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非我们想故意违约。”
“既是条约有未能详尽之处,这武器辨类一项,当重新征订明白,写入约中!自今日起,本王向贵使声明,凡属火器,皆在武器之列,非有朝廷特别允准,一概不得携入!否则严惩不贷!”恭亲王说到最后,调门习惯性的高了起来。
柳原前光欲待就此事再行争论一番,却忽然看到副岛种臣的眼色,示意自己就此打住,他想了想,说道:“既然如此,此条当于换约时详细注明。”
在结束了这次对日本人来说极其郁闷的会谈之后,柳原前光和副岛种臣等人出了总理衙门,向使馆返回。
此时的大清朝廷已经允许外国使节在皇城这一带乘马车出入,柳原前光和副岛种臣乘着马车向使馆区方向前进,一路上二人都默默不语。
不知不觉的,一行人来到了天桥之上。
天桥位于天坛西北,南北向跨过龙须沟。本是是皇帝去天坛祭天的必经之桥,意为通天之桥,故称“天桥”。道光、咸丰年间,天坛的西坛根、北坛根与先农坛的东坛根、北坛根涌现一批流动摊贩,由于朝廷不向他们征收捐税,促进了这一地区商业及游艺业的发展,遂有各门艺人在此辟地献艺,各类曲艺演出场所伴随茶肆、酒楼、饭馆、商摊、武术杂技场地蜂拥而起,成为北京民众欣赏民间技艺及曲艺艺术的一个集中场地,也是北京城最热闹的地方之一。
对于在北京的外国人来说,天桥也是他们休闲娱乐的一个好去处。
上了天桥,柳原前光的目光不自觉的被那些杂耍的艺人吸引住了。他下令停下马车,暂时放开了刚才因为谈判失败而产生的坏心情,专心的看起杂耍表演来。
就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一群人围成了一个大圆圈,在看着耍猴表演。
此时围观的人很多,围成了厚厚的人墙,身材矮小的日本人是根本挤不进去的。不过好在这些日本外交官们可以从马车向外观望,是以不用挤,便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圆里,几个赤着上身的杂耍艺人正挥着手中的鞭子,一边吆喝着,一边驱使猴子们做着各种表演动作,看到几只穿着可笑的衣服的猴子不时的做出一个个憨态可掬的表演动作,周围的人们不时的发出阵阵喝彩和开心的笑声。副岛种臣和柳原前光也禁不住开怀大笑起来。
笑着笑着,柳原前光象是想起了什么,笑容先是僵在了脸上,接着便一点一点的消失了。
副岛种臣注意到了柳原前光脸上表情的变化,笑声嘎然而止。
“怎么了?柳原君?你不舒服么?”他关切的问道。
“我没事。”柳原前光摇了摇头,反问道,“副岛君,你还记得,上一次我们看这猴子戏,是什么时候?”
“我当然记得。”副岛种臣点了点头,“上一次,也是在和清国的总理衙门大臣们谈判之后,回来的途中看到的。”他回想着那一天自己和柳原前光又一次去总理衙门交涉,从那两位愚蠢的大臣毛昶熙和董恂的口里再次拿到了“台湾番地不归王化”的口实时,那份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欢愉心情,嘴角又一次现出了笑意。
当他们在归途之中看到平日里经常能够看到的猴戏时,联想起那两位被他们用外交辞令绕得团团转的大臣,都不约而同的大笑起来。
在那时的副岛种臣和柳原前光眼中,毛昶熙和董恂,不就象这杂耍艺人驱使的猴子么?
