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微躺回干草堆里,说:“现在说太早了,还有一个考验,他通过了才算。”
多福不明白:“什么考验?”
明微笑着摇头:“等会儿你就知道了。”然后道,“多福,你还不能闲着,得赶紧准备一下……”
休憩的地方离水源不远,侯良很快到了小溪。
他将几个大水囊灌满,脱下长袍打了个结,背着往宿营地走。
刚一迈步,脖子就传来一阵凉意,同时,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别动。”
在贼窝里混了好多年的侯良,太清楚这种感觉是什么了。
刀,有人拿着刀架在他的脖子上。
他慢慢举起双手,小心地开口:“好汉,我腰带右边有钱,京城宝号开的银票,认票不认人,您尽管拿去。怀里有几块宝石,上好的祖母绿,价值千金,给您当个辛苦费。劳您松松手,放我一条小命可好?”
这反应相当识趣,以侯良和山贼强盗打交道的经验,只要对方不是一开始就打定主意害命,活下去的可能性很高。
但这人并没有来搜,而是说道:“你是来取水的,也就是说你有同伙。带我去找你的同伙!”
侯良想到动弹不得的明微,额上冒出一层汗:“好汉,我们是去胡地行商的,我是东家,钱和货都在自己身上,另外两个是伙计。您可以掏出来看看,银票有一万两,是我备货剩下的。倒回来的货就是这几颗宝石,拿回中原能卖天价……”
“少废话!让你走就走!”刀锋划过脖子,侯良已经感觉到血液顺着皮肤流下来了。
“好汉饶命!”他被吓坏似的,声音都变了,“您别动手,我走,我走!那个,您能不能松一松?您的刀太锋利了,我怕往前一走脑袋就搬家了。”
“哼!老实点!”刀锋换了个位置,抵在他的后腰上,“走!”
……
杨殊几次三番想提起来意,都被梁彰挡了回来。
最后一次他道:“宴已经备好,三公子且随我来吧!说起来,你父亲与我也是旧识,今日就当款待子侄了。”
“梁将军!”杨殊并没有起身,而是提高了声音。
梁彰静了下来,片刻后,叹了口气,挥手:“你们都退下。”
统帅府的仆从尽数退下,杨殊抿了抿嘴唇,也号令阿玄他们:“到外面等着。”
“是。”阿玄抱拳遵命。
堂中只剩二人,梁彰态度已是大变。
方才他一直是亲切的,和蔼的,就像杨殊平日在京里遇到的那些带着亲的长辈一样。但现在的他,是疏远的,淡漠的,甚至带了一两分倨傲。
梁彰端起茶杯,慢慢饮了一口,说道:“我还当杨三公子是个聪明人,这样暗示,都不懂吗?”
杨殊压下脾气,心平气和地道:“梁将军的美意,我感激不尽。但实在是不得已,只能辜负……”
他一句话没说,梁彰已经冷笑:“不得已?一个女人而已,有什么不得已?”
杨殊追问:“梁将军果然有她的消息?”
梁彰更加恼怒,他这句话的重点是这个吗?这小子果然是被美色迷晕头了,斥责都不管,只在乎那姑娘有没有事!
“杨家小子!”他盛气凌人地教训,“本帅看在贵妃的份上,才这样教你!你现在什么处境,自己心里明白。圣上已经不喜你了,你还有什么倚仗?回高塘去,好好经营马场,过个三五年,或许圣上淡忘了,还会召你回京。不然你就跟那些马过一辈子吧!”
杨殊不喜不怒,继续说事:“梁将军既然有她的消息,想必知道她现下情况危急。我此番前来,便是想向梁将军借个道,让我们过北天门救人。”
“你没听本帅说什么吗?”梁彰怒道,“北天门何等重要,岂能私开?你不必妄想。现在,从帅府走出去,回你的高塘,本帅就当这事没发生过!”
杨殊静了静,轻声问:“这么说,梁将军怎么都不肯借道了?”
