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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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户- 第9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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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着先时学的礼仪,此时新科进士当异口同声相答,那词儿也是预先教好了的。不想这文欢说话总比旁人多说几个“啊”字,人都说完了,他还有半句儿不曾说出口儿来。礼部官员为治他这毛病儿,不知费了多少心力,此时那礼部尚书丁玮手掌里捏着两把汗,好容易听这状元公与旁人说得一般长短,这才放下心来。

因有了这么一出儿,官家与宰相等人不甚欢喜,政事堂以下却颇有些个人预备着拿这个当个笑料儿回家去说。洪谦原为林家之事略有些儿焦躁,一见这文状元这般样儿,也不由开怀,暗道:他因这一项缺彩,不定仕途上要受多大搓磨,相较之下,我只有区区一门出了五服的亲戚,已算不得太麻烦了。

但凡人不开心的时候,见着一个比自家还惨的,心里总能好过那么一星半点儿。洪谦因着这文欢,心情竟出奇地好了起来。散朝归家,见着秀英,便说起这文欢来,秀英也为着林皓之事颇不顺意,听洪谦这般说了个文欢,却也笑将起来:“这却是怎生说来?真个老天与你些什么,便要拿走些什么,世上最难得是十全十美哩。”

洪谦也颇以为然,却又嘱秀英:“文欢毕竟是状元,国家重士人,你出去却不可轻易取笑于他。”秀英面上笑容犹在,嗔道:“却又说来,但凡我出去,何曾与你若过麻烦来?且我如今这般模样儿,轻易也出不去,懒待动哩,每日只在这院子里走走。”

洪谦道:“这后花园子虽经修整,花木毕竟新植,看着倒不如江州家里顺眼,索性叫它再长长。再移些儿梅花花,到得冬天,你好生产完了,年前下帖子邀些个人来赏梅赏雪吃酒来。总不好旁人请你去她家赏花,咱家空有这么大园子却不请人。”

秀英深以为然,又问洪谦可有玉姐消息。洪谦笑道:“休说她嫁到那里头去,便是外头,岂有你这般一日三打听已出了门子的闺女的?”秀英道:“我还想章哥哩,头个外孙。”洪谦道:“她那里,一切都好,真有个不好,也是旁人不好。”秀英听了失笑道:“那是,咱这闺女,总不肯吃亏的。”

夫妇二人正说笑间,却又有一件坏了心情的事儿到来:林家人再两三日便要来了,遣了个家仆先往北乡侯府里送信来。不必拆信,洪谦的脸便挂了下来,秀英也不说笑了,只拿眼睛睃着他。

洪谦将信展开,见内里是洪老秀才的笔迹,内书,林皓上京,实不是他所授意,乃是“老妻昏聩”偏爱这个孙子,故命其上京来,现林老秀才已携了林皓的父亲一道赴京,押这不肖子孙回去整治。又谢洪谦照看林辰之义,又再三许诺,来便“采他归家”。

洪谦看了,将信递与秀英,秀英看完,也舒一口气来:“玉姐婆家又是那般模样,如今也只剩得这一门正经亲戚好走了,能不断时,顶好不要断了。”

洪谦虽不言语,心实然之,过一时方叫这林家仆人来,问他:“你家阿翁春秋已高,一路舟车劳顿,可还安好?要住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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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这林老秀才接着洪谦书信,登时将老妻并林皓之父唤了来一通好骂。林皓之父虽无功名,却实是林老秀才顶得意一个儿子,交际应酬都使得,又会写又会算,家内营生皆赖他周旋,方使一家衣食无忧。故而林秀才娘子也高看他这一房一眼。

林秀才娘子听丈夫说这林皓:“拐带逃妾,现叫京里侯府扣下了,叫咱领人去哩!都是你做的好事!皓哥原就有些不定性儿,你偏教唆他出去学坏!没的连累了辰哥!”因在儿子跟前,又说两孙之优劣,嘴硬道:“便又如何?侯府既将事掩下这一时,便能掩下一辈子哩……这不过是与我们说一说事,好叫咱知道承他家情哩,写封信去,央他将事圆了,不就成了?”