副岛种臣突然明白了柳原前光这样问的用意,嘴角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了。
“副岛君,你不觉得,今天的我们,也象这猴子一样,被一个中国人耍了么?”柳原前光叹息了一声,问道。
“是。”副岛种臣的脸色一下子阴郁起来,“我原来还奇怪,为什么今天,清国的这些大臣们,好象是换了一个人似的。”
“那是因为,有人在背后指点他们。”柳原前光说道,“副岛君,你要记住这个人,他的名字叫林义哲。”
“我知道他,现在正代理福建省的巡抚职务。”副岛种臣点了点头,“我会记住他。”
“只要这个人在福建任职,对于台湾,我们没有机会。”柳原前光的目光望向远方的红日,象是在对副岛种臣说话,又象是在自言自语。
副岛种臣惊讶的看着柳原前光,对于眼前的这个极富才干的年轻人,他一直倚为强助,相信他的判断。他也听说过这个叫林义哲的年轻中国官员,他在潜意识里曾把林义哲和柳原前光做了比较,认为林义哲虽然是中国年轻一代官员中最有能力者,但却比不上柳原前光。而现在,他听到柳原前光竟然把林义哲抬升到如此高的层度,不免有些不解。
“这个人……会有这么可怕么?”副岛种臣问道,声音显得很不自然。
“他是我曾经见过的最为可怕的清国人。”柳原前光转过头,看着副岛种臣,满脸都是凝重之色,“而那些叫嚷着要开拓台湾番地的人,却又是一群被野心和欲望冲昏了头脑的蠢材!你觉得日本从清国手中夺取台湾,会有机会么?”
“柳原君是指山县君西乡君那些人?”副岛种臣问道。
“还有桦山君!”柳原前光冷哼了一声,目光又落到了杂耍艺人驱使表演的那些猴子身上,“他竟然认为林义哲是清国皇太后和皇帝的一个小丑弄臣!我这辈子就没有听说过比这更愚蠢的话了!”
“狼一样精明的对手很可怕,但更加可怕的,是猪一样愚蠢的自己人(不怕狼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柳原前光想起桦山资纪的行为,便气不打一处来,“他这种愚蠢而又狂妄的人,只会把日本拖向毁灭的深渊!”
“那我们就一起努力,尽力的阻止他们的妄动吧!”作为一名外交官,副岛种臣对于日本国内甚嚣尘上的“征台”论也是不赞成的,听到柳原前光直斥桦山资纪等“征台派”为蠢猪,他有些好笑之余,心中也是暗感痛快。
“记住这个叫林义哲的人,副岛君。”柳原前光将目光从猴子身上收回,转头对副岛种臣再次郑重的说道,“这个人,将来必然会成为日本的大敌!除非……”
可能是觉得脑中再次冒出来的这个想法过于荒诞,柳原前光没有再说下去,而是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重新钻进了马车当中。
马车继续向前驶去,很快便消失在了北京城的街巷之中。
二百六十四章告别“愤青”的梅举人
福州,马尾港。
天已经大亮,港口处传来了阵阵汽笛的长鸣声。很快,淡淡的雾霭中,一艘龙旗飘扬的军舰身影出现了。
这艘军舰的航速明显很快,而且十分灵活。在进港之后,航速便减缓了下来,很快,军舰便稳稳的靠上了码头。一些在码头散步的外国人见到军舰上面的水兵进行各项操作动作之熟练,各自赞叹不已。
因为中国新式蒸汽军舰上的官兵们的风貌,和那些旧绿营水师完全不同。
船政水师的水手们大都来自于中国沿海各省(主要是福建和浙江)的渔民群体。这些渔户子弟们整日挣扎在生存线上,操心于生计问题,无法奢望投身科举正途。他们投军当兵的目的非常简单,就是挣取微薄的薪饷来养家糊口而已。
船政水师的水手一般都是就近在沿海地区招募,必须年满16周岁,不得有犯罪记录,必须略识文字,而且需要有保人作保,满足了这些条件才有资格经船政水师学堂、练习舰管带、舰上高级军官、军医组成的审查团审查挑选。经历了这番审查后的人,获得三等练勇军衔,即船政水师中最低的军衔,低级练兵。三等练勇们首先要在练习舰上服役,在舰上学习一年。这些年轻的渔民们,一旦迈入了海军的门槛,就进入了一个全新的世界,所有的教学口令都必须使用与法国海军接轨的法语和国际海军接轨的英语(船政水师的舰型和操典全都是师从法国海军的,加上英语通用范围甚广,是以法语和英语是必修课,),如果能够快速地过了语言关,并能通过考试,便可以晋升为二等练勇,但此时仍然不是正式的水兵。
