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说笑,要是往常,文山侯父子一定会附和,但是今天,常大公子完全没有玩笑的心情,拱手道:“圣上,今天臣当值的时候,遇到了几个用假路引进城的人……”
他把事情说了一遍,末了将“真”路引呈了上去。
天成帝翻来覆去看了数遍,才叹了口气:“神算又如何,对我们又没有实质的帮助。万一他说天命不在我们这边,岂不是……”
文山侯忙道:“圣上,立国才五十年,如今天下承平,天命岂会轻易转移?何况,玄门历来有运比命更重要的说法。若是能有他们相助,替我们算一算运势,说不定更顺利些。”
天成帝沉默良久。
常大公子得父亲示意,开口:“圣上,这位杨公子与我们差不多大,想必能谈得来。您最近心情烦闷,不如到京郊踏青游玩一番?抒散抒散心情也好。”
听他这么说,天成帝有些心动。
他确实心情不好,能出去走一走也不错。
第657章 偶遇
杨殊一行四人,住进常家别院,好吃好睡,十分惬意。
常大公子担心他等不住,第二天又来相陪,说是京郊有几处很好玩的去处。
杨殊又跟着他玩了好几天,同时,“无意间”被他探了不少话。
比如,他是玄武山现任掌门长女之子,从小在外祖身边长大。因天分极高,外祖有意培养,甚至动了心想叫他继任。
但是杨公子对此不感兴趣,找着机会偷溜出来,四处玩耍。
听说南楚更好玩,他便买了假路引,一路玩到南安来。
如此玩了几天,常大公子自觉和他混熟了,笑着请他算命。
杨公子一挥手:“今天我手感不大好,叫多福给你算吧。”
常大公子犹豫:“这……”
杨殊说:“你别瞧不上多福,她从小跟在我身边,比那些相师强多了。”
常大公子心想,也行,丫鬟有没有本事,不就可以看出他有没有本事了?
多福便摸了卦筒出来,请他摇卦。
待他倒出卦筒里的铜钱,多福看了一眼,便道:“常大公子上头有位兄长吧?”
常大公子一惊。这事自家都没什么人知道,别人叫他大公子,都以为他是长子。
多福说:“每个人的命运,都与其他人息息相关,尤其是亲人。从卦像上看,常大公子命里有一劫,似乎来自上一辈。奇妙的是,这个劫又被化解了,没有应到您的身上。奴婢斗胆猜测,您上头应该有一位兄长,应了这个劫。”
常大公子默了默,翘起大拇指,真心赞道:“姑娘好生厉害,连这个都看得出来。”
多福谦虚地说:“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要稍通命理,就能算出来。”
见她算得准,常大公子不禁有几分期待,问道:“姑娘可否再看看,将来我是不是还有别的劫数?”
多福掐指推算,好一会儿,摇头道:“大公子的命不大好啊!您这运势一路走低,几年后恐有杀身之祸。”
常大公子听得一愣。
多福又道:“而且您这运势,与亲人息息相关,祸事应该也来自这方面。大公子最好留意一下,免得……”
全家遭殃。
常大公子听出言下之意,默然许久。
第二天,杨殊出门踏青,在水边遇到了一个和他一样出来游玩的年轻人。
两人正好顺路,便结伴而行。
路上,那位荣公子与他谈论路边碑铭刻的诗词,杨殊摆手道:“诗我倒是念过几首,鉴赏还是免了,不会!”
他说得这么坦率,荣公子很意外。南楚的世家公子,哪怕真的不学无术,在外头也会装一装。
于是就问:“杨兄不爱念书?家中也不管束?”
杨殊笑道:“管束什么?我们家学的就不是诗词。”
“哦?”
杨殊凑过去,小声道:“我们家学的是算命。”
“算命?”荣公子的目光有些奇妙,“居然还有学算命的?这我倒是没听说。”
杨殊笑道:“不信,我给荣兄算一卦如何?”
