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别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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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别夜-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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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 小 说 言仑 土云不受波及。
    “朝臣请求废后的奏折雪片儿一般飞进承明殿里去……可是你待怎么着?皇后依然是那个皇后,太子依然是那个太子!”顾渊一声嗤笑,“有了这样的事情在前,将一个四岁小儿赶出皇宫,那也算不得什么了。”
    然而陆氏族灭之后数月,陆皇后还是忧愁而死。到得后来,连陆太子也没能长寿。母子二人是一样的谥号,都叫孝愍。
    阿暖努力控制着自己颤抖的声音:“然而……这,这与文婕妤,又有什么干系呢?”
    顾渊静静地说:“陛下认为,是孤的母亲,陷害了陆氏。时至今日,陛下都不相信,陆家是真的反了。”
    她全身一震。
    他话音里的哀伤,几乎要让她相信这番话了。
    可是她……她知道,陆家没有反!
    心中忽然感到一种无能为力的悲怆,她掩了睫,咬着牙,几乎说不出话来。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终于开口:“奴婢……奴婢看文婕妤,并不似那样心机深沉的人。只是文婕妤对陛下有怨,却是有目者尽可得见。”
    他似乎是倦极了,躺回床上,轻轻地“唔”了一声,含糊地道:“自然有怨,寻常夫妻尚不能容忍这种不信任,何况是天家呢?”
    她觉得不解,这话说反了吧?寻常夫妻互相信任才容易,天家的夫妻才永远是互相猜疑的。再欲问时,却见他呼吸渐匀,红晕渐褪,竟好似将将要睡着了。
    她便将那些话都咽了回去,捧着他送的扑满,怔怔凝视着他的睡颜。作为他的贴身侍婢,这却是她第一次在深夜里靠近安眠的他,那样利落冷峭的眉,那样长而轻颤的睫,那如冰如玉的肌肤和那薄如一线的唇……入睡后的他,一切都是那样完美,完美得如一个神祇,反不像白日里那般,嗔喜笑骂都是生动鲜活。
    她也说不清自己更喜欢他哪一种样子……
    真是奇怪!她为什么要问自己这样的问题!
    七月初,梁王顾渊携母亲文婕妤及诸戚族,及国相、内史、太傅诸官,自睢阳出发,浩浩荡荡赴长安礼贺皇三子诞生。
    牙旗翻卷,落花满天,薄暖站在千里如流的扈从队伍中,最后回望了一眼睢阳城。
    见不到母亲的坟冢,见不到腌臜的北城,见不到富丽的梁宫。
    她将扑满仔细收妥在贴身的行囊里。

☆、第13章 望秋先零

熙丰十年的秋天来得格外地早,方将八月,长安三宫的夏木夏花已换了大半。未央宫昭阳殿人来人往,全是贺喜的内外命妇,叽叽喳喳热闹非凡,几乎将偏凉的秋气都烘融了。
    今上并非多欲好色之人,自先陆皇后薨逝,文婕妤随子之国,这后宫便冷清了许久。直到淮南梅氏将女儿送入宫来,骤得大宠,宫人们看着这张与先陆皇后极端相似的面孔,才终于恍然大悟——
    陛下对陆氏,竟是从未真正忘情的。
    梅婕妤诞下皇三子,朝堂风向微妙地一转。原先以为梁王顾渊继为储君是理所当然的,今次再看却实不见得。一众嚼舌的妇人们开始说起梁王与文婕妤这番进京面圣,去灞桥边迎接的却只有宗正署下几个礼卿,待得梁王将从人安顿好了,自己领着母亲入宫来,皇帝竟又让他们在前殿跪了大半个时辰才宣见……
    刚出生三个月的婴儿,小脸都皱成一团,一双眼睛乌黑滚圆地直瞪着自己的母亲。梅婕妤温柔地哄着孩子,不过二十岁的女子,出身讲经世家,容貌不似文婕妤那般端艳夺目,而是清淡雅致的,眉宇幽然,真好似一枝带露的梅花。她对着孩子,笑得眉眼盈盈,却仿佛全没听见这些议论,而全身心地沉浸在弄璋之乐中了。
    “皇上驾到——”
    内侍忽然一声长喝,殿内众人俱是一凛,纷纷然离席到地心去跪迎,口中山呼万岁。明黄袍摆急急地掠步进来,梅婕妤抱着孩子也正要跪下时,却被他一把扶住了——
    “你不必跪。”很是温和的声音,慈爱如父,宠溺如兄,这是她的夫君。
    梅婕妤轻轻地谢了声恩,缓缓抬起头来看着皇帝。门楣外的秋光映照在她鬓边的蝉钗,一枚碧色莹润的玉坠子精巧地压着她的发,在伊人眉眼间流转出万千光华来。皇帝看得有些痴怔,过早苍老的脸庞上有几分恍惚的迷恋:“阿慈……”
    忽然一旁众人眼尖地再度跪了下去:“奴婢向婕妤、殿下请安!”
