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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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殿-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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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疑惑地低头抬眼看着我,半天才说:“是柳执笔交给奴婢的。”

  我看着她,坐起来,“你识字吗?”

  “奴婢认识几个字。”

  “应该读过几年书吧,文章念得还不错。”

  她站起来,退到地台下。

  我走到她面前,“你是陇州人?”

  “是的娘娘,奴婢来自陇州青县。”

  “拂晓——珊琢说你的名字很好。”

  “谢……娘娘。”

  “拂晓……”我转过身去,“你去,把珊琢传来。”

  一盏茶的功夫,柳珊琢站在了我面前。

  “我不需要这个宫女,你把她领走。”

  站在一侧的拂晓立刻跪了下来,一声不吭。

  “为什么?”柳珊琢问。

  我把手中的茶盏放在身边侍女手中的托盘上,“我没有必要向你交代理由吧。”

  “娘娘!”柳珊琢的声音提高,“您不能这么任性!”

  “你有资格指责我?”

  柳珊琢睁大了眼睛看着我,须臾,她跪了下来,“您真的就这么算了吗?”

  她颤抖的声音令我的心一悸。

  “除了爱情,”她慢慢站起来,“还有很多值得您追求。在这里,丢失了爱情根本不算什么。”她走到我面前,俯视着我,“‘贵妃’,您已经是贵妃,离那个宝座只有一步之遥。接受您的命运吧娘娘,不要在这个皇宫中无声地枯萎凋零。这里不需要‘凄美’,而要‘璀璨’!还记得吗?这是集权的中心,您要在这里发出自己的声音!威严并且柔美!您不能仅仅满足决定一个侍女的去留,而是注释整个朝阳宫的气质,甚至是震旦的品格!”

  我看着近在眼前的、那双光彩驿动的永远洞悉对象精神领域的眼眸。

  一股清风吹入。

  “别再自欺欺人了。”我别过脸去。

     *

  大雪纷然而至,我在朝阳宫的第一个新年。

  “这是圣上钦定的您的朝服。”布雷向我展示着一套黑地赤文金边礼服,“颜色、式样和装饰都是参照圣上的祖母先孝德皇后的一套精彩绝伦的生辰礼服。圣上想,您应该会满意。”

  我绕着衣服走了一圈,“请转告圣上我很喜欢。前代礼服的风格很好,高贵而含蓄。先孝德皇后穿这套衣服是什么年纪?”

  “是四十寿辰。那一年宏朗刚刚归顺我国,福音降临,风调雨顺,皇后的生辰成为举国上下欢庆的盛大节日。”

  我端详着礼服上的绣饰,“圣上说起过,先景宗皇帝与先孝德皇后感情笃厚,而旁人总是容易把这和国家大事联系起来。”

  布雷微微欠身笑着。

  我意识到可能口出不当,转而微笑道:“有劳阿翁亲自送衣服来。”

  “皇妃多礼,老奴不敢当……娘娘已是皇贵妃,不敢再让老奴受‘阿翁’的称呼。”

  我做了个轻松的笑容,走回座位坐下。

  布雷抬眼看了看我,似有话要说,却欲言又止。

  “拂晓,你把礼服收起来。”

  看着拂晓领着侍从们退去,我转而看向布雷道:“将军有何言语,但说无妨。”

  “皇妃已经看出来了。”他讪讪地笑笑。

  “您的意思已经写在脸上了,”我微笑,“将军请坐。”

  布雷欠欠身,并没有坐下,“老奴是有话要对您说,但可能有违制之嫌。”

  “您对于这方面的分寸,我完全不会担心。”

  “是,是……人总是要变通一些。娘娘当年是由老奴引领入宫的。啊,老奴提及于此并无冒犯之意,只是念及您对老奴的熟悉和了解。这样,有些话就好说一些了。”

  我站起,“将军当年护送我进京,那的确使我对您奠定了一份亲切感。将军常侍圣上左右,想来圣上与您之间早已超越了一般的主仆。”我走到他面前,“将军认为有什么话要对我说,不必顾虑。”

  布雷抱拳,而脸色稍稍缓和,“老奴蒙圣上隆恩,诚如娘娘之言,对圣上的心意也不单纯是仆人的效忠。娘娘和老奴,请允许我这么说,应该是圣上的左膀右臂,一切都得为圣上着想。”

  “您这话的分量……”

  “娘娘是个明白人。您而今是皇贵妃,其实拟诏上是‘皇后’,您知道为什么改动了吗?”

