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宁定定的望着他,如铃儿般硕大的杏目,泛着漆黑的波光,轻轻一眨,单纯可爱。那副看似崇拜的目光,好似在偷偷的打量着这位傀儡皇帝。而当皇帝望见她,却又马上害羞的眼观鼻鼻观心垂眸不语。那模样,让人看了恨不得立即将她揉入怀中疼爱
只听那皇帝带着低沉坚韧的声音,对座下的人笑道“昨日,韩昭仪以一曲剑舞技压群芳,今日朕召你来,则是想再听一听你那独特的歌声!而应各国外使之意,以此证明朕的爱嫔韩昭仪,确实是位德才兼备的女子,也不愧于朕封你为昭仪这一品衔!”
正垂首聆听的宇文宁,只觉嘴角抽搐,袖内合拢的铁拳,压抑着爆发的愤怒
歌声?歌你老子的,您祖宗的歌声?!
老娘何时让你听过我的歌声?莫不是你在太后肚子里的时候幻听过老娘的歌声?!
众臣期待的目光下,只见温柔沉静的韩昭仪微扬起头,目光炯炯(气的),眼色微红(火了),望着那位帝王(心中问候了他家祖宗万遍),细声低语的答应了
半面薄纱,轻颤着长睫,妖冶的双眼,淡然的视线,垂眸接过宫人捧上的凤琴
静默片刻,晶莹的指尖轻轻的跳跃于琴弦上,伴着歌声,渐响
———【道不尽红尘奢恋,诉不完人间恩怨,世世代代都是缘,留着相同的血,喝着相同的水,这条路漫漫又长远】
———【红花当然配绿叶,这一辈子谁来陪,渺渺茫茫来又回。往日情景再浮现,藕虽断了丝还连,轻叹世间事多变迁。爱江山更爱美人,哪个英雄好汉宁愿孤单,好儿郎浑身是胆,壮志豪情四海远名扬】
————【人生短短几个秋啊不醉不罢休,东边儿我的美人哪西边儿赤河流,来呀来个酒啊不醉不罢休,愁情烦事别放心头】
当初,此曲,乃是南宫柔雪所写;后来,词,则是李梦熙所填
曾经也听李梦熙为她唱过,今日再唱,权当是随意应付了事,谁管它合不合情景
唱词字正腔圆婉转悠扬,声音清脆嘹亮,又如空谷幽兰,幽雅别致娓娓动听
或许,即便是她自己也从不知晓,她的声音亦如她的容貌,媲美一切,阻隔了尘世侵扰,独立一方,诱人痴醉沉迷
曲终,圣上大喜,竟亲自步下玉阶,挽起新封韩昭仪,二人朝那龙台走去
然而始终,圣上不曾令韩昭仪揭去那面上的薄纱,似有心藏着,独自欣赏享受
在座宾客见皇帝如此,无不为此震惊撼然,同时也为这名昭仪感到惋惜赞美
惋惜,是为一名奇女子落到这位荒淫的皇帝手中而不值,如此女子,虽无法见识真正容貌,但凭那身气质,即便他日不为皇后也定当立为贵妃。只是可惜,听闻这名女子身后无权无势,不知将来,又是怎样的情境
赞美,则是为这名女子的泰然镇定而喟叹,天下能有多少女子,于皇帝百官面前,仍可如此淡定?
宇文宁打心底里疑惑,这位皇帝……可真如传闻所言,胆大妄为,糊涂昏庸?
此时竟也不顾众臣的眼光,随意就将龙椅一半的位置让于她这名身世不详的女子
此举,更是令百官扼腕苦恼不已,该叹此人是毫无心机还是愚蠢难救?
