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清捂嘴摇首;道:";不曾。";说话间;朝小石头望望;生怕他动怒。却见他满面苦笑;一副拿之奈何之色。当下更是失笑。笑笑谈谈中;一众人不觉到了江边军营。此刻已当傍晚;军营外看去;营内士兵多已卸甲。忽然;从营外出来一彪人马。为首者;长髯飘胸;浑身宝光铠;鹰扬虎视;当真八面威风;雄武曜曜。
始终不大说话的言胥;猛地道:";啊!巧得很;正是老王爷出营了。";
小石头原不识得镇南王高昆;听他一说;暗道侥幸;急忙高声道:";前面可是本王外公高老王爷?";
高昆目聚凝神;细细观量。要知道;如今的小石头;英姿焕发;神武昂扬;人人见了;均会说声真乃雄纠汉子。这般气势;可与当年的风流世子赵岩大相径庭。过了半晌;高昆放声大笑;道:";果然是老夫的好外孙!呵呵……";
小石头下马行礼;跟着;冰清、邓蓉与石虎相继行礼。
高昆也自下马;哈哈笑道:";免了;免了……";他先扶起小石头;随即望望冰清和邓蓉;心下更是大喜。暗道;外孙脾性不改当年;仍旧这么风流;到那都要带着女伴。不过他如今的赫赫武功;却比以往的无病呻吟好上太多。再待看向石虎;蓦地笑道:";好一位壮汉;看来必是老夫外孙帐下的猛将了。";
石虎就喜欢听奉承话;何况这说话人;即便小石头也要叩拜。由他说出;愈加让其喜不自胜。在那直是搓着双手;呵呵傻笑;都不晓得说话了。但这傻样;偏是对了高昆的胃口;心下更坚定自己的猜想;大个子必是一员堪比樊哙;英布的猛将。
这时;高昆背后上来一员年轻将军;走到小石头身边;道;";镇南王世子高子宁参见震北王爷。";接着;又拱手作揖道:";小弟高子宁见过表哥。";
高子宁是高昆的独房孙子;也是唯一的镇南王裔。父母早逝;由高昆一手拉扯大。性喜练武;爱好兵法;是员天生的战将。在武事一面;天赋极高。倘非高家技艺仅是尔尔;高子宁或许能成为新一代武林俊秀;日后也大有臻至宗师之境的可能。小石头脑海;迅速闪过广智予他的资料。当下做一搀式;笑道:";表弟;咱们是自己人;无庸虚礼。只叙兄弟情谊;至于官阶悉数抛开就是。";
他知道高子宁前一礼乃朝廷礼节;后一礼却是家族之仪;做得是面面俱到。心下对这初见的名义表弟;很是欢喜。他前世父母离异;少受慈爱;别说兄弟姐妹;纵是什么堂表亲戚;也是半个皆无。今时遇到一位年岁相若的表弟;尽管自己是假赵岩;但恁多时日下来;又因王妃的缘故;不知不觉中;早当自己真是赵家一员。
两兄弟堪堪寒暄几句;高昆道:";岩儿;你来得正巧;老夫正想去江边巡视;不如同去?";
小石头道:";孙儿也想与外祖父讨教下水战技巧;如此好极!";
其间;高子宁最是兴奋。自小石头蓝田大战;再有之后的洛阳会战;他便对这位表兄佩服得五体投地。时常念叨着;改日定要去趟京城;与表兄好生讨教;讨教。不想;自己没去成;表兄却自行到来。他策马跟在小石头边上;与其并驾齐驱;不时问上几句;时而搔首思虑;时而喜不自胜。原来;他已急不可待地讨教起来。一路上;问题多多;若非小石头跟奚方学过十数日;又有前世的知识积累;只怕会被他问得哑口无言。不过;也正囿于今日的会面;使高子宁对这位表兄;彻底信服。并始终以小石头为自己的前进目标;为之奋斗一生。
冰清明白小石头的底子;见高子宁一脸崇拜地望着他;当真失笑不已。但听得时间一长;也不禁暗自佩服。小石头毕竟有前世数千年的文化积累和经验教训;虽非亲身历就;但也耳熏目染;刻下拿出来唬唬人;当真小菜一碟;不费吹灰之力。诚然有时嗫嗫嚅嚅;但思忖片刻;便即滔滔不绝;说出话来;更是发人深省;富含哲理。就像是一位已活了千百年的智者;在为众人上课。
