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话的声音很低,低得小英要眯起眼细看她的神情,却到底还是没发现什么异样地转过脸去,只是眼底却到底还是有些狐疑。她也不是傻子,被李玉娘这样可算是大仇人的女人说着“好”,又怎么可能放得下心。
在何嫂嘀咕着抱怨她下手重时,小英掀了掀眉,突然问道:“刚才我听到玉娘姐姐在叫妈妈啊?莫不是玉娘姐姐想认干娘了?”
李玉娘心头一凛,抬眼看向小英,见她脸上似笑非笑,略带了嘲弄的神情,不禁心里快速地打起转来。自己是说了什么?怎么觉得象是被抓到小辫子的感觉呢?
好象,她也就是叫了声“妈”啊,哀痛之下,很自然地就按照现代的称呼冲口而出。可是按理说妈妈这个词好象也没什么错处啊!人红楼》里不还是有叫某某妈妈什么的?难道?好象看过哪个电视里叫妓院里的老鸨作妈妈啊!是说这个?不是、不是,小英说的是……
干娘?眼睛一亮,李玉娘是真想明白小英是什么意思了。话说宋朝的妾转婢女后若是做了十年婢女还不能转为如夫人的话,那就只能改作养女,这所谓的养女可不是后世的干闺女,而是那种嘴上喊着爹和妈却和爹上床的那种养女。这是一笔算不清的糊涂帐,可在宋朝却是自然而然的事。
这会儿,小英突然冒出来个认干娘的话,自然是不可能是真心说什么认亲,只能是暗讽李玉娘的身份。一想清这一节,李玉娘只想扑过去撕烂了小英的嘴,可看了一眼何嫂,她却还是垂下眼帘,带着一丝窘迫之态。“我倒是想认何嫂做干娘,可惜只怕没那个福份……”说着,还飞快地瞥了一眼何嫂,含羞带怯的带着一种孺慕之思。
何嫂留意到李玉娘的表情,心中一动,不由得细细打量起李玉娘,一进竟想得入了神。李玉娘垂下头露出失望之色,小英却已经“哧”地一声笑出来,“何嫂,玉娘姐姐要是有诚意,你倒还真可以认下她这么个干女儿,这样你家小子可也有了个好妹子……”
醒过神来,瞥了小英一眼,何嫂居然真的拉住李玉娘的手,迟疑着道:“玉娘,你莫要听小英胡说。”目光瞬了下,她柔声道:“你若是有心,以后就叫我一声‘姨’,我也把你当女儿一样待。只是这认干娘什么的,却是不要再提了……不是何嫂嫌弃你,实在是我家里那个小子不是块料,若你真认了我做干娘,以后也只会连累你。”
听何嫂这样说,原本垂下头露出难过表情的李玉娘倒有些惊讶地抬头看了眼何嫂。
说什么认干娘的话,并不完全是真心,虽然她对何嫂很有好感,可毕竟不是真的完全付出了真感情的。刚才那一番做作,更多的是顺着小英的话说的,反正就算真的认了个干娘,也只当日后多个助力。可现在听何嫂这样一说,她倒真是生出几分真心来,当下也不多说,只是握着何嫂的手,真心实意地唤了一声:“姨。”眼中不觉有些湿润。
何嫂抬手抚摸着她的头发,一脸的慈爱之色,倒让一旁原本只是想借话讽刺李玉娘的小英不自在了起来。扑在何嫂身上,闹道:“啊,何嫂你偏心啊,有了玉娘姐姐就不疼小英了。”
“你个小妮子,以后要是听我的话,我自然还是疼你的,可你要是总这么不知轻重,不知道分寸,何嫂真的是要恼你了!”虽然声音并不高,可何嫂这话里到底是带了些责备之意,小英撇了下嘴,扭过头去,离了她的怀抱,虽然没有反驳,却显然并没有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何嫂看了眼小英,脸上便有了些失望的表情。转过身,又替李玉娘掖了下被子,便站起身道:“你先歇着吧,这折腾了半天,也该累了。一会儿我煮碗姜汤你喝了,刚出了月子没多久就这么跪在地上,现在年轻倒看不出,可年纪大些这什么病啊都要找上来了……”
听着何嫂叨唠着拉了小英转身出去,李玉娘趴在床上,脸枕在被上,想想,不禁笑了出来。小时候,每次她病了,照顾她的姥姥也总是这样唠唠叨叨地抱怨着她不乖不知道照顾自己。那时候她皮皮地捂着耳朵装听不到,可现在突然之间又听到这样的絮叨,竟是那样的亲切。
半眯着眼,用没受伤的右手探入褥下,抓住那只宝贝荷包。一直压抑的泪水就这样无声地流出。
“可乐,可乐,妈妈好痛啊……妈妈真是倒霉,就这样一直被人欺负……”
在无人的斗室,自穿越以来所有的委屈如同山洪决堤一般暴发出来。甚至哭到最后都忘了要压抑下哭声,她就这么趴在床上痛哭失声,哽咽不能成语,只是含糊地嘶声叫着痛。
不知哭了多久,倦急睡去。恍惚里,似听得一声低叹,幽幽的,几疑是在梦中……
晕晕的,却这样惊醒。睁开眼,一室的黑暗。李玉娘爬起身,为自己倒了杯凉水,喝了下去再回到床上却是睡不着了。迷迷糊糊的,翻来覆去把事情想了又想。
之前,她总以为自己已经放低了姿态,可现在看来,她的头低得还不够低,以至于现在被屋檐撞破了头。她在骨子里还是看高了自己,看低了这些古代人啊!