  “这……我不清楚。”

  “圣上已年过半百。子嗣一向是帝王晚年最头疼的问题。现在圣上就在尽量避免与之相关的混乱发生。”

  “当朝的皇子并不多,会有什么混乱吗?”

  “娘娘,目前皇上唯一的嫡子——皇储哲臻——正可能是动乱的源头。”

  那个久违的名字,“太子怎么了?”

  “哲臻没有一个皇储的能力和担当。”布雷直截了当的陈词让我的头脑在一个刺激之下倒清醒了许多,只听他继续道:“当一个重要的地位仅仅由一个特殊的名分维系的时候,这于当事人往往是最危险的事,也是他的敌人手中最具威力的武器。长久以来,太子没有任何差强人意的重大政绩。这实在令一班忠心护佑的大臣们寒心,而更加矛盾难过的是圣上。”

  “‘难过’?”我从来没有想到这个词也适用于他。

  布雷并没有在意我的意外语气,“自己悉心栽培的儿子竟比不上那个从封地回来的,皇上对永宁王的垂青实际是在刺激太子,可是效果甚微。”

  “你的意思是……”

  “皇储的强大稳固在一朝的后半期非常重要,它将给人们下一个盛世的先兆,从而更加稳定这一世代最后的统治。”

  我深吸了一口气,走到他身后,“圣上一切尚好,现在论及于此是否操之过急了?”

  “娘娘,事实已经在进行之中了。”

  我回头看了他一眼,“什么?”

  “有些事并非能由老奴说出口,老奴此番只是要明确您的立场。”

  “我的立场?我是一个妃子,又没有皇子或公主。于此,我没有资格、没有必要过问。”

  “但您实际的地位相当于皇后。”布雷转到我的面前,“圣上没有立您为后,依然是为了帝国王统的稳定。皇上不在这件事上冒险,不新立皇后,哲臻的嫡皇子地位就没有动摇,旁人也就没有漏洞可钻。”

  “他也想到这……”

  “皇上不会随便地拿王统开玩笑,但是太子恐怕要辜负皇上的一番苦心。”

  我醒了醒脑子,“您把您的意思直接说出来吧。”

  “有些话老奴不宜说出口。娘娘是聪明人,一定能够理解老奴的意思。”

  我淡淡一笑,“我或许并没有您褒誉的智慧。如果将军想知道我的立场,那么我乐意告诉您我的立场就是当朝皇妃的立场。皇上在皇储上的任何决策我都无权过问,也没有资格去评论。”

  “您和皇储的问题是分不开的。”他逼近一步,“今日在朝堂上有人主张皇上亲临宏朗。”

  “亲临宏朗?”我神经一紧,“做什么?”

  “纥垆对震旦依然虎视眈眈,五个州根本满足不了它的胃口。但震旦的军队而今很难在随时与纥垆的对阵中有必胜的把握,只有宏朗可能被我们利用。但宏朗对震旦的野心您也是见识过的。要宏朗忠心为震旦也不易,上次宏朗王的朝觐还是耀武扬威的。”

  “难道震旦连宏朗的兵力都不如?”

  “那不见得,但震旦不可能现在用兵去制服宏朗,毕竟它表面上还是归顺的。宏朗的地理位置有利,如若出兵协助震旦作战必将给纥垆以痛击。”

  “所以有人主张皇上亲临宏朗,事实上是求助兵?”