    方才还在她们的话题中央被奚落着的两个人,此刻也在宫婢内侍的簇拥下迤逦而入了。
    这一打岔,皇帝便收回了那种莫名的神色,一拂袖便坐到了殿中上席去,“文婕妤来一趟长安不容易,阿慈,梁王如此人才,都是他母亲栽培出来,你要多向文婕妤学学。”
    皇帝在众人面前直唤梅婕妤的闺名,亲昵不避,直教一众嫔妃眼红牙痒。却唯有文婕妤轻轻地冷笑了一下。
    皇帝抬眼看了看她,没有说话,又移开了目光去。
    顾渊掸掸衣襟,朝梅婕妤跪道:“孩儿向婕妤请安。”
    梅婕妤连忙侧身避过这大礼,转头向皇帝嗔道:“陛下您看,梁王殿下这是要折煞我呢……”
    将殿中闲杂人等都礼送回去之后,皇帝与梅婕妤一边,梁王与文婕妤一边,四个人礼貌地叙了一会子话,日影偏斜,便觉无味。皇帝要摆驾回清凉殿去,梅婕妤欲留他用晚膳,皇帝只是不应。梅婕妤便又转向梁王:“殿下您可来劝劝您父皇,人都来了,怎么不用膳呢?”
    梁王不尴不尬地站起身道:“父皇勤于王事,孩儿又怎么留得住?”
    皇帝回过头来,定睛打量他半晌,几乎让他怀疑自己是不是脸上有字——他今次觐见,特地穿了玄纹朝服,金印紫绶,确认自己全身上下都端端正正了才入宫来的。怎么皇帝还要用这种眼光看他?
    末了,皇帝终于发话,却是冷冷地道:“看你衣冠济楚,朕还道终于出息了一些,却原来皮里阳秋,终究不可教也!”
    梅婕妤连忙抢上前来,“陛下息怒!梁王殿下只是一时言语不慎——”
    “言语不慎。”皇帝的目光是冷漠的讥诮,“倒真是随了他母亲。”
    这话说得重了。
    殿中的空气瞬间沉滞了下去,好像虚空中有一只大手将所有的呼吸都一把抽去了一般。
    文婕妤慢慢地站起身来,走到皇帝身边,跪下,行了一礼,而后便顿住,竟不再站起身来。
    梁王看了看母亲,又看了看皇帝,最后,也与母亲一同跪了下去。
    皇帝的眉头再度高高地皱起——
    就在这时,顾泽忽然哇哇大哭了起来。
    梅婕妤松了口气,连忙去乳娘手中接过孩子,一叠声儿地哄着,又将顾泽抱给皇帝看:“陛下您看,泽儿闹着要父皇陪他用膳呢!”话没说完,她自己先笑了,笑得温润可喜,“陛下这便留下罢!说去清凉殿,我还不知道么,清凉殿的尚食哪里做得来这边的口味呀!”
    皇帝的神色终于缓和了些许,转身与梅婕妤一同逗弄婴孩,又不耐地对跪着的母子俩甩甩手道:“下去吧,下去吧。”
    梁王转过头,看见母亲清瘦的身形觳觫在锦衣华袍之下,容色冷淡,背影苍凉。
    他谢过恩,扶着母亲站起,走到门边时,忽然被皇帝叫住:“你这番来京,住在何处?”