众人是越走越慢;但凡闻言之人;无不心悦诚服;暗道;看来传言非虚啊!震北王爷确实有大本事!不觉;原本半多时辰的路;足足走了数个时辰;方是到了地头。
此刻;时当半夜;月悬星罗;天穹静谧。长江岸边;细草微风;挲挲作响。
小石头等按辔徐行至长江防线。却见江水浩浩荡荡;波涛翻滚;朦朦夜色下;仿似天地相连。远处明月映照;犹如随江水流动而上下浮荡。下得马来;临近岸边;眺望对岸。只见对岸平原茫茫;辽阔万里。
刹那由感而吟:";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此时此景令人不免遥想古人情怀!";
高昆一愣;心下辨味;竟觉外孙儿适才寥寥数语;居然描绘了无垠星空;平旷原野;浩渺月光;奔流江水。令人闻来;直感心旷神怡;胸襟顿阔;尤带雄浑霸气。佩服道:";岩儿不愧文名盛著;真是出口成章。好诗;好句;绝妙已极!";说着;捋须含笑;又吩咐边上陪伺的言胥;要他用笔记下震北王的语录。心想;适才之句比他以前所作;不知好上几许;纵老夫这等粗人;也觉词妙意佳。
小石头大惭;暗自汗颜。心道;这杜大诗人的绝句;竟被我篡权私改;真真无地自容。不过;眼下固然他想说实话;只怕也无人相信。何况;他此来目的也有试探这位外祖公日后肯否拥立自己?至于其它想法;仅是一瞬;便悉数抛开。笑道:";外公过誉了。我看子宁表弟日角珠庭;玉质金相必也属学富五车之人;还有这位号称'有脚书橱'的言先生;更是真才实学;那是孙儿这绣花枕头可及?";
言胥急忙自谦;连道不敢。高子宁却是容颜大喜;一张嘴几乎咧到了眼角边。说道:";当年姑父镇守北疆;烜赫万里。我是深深钦服;不求姑父偌大的名气;只望也能名留青史;便余愿足矣。而且……而且;嘿嘿……表哥的功绩;也是我以后学习的动力。";
边上高昆稍有不喜;心想;孙儿当真吃里扒外;也不说学我;偏去学烈儿、岩儿;让老夫好没颜面。
小石头顾及;哈哈一笑;拍着高子宁肩膀道:";好;子宁表弟浑身是胆;是个血性男儿。昔日先父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直吓得北狄蛮人远遁千里。而外公镇守南疆;也是金戈铁马;万帆夺帅。此等气吞万里的战功;确应吾等效仿。";
听完小石头之语;高昆转恼为喜;寻思;还是岩儿机灵;不愧是涵兰的儿子;讲起话来和他娘一样;深得吾心。呵呵……
高子宁又道:";月前蓝田大战;听闻表兄以一人之力;击败西秦大军。不知可否属实?";这问题;他早想问;只念着初次见面;生怕唐突。眼见刻下机会大好;迅即说了出来。要知道;小石头一人砍杀百余位江湖高手之事;自周兵班师;便传得沸沸扬扬;天下无人不知。只是那百余人之数;经过万人之口后;已成了百万人。其大多不离白日小石头亲耳在酒肆中所闻的奇谭怪传。
与此同时;高昆道:";子宁;亏你出身将门世家;怎也相信这些街头巷尾之论?";
邓蓉不满有人小瞧自己的石弟弟;就算他名义上是长辈也不行。她道:";岩弟当日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刀曾挡百万师。日月刃在他手上;比之当日在老王爷手上;尤要光芒万丈。";
高昆奇道:";哦?既如此说;岩儿一人击败百万秦师之事;当真不假?";
小石头窘笑;道:";邓姐姐的意思是挡;不是击败。";尽管明知那挡也属吹牛;但邓蓉既已吹大了;他也不忍心拆穿;只得以讹传讹;为她适才的荒谬;加以遮挡一二。
高子宁忽道:";能挡就不错了。纵观古今谁能一力阻挡百万雄师?如此丰功伟绩;小弟真是羡慕得很!";他是实话实说;却听得小石头暗自羞愧;恨不能挖地而入;就此藏了起来;再不见人。
