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藤曰:‘维新仅有小成,地仅农产,出粮尚不能自给,财源无多,无法可开,若付此款,款未能付尽,则我民皆死矣!还请再减。’”
“林鲲宇曰:‘日本居四海通隅,出产甚丰,财源甚广,我国之民亦有万人在日本讨生活,日本维新之后,国势日上,开源甚易,且国有急难,人才易出,即可用以开源。’”
“伊藤曰:‘日本请贵大臣为首相如何?’”
“林鲲宇曰:‘当奏我皇上,若皇上允准,即可前往。’”
“伊藤曰:‘奏如不允,贵大臣必不能去。贵大臣当设身处地,将我等为难光景细为体谅。果照此数写明约内,西洋各国必知将借洋债方能赔偿,势必以重息要我,债不能借,款不能还,失信贵国,又将复战。何苦相逼太甚?’”
“林鲲宇曰:‘此次乃是贵国犯我边境在先,杀害我民,炮轰我城市,截断我商路,捕掠我商船,我民死伤累累,财货损失以亿万计,贵国侵台之前,曾一思有今日之困境否?此乃贵国自取也!非我国一味相逼,实是血债太多,不如此不足以纾民愤,解国之困。至于借债还款,此乃贵国之责。’”
“伊藤曰:‘不能还则如之何?’”
“林鲲宇曰:‘已从两国敦睦起见,减去一百万镑,万难再减。’”
“伊藤曰:‘总请再减。’”
“林鲲宇曰:‘无可减矣。’”
“伊藤沉默半晌,又曰:‘此款我未能答应。然借款之权在人而不在我,借能到自能早还。贵国此向役虽得胜,何必逼人太甚?使人不能担当?’”
“林鲲宇曰:‘贵使言不能担当,是否为不允之说?’”
“伊藤曰:‘我等诚心实意,愿意与贵国重修旧好,但我等办不到之事,不能不直言相告。’”
“林鲲宇曰:‘照我节略,已然竭力减少,若贵国坚持不允,只有重新开战一途。’”
“伊藤曰:‘赔款还请再减四百万镑,七百万断难承受。’”
“林鲲宇言:‘无可再减,贵使如不允,当遣兵至贵国京城索要。’”
“伊藤曰:‘贵我两国乃一衣带水之邻邦,不必如此决裂,总须和好才是。’”
“林鲲宇言:‘此等赔款,乃贵国偿我之失,犹债也,债若还清,两国自然和好。’”
“伊藤曰:‘索债太狠,虽和不诚。前送节略实在句句出于至诚,而贵大臣怪我不应如此说法,我说话甚直,明白告诉贵大臣,日本不易攻取。英法美诸国多次攻打皆未得手(应指明治维新前的萨英战争),日本近海风浪涌大,且日民强悍好斗,非贵国之民可比。贵国现下仅有兵轮十只,以西法所练之兵不过数万,何能攻取日本?”