林皓父亲做人子女的,听父母抖嘴,初时并不敢插言,及听着母亲说得不好,将要出言阻拦,林老秀才已一掌掴将过去,将个老妻打了个趔趄。林皓父亲忙上前扶着母亲,又撩衣跪下,叩首道:“都是儿不好,养出那样一个畜牲来!爹要打要罚,都罚儿罢!”

林秀才娘子这才哭将起来:“我嫁入你赵家几十年,你今天倒打我!”声颇凄厉,“我难道说错了?皓哥便是看上一、二妇人,携了同行又如何?不是还有侯府么?能央及他提携辰哥,如何不能央及他护佑皓哥?都是老一辈的脸,手心手背都是肉,为谁个舍不是舍?且又不是甚大事!”

林皓父亲忙爬起来劝她,因儿子劝,林秀才娘子越发仗势,直到林老秀才怒喝道:“将门打开,叉她往街上嚷叫,好叫满城都晓得她疼的好孙子,学会拐带逃妾了,到时候叫御史知道了参上一本,看谁保得好她那贼配军的好孙儿!”

林秀才娘子即时收声儿,将帕子往眼下一抹,又擤起鼻涕来,却不敢再说了。林皓父亲只得又朝林老秀才跪下,再四央求。又有林秀才娘子于旁巴巴望着,此这孙儿实不能不管。林老秀才只得亲自动身,往京里处置。盖因洪谦信中言明,若林家管不得此事,他只好将人往京兆衙内一送了事。林老秀才又挂心辰哥,信中言辰哥因皓哥事亦心神不安云云。

林秀才娘子口上说的是写封信叫侯府帮忙,见林秀才严肃起来,心下却也着慌,又想为皓哥谋前程,忙打点着各色礼物好叫丈夫携了去京中。前番说道,林家人口众多,此人使得多了,彼人便得的少了。诸子媳见她平日偏疼便罢,如今却要为林皓花费这许多,心皆不平,林辰之母尤甚。

林秀才娘子与林秀才争吵之时,声音颇大,家内多有听闻者。林辰母亲不敢说婆母,却一口啐到林皓母亲面上:“好大的脸面!养的好儿子,偏走下流道儿不学个好。你那房是阿家亲生哩,我这里是外头桥下拣来的,合该为你们当牛做马。”妯娌间叫骂,真个百无禁忌。

林秀才娘子听了,也知不好,只装聋作哑,那收拾好的礼物却一件不曾减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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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谦与秀英见了信,又收拾出一处客房来,预备着安置了林家祖孙三人,却将那银姐单放一处。

林老秀才父子平生头回入京,又值热闹时候儿,若非有林皓之事,正该看花了眼四处长见识。此时却甚心想都没了,一意往侯府里圆事情来了。到得侯府门首,见那兽头辅首五架三间的大门,门旁之健仆,忽地生出畏惧来。

及见,却见洪谦一身绸衫,腰悬美玉,头戴着软翅纱巾儿,手里拿把折扇儿束作一条。未语先笑,冲林老秀才一揖,林老秀才仓皇还礼,未及开口,洪谦便先寒暄:“老亲一路辛苦。”林老秀才连说“不敢”,林皓父亲原是八面玲珑的人物,在江州时与洪谦也算熟来,彼时洪谦须倚林家些儿,此时宾主易位,亏得他拉得下脸儿来,再来说着好话,又将林皓大骂。

洪谦笑道:“你要教子,休在旁人家里教,早教,也不用今日这般。”又问他住处,请他父子住下,笑道:“亏得我这家里人口少些儿,又不曾有未出阁的女孩儿、新娶来的儿媳妇,倒有几间空屋子,否则,不但要有贤祖孙住,还须另寻个地方儿与淫奔贱…人住,我却不知道要怎生是好了!”

说得林老秀才父子面红耳赤。及见林皓,洪谦笑吟吟走开了去,留下林秀才父子将林皓一顿痛打。林皓只管抱着个头,说:“我与银姐,两情相悦。她那主人家,黄土埋半截儿哩,且是个商户,哪得蓄妾?!”