“好啊!”荣公子指着路边的亭子,“正好歇歇脚,走这一路也累了。”
一行人进了亭子,杨殊道:“多福!”
“是。”多福取出卦筒,将铜钱放进去,推到荣公子面前,“荣公子请掷卦。”
荣公子拿了那卦筒,翻来覆去看了一会儿,确定是个普通的卦筒,便摇了起来。
待他倒出里面的铜钱,笑道:“还请杨兄帮忙看看,小弟这命是好还是不好啊!”
杨殊笑吟吟的,目光瞥过去,却是越看越凝重。
荣公子见他这样,心里直打鼓。
这是什么意思?他的命不好吗?
“多福。”他听这位杨公子唤了一声。
那丫头应道:“奴婢在。”
“你看这卦象如何?”
丫头凝神看了两眼,颤着声音道:“奴婢、奴婢不敢解读。”
杨殊点点头,收了卦筒与铜钱,说道:“抱歉,荣兄,你这命我是真不敢算,要食言了。”
荣公子目光闪动,说笑:“杨兄方才是逗小弟的吧?瞧你这样子,必是大家出身,哪有不学诗词学算命的。”
杨殊却没有反驳他,面上也不见笑容,起身向他施礼:“小弟还有事,不好再陪荣兄游玩,就此告辞。”
荣公子看着他深揖下去,又叫多福送上自家的美食,才客客气气地带着人走了。
看着他们主仆离去的背影,荣公子问身边的随从:“他是不是算出来了?”
这随从面白无须,声音带着古怪的尖锐感,细声细气地回答:“公子何不亲自去问问?奴婢瞧着,这位杨公子确实有几分稀奇。”
说不敢算,半途抽身,又这么恭敬,真的很古怪。
杨殊直接回了常家别院。
才歇了一会儿,那边常大公子带着客人来了。
杨殊看到常大公子身后的荣公子,吃惊极了:“荣兄?你怎么……”随后想到什么,一副明白了的样子。
常大公子笑着向他行礼,说道:“我原想介绍杨兄与荣公子认识,没想到你们二位先一步结识了,还真是有缘。”
杨殊目光微闪,施了礼却没说话。
常大公子心中更满意几分。他认出荣公子的身份,没有趁机结交,反倒退走,看来确实没有攀附的心思。
荣公子看他这样,道:“杨兄好像不怎么欢迎小弟啊!”
杨殊勉强露出笑容:“不是不欢迎,只是觉得,没有资格与荣……荣公子相交。”
“哦?此话何意?”
杨殊被他们四只眼睛盯着,似乎一定要个答案。
他叹了口气,说道:“可否请两位入内一叙?”
常大公子心知肚明,笑道:“这有何妨?杨兄请。”
三人进了屋,又将仆从留在外头。
门一关上,杨殊便躬身施了正礼,压着声音问:“恕小弟无礼,敢问荣兄,可是姓高?”
另两人对视一眼,常大公子缓缓道:“不错。”
荣公子又补了一句:“我姓高名荣,先前并非故意欺瞒杨兄,只是不好告之真名。”
高荣,当今南楚皇帝的名字。
杨殊再次揖了下去:“小弟料想荣公子姓高,没料到竟然就是……有眼不识泰山,请荣公子不要怪罪。”
第658章 说动
他只是行揖礼,并没有行跪礼。
天成帝目光闪动,亲手扶他起来:“杨兄事先不知,朕如何会怪罪?不要多礼。”
“谢……圣上。”杨殊直起身,露出个有点不好意思的笑,“没想我一个齐人,第一次见到皇帝,竟不是齐国的,而是楚国的,真是世事难料。”
常大公子哈哈一笑,伸了伸手:“陛下,不如坐下谈?”
天成帝在主位坐了,说:“你们也坐。”
杨殊迟疑,最后还是常大公子拉了他一把:“陛下说坐就坐吧,皇家其实日常很随和的,又不是议政,不用那么严肃。”
天成帝也点头道:“是啊,杨兄,这里又不是皇宫,我们先前相谈甚欢,还那样相处可好?”