“林鲲宇言:‘能否攻取,一战便知。此次闽台两地为贵国所屠,我水师陆师将士切齿深恨,不论何种苦处,皆愿承受!此次贵国侵台,华兵阻之,人皆以为华兵不能吃苦,轮船火炮皆不能施,不是日兵对手。而我兵自入台驱除贼徒,数次剧战,未见吃亏,水陆处处得手。”
“伊藤曰:‘台湾非日本本土可比,日本民气勇烈,守土抗战,当誓死战斗到底。从前元兵入寇之时,伤亡极多。贵国水师陆师虽强,毕竟数量无多,攻击日本本土,必然折损极重。贵我两国死斗,两败俱伤,有何益处?徒为西洋诸国所笑耳。还望贵大臣三思。”
“林鲲宇曰:‘而今情势已然不同,我兵非当年之元兵,我水师兵轮亦非元之木船,贵国若要与我国重战,看我就以此有数之兵击破日本。’”
“午时,和谈休止,各自作别。握手时伊藤再请将赔款大减,鲲宇摇首曰:‘不能再减。’”
退席后的伊藤博文面色铁青的上了马车,木户孝允则阴沉着脸跟在他的身后进了马车。
三人一路上全都心事重重,一言不发,直到马车来到了日本公使馆。
大家下了马车,柳原前光看到伊藤博文和木户孝允回来,立刻迎了上来。
“春亩先生,松菊先生,今天……谈得如何?”柳原前光有些急切地问道。
“白费口舌。”伊藤博文叹息了一声,摇了摇头,“这个人,是铁了心要和我们为敌了……”
听到伊藤博文的回答,柳原前光的心一阵紧缩。
“对了,柳原君,你那里的事,办得怎么样了?这些天那些清国官员应该上奏参劾林义哲了吧?”伊藤博文问道。
“他们已经上奏了,但是……”想到刚刚从中人处得到的那些消息,柳原前光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是难看。
“怎么?没有效果?”木户孝允从柳原前光的脸色读出了什么,立刻问道。
“不仅是没有效果,上奏的官员,很多都被抓起来了……”柳原前光低声回答道,“听说不少官员遭到了‘通敌’的指控……”
“什么?!”听了柳原前光的回答,伊藤博文和木户孝允全都大吃一惊。
“难道是泄漏了消息?”伊藤博文急道,“千万不可以让清国政府找到我们贿赂他们的证据!否则,我们大家就全都完蛋了!”
“没有证据。”柳原前光说道,“我们是请的中间人和他们联系,并且送给他们的,都是中国钱庄出具的银票,清国政府就是追查,也查不到我们的头上。”
“那太好了……”伊藤博文松了一口气。
“可是,既然我们做得这么隐秘,为什么还会被清国政府察觉呢?”木户孝允紧皱着眉头,问道。
“很可能是柳原君找的那些官员太过胆小,一受恐吓就招供了。”伊藤博文叹息道,“这一类的官员,是不可能为我们保守秘密的。”他看了看柳原前光,“你找的这些人当中,级别最高的是谁?”
“通政使于凌辰。”柳原前光说道,“这个人以前曾经参劾过林义哲,但没有成功,反而受到了清国政府的处罚。这一次我通过中间人付给了他两千两白银,要他设法参劾林义哲破坏和谈……”
“这个人的奏折内容,你知道吗?柳原君?”伊藤博文问道。
“他派人送给我看过,内容写得很好,我认为应该是能够对林义哲构成一定的威胁的。”柳原前光说着,便将于凌辰参劾林义哲的奏折内容背了一遍。
听到柳原前光竟然一字不差的将于凌辰的奏折背了下来,伊藤博文和木户孝允的眼中全都闪过一丝惊异之色。
“你竟然把它们背了下来?柳原君?”木户孝允吃惊地问道。
“是的。”柳原前光说道,“他担心留有底稿会被人察觉,在将奏折底稿给我看过之后,便要来人当着我的面烧掉。但他们不知道,我都记下来了。”
“从这篇奏折的内容来看,这个人是一个弹劾方面的语言专家。”伊藤博文听完了柳原前光对于凌辰奏折内容的背诵,沉思了一会儿,说道,“这篇奏折写的很巧妙,也符合实际情况。林义哲至今对他的那位生番夫人被杀害耿耿于怀,言辞当中经常会有不自觉的表露,这篇文章可以说写到了他的要害,但为什么清国皇帝没有批准这篇奏折的内容,反而将写它的人抓起来呢?”