他父亲一道打一道说:“你还说你还说!你闯多大祸你知道不知道?”直打不动了,方细问林皓缘由,林皓道:“实是路上遇着的,我还道她逃难,便好心捎她一程。”他父亲比他更聪明百倍,哼道:“一道捎到亲戚家里来了?看着老安人面上,收留你一个已是天大情份,还要为你养粉头?”

林皓道:“她并不用人养,她出来时带得好一份家私……”林皓父亲恨得又要打他:“还是卷款私逃?原本丢个婢子便丢了,主人家未必肯追究来,如今丢了好些细软,为这细软,也要追究了!我平日怎生教你来?你这蠢物!”

林老秀才冷眼旁观着,道:“休理会他,将他带走,将那贱人往官里一送。谁晓得一独身妇人携这许多家私,真个是逃妾,还是江洋大盗,抑或是设局的骗子拐了人钱财?你这蠢物,她说甚,你便信个甚?”又说世上有那一等骗子,专好设局骗人钱财,许是失主追得紧,故尔巴上这林皓。

林皓犹不肯信,却机灵,不敢硬犟。不幸此时洪谦却急匆匆来:“真个是巧了!”他性儿原便不好,此时飞起一脚,将林皓踢得滑出两丈远:“你拐来那贱人,竟使丫头摸出去变卖贼赃,叫原主人家亲戚拿住了!现帖子送到我门上,你自说去!”

一语毕,连林皓父亲都与洪谦跪下了,直央洪谦帮忙。

洪谦切齿道:“你只晓得那是个商人,可晓得这商人也分三、六、九等?这一个是褚梦麟爱妾的父亲新买的侍女!卷了他家细软出逃,那帕子物事里,有一双明珠,乃是褚梦麟千方百计弄来,与了那个妾,妾又转与她母亲的!”

☆、103打脸

却说这江州林老秀才父子才到京城,堪堪将林皓打了一顿;问出他与那银姐如何相遇、如何一路而来。林皓父亲还未及说出叫他收拾了包袱回家;将那女子送归原籍;林老秀才还未及问林辰如何。正所谓“无巧不成书”;这林皓与银姐叫关在洪府里数月都不曾出过纰漏;偏生弄到林皓父祖到来;其事将了之时,这银姐居然打发了伺候的小丫头往外变卖珠宝,还叫苦主的亲戚给遇着了。

两人听完;登时失了主意,林皓父亲只得转求洪谦。可怜林皓的父亲;生是读书人家儿子;一辈子也没跪过几个人;今日为这儿子,头上都磕青了。

洪谦沉着一张脸儿,半晌没应声儿。这世间人求人的时候儿,总想着“他能办成”,却从不想想旁人为甚要帮你?只为你求了他?林家的头,在洪谦这里,真个是不值甚钱的。

这七转八绕一个“妻子的外祖母的娘家侄儿的孙子”,换了你,你说值当不值当为了他犯一件“诱拐妇女”的案子上下打点与一个“宰相女婿、归为九卿”的人周旋的?

想来林皓父亲也是明白这道理的,却不能不管他这亲生儿子罢了。林老秀才子孙众多,并非林皓不可,便比儿子看得分明。当下并不苦求洪谦,且看林皓父亲这般模样,未免有“逼迫”之嫌了。故尔林老秀才老当益壮,一脚踢翻他儿子,将脸转向洪谦时,已是满脸诚恳,道:“我们父子虽读过两天书,在这京城却与个瞎子无异。原想将那作死的小畜牲带回家去好生教训,不想还有这等内情,眼下当如何应对,还要请君侯指点。”

洪谦的面皮方松了一松,抬起手儿来,请林老秀才坐下。林皓父亲不敢造次,只立于林老秀才身后,林皓悄没声儿往角落里一跪,并不敢出声儿。

却听洪谦道:“此事说难也难,说易也易。难者,无非他做的并不在礼更不合法。若说容易,”洪谦冷笑一下儿,“他若是个举子有个功名,此事也还罢了,想来不会惹甚物议。又或者他又个旁的甚本事,也好别说。谁个叫他无有呢?要说难,却是难在两桩,其一,那个贱人是卷了主人家细软私逃,这是头一条儿说不明白的地方儿!其二,不过碍着一个褚梦麟。”

林老秀才一张老脸皱作一团,忙问:“这却要如何了账?”