  “娘娘明白。皇上不亲自前往的话,成功的可能很小。”

  “宏朗只是震旦的一个属国……”

  “很多实际的利害关系并不在于一个名分,贵妃娘娘。”

  我走了两步,停下转身道:“圣上的意思怎么样?”

  “圣上还没有决定。”

  “这件事情和皇储又有什么关系?”

  “娘娘终于想到重点了。”

  “哦——由太子代行。宏朗之行不免危险,而且能化解震旦的难堪。”

  布雷终于微笑。

  “太子没有请去吗?”

  “圣上还没有做决定。您想这是不是太子的一个机会?”

  我皱了皱眉头,“将军,你的意思是让我……”

  “娘娘,您是圣上身边的人,也最了解圣上。”

  “我并不想介入他们之间的事情。”

  “娘娘应该把这件事情想得长远一些,无论对外还是对内,这都有关帝国的稳固。您,”他压低了声音,“应该让太子有这样的机会。”

  “你……”

  他又回到原位,低头道:“老奴信任娘娘。”

  我总算完全明白了他拐弯抹角表达的意思,他是在下一个赌注。即便如此,我还是不愿意把自己卷入其中,但布雷接下来的一句话多多少少消解了我的坚持。

  “娘娘,明哲保身已经不是您应该坚持的美德。它事实上不适合宫中的任何人。”

     

  整个下午我都处于不由自主的兴奋中。在那个时候,我对于重大事件远远不没有想象中的承受能力。而我有私心,希望哲臻的太子位能够坐得稳固。我回忆起哲臻的母亲,现在的我和当年的她有一点心思是一样的,希望看到哲臻能顺顺当当地登上帝位。这于我没有什么好处,但别的什么人取代哲臻则更没有一点益处。为了安平和恪桓,我确定自己要为他们做点什么。

  冬季的未央湖已然结冰。湖旁垂柳的枝条婆娑着摇摆于寒冷的风中。天色不好,阴沉苍茫,一场大雪又将降临。我望了望那边爬满枯藤老枝的禁城角楼,角楼背后便是东宫的墙垣。

  拂晓站在我身后,说道:“娘娘,风大了。湖边很冷,回去吧。”

  “不知道牡丹花怎么样了。”

  “什么,娘娘?”

  我笑笑,“传珊琢,请往天元殿。”

 
  

                      正文  第二十章
 
  我始终不喜欢天元殿沉重阴暗的氛围,尤其这样一个阴天的傍晚。四座青铜雕像犹如四只庞大的怪兽,压抑人心。我进门见正殿无人,便自行走进左边的隔间。

  细长的白玉花瓶里插着一枝腊梅,点染一室的幽香。

  几个侍女陆续进来,点亮了屋里的灯台,摆好餐桌。他随后走进,看上去没有什么精神。

  我半跪下请安。

  他抬手,说:“你真是稀客。”

  我站直了身子。他看着我的脸,终于笑了笑。那一刻久违的笑容,让我感到一种意外的温暖。于是我也不由地笑了。

  “你在和我赌气吗?”他走到近前。

  “没有。”

  “我看,”他手背到身后去,“你是在生我的气,你不喜欢这儿。”

  “怎么会不喜欢这儿?”

  “我一看到你的请辞……”他走到餐桌边拣起一个小点心放进嘴里,咽下了后半句。

  “我……”我朝前走了两步,“只是想见见你。”

  他的表情古怪了一下,“唔!这个真甜,牙齿受不了。”他把嘴里的东西吐在唾盒里,背着手看了看餐桌,转身说,“可能她们知道你来,摆了这么多甜食。”

  我吐了一口气,走到他跟前,“晚膳的点心不是一向要你亲拣的吗?”

  我们看着对方,一起笑了。

  “我怎么好象总是扭曲你的好意?”我抬眼看着他。

  “这个……是你多心了吧。”

  “多心的是谁?”我笑着走开,“未央湖畔四季如春,陛下怎么没有兴致一幸?”