“没错。”梁彰看着他,很有几分嫌弃,“你已经今非昔比,少惹事!”
杨殊就叹了口气:“我是真不想做到这地步啊!”
这语气听着,梁彰莫名后背发寒。这小子想干什么?怎么有不好的预感……
他的预感马上成真了。
杨殊端起茶杯,看起来像要喝茶,下一刻却忽然砸了过来。
梁彰抬袖一挡,刚刚想要还击,杨殊已经扑到眼前,将他放在案上观赏的长剑拔了出来。
剑势凌厉,迅雷不及掩耳。
梁彰才要高声喊人,剑身已经抵在他的脖子上了。
杨殊的声音幽幽响起:“梁将军,你可真是太松懈了,堂堂西北右军统帅,守护大齐半壁江山的人物,身手居然退步成这样……”
第372章 下毒
侯良一边走,一边和人说话。
“好汉,您是中原人,怎么在胡地?”
后面没声音。
侯良继续道:“难道和我一样,来胡地混饭吃的?咱们都是中原人,也算老乡了,都说他乡遇故知……”
“闭嘴!”沙哑的声音,喝断了他的话。
侯良咽了咽口水,乖乖闭上了。过了一会儿,他又哭了起来:“算命的说我是天煞孤星,这辈子不得善终,还真是如此。想当初,我在家乡好好的,父母在堂,有妻有子,就等着考个功名光宗耀祖,哪知道莫名被牵扯进舞弊案中,被革了功名,永世不得科考。后来父母被人逼死,家里田地被人夺走,幼子爱妻相继病故……一身孤苦,只得操持贱业。好不容易挣下一点家当,又被对手所逼,只能带着仅有的财货到胡地来赌一把,希望能翻身,哪知道……”
他断断续续哭了一会儿,见后面没反应,小心翼翼地道:“好汉,实话与你说吧,那两个不是我的伙计,而是路上遇到的姑娘。生得可漂亮,但是带刺儿不好摘。既然遇到了好汉你,我想想还是你更配得上她们。她们会武功,不好对付,不如我帮你制住她们,好汉你就当放个屁,放了我?”
身后终于有动静了,这沙哑的声音问:“哦,你怎么帮我?”
侯良道:“倒也不难,她们的饮食是我打理的,我要是在其中下个药……到时候不就任你为所欲为了?”说着,嘿嘿笑了起来。
身后一片寂静,过了会儿,才听他道:“好,不过,你要先服下我的秘制毒药,不然我可不相信你。”
侯良面露纠结,最后咬咬牙:“行!不过好汉你可要说话算话!钱和女人我都不要,我只要这条命……啊!嗝!”
后面突然伸过来一只手,把什么东西塞他嘴里,用力一拍,就给咽下去了。
侯良很慌,掐着喉咙想吐。
身后抵着他的刀收回去了,侯良吐了两口没吐出来,抬头看到了一张干枯憔悴的脸庞。
这人大概五十来岁,和草原上穷苦的牧民一样,穿一身破旧的老羊皮。头发花白,脸庞皱纹深深,只一双眼睛凶狠如恶狼。
“好、好汉!”侯良都结巴了。
五十来岁,保养又不好,看起来就是个老人。可这个老人却比他见过的最凶悍的强盗都要冷酷。
他会杀人,他真的会杀人!
侯良后背直冒冷汗。
这人便是盛七。
这个把月,他一直跟在苏图的身后。
他一个人,行事又小心,苏图竟没有发现。
盛七在等一个机会。
就像相中了猎物却没有实力捕获的狼,跟在猎人身后,等着他们两败俱伤,再冲出去将猎物一口咬断脖子。
现在,他等到了。
侯良并不认识盛七,但不妨碍他害怕。
盛七身上的杀意太强烈了。
“水囊解下来。”他冷冷说道。
侯良战战兢兢照做。
盛七打开其中一个,不知道扔了什么东西进去,晃了两下,说道:“给那个丫头喝。”
侯良愣了一下。
知道多福是丫头,这么说,这人对他们的情况很了解了?