水兵要通过的考试有:熟悉船上各部位的名称、各类索具的名称和用途,掌握绳结、索具的操作技术;熟悉各部位船帆以及配套滑车、索具的名称和用途,掌握收帆、绑帆、缝帆的各种技术;会舢舨操作,掌握操舵、测量水深、使用罗经等技术;会4种以上的火炮操作,掌握枪支、刀剑的用法。
在晋升为二等练勇之后,如果在练习舰上再学习6个月,“深谙枪炮、刀剑操法”或者虽然没有满6个月,但是各种技术“甚精”的,可以经过考核,直接升为三等水兵,分派到军舰上服役。又或者年满19岁的,可以参加晋升一等练勇的考试,考试合格者就将获得免试选拔三等水兵的机会。
三等水兵是中国船政水师军舰上级别最低的水兵,上舰服役后,如果遇到二等水兵空缺,则可以参加考试考选。升为二等水兵后,如果遇到一等水兵有空缺,且这名二等水兵技艺精湛,“深明大炮操法,无论派充第几炮手,都能称职无误”的,有资格晋升一等水兵。升为一等水兵之后,服役两年必须接受舰上技术的复考,而后才有资格通过考试再晋升至诸如水手长、炮手长等士官阶层。
采用纯外语教学、操作,而且需要经历如此复杂严格的考试流程,才能成为正式的士兵,这在中国陆军中是无法想象的。也正是因为有了这样完全模仿西方海军(主要是法国海军)的制度,船政水师的职业技能素质要远远的高于旧式的绿营水师和陆军。更为重要的是,船政水师各艘军舰都入役较早,加上水兵群体的流动、更新并不频繁,这也意味着,很多船政水师的水兵在他们自己的军舰上都有了最少3至4年的股役经历,使得中国水手们对自己的岗位工作的熟悉程度已经接近于条件反射了。
在这艘军舰放下栈桥之后,一名中国文官模样的人匆匆忙忙的走了下来,他的身后跟着几名仆人,费力地抬着一个书箱,这名官员顾不上擦拭额前的汗水,便急匆匆的叫了一辆马车,前往船政衙署。
“林大人,卑职有要事禀报!”梅宏进了衙署,远远的看到林义哲,一边招呼着,一边拎着衣摆,快步的走了过来。
“远山这又是刚下船吧?”林义哲看到梅宏风尘仆仆的样子,又见他脸上带有焦急之色,赶紧上前扶住了他的胳膊,请他坐下。
“什么事儿这么急?”林义哲想起了梅宏此行是给他当信使来着,不由得心里咯噔了一下。
不会是那位大哥林洄淑,让自己的这一封回信给气死了吧?
“大人请看。”梅宏摆了摆手,两名仆人将书箱抬了上来,打开了箱盖,梅宏将里面的一卷卷画纸取了出来,在林义哲面前一一展开。
林义哲看到第一张画上用线描法画的炮台,便明白这些图画是什么了。
这应该便是梅宏此次考察江宁至福建间的海防情况了。
“当真如大人所言,这千里海防之实情,真是不忍为大人道也。”梅宏指着这些自己辛苦画下的画稿,连连顿足道。
林义哲拿起画稿,挨张看了一遍,这些画当中,梅宏以极其简练的笔法描绘了中国沿海地区各炮台和海防工事的详情,虽然比不上西方的照片和铜版画,但也非常写实。看过了这些话,不用梅宏再说,他的心也是沉甸甸的。
作为一个“先知先觉”的穿越者,虽然对中国海防的空虚情形有所了解,但眼前的这些画,还是让他感到了震惊。
中国沿海地区凡险要之处,都设有多处炮台,看似占据数量优势,但是这些炮台大都形同虚设。各炮台的样式不但杂乱不一,而且大都年代久远,最早的甚至都有明代戚家军修筑的老古董,这样的工事和建筑根本不可能抵御近代战争的猛烈炮火。而除了这些炮台本身,炮台上的火炮装备也存在同样问题,除了极少数的炮台装备了采购自法国和普鲁士的新式火炮外,大部分炮台上的火炮足可以搞一个火炮发展史陈列展览,它们当中既有中国自铸的老式前膛大将军炮,也有来路不一、年代各异的欧洲各国前膛火炮。除此外,炮台的布置也成问题,由于形式老旧,炮位朝向单一,几乎所有炮台都有射界死角,容易被敌方利用。在极为重要的江口地带,仅仅只有朝向航道的炮台,而根本未设朝向外海的炮台!
