烧出后在太阳下光如淡黄水晶,关键是和深色酱汁拌在一起颜色均匀不凝滞。好盐,好盐啊”

    冯朗云半晌不作声,忽然将筷子一放,站起来,恭恭敬敬向世荣行了一礼,“老太爷高见,今日酒席的盐,确实是合光井的盐。朗云适才无礼,万望老太爷恕罪。”

    合光井其实也是一等官盐,冯朗云这一日为了拍宋清扬的马屁,瞒着众人承担了酒席所有菜蔬食材及油盐酱醋的供应,没想到刚上第一道菜,就被林世荣看穿。

    他惊佩之下,臊得满脸通红。但是众人顾不得嘲笑他,此刻是一样的震惊。孟善存刚才虽然以惊人的眼力辨别出了盐的出处,可已经混入菜肴无形无迹的盐,被林世荣这么草草一眼就辨出了出处,这样的能力,在清河还有谁能与之相比?

    善存看着世荣,心潮澎湃,毫不掩饰自己的仰慕,世荣微微一笑,喝了会儿酒,对善存道:“你若要接着打井,我可以和你井盘井,带你们一把。”

    善存不会忘记这句话,当然他也不会忘记林伯铭对他充满复杂含义的一笑,如果笑容也可以杀人的话,善存想,此刻自己说不定会没命的。

    可他怕什么?亡命之徒会怕什么?

    他一路笑着回家,家中,他的小阿秀在等着他。可他还是忘了一件事——换衣服。

    阿秀为他做的新衣服被塞进包里,可那个廉价的皮包在他得意忘形之时不知扔到哪里去了,秉忠后来返回会所将衣服寻到,可是晚了。

    酩酊大醉的丈夫穿着平常最爱穿的粗布衣服回来,阿秀什么都没问,但已经什么都明白了。

    她服侍丈夫洗脸、换衣、上床休息,待他发出畅快的鼾声,她走出屋子,将秉忠悄悄放在屋外长凳上的皮包拿起,取出那件已经皱得像腌菜一样的新衣服,用纤细洁白的手将它抚平,叠好,放入衣柜的最底层。

    那天善存做了一个美梦,他梦到自己是功成名就的状元郎,在金碧堂皇的大屋子里掀起了新娘的红盖头,温柔美丽的妻子对他嫣然一笑,那是无比幸福甜美的笑容。

    他会永远怀念那笑容,假如他愿意怀念的话。因为他的阿秀,再也没有那样笑过。

    ……

    在清河人眼中,私盐贩子出身的孟善存与六福堂过从甚密,宛然是林老太爷的干儿子,林世荣对孟善存一路提携,林少东家更是与他亲如兄弟,可他们并不清楚,善存在一日接一日的消磨中慢慢开始紧张。

    他是刀尖上行走多年的人,练就了无畏无惧的胆量和魄力,也自然知道林世荣对自己青眼有加,定然有非(霸气书库…提供下载…87book)常现实、而且是独特的原因。相交三年,天海井让运丰号从一个默默无名的小盐号慢慢壮大了力量,但是,林世荣没有向善存提过一个条件。

    善存是个现实的人,林家越是无私亲和,他愈是如履薄冰。与此同时,恩主不要他的回报,亦让他有一种屈辱感,他不是一个无能的人,他需要恩主的尊重。

    那三年,是他一生中最难熬的三年,其中的纠结痛苦,超过当年亡命生涯的日子。在那三年中,阿秀给他生了一个儿子,那是他的第一个孩子,可惜初为人父的喜悦完全被心中的焦虑与急切冲散。

    阳春三月,柳树泛起鹅黄,很寻常的一天,善存与秉忠像往日一样到六福堂走动,这天,林伯铭并没有去盐场,而是亲自给他们奉上热茶,半盏茶毕,伯铭对善存温言道:“孟兄,家父在玉澜堂有请。”

    善存独自去了,回头,伯铭没有跟上来,而是和秉忠等在六福堂,他眼中有道冷冽的寒芒。

    “有件事情老夫想孟兄弟帮个忙。”老人坐在朝南的书房中,阳光照在他的辫子上,一颗明珠闪闪发光。

    “善存百死不辞。”善存的回答清朗爽快。

    世荣淡淡一笑,“如果要你赔上身家性命,你也会这么回答我吗?”

    善存亦笑,“都说商场上人与人之间仅以利益相交,但善存相信信任和情义也能长久。老太爷的知遇之恩,善存愿用身家性命回报。”

    世荣的眼睛清澈温润,凝视着善存,喜怒不明,“孟兄弟,你一直想打一口深井,我知道你地都选好了,老夫向你保证,事成后,会倾尽全力助你凿井,不光如此,我会让你的运丰号、让你的家人、兄弟得到全清河人的尊重,我会助你成为清河最优秀的商人。”他端起茶轻抿一口,袍袖上的丝线闪烁金芒,“这是条荣华路,也是条险路,走上它,就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走的是正道,我不需要退路。”

    世荣微微一笑,“好。”

    清朝末期,盐商财富积累愈多,愈遭官方垂涎,一旦朝廷财政拮据,总是先向他们开刀,加征重税。光绪三十年,清庭国库空虚,朝廷除“按锅定盐外,”还要“按盐定厘”,另从盐卤征收厘金,谓之“水厘”;每年可得白银近三百万两。 四川总督按清廷旨意,强令盐商每推吸卤水一担,征铜钱四文。并在西场沙湾设立水厘局,任命县丞谭慧行兼任局长,强行征税。

    此项规定一处,盐场大小盐商无不大骂,因为当卤水从盐井中汲出之时,朝廷就开始收税了,到一担盐产出,已经上了三、四次税。慑于朝廷yin威,人们敢怒而不敢言。

    世荣筹划许久,培养善存三年,正是因为看准此人有着亡命徒的勇气和商人的谨慎精明,只有他,可以捣毁水厘局。

    他们开始了行动。

    善存三餐俱在盐场,与工人们总是同甘共苦,盐工们对这个性格开朗宽厚的东家一向亲近尊重,西场盐工密集,晚饭时间,各井灶的盐工们在坝子上休息吃饭,善存和秉忠买了几坛烧酒数十斤熟牛肉送去,盐工们大喜,欢声笑语,大吃大喝,席间气氛活跃,有盐工忍不住抱怨工钱渐少,天气逐渐热起来了,得了热病没钱治。不说则已,一说,诸人都开始诉苦。

    善存痛心疾首,捶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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