“是。”他低眉顺眼地接过。
……
侯良回到营地,脚步踉跄。
“先生回来了。”多福招呼了一句。
侯良虚弱地笑笑,将背上的水囊交给她,口中却说:“天气冷,两位姑娘还是别擦洗了,万一冻到就不好了。”
多福道:“这还没冬天呢!”
“毕竟是野外嘛。”侯良说。
多福歪头想了想:“有道理,再忍忍吧,我给小姐擦擦汗。”
侯良松了口气,马上道:“那我烧点水吧?多福姑娘你还没吃呢!”
“也行。”
多福半跪在明微身边照料,那边侯良将手里一直握着的水囊解开,倒进水壶里。
他的手抖得厉害,洒了不少在外面。
他咽了咽口水,说道:“明姑娘到底是大家闺秀,在野外也不喝生水。”
多福回道:“小姐说,病从口入,生水喝了要闹肚子。”
“有道理,这么说,水岂不是都有毒?”
多福笑道:“算不上毒,只是外面的东西,多少不干净。”
“也是。”
安静了一会儿,侯良又问:“明姑娘睡了?”
“小姐伤重,经不起累。”
侯良“哦”了一声,状似无意地说:“先前明姑娘怎么不在箭上下毒呢?那样的话,就能一次解决了。”
“这世上哪有那么厉害的毒啊!”多福道,“小白活着的时候倒是可以,可它就是个……总之没条件,小姐能做成这样已经不容易了。”
水烧开了,侯良倒到竹筒里,送到多福面前:“姑娘就着水吃点干粮吧,可别饿坏了。”
“好。”
两人的视线一触即分。
多福吃完就收拾着睡了。
她和衣卧在明微身边,一步不离。
天快黑了,风吹过原野,传来簌簌的声音。
夹杂在其中的脚步声听不真切。
侯良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起了,远远地缩在一旁,看着盛七一步步走近。
盛七轻蔑地瞟了他一眼,提起手里的刀,往明微身上刺去。
“叮——”悠长之声响起。
多福一跃而起,刚刚阻了他一下的匕首,毫不犹豫斩向盛七的手腕。
盛七一惊,还好他一直保持着他警惕,及时回转。
可惜的是,多福力量太大了,他手一麻,握不住的手中的刀。
幸好他及时回身一踢,将多福手里的匕首也踢掉了。
两人飞快地交起手来。
盛七招式精湛,胜了多福许多,可多福力大无穷,内力澎湃,一时间也没让他占到便宜。
两人对了一掌,都吃不住这劲,各自被震退。
盛七看着多福,十分惊疑:“你不是喝了那水?”
“听说过玄冥玉吗?”一个不属于多福的声音悠悠响起。
盛七转头一看,明微慢吞吞从干草堆里坐起来,脸色仍然苍白,神志却很清醒。
她含笑看着盛七:“七爷真是谨慎,哪怕我已经重伤,还是选择先下毒。哦,不对,这不是毒,而是你特制的药吧?可以使人无法运功。这种药,玄冥玉恰恰能解。”
第373章 该杀
盛七神情数变,嘶哑着声音说:“你们怎么发现的?”
明微看了侯良一眼,慢吞吞道:“侯先生说了好几遍有毒……暗示得这么明显了,我们还会听不懂吗?”
盛七恶狠狠地瞪向侯良:“你骗我?!”
侯良躲在她们俩身后,自觉安全有了保障,便抖了抖破破烂烂的衣袖,一派名士风范,说道:“武威不能屈,阁下对文士怕是有什么误解。”
之前一副贪生怕死的样子,这会儿又变了张大义凛然的脸。盛七好好的计划,因为这个失误而流产,怒极而低喝:“找死!”
说着,手一扬,暗器出手。
侯良的风骨一瞬间垮台,抱头鼠窜:“姑娘救我!”