“此仅是江浙一带情形,据称各省皆如此,一味因循,海防一无布置,若真有蹈海来犯者,恐无一可守!”梅宏看着自己辛苦画下的这些画稿,痛心疾首的说道,“主事者荒悖若此,真是罪无可逭!”
林义哲知道此行所见对梅宏刺激极大,他之前心目中的****“雄兵百万”的光辉形象已然崩塌,心中亦喜亦忧。
他喜的是,经过了这番“实地考察”,原本带有中国传统士子那种愤青气的梅宏已然醒了脑子,从此会全身心的投入到洋务之中,忧的是,这种海防空虚的情形,福建省也同样存在,如果真的因为台湾问题和日本开战的话,中国沿海地区,只怕要经历一场浩劫了!
一想到很可能会有很多人在这场战争中死去,林义哲的心里便一阵紧缩。
从他穿越到这里,已经六年了!
而这短短的六年,他尽了一切的努力,也只是让船政水师比历史上更为强大一些了而已!
为什么集中全力建设船政水师,是因为他知道,现在的中国,能够和日本一战的,只有船政水师(原来历史时空中的中国海军主力北洋水师现在还没有影子呢),如果中国和日本开战,只要船政水师折戟海上,那么自朝鲜、辽东、山东直至闽浙台湾一线数千里海防便会顷刻间门户洞开!日本陆军便会蹈海而来,在中国数千里海防上的任意一点随意邀击,而只要日本陆军的军靴踏上中国的土地,以其在战力上对清朝陆军的绝对优势,其可以在中国的土地上任意纵横,甚至直逼京畿,逼迫清政府签订城下之盟!
这是在林义哲原来的那个时空中早已被历史证明了的战法,而要想使这一幕不真正发生,林义哲能想到的唯一应对就是——打赢海战!
对于日本而言,其海军一旦控制了海上通路,那日本在对中国的战争中几乎就已经立于不败之地!而对中国而言,惟有争得制海权在手,遏制住日本陆军的登陆企图,才有不陷入失败的可能!
而6年的时间对林义哲这个才当上代理巡抚的穿越者来说,实在是太短了,短的根本不足以打造出一支成规模的近代陆军出来!
“还有,大人所托之事,卑职也已办了。”梅宏的声音将林义哲的思绪拉了回来,“只是……”
林义哲注意到梅宏的眼中闪过一丝愤怒和无奈,知道自己的那位大哥林洄淑很可能是给他脸子看了,便道:“远山但说无妨,他看过信后是何等情状,我大略也已想到了。”
二百六十五章这一刻终究是要来的
“那卑职便直言相告了。”梅宏道,“大人的兄长接信后即便当着卑职的面拆看,看完后便破口大骂,称大人所写是……是禽兽畜产之言!卑职怒极,待要争辩,彼却转入内堂去了。丢下卑职在前厅。接着便从后堂又传来大骂之声,震动屋瓦,卑职不愿再听其污言秽语,是以便自行离去,上船回转。”
“他都骂了我些什么?”林义哲倒是丝毫未有动气之象,而是平静地问道。
“他……他主要就是骂大人官迷心窍,一心钻营,中了洋人之毒,背弃祖宗,甘为禽兽。”梅宏怕林义哲生气,又顾及他兄弟之情,斟酌了一番言辞,还是没把林洄淑骂林义哲的原话一五一十的全说出来,“此等污浊之言,大人还是不要听的好,免伤了兄弟和气。”
“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