言胥蓦道:";有此勇力之人;本朝何止震北王爷一人。想高老王爷十年磨一剑;只是霜寒未曾试。若李世昌敢带南唐军来犯;老王爷定能教他尝尝镇南军的厉害!";他是高昆的";御用文人";;自不想让小石头专美于前。但说到后头;仍不敢说让南唐军尝尝高昆一己之剑。毕竟一力能挡百万的奇事;任是异想天开的文人;也难以想象当时的场面。
不过这句话依旧让高昆听得欢喜;在那须发飞舞;哈哈大笑;其间伴以惊涛拍岸;尤显震撼;倒是颇具豪气。
小石头抱拳:";外公这一笑;犹如沧海一声哮;滔滔两岸潮。威风丝毫不减当年。";相处片刻;他已明了眼前这位镇南老王爷似乎愈老愈童心;很喜欢有人奉承他。只要你话说得中意;他便高兴。反之;你也不必担心他会算计你或是对你心生怨懑。至多就是怏怏不乐;在那生些闷气罢了。
如此老人;可谓家有一宝;值得开心。
高昆被他奉承得直乐;在那竟是笑了良久;才始稍止。又过片刻;他道:";今日老夫高兴;虽然寒风彻骨;但有美景良月;若不饮酒;未免无趣。来啊!搭起帐篷;老夫要与两位孙儿;和……";他眯着眼;看看邓蓉和冰清笑道:";两位未来的孙媳妇;一起共饮赏月。哈哈……";
这话让二女羞颜;互视一眼;各自垂首。
说话间;百余位兵丁上前忙碌;不过片刻;围约十丈方圆的大帐已然完毕。高昆道:";岩儿;这帐篷是老夫的心爱物;取名虎牙帐。来;外公带你进去见识;见识。呵呵……";说着;挽起小石头手臂;很是疼爱的与他一起入帐。
进帐一看;帐内摆设并不豪奢;除中间放了数张斑斓虎皮外;其余甚至可说简陋;不像是王爷用的大帐。发现小石头的疑窦;高子宁笑道:";表兄勿奇。如今他老人家镇守江岸;多居帅船。然而心中却怀念当年随太祖武皇帝金戈铁马的帐篷岁月;是而设下此帐;以作纪念。不过老人家并不常住;且也不愿胡乱花费;故此大帐摆设极为简陋。";
小石头颔首;起先因王妃故;他对高昆颇有孺慕;此刻那便愈发尊敬。
这时节;诸人均已盘膝坐妥;惟有石虎在那跳啊蹦的。高昆愕然地望向小石头;因为石虎是他的家人;有疑问自然要问他了。小石头其实早已留意到石虎的古怪举动;压根不用问;联想到他白日揍小二时的情景;便明白石虎何以如此。原来帐中的地面上那数张斑斓虎皮委实巨大;一铺之下;足足占了大半的范围。石虎有虎的血统;心下不愿踩在已死的同类身上;故而在那见缝插针地跳来跳去;只是别人走得都很平淡;他这般突兀的举止;无疑教人觉得惊诧。
小石头喝道:";石虎;干吗还不坐好?若觉不妥;给我出去。";
石虎大喜;嗯了一声;便返身而出。原来没虎皮的席位已被诸人占满;余下席位均多少有虎皮垫地;是而他闻着小石头唤他出去;不必再受磨难;反觉兴奋。
小石头暗叹一声;心下莫名感怀;连身为妖兽的石虎皆晓要爱惜已死的同类;可作为万物之灵的人类却在那自相残杀;甚至那些由人升天的神仙;也是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唉……直觉惘然若失;惆怅一片。
诸人见他面带不喜;只道因家人失礼而烦心。
高昆朝言胥望去;意思要他开口劝慰小石头。
言胥接令;对小石头道:";王爷;言某有一疑问;如梗在喉。只是生恐说出;似嫌冒昧;当真难煞。";
小石头一笑;道:";赵某可非小气之人;言先生但说无妨。";
言胥抱拳作了一礼;澹然道:";王爷在蓝田勇冠三军;斩将夺旗;一举解了当今皇上之围。原是可喜可贺之事。然依言某看来;王爷此举却已种下日后之祸。";
小石头神色不变;依然淡笑道:";哦?请言先生指点!";
高昆向言胥不满地望去;原是唤他为外孙儿解忧的;孰料他不开口还好;一说却是语带恐吓。