恭贺称颂声中,座下再次响起乐曲,同时,又有几名女子吹拉弹奏
而宇文宁始终注意着殿内某一角,隐约有一道强烈的目光,紧紧的盯着她,端详……
第78章 第七十八回
狂欢之后,天色入幕,徒留了一片冷清空寂
人去茶凉之后的悲寂,也仅剩一盏盏宫灯的寂寥,聆听亢奋的鸢戾啼唱一曲哀思
永安宫——帝王寝殿。只看几名粉装宫婢端盘进出,阖了门,呈上香膏燃起熏料,俏丽的身影又迅速没入偏殿一间浴房伺候
今夜,乃是新封韩昭仪侍寝。却说这位韩昭仪,可说貌美绝色,姿容罕世!单凭一舞将万岁迷的如痴如醉。想来,得宠之日也不远矣,莫说此时无法掌权后宫,但他日之变,谁又能预料多少?而道后宫佳丽千数,亦确实无法与之媲美几分,即便往后不得万岁独宠,亦绝能艳冠后宫,来日更有机会竞争后位。是以,宫人无不为此讨好谄媚,以求这位韩昭仪将来也能对她们多多提拔
可惜,宇文宁是早看腻了这类戏码,只瞧她冷眼一扫池边围绕的宫婢,轻一挥手,一群婢子便认命的埋首,恋恋不舍的踱出门外默默等候
瞧这阵势,一来就有十名女婢伺候,当她是残了还是废了?泡个澡都能蹦出这么多不必要的麻烦
话说,她今日乃是光明正大的迈入皇宫,不较前一个月,偷偷摸摸的潜入宫中打探消息。想那北齐皇帝还真是需求无度,听闻每夜至少要驭三名女子才可满足……
这么整来整去,那精神体力也该已消耗无几,听说这位皇帝竟依然能够早起早朝
想到这事儿,宇文宁磨牙鄙夷,不禁颤起一身的疙瘩。真是作孽,她竟也会学西波太子施行美人计,当初却还嘲笑,眼下看来,可真是打了自个的嘴巴……
勉强凑合着泡了个舒服的花瓣澡,待妆点完毕,便由宫婢引向前殿等候圣上大驾
孤室内,见所有人都已离去,宇文宁摸索着掏出袖内深藏的药物,一只拇指大小的药瓶置于掌中。双耳静听门外的响动,着手开启瓶塞,将瓶内的粉物全数撒入陶中,随即执酒陶慢摇轻晃,使其彻底融入香酿之中
妖冶的眸子微黯,朱唇勾出一弧邪意。此药可是她离开东塔之时,偷入御药房精挑细选携来的药物之一,其药性可使人昏睡之后自拟虚梦,而梦中所见却可如现实一般逼真。今夜,那皇帝不是要她侍寝吗?既然如此,她还作羞啥?有招使招,看谁整死谁!
不过……宇文宁心中却有顾忌,那皇帝是真愚还是装蠢?只恐若有个疏忽,那可是连她自己一同遭殃的事
正筹思着,却听门外渐渐传来嘈杂,继而大门忽敞,两名宫奴左右驾扶着一位衣衫不整,神态醺然的男子摇晃着进来
“皇上!皇上?寝宫到了皇上,韩昭仪正等呢……皇上?”
“滚……都给朕滚出去,快滚———”酒醉的男子开始剥着自身的衣袍,只见明黄的亵衣开敞,将内在的肌肤呈现无余
宇文宁垂首上前,看似恭敬地扶过男子
继听那两名宫奴迅速点头“是是是,奴才这就滚!这有劳韩昭仪……”
一边还未说完,另一边无辜叫道“哎哟皇上,奴才是豆子!皇上,韩昭仪在您左边呢!奴才这先告退了”
宇文宁冷眼瞧着这主仆拉扯的场面,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而这至高无上的皇帝,则顶着一副草包模样瘫倒在床上自言自语了
一盏茶之后,门外除了风声,偶有两批按时经过的巡军
帝王寝殿之中,掺了药物的烛火,在妖艳的赤色中冉冉飘香
“皇上?皇上?”宇文宁掐了声唤着帐内昏睡的男子,逐又动手摇了摇那健壮的身躯,末了,使力拍了拍那张龙颜
等了片刻,男子口中依然断续着吐出一句半句迷糊不清的话语
宇文宁挑眉冷了脸色,看来是不需要她亲自动手了,瞧这醉死的模样,一身酒气,颈上还印着许多深浅不一的唇迹
想来皇帝的春宵已度,无需再令她特别伺候,按着醉态,没三四个时辰恐怕是醒不过来
但为防万一,宇文宁十分干脆的拎起酒陶,周到的给皇帝喂上加了‘好料’的酒,助他有个更加‘安详’的夜晚
“皇上,您多喝点,千万别浪费了!”娇魅的声音一遍遍的蛊惑着,而手上的力道却异常粗鲁的捏着皇帝的脸颊,朝那噘高的嘴里毫不客气的灌入浊酒
一口接着一口,猛烈的灌着,不过……
宇文宁蹙高了眉头纳闷,这皇帝的喉咙隔了板子不成?灌一口冒一口,浪费了药酒不说,费神出力的可是她阿
“皇上?皇上您醒醒?”宇文宁稍用了力劲左右拍着那皇帝的脸颊,却看这位睡昏过去的帝王毫无反应
宇文宁暗暗愤怒,朝那发红的脸蛋使劲拍下一掌,可惜,当事者只哼了哼便不见动静
“……还真给醉死了不成?”