听到伊藤博文说起死难的额绫,柳原前光的心里不知怎么,也禁不住很是难过。
“我打听过具体的情况,据说抓捕这些官员,不是出自清国皇帝的命令,而是出自清国皇太后的授意,清国皇帝只是在执行他母亲的旨意。”柳原前光说道。
“显然,林义哲在清国皇太后的心目中,有着极其重要的地位!”伊藤博文皱是了眉头,“清国皇太后竟然会如此看重他!真是不可思议啊……”
“现在看来,通过贿赂清国官员让他们弹劾林义哲的办法,已经行不通了。”木户孝允叹息道,“现在只剩下一个办法了,只是不知道甲木和俄国公使谈得怎么样了。”
在伊藤博文等人和林义哲谈判的时候,“病了”的大久保利通,其实也并没有闲着。
“没有任何效果。俄国公使对我们的结盟提议根本不感兴趣,俄国政府也不愿意在这个时候为了日本的利益而得罪清国。”柳原前光摇了摇头,叹息道,“甲木先生回来之后,这一次是真的病倒了。”
“什么?!”伊藤博文大吃一惊。
他和大久保利通共事多年,深刻了解大久保利通的性格。大久保利通不是个轻言放弃的人,这一次竟然真的病倒,显然是受到了他无法承受的打击。
“是啊!这么弱小的日本,北极熊也恨不得一口吞掉,怎么会帮助我们呢?”木户孝允也叹息起来。
“难道就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吗?……”伊藤博文有些愤懑地说道。
木户孝允和柳原前光相对无言。室内的气氛一时间变得异常沉重。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突然传来一阵电闪雷鸣之声,三位日本明治维新的人杰不约而同的抬头望去,看到窗外的天空中已然是黑云密布,时不时有闪电划破黑暗,发出阵阵雷鸣声,预示着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
柳原前光看着满天的乌云,猛然起身,向外走去。
“你要去哪里?柳原君?”木户孝允看着步履沉重的柳原前光的背影,问道。
“我去见他。”柳原前光顿了下脚步,没有回头,而是用有些落寞的声音答道。
“你要去见林义哲?”伊藤博文突然明白了过来,问道。
“是……”柳原前光的声音透着难以言表的痛苦,“我去求他,放过日本……”
“你去求他?”木户孝允哑着嗓子问道,他当然明白,柳原前光这一去,对他自己的个人名誉意味着什么。
“是的……”
“可是……他会听从你的话么?……”木户孝允又问道。
“不试试,怎么能知道呢?”柳原前光嘶声说道,“现在……只要还有一线希望,都应该试试啊……为了日本……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听到柳原前光的回答,伊藤博文的眼角竟然变得湿润了。
柳原前光没有再说话,而是一步一步的走向门口,一位使馆工作人员见到柳原前光出门,担心呆会儿会有雨,便取过了一把雨伞,跟了出去。
柳原前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贤良寺的门口的,他木然的向前走去,直到看到门房和卫兵那惊讶和警惕的目光,才回过神来。
“请问您是哪位?要找谁啊?”门房看着一身西装革履的柳原前光,用不太客气的声音问道。
“麻烦您通禀林义哲林大人一声,就说,故人柳原前光求见。”柳原前光说着,从衣袋里取出了一张自己的名片,递了过去,同时塞上了一个小小的门包。
“哎哟!柳原大人,使不得使不得!”门房看了一眼这张在他眼中比起中国文士常用的名帖不知要寒酸多少倍的名片,心中本来存有轻慢之意,但名片上的“日本国副使”和“参议”等唬人的头衔和柳原前光自称的“故交”还是起了一定的作用,他接受了柳原前光的名片,但却拒绝了他递上来的门包。
按照规矩,门包可不是谁的都可以收的!
“您先候着,我这就进去给您通报一声。”门房客气地说了一声,拿着名片便一溜小跑的去了。
柳原前光站在门口,等了一会儿,不多时,门房又急匆匆的回来了。
“柳原先生,我家林大人要我带话儿给您,感谢您来探望,只是现下和议未成,公事在身,为避嫌起见,不宜会面。您这就请回吧!”
柳原前光听了门房的话,没有说什么,而是定定的站在了那里。
门房等了一会儿,见柳原前光竟然站在原地不走,不由得很是惊讶。
“柳原先生,请回吧!”门房似乎是意识到了柳原前光打算做什么,催促了他一句。
“他不见我,我是不会走的。”柳原前光神情木然的说着,仍然站在了原地。
门房见他语气固执,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他不再理会柳原前光,而是转身回去,将门关上了。
柳原前光看了看墙内的小楼,没有说话,只是站在那里。
夜深了。
天边仍不时的闪过道道电光,夹着隐隐的雷声,林义哲放下了手中的书,打了个哈欠,正打算入睡,象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便喊了一声“来人哪。”
一名仆人应声而至,林义哲问道:“那个日本人,是不是还在那里?”