洪谦皮笑肉不笑道:“我倒是想帮他来,如何帮得?不瞒老亲说,太子妃大功以上亲在八议,可他又不是。御史现盯着,我一插手当不罚的也罚了他——为一个好名声儿。”说得林家父子满面通红。

林谦又道:“眼下却也不太难,我看过他那路引,内里并无那贱人所离之地,可见并非他过去诱拐,只是遇途相遇,一时失察,又怜其孤身上路,携带而已。”话说至此,林氏父子已明其意,林老秀才道:“计他离家日程,当是如此。想那路引上既有江州签发的日子,也有入京的日子,一算便明,”又恨声道,“一个女子,卷了这些物事私逃,想也不是甚好妇人,咱也不要贪她钱财,只将人送还,再备厚礼,押着这小畜牲去赔罪便是,并不敢多劳动君侯。”

洪谦还不及说话,那林皓已乍着胆子说了一句:“确是我怜她独个儿,却携了她来,然她也是无辜,确是好人家儿女,送回去,怕就没命了,岂不是造孽?”林皓父亲听他前半句儿说得倒在理,后半句儿却是没个脑子,也效仿着林老秀才,飞起一脚踹倒了他:“呸!还不是你造的孽来?!她要逃便逃,何以要卷着细软?那是她的?她父母都卖了她,便是她的命了,你必是看她颜色好才带上她的!”

洪谦再不想听他家事,厌恶道:“既是老亲定了主意,还是好先管教管教罢,休再放出来惹事了。那家人我先打发了,约的是明日再见。我只问这小东西,可花用了那贱人银钱不曾?”

林老秀才舍了一张老脸,得了这样一个结局,也只有暗叫一声晦气,把林皓怎生看是怎生不顺眼,恨声道:“你都听着了?”林皓道:“我实不曾用她甚钱,那使女还是我出钱买与她的哩。”他将这银姐钱财看作嫁妆,手头又有祖母与的许多银钱还未花用完,自不会无事讨要。

洪谦道:“那便好,还了细软,倒是罪减一等了。”又说林老秀才父子,好生叫林皓老实听话,赔一回罪,将这女娘送还:“不拘是拐了人逃妾的,还是叫婢妾逃了的,都不是甚好事,将这祸头子送还,此事便算抹平了。褚梦麟的人情,我便担了罢——只是府上尊亲,我却再不敢招惹了!还请何处来,何处还!”

林老秀才心内咯噔一声,却想的是林辰,不知在不在这“何处来,何处还”之列了。眼下却不是追问的好时候儿,连声道:“有劳。”又说明日一定叫林皓磕头赔罪。却又命林皓父子现先与洪谦磕个头儿,洪谦躲开了道:“这却不敢受了。我还有事,便不打搅。”言毕一拱手来,将这客房留与这祖孙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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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不说林老秀才与儿子两个如何教训林皓,又如何数说林皓女色害人、银姐这般不好。

却说这洪谦出了客居院落,一张脸便冷得能掉下冰渣儿来,一径走往前厅里,早有两个叫捆得如麻花一般的家丁跪在厅内,又有一婆子,虽不叫捆着,也叫押跪在地。这却是秀英原使着看守银姐之人,原本林皓与银姐两个是放与一处院内,为的是方便看管,只消看住一处院子便可。

北乡侯府新建,花园内草木尚未繁茂,家中人丁稀少,仆妇得较之京中根基深厚人家,自然也是少的。如此安排,也是为省人手。派的人少也算不得少了,单婆子便有两个,一人一个盯着银姐主仆两个。家丁却有四人,连着看门儿、盯着林皓主仆,也够使了。

不合这林老秀才父子来了,原将林皓与银姐放于一处便是权宜之计,现在自然是将他祖孙三个放一处,银姐还住原来地方儿,这看守之人自然也要减了,便是调了两个家丁往这林老秀才等处伏侍传话等。

这头银姐一见情郎不见了,又闻说林家来人,却动了心思,使伏待的使女迎儿拿一副金镯子与盯着迎儿的婆子,又拿两只小银锞子与看守家丁,使迎儿口上甜些儿,哄着放她出去,好当两件首饰,又许诺回来与这三人银钱。

这银姐想的是,原先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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