    “回父皇,孩儿仍旧住在明光宫北边的旧府。”
    “那宅子太旧了,你也是顶天立地的藩王,不能再那样委屈。而况文婕妤也不应当住在宫外——”皇帝摇摇头道,“朕让他们将建章宫收拾收拾,你过些日子,挪到玉堂殿去吧。”
    梁王的眸光突然一盛,好像有两团火几乎不能忍受地要冒了出来,却终竟被压抑了下去。他沙哑着声音伏下了身。
    “谢父皇恩典。”
    第一天入京就直奔明光宫北边的梁王宅邸,顾渊洗沐过后便与文婕妤入未央宫面圣,留了下人们在宅邸中洒扫。这宅邸往日里只有几个老仆守着,虽然四壁无缺,但比起梁王的洁癖要求来实在是差之远矣,一整天下来阿暖忙得腰都酸死了,还只将将打扫铺排好了她分内的那一间梁王主寝。
    熏炉放好,莲灯放好,书案放好,简册放好……她揉着腰一一点检过这些物事,一旁孙小言阴阴地插了一句:“真这么累?”
    阿暖面色一僵,立刻放下了腰上的手。
    就在这时,一个丫头突然狂奔进来,对阿暖道:“快快,阿暖,快去前院!”
    “怎的了?”阿暖温声问。
    那丫头已急得上气不接下气:“殿下,殿下回来了!殿下在骂人呢!”
    阿暖一听,下意识便要往外跑,即刻又一怔:他且管骂他的人,与她又有什么相干?她这时候过去,不是自讨苦吃么?
    “阿暖快去吧!”那小丫头几乎要哭了,“咱们今天辛辛苦苦弄了一天的宅子,殿下忽然说不要了,这些东西,还得全部重新收起来!婕妤又与他吵了起来,现下前院里已经不可开交了!你再不去,就没人收束得了殿下了!”
    阿暖与孙小言对视一眼,终是慢吞吞往前院挪去。然而他们去晚了一步,文婕妤已径自回房了,一堆的侍婢仆役三三两两地跪在院落中,梁王顾渊立在梧桐树下,说了几句话,便往这边走来。
    于是阿暖险些撞在了顾渊的身上。
    “眼睛呢!”顾渊厉声冷斥。
    孙小言早被吓破了胆,立刻又跪了下去,“殿下!”
    阿暖捻着衣带,却没有跪,只慢慢地道:“殿下……殿下为何命奴婢们将好不容易归置好的东西都收起来?”
    顾渊眯起了清亮的眸,危险地看着她。檐下的梧桐叶枯黄纷飞,这个少女的镇定令他惊异。
    就为了这份镇定,他时常不得不打点出比对待旁人多一倍的精神来对付她。
    “收拾好东西,将就两日,便要入宫去住了。”他冷冷地道,声音放大了些,全院落的人都听见了。一时间众人的表情竟都是惊喜:殿下得蒙殊宠,竟被陛下赐居宫中么?
    她却没有笑。
    他又开口,双眸微眯,声音低了几分:“待得安顿下来,你随孤去见一个人。”
    她看看四周人的表情,又回复到低眉敛首的恭谨,益发感到眼前人的深不可测,于是她也如孙小言一样跪了下去:“奴婢遵命。”
    熙丰十年八月廿二,梁王顾渊正式入居建章宫玉堂殿。建章宫在长安宫城之外,有太液沧波,有奇珍苑囿,朝野都道这是无上殊荣,近来颇有些传言梁王与陛下不和睦的,一时都闭了嘴。便连梁王自己,据说得了赏赐之后也得意非常,游历京师横行无忌,连恩师周太傅的劝谏也不听,尽日里斗鸡走狗,将坊里传闻的“乖戾不逊”之名坐了个十足十。
    这日趁着殿下又外出游冶,阿暖得了空闲,往袖兜里揣紧了孙小言草画的地图和几贯钱,便随着采购的几个宫女偷偷溜出了建章宫。
    秋高气爽,正是长安城最后的明亮时节。帝王之都的气象毕竟不同于小都睢阳,便连市坊中的吆喝好似也是洪亮而仗势欺人的。她将地图又仔细看了一遍,自建章宫往东进入内城,过桂宫往北,内城之西有白虎街,街上尽是达官贵人的府邸,朱门紧掩,石雕森严,守卫面目冷峻,甲戈锃亮,仿佛有一道道无形的目光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她是一个来自异地的闯入者,她于这一片富贵楼阁都是陌生的。
    外戚薄氏一门五侯,府邸俱在此街。
    广穆侯薄宵统领南北军,权势无两,他的府邸便在这西街上也是鹤立鸡群。经过广穆侯府便见到广忠侯府,这一座的府门上的铜环铺首是狰狞的饕餮纹;再绕过广忠侯府的西北角,则有一座玲珑小桥……
    “嘚嘚”的马蹄声陡然响了起来,一个少年鲜衣怒马直直跨过那白玉小桥,径往这边冲来!