“是,大人,还站在那儿没走呢。”仆人答道。
第三百九十章“请高抬贵手!”
窗外再次传来闪闪电光,接着便是阵阵的雷声,林义哲循声望去,阵阵电光中,大片的乌云滚腾翻卷,一场大雨眼看便要到来了。
一阵风从窗外吹来,林义哲桌前的灯台的烛光不住摇动,室内顿时忽暗忽明,仆人赶紧上前取过灯罩,将灯罩好,使得室内的光亮又恢复如初。
“他站了这么久了,也不嫌累的慌。”仆人对林义哲说道,“要说这日本人,也真是够倔呢。晚膳时大人命人送去的香团点心,现在还放在那里,一口没动。他就是在那站着不走,进出的人不明所以,还以为是大人的侍从,在这里挨罚呢。”
听到自己送给柳原前光的晚饭他竟然没有吃,就这么饿着站着,而且大有站上一晚上的意思,林义哲不由得心中暗暗称奇。
看样子,自己对柳原前光,认识得貌似还不深!
“你去要门房告诉他,请他回去,公事在先,私交容公事毕后再叙。”林义哲吩咐道。
仆人应了一声,领命而去。
林义哲正待起身歇息,却突然听得外面传来一声日语的嘶吼,吓了他一跳。
“林君!求你看在你我故交的情份上,不要再逼迫日本了!”
林义哲听出了是柳原前光的声音,想到这时贤良寺一定有不少人被他的这一嗓子给吵醒了,不由得暗暗好笑。
“林君!清国和日本,不应该永远是敌人!还请给日本留一条生路!不要让两国人民,世世代代,永远的仇恨下去!”
“林君!你我各为其主!我不怪你的所作所为!因为我们都是在为了本国的强大而奋斗!日本已经因为贼徒的暴走而付出了惨重的代价,还请你高抬贵手,给这个弱小的国家一个机会!”
“林君!我了解你心里的痛苦!但人死不能复生!你失去了最爱的人!但在日本,同样也有成千上万个家庭失去了父亲、儿子和兄弟!我们大家所遭受的痛苦都是一样的!这次不幸的事件已经造成了太多的悲剧!我们应该有责任,不再让这样的悲剧重现!”
柳原前光的声音在夜空中回荡,一时间竟然压过了阵阵的电闪雷鸣之声。
“哎哟我说!柳原先生!我求求您喽,别这么扯着嗓子的叫唤成不成?”门房打开了门,一溜小跑的来到了柳原前光面前,一边拱手哈腰作揖,一边难看地咧着嘴,“您这动静儿,可是要把这京城边儿的狼都招来啊!”
柳原前光没有理会门房的话,而是继续的高声嘶吼起来。
“林君!我们不是敌人!你为什么不出来见我!”
“林君!我求求你!不要这么绝情!你真的想要让两个国家永远的仇恨下去吗?”
“喂喂喂喂!柳原先生!求您别这么嚎成不成?大半夜的,这里边住的,可都是大官儿,这会儿全都给你吵醒了!”门房这一次真的急了,带着哭腔对柳原前光说道,“这要是全怪罪下来,我这可是吃不了兜着走啊!”
柳原前光熟悉汉语,听到门房的哀求,便停了口,对他深深一躬,说道:“麻烦你替我转告林大人!让我见他一面!”
“得得,柳原先生,我算服了您了!左右您这么个嚎法儿,我也睡不着,林大人这会儿也没睡,我这就去替您通禀一声!您先候着,可千万别再嚎了,成不?”门房几乎是用哀求的声音对柳原前光说道。
柳原前光点了点头,又向门房鞠了一躬。
门房重新掩上门,正要前去通报,卫兵值房中,一名让柳原前光给吵醒了的贤良寺当值卫兵走了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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