“叮!”明微弹出一枚石子,将暗器击落。
仅仅只是这个动作,就牵动了内伤,她咳了两声。
盛七冷声道:“就算你们发现了又怎样?一个半死不活,一个贪生怕死,还有一个半懂不懂。看你们能撑多久!”
说罢,他扬起手中刀,斩了过来。
“多福!”明微喝道,“注意步法。”
“是!”多福冲了过去,按她指示出手。
“蒙位。”
多福一步踏出,盛七的刀势恰恰从她身边划过。
“巽位。”
盛七横刀而斩,多福翻身一跃,恰恰好眼前有一个空档,便递了匕首出去。
这一刺逼得盛七不得不退开两步。
“无妄。”
多福进逼,匕首转了个方向。
盛七冷笑一声:“既然你这么厉害,老子就陪你玩玩!”
这个你,不知道指的多福,还是明微。
侯良缩在一丛矮竹后面,小心翼翼地看着这场打斗,心中暗暗祈祷,多福姑娘一定要赢啊!自己把这老家伙得罪狠了,不赢的话,小命就玩完了。
眼睛一瞟,却见明微向自己看过来。
她口中还在指点多福,撑在身后的手却做了个手势。
侯良转头四顾,突然发现,有一杆竹子特别突兀,他走之前还没有的……
明微对他笑了下。
侯良惯会察言观色,相处这些天,已将明微的习惯揣摩得八九不离十,便小心翼翼地挪了方位,站到那杆竹子后面,轻轻扶了上去。
明微点了下头,手掌却悬在那里不动。
侯良长出一口气,也扶着不动。
另一边,明微越报越快,多福也就越打越快,与盛七战得难分难解。
盛七胸中闷了一口气。
他潜伏在草原十几年,所有谋算皆因明微落空,此时非要将明微擒下,苦苦折磨一番才能消解心头之气。
偏这丫头也这么难对付,招数糙得很,却内力澎湃,逼得他只能全心应对。
“大有、临位、复位、坎位、明夷、归妹……”
步法方位连珠炮一般报出来,多福越发顺手,只觉得有无数的力气。
到归妹这个位置,盛七的右肩恰好在她面前,她左手为掌,拍了出去。
盛七扭了下身子,多福的掌风已至,怎么也来不及挡或避了,撞了个结实,跌出数步。
就在这时,明微悬着的那只手掌往下一压。
侯良得到指令,抓紧竹杆,大力按下。
“噌……”
盛七看到了漫天的绿色飞舞,脚下土地一松,膝盖陷落下来,竹箭飞舞,只得提刀乱斩,但仍然有一支从脚下钻出,以诡异的角度刺进他的大腿,直接对穿。
不用明微指示,多福扑了上去。
盛七急红了眼,没想到这女子如此诡计多端,这么点时间,竟然还设了陷阱给他钻。
他大喝一声,再无半分保留。
到了这个时候,什么计策都用不上了。
明微停止了报步法,盛七动弹不动,只凭强横的实力与多福硬扛,步法没有用了。
只能看多福的。
没一会儿,多福身上多了好几道伤口。盛七双目通红,哪怕大腿已经失去了行动力,整个鲜血淋漓,仍然凶悍无比,一刀挑中多福的肩膀。
“啊!”叫的不是多福,而是侯良。这一刀看着极深,可能骨头都给挑穿了。
多福第一次经历这么凶险的打斗,也是第一次受这样重的伤,疼得她眼泪都冒出来了。但她只是咬着牙,趁着盛七这一刀卡在自己的骨头上,一时无法拔回的机会,将匕首刺了出去。
“噗嗤!”鲜血喷溅。
这一刀正中丹田,盛七一身内力瞬间被破。
多福死命地将匕首往里捅,利器入肉的感觉并不好,血液顺着匕首上的血槽流出来,腥味重得让人想吐。
在此之前,别说人,她连鸡都没杀过。
她很小就进了明府,身为小姐的贴身丫鬟,哪里需要干粗活?
可是,她不能后退。
一旦后退,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