言胥对他的嗔目;视若无睹;自顾道:";老王爷猝逝北疆那会;照朝廷惯例;王爷本该即可继位。可皇上百般阻挠不说;更几欲褫夺去王爷的军权。由此可见;皇上对赵家忌惮万分。幸喜当时王爷文名虽盛;却不擅武事。皇上最后迫于舆论压力;不得不再次赐封王爷爵位;不过实属无奈。若王爷就此仍像原来一般;估计无碍。但蓝田一战;王爷以一挡百万;大发威风;如此英勇善战;又得军心之人。言某想;皇上惟有两种选择;一;恃王爷为长城栋梁;二;视王爷为眼内钉子;不拔而不喜;不除而不甘。";
说完;流目顾盼帐内直听得呆愣木鸡之辈。又道:";不知王爷对言某一番判臆可有甚其它决断?";
小石头一愣;没想他说得这般坦诚;当即哈哈大笑;道:";双脚踏翻尘世浪;一肩担尽古今愁。赵某只求问心无愧;他要如何便如何;谁去管他做甚?";一番话说得豪气干云;帐内人除言胥外;纷纷鼓掌喝好。尤其高子宁更是喃喃呓语:";双脚踏翻尘世浪;一肩担尽古今愁。好壮阔的句子……";说着;瞧向小石头;起身作揖道:";表兄万千气魄;子宁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小石头慌忙还了一礼;道:";表弟莫要如此;愧煞为兄了。";
高昆捋须大笑:";你们两兄弟不要在那你捧我;我捧你;瞧得咱们肉麻死了。哈哈……";
这话一说;大伙皆笑。
言胥突然笑起;直笑得众人惊诧莫名;他忽道:";诸事不管;虽可省心;但明明有余力反抗;为何坐困愁城呢?皇上此人志高气远;无奈胸襟狭小;从他之前不容赵家之事便可看出为人。只待他缓出手来;早晚震北、镇南两藩均要被他一手毁去;到时你们便悔之晚矣!";
高昆大声喝道:";放肆!";接着又道:";言先生你喝醉了!";其实;这当口酒刚刚送上;那有喝醉之理。只是他为解言胥之围;一时口不择言;倒也难怪。毕竟此言倘若传将出去;言胥势必难脱杀身之祸。
小石头一目了然;情知老王爷必对言先生欢喜得紧。否则;决计不会这般襄助。不过;他有些不明白;眼前这位镇南王的幕僚;何以甘冒忌讳地点醒自己。而且;这番话分明有催促自己快些与老王爷摊盘的意思。思虑半晌;猛地灵光一闪;暗道:";奚先生既是无极四相之中的谋相;那必然还有另外三位。难道眼前这位言先生就是其中之一?";正思忖;蓦见言胥朝他做了个古怪手势。
当然;惟有他见着;旁人就算见了;想必也猜不出什么。这正是姜神君予他说过的姜氏内部的秘密联络手势。他心头一凛;暗想;中原姜氏的手倒是伸得长。为夏族兴盛;不遗余力;一至若斯。
念及于此;想起前世的两句俗语;倒与眼前情形契合之极。即道:";言先生;本王的回答便是;世事如棋;乾坤莫测。王候将相;宁有种乎?";他想;既然姜氏迫不及待地催我与镇南王摊盘;我便顺着他们的意思倒免了我另找话茬;却也省心。
高昆闻言;显然怔忡;尤其后面八字分明反意十足。他道:";岩儿;此话不可胡说。";
小石头微微一笑道:";岩儿宁做真小人;不做伪君子。要我甘愿伸首就戮;扪心自问;孙儿尚未够此忠心的程度。倘若皇上要灭我赵家;外公会帮那一边?";
高昆呆愕片刻;霍然起身;嗔目怒颜。直把小石头吓一大跳;以为他想和自己翻脸。却听高昆大喝一声道:";他敢?若真这样;老夫舍了性命和他拼了!";
小石头破惊颜而大喜;笑道:";好;外公疼我;孙儿晓得。来;外公;孙儿敬你一杯!";
高昆端起酒盏;一饮而尽。接着就是觥筹交错;笑声一片。而那些镇南王身边的武将们则是猜枚行令;大声吆喝;好不快乐。不多会儿;酒酣耳热。
高昆道:";岩儿;你明日要出使南唐;况且;老夫看两位姑娘也有些乏了;不如散了酒席;早些回去歇息?";
小石头抱拳:";谨遵祖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