嫩白的柔荑轻轻地缠上男子的喉颈,细心观察皇帝的反应
粗重的鼻吸响起,口中的酒气大开……
宇文宁冷笑收掌,只听那道渐噪的咳嗽突然爆发,她冷眼扶起皇帝,将剩余的药酒全数喂下
“皇上可是醒了?来,喝口水……”
不知这皇帝呢喃了什么,竟忽然挥手打开唇边的酒陶。宇文宁见状,即速点了他的昏穴,继续灌着药酒,又推掌顶上皇帝的颈喉,使其含在口中的酒液全部吞入腹内
猛然的咳嗽,连连激荡起伏,皇帝侧身趴伏在床沿用力的咳着吐着,好似要将体内的肺腑全数呕出。宇文宁退定三步,拧眉审视皇帝的状态……
“皇上,奴婢奉圣女之命,前来问候,不知此刻可行方便?”
冷淡的音质自外头幽幽传入,却使宇文宁的心尖忽然一颤,她僵滞的望着紧闭的大门,定定的立着双足不知进退
世人常道,万事皆有缘分,凡注定的,终将回归一个“圆”字
听着话音再次重复,宇文宁心中难掩了激动,急切的揭去面纱,尽量平心静气的疾步朝那大门奔去
门,开启
门外福身伫立的,是一名身着雪衫面容蒙纱的女子,简单的髻容,简单的装束,简单的言语……
“梦……熙?”
轻轻的呼唤,引得女子瞬颤了身子,她猛然抬头,二人视线相撞,相继哑然瞠目,呆呆的瞪着那位思念许久的故人
霍然回神,宇文宁谨慎地扫了一圈周围的景致,这才作戏一般,以昭仪的身份将李梦熙请入殿内,又再次迅速阖上大门
“宁!宁!真的是你?是你吗?还是我在做梦?”
进得殿内,宇文宁示意了内殿已然昏迷熟睡的皇帝,李梦熙这才含泪扑入她的怀中哭泣,尽管尽量压低了声音,但此刻,因欣喜激动而迸发的尖叫不免也令宇文宁担忧是否会吵醒帐内的人
“梦熙,梦熙!我终于找到你了,梦熙!”
一向看似无情的宇文宁,此时也难抑眼含热泪,声色激切道
“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我以为我的性命就真的消逝在那片竹林再也回不来了……宁,宁!我好想你,宁……”
“我没有相信我看见的一切,我就知道你还活着,你一定还活着的!梦熙!”
“是,我活着!我记得……你曾说过,若我们分散两地,只要我一直等着,你就会来找我!我终于等到了,我终于等到你了!”
听她的声音哽咽的不成一气,宇文宁欣悦的拍着她的后背,柔声安慰“让你久等了,对不起……让你等了那么久,对不起……”
“……只要你能来,即使要等更久我也愿意!好高兴,我真的好高兴,我又见到你了,宁!”