杨殊慢慢坐了下来,叹了口气:“外祖与我说过,不要与贵人过多来往,那样的话会惹很多麻烦。先前我总不以为然,如今才知,这话一点没错。”
天成帝闻言疑惑,这话什么意思?
常大公子替他问道:“杨兄为何这么说?我们似乎没有给你带来什么麻烦。”
杨殊对上他的视线,说道:“先前我就觉得奇怪,常兄为何对小弟这么好。虽说玄武山有些名头,但一般来说,松松手结个善缘也就是了。常兄却将小弟带回别院,费心安顿,甚至还领着小弟四下游玩。我原想着,大不了替你算上一卦,想法子帮你改改运,还了这份情也就是了。如今看来,是我想得太轻松了……”
常大公子听他说到改运两字,与天成帝对了个眼神,眼里透出兴奋,尽力压着情绪问:“杨兄何出此言?”
杨殊道:“常兄就不要瞒小弟了,凡是知道我们身份的,上至达官显贵,下至平民百姓,无不想叫我们算命改运。”
他苦笑:“帝王之命,本不该轻易算的。沾了这因果,也不知道是缘是劫。”
常大公子听得心动不已,起身向他施礼。
杨殊连忙伸手去扶:“常兄万万不要如此,小弟也是感叹自己的运气。先前与圣上不期而遇,已经在无意中结下了一份缘,我们相师,最看重因缘。唉,说不准这也是命数。”
常大公子马上道:“既然是命数,说明杨兄与圣上还是有缘。杨兄,看在这缘分上,你就帮个忙吧?”
杨殊面露为难。
天成帝见了,便道:“正明,你就别为难杨兄了。这命理之说,只可信三分,倘若朕坐稳江山,还得靠改运,那说明朕不是真命天子。我们与杨兄相交,为的是这份意气相投,身为朋友,怎好去为难他?”
杨殊张了张嘴,似乎想反驳,又没说出来。
常大公子叹道:“圣上胸怀开阔,是我想岔了。杨兄,对不住。”
于是这话不再提起,常大公子另外起了话题,只说些吃喝玩乐的事。
杨殊松了口气之余,中间心不在焉,好几次答错了话。
常大公子与天成帝交换了个眼色,装没看见。
眼看天色将暗,天成帝起身,打算回宫。
在他踏出门的时候,杨殊终于下定决心似的,开口道:“圣上,先前在半山亭,在下还有话没说完,不知……”
天成帝眼里露出喜色,却又十分克制,说道:“杨兄既然为难,就不要说了吧?朕不想强人所难。”
杨殊道:“这卦已经算了,算不上强人所难。我们相师最重因果,这因都种下了,逃避果也没有用。”
“这……”
“圣上,请。”
天成帝看了常大公子一眼,点点头:“那就有劳杨兄了。”
杨殊冲外面喊道:“多福!多福!”
多福急忙进屋:“公子?”
“卦筒拿来。”
“是。”
杨殊接过卦筒,从里面倒出铜钱,按照先前的排布,一一摆好。
他吐出一口气,开始说话:“您的命星应在紫微,也就是帝王之命。然而有命无运,气运似断时连,一路走低。如无意外,几年之后,您的气运就会彻底枯竭,到那时……”
天成帝神情郑重,问道:“这个几年,究竟是几年?气运彻底枯竭,是朕的性命不保?”
“这……”
天成帝忙道:“还请杨兄实言相告,朕绝对不会怪你。”
杨殊道:“也不一定,还有活命的可能,只是那个位置就……”
就是说,皇帝做到头了。
天成帝深吸一口气,克制住翻滚的情绪。
听杨殊这么说,他心里是怒的。哪个皇帝听别人当面说自己短命,能不生气?但是,他又不同于一般的皇帝,被几大世家拱上位,做了十年的傀儡,日常忧心自己的命运,他的接受能力很高。
甚至可以说,这是他可以猜测到的未来。
因为他不服,不愿意被几大世家控制着。他很清楚,自己必然有一天会反抗,而反抗失败的结果,无非如此。
“杨兄,”常大公子问道,“一定会这样吗?能不能改?”