☆、第15章 无以复顾

回到建章宫时,日影已西,顾渊在太液池边停下了脚步,侧首望向浩淼无边的池上夕照。太液池是前朝开凿的宫廷大湖,通万方水系。先帝孝钦皇帝在位时,痴迷炼丹求药、访仙登天,听信了方士的话,在太液池上堆垒出了蓬莱、方丈、瀛洲三座仙山,说是可以吸纳祥云瑞气,保佑大靖国泰民安。这么多年过去了,祥云瑞气是未见得,国泰民安也似乎不确,但太液池上那三座仙山却永远是不争不辩地屹立着的,当此薄暮冥冥时分,秋中的水汽蒸腾盘旋,将仙山笼在云雾之中,倒真好似海市蜃楼一般可望不可即。
    他听见身后少女的呼吸声,清浅,就如这漂浮在仙山仙水之间的雾气。他还能留住她多久?他不知道。
    这一步棋已经走了出去,他没有悔棋的道理。
    “你大约以为孤还在试你。”他终究打破了沉默。
    她安静地道:“殿下睿智,一眼即可看穿奴婢,哪里还需试探。”
    这丫头,转圜得挺快。他心中冷笑,往前踱步,“不错,我不是在试你,我是在试他。”
    她不答话。
    他道:“孤只是未曾料到,你见到亲兄长,反应也如此冷淡——你这个人,是不是天性凉薄?”
    她幽然一笑,“殿下神机妙算,奴婢当真无甚好说。奴婢的母亲被广元侯赶出,与薄三公子分离,奴婢从小未见过生父亲兄,不知要如何才算亲近?”
    他沉默良久,直到那夕雾好似都笼集到了他的脚底,像是少女不可捉摸的眼神,他方轻声开口:“你处心积虑到孤的身边来,不就是为了这一天?”
    她闭了闭眼,“奴婢所求,并不止于认祖归宗。”
    他道:“你到底求什么,告诉孤,孤会帮你。”
    这不是他第一次表示要帮她了,她原该欣喜感激的,此时却只能咬紧了下唇用力道:“奴婢谢殿下恩典,奴婢所求的事……只怕殿下帮不了。”
    他惊讶地笑了,眼里熠熠光彩如天外银河流转不定,“即便孤成了皇帝也帮不了你吗?”
    他言笑晏晏,说得轻松愉悦,她却震惊地后退一步。他眉头一挑,端等她回应,她将头别了过去,“殿下慎言……”然而自己都觉自己毫无底气,他更是笑得放肆:“怎么,你会立刻去找你阿兄报信么?”
    她静了静,“奴婢不会。”
    他看着她立在月光之下,卑微而矜持,如一片虚幻的影,他那素来顽固的心忽然动了一动,好像回忆起了什么:“你说过,你会一直陪着孤。”
    “奴婢会一直陪着殿下。”她肯定地重复。
    光阴在一日日的听课、请安、觐见、密谋中度过。阿暖并不知顾渊与薄昳有何串联,也并无心去知。她只安然地等待着顾渊对她做出一个安排——他终归要将她送回薄家的。
    然而他也并没有带她一同去长乐宫请安。亲王带个婢女向皇太后请安,那简直是要娶她的意思了,而他绝无这个意思。
    他也不再需要她陪同去上课了。周太傅的课业已绝不是她所能听懂的了,他现在学习的是周太傅最拿手的《礼经》,是登堂入室的大道了。
    长安的月光是凉的,不似在梁国。她在玉堂殿中供事,皇宫里的奴婢是真正的勤恳,反而教她闲了下来。她早不去顾渊跟前伺候了,两人都似在避忌着什么。虽然她仍住在他寝殿之侧的耳房,夜间,当冰凉的月光洒入窗牖,她还能听见殿下在内间辗转反侧的声音——
    他也会睡不着么?
    她漫然想,一根根数着被月光照彻的窗棂子。
    他那样心机深重的人,将天下人都算计在股掌之间,应当是成竹在胸举重若轻才是,怎么还会睡不着呢?
    她不愿意再想他了。
    前朝以十月为岁首,本朝改历,以正月为岁首,然而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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