二人互拭着泪眼,想要仔细看看分别了半年的人
稍稍平复了心境,宇文宁急忙打量着她,关切道“这几个月……你受苦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不,我不苦,每日只要期待着你会来找我,我就一点儿也不觉得苦……”
话语顿了片刻,李梦熙小心地斜了眼内殿深处,又回头望着宇文宁轻声诉道“其实那一日,刺客并未将我毙命,他们掳我到了北齐,打算将我送给北齐皇帝以此来要挟你。后来,我听说……你已丧命,我便打算含毒一了百了,但最后却被圣女救起。她告诉我你并未死,还说只要我在北齐等着,你必定会来寻我。昨日宴会,我就站在圣女身后,我看到你了,但我不敢相信那真的是你……宁,谢谢,谢谢你还记得梦熙,谢谢你相信我还活着!”
喘着气,又听她低泣开来,两泼刺心的泪水直往宇文宁的肩头发泄,顷刻浸湿了那端洁净的衣料
宇文宁一边安慰着她,面上却满是惊诧“圣女?可是那位满头白发的女子?她怎知我会来寻你?”
李梦熙吸了吸鼻气,微哑了声,眼中同样是诧异“宁,你不知道?难道离月宫主当真从未与你说过她的往事?”
这话问的,令宇文宁顿时生了糊涂“什么意思,这与她又有什么关系?”
李梦熙讶异的睁大了双眼,却又忽然向内殿扫了一眼,压低了声音,问道“你知道上一代圣女的名讳是什么吗?”
宇文宁好笑地捏了捏她的脸蛋,面上苦道“北齐颠连族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梦熙,说重点,重点!”
“呃…祁蒙教现任尊主乃是斯兰圣女,名讳为祁茹雪,而上一代当任的圣女则是芳福圣女,名讳乃是……韩凤”
“……然后呢?”宇文宁见李梦熙越发瞪大了双眼,直盯着她打量,对此更是疑惑不解
话至此,李梦熙张大了娇嘴,瞪眼呼气“宁,你是真不知道?那位……那位芳福圣女就是你姥姥阿!”
望着李梦熙紧蹙的柳眉,宇文宁也跟着瞪大了双眼,惊愕的怔住了神色,有些不信“离月宫……上一代宫主是颠连的圣女?”
瞧她那震惊的模样,李梦熙无奈的摇了摇脑袋,揉着眉心叹道“看来,离月宫主并未与你说过此事”
宇文宁点了点头,有些恍惚“这……那么现任圣女与我娘亲还有些关系了?”
“斯兰圣女乃是离月宫主的表妹,也就是……你的表姨母”李梦熙想了想,食指点着脸颊忖道
听闻结果,宇文宁已为此事彻底的震撼了
上一代离月宫主乃是颠连族的芳福圣女?她娘亲便是芳福圣女的亲闺女!而如今的斯兰圣女则又是她的表亲姨母?而斯兰圣女却又是北齐皇帝的堂姐,是康德太后的侄女……
想了片刻,宇文宁口中嘀咕“这关系……还真是可怕”
不过话说回来,她动用过离月宫的暗卫替她搜寻李梦熙的踪迹,这不是正让离月宫主知晓了她寻找李梦熙的事?而离月宫主与那位圣女或许还有联系……但她有些不明白,离月宫主为何不让圣女直接将李梦熙送回?此事却也是导致她逃离皇宫的原因之一
倘若离月宫主与那位圣女早已有过联系,那么多少也该知晓北齐如今的状况
北齐康德太后垂帘听政,幕后仍不知那位圣女是否也有干系。而奸臣怂言势要进犯东塔,此前已得知,雅拉呼赤族族长以及其他几位各老已被禁足或囚禁。而就连东塔逍王,也因涉嫌雅拉呼赤一族与皇权之争,被囚禁皇宫暗牢
本来,这份他国政事,宇文宁不想插足其中,但因逍王被困,致使她不得不踩上一脚
离开东塔之时,她早已拟好了传位圣旨,但那位关键人物却偏偏被困!如此,还谈何回国即位,替她接手东塔的将来?
第79章 第七十九回
森严的宫城,凄冷的牢狱,巡察的监守,交替的军士……这一切,都是如此平静寻常,按部就班
丑时近四更,黑夜中突然翻墙跃至的暗影,矫捷的步伐飞速游走,即刻屏息隐入林间,静心等待最佳的行动时机
透过紧密的叶缝,锐利的寒眸冷冷的盯锁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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