  “瑽瑢,”他摇着一根手指,“你不如从前可爱了。”

  我无言一笑。

  他挥了挥手,侍女们退去。他过来握起了我的手腕,“不疼了吧?”

  我鼻子一酸,“老实说阴天的时候还有点疼。”

  “可能伤筋骨了。”

  “亏了那只镯子,不然怕是手要断了。”

  坐下,他低头片刻,抬头来对我道:“瑽瑢你要相信,我对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

  另一只手迟疑着。

  “这个时候我真的很想你。”他说话同时放开了我的手,声音低沉,沉默良久,我看着他神色淡淡的侧面,“心里乱得很……亲临宏朗,这就是最好的办法?震旦竟沦落到要去请求一个属国的助兵……”

  我的双手握于身前。他的纷乱心情瞬间把我传染,计划对我来说往往成为实际中的一场无用功。我看向他在烛影下的额头,眉心竖直的一道深深的纹。

  “瑽瑢?”他突然面朝向我,“在想什么?”

  “没有,看看你的额头。”

  他微笑,“过来,”我上前,他伸出一只手在我的额前比了比,“三指……差不多。瑽瑢是个聪明人。”

  “这能看出来?那陛下看起来就比我聪明多了。”我也伸手在他的额前比了一比。

  他握住了我的手,微笑难掩无奈。

  “你说聪明一定是好的吗?”我看着他的眼睛。

  “你觉得呢?”

  我摇头,“我只觉得世上没有绝对吧,可能,‘聪明’会把一些简单的事情想得太复杂了。”

  “你的想法不简单。”他说。

  “你笑话我。”我离开他两步,“我的心思都用在宴乐游戏上了。”

  “那些都是要花心思才有趣的。”

  “和你相比还相形见绌。”我想起了当年嘉妙山庄的星星灯火。

  “可是很多事情本身就不能简单视之。”

  “宏朗?”

  “不提它吧……”

  “陛下希望的是什么?”我上前一步,“震旦的强大。皇统的稳固。如今最大的威胁是什么?”

  “瑽瑢……”

  “纥垆不是吗?宏朗是震旦的属国,尽管它野心昭昭,但只要它一天还从属震旦,它就有义务为了震旦的社稷献功!”我凝视着他诧异的表情,“而陛下只需要给它一个效忠的机会。”

  “瑽瑢。”

  我转过身去,“若宏朗真有反意,震旦就有理由先安内再攘外。但此时陛下给宏朗下颗定心丸比布下千军万马要有利得多,而且还要让宏朗知道怎么做会更有利。”

  身后一片寂静,“瑽瑢,”他的声音沙哑,“这些不是你需要动用的心思。”

  深吸了一口气,我望着远处的地面,“臣妾明白自己的本份。”

  ……

  翌日黎明前我回到锦斓阁。

  “你立刻送去,禁苑东华门那儿。”

  拂晓双手接过我封好的信函。

  我在地台上来回走着,“你不需要说一句话……”我看了她一眼,“我信任你。”

  拂晓目光镇定,单问道:“不说话,他会知道是谁的信吗?”

  “封印是我的戒指,他认识。快去吧,朝钟一敲就来不及了。”

  拂晓的眼神多少让我感到这件事情的冒险意味,但我只能忽略它。我在写信的时候不停地以各种理由让自己的笔不停下来,最后我想到这原本是为了他和他心系的江山,于是心安。我望着拂晓疾步而去的柳青色的背影,真的希望她不要给我任何的意外。

  我希望哲臻即将出使宏朗的事实与我无关,但我明白那是不可能的。

  他平时很少和我提到哲臻,但今天他似乎没有意识到这是回京以来第一次把哲臻作为我们的话题。

  “他总算让我有了一回惊喜和欣慰。”他那种激动的神情让我觉得这一天真的是他等了很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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