天成帝言不由衷:“正明,为帝王改运,何等大事,哪怕杨兄的外祖过来,也不敢轻易应下吧?你就别为难他了。”
“可是……”常大公子一脸忧愁。
杨殊看看他,又看看天成帝,叹道:“改自然是能改的,我们相师相信一句话,三分天命,七分人为。换句话说,我们虽然算命,但并不十分信命。命有运相助,才能成为现实,倘若运变了,那命就会走上另一条路。”
常大公子大喜:“真的?”
杨殊神情复杂:“要是命不可改,要我们相师做什么?玄术之所以神奇,就在于此啊!”
天成帝与常大公子对视一眼,均面露喜色。
“杨兄……”
杨殊主动开口:“圣上现下改运,还不算晚。您的运势目前下落得很缓慢,完全可以制止。增强运势,一步步扭转,最后就能改变命运。”
天成帝不确定地看着他:“杨兄这么说,是愿意帮忙了?”
杨殊苦笑:“谁叫我多此一举,主动替圣上算卦呢?这因果也是我自己招来的。但有一点,还望陛下允准。”
“你说。”
“这是我一个人的事,请不要去打扰玄武山。我们师门有命,不可随意参与国运之争。要是被外祖发现,我这双腿大概保不住了。”
第659章 湖边
唐熙婚事的风波,足足月余才息。
而这些并不关明微的事。
她每天晚起早睡,吃吃喝喝,惬意得不得了。
唐家现在顾不上她,或者说不想搭理她,任由她一个人住得开心。
明微倒是想尽一尽门客的本分,然而她几次想去见老夫人,都被拦住了。
既然如此,她又何必去讨人嫌呢?
四月,宜都进入雨季。
明微推开窗,看到外面阴雨连绵,便问两个丫鬟:“我们出去游船,怎么样?”
“现在?”雪鹦睁大眼,“明七小姐,下着雨呢!”
“就是下雨才要游船啊!”明微笑眯眯,“客舟听雨,岂不快哉?”
“……”雪鹦是个正常人,不大能欣赏这种神经病的行为,不过自己被拨来服侍明七小姐,听话就是了。
海燕则想到一个问题。
明七小姐算不得客人,主子让不让出门啊?
她欲言又止,明微瞧出来了,笑道:“你去问一声。”
海燕松了口气,应道:“是。”
过不多时,海燕回来了,吩咐雪鹦:“收拾一下吧。”
这是能出门的意思。
于是两人把该带的东西带上,跟着明微出门。
中间让人去喊纪小五,结果这小子在睡觉,死都不肯爬起来。
明微便带着两个丫鬟,施施然从角门出了唐府,撑着伞去了河边。
下雨天,生意都不好做了,船夫听说她要租船,乐得送了一大盆樱桃。
明微便与两个丫鬟坐在船里,一边听雨一边啃樱桃。
吃得尽兴了,她漱口净手,取出自己的箫。
箫声伴着雨声,小船滑入宜都城中心的大湖。
烟雨蒙蒙,湖上一条堤坝横过。
有个妇人站在堤坝尽头的亭子里。
雪鹦扒着舱门,看着那人,奇道:“下着雨,这人站那里干什么?”
恰在这时,传来一声断续的啼哭。
海燕道:“你看她手里,好像抱着个孩子。”
两个丫鬟探头去看,果然瞧见这妇人怀里有个襁褓。
雪鹦更奇怪的:“为什么要抱孩子到这里来?总不会是……”
两人对视一眼,同声喊道:“船家,快到那边去!”
喊完了,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