姜淑云为什么不自己动手而是让小英打她,无非是看穿了她挑唆小英的事情,不想让她就那么清静地过她的安分日子罢了。说到底,那女人还是容不下……也不对,姜淑云不是容不下所谓的妾,而是容不下会对她造成威胁会让顾家不安定的因素。
所谓不安定因素,一个妄想登上枝头作凤凰的小英算一个。而她,刚才的蛮撞举动,表现出的泼妇行为,在姜淑云那样一个以贤良淑德名声为傲的女人眼里,自然也算不得是什么安分守己的人。除了这,说不定还疑心……
想想适才顾洪扶她时,姜淑云那阴冷的眼神,李玉娘都觉得周身发冷。莫不是她不自觉间就又成了姜淑云的眼中钉?抿紧唇,李玉娘左思右想,越想越觉得自己是真的走了背运,好好一个人穿过来就成了被买卖的商品,现在还平白担了个妾名,根本啥都没做,就成了活靶子。让她胸口闷闷的这个不爽,不甘啊!要不然索性豁出去勾搭上顾洪,也省得白担了这个虚名。
一个念头掠过心头,李玉娘自己先打了个冷战。虽然自觉不算什么好人,可小三这回事她还真是做不出来,虽然妾在古代算不上是小三,可对于她这个现代女人来说,根本就没什么差别。更何况,她对顾洪实在是没什么兴趣,就是真要勾引,心理关也有点过不去。
晃了晃脑袋,她闷闷地吐出一口气。被打傻了,又不想在顾家一辈子,跟着搅和什么?说到底,她被打还不就是因为她的身份?
想想,还是现代好啊!虽然常受老板白眼,还要看人眼色,可哪个敢随随便便对她动手呢?哪象现在,居然打不能还手,骂不能还口……憋个半死也只能自己哭。若她还是这跟着搅和那可真是傻透了。
深吸了一口气,她抬头看着黑乎乎的屋子,忽然轻吐一口气:“妈的,等老娘混过这段日子成了良民,看你们这群封建残余还能把老娘怎么着……”一句话说完,眼泪却到底还是忍不住滚下脸颊……
第二十九章 福祸相依
被打的第二天,李玉娘就病倒了。
请了大夫诊脉,却说什么内伤七情,喜怒忧思,又说什么外感风寒,阴虚受损之类的话,李玉娘听得马马虎虎,基本不知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却知道那大夫让她服药静养。后来才从何嫂口中知道那大夫说她之前坐月子就已经落下了病根,要是不好好调理的话,日后于生育上都恐有碍。
何嫂说这话时,吞吞吐吐说得含糊,看着她的神情带出怜惜同情之意。李玉娘心里虽不好受,可想想却又释然。就算真的不能再生育又能怎样?她都不觉得以后还会碰到一个她心甘情愿去为他生孩子的男人……
虽然心里这样想着,可是夜里没人时,却还是狠狠哭了一场。
因为大夫的诊断,姜淑云这个素来贤名在外的当家主线也不好说什么,顶着小妾头衔的李玉娘就此养在房中。每天除了喝药吃饭睡觉倒没什么其他的事情可做了。就是没什么事打个络子,被何嫂看到,都要抢下,还再嗔她几句。
不知是不是因李玉娘改口叫她“姨”的缘故,何嫂现在对李玉娘格外的尽心。不仅态度亲切,就连话也多了些。李玉娘这才知道何嫂也是一个寡妇,家中尚有一个已经成年的儿子,却是整日游手好闲,在市井中做些帮闲的活路,偶尔还要何嫂帮衬些家用。
聊得多些了,李玉娘说话也没那么谨慎,便问何嫂为什么不改嫁。何嫂却只是苦笑着道:“就是我想改嫁,有着这么个还没成家的混小子,还不是去拖累人吗?”一声叹息,难掩郁抑之情。
李玉娘想想,倒真是对何嫂更生感激之情。如果何嫂真是象她说的那样,之前李玉娘若真的认了何嫂做干娘,那以后可能难免会有一堆麻烦事儿。倒还是何嫂心善,为她考虑得周全了。这样想着,她便更对何嫂亲热几分,还真就把何嫂当成姨来看待了。
姜淑云也到她房里来探过她几次。有一次李玉娘昏昏沉沉地睡着,突然被惊醒。睁开眼就看到姜淑云坐在床边,手里拿着她编了一半的络子,也不知是看那络子还是在沉思。察觉到她的目光便转过头来看她,眼中微妙的情绪一闪而过,让李玉娘连分析都未及。
总觉得姜淑云看她的眼神很是复杂,说不清是讨厌还是怨恨或者还有一些同情甚至还夹杂着一些内疚之类的情绪。不知是不是听了大夫的话突然觉得作为女人的她挺可怜的了?
胡思乱想着,却还是没想出姜淑云到底在心里想什么。难不能这女人突然圣母了?虽然有些郁闷,她却还是顺着姜淑云的话,什么都不去操心地好生休养起来。
她这一休养不要紧,却把小英忙坏了。早先顾家也是有个干粗活的使女,只是在李玉娘来前就辞了工,自李玉娘进了顾家后也未摆什么架子,反倒是帮着干了不少活,因此姜淑云也未再雇人。现在李玉娘这一静养,所有的活儿都压在小英一人身上,整日里服侍姜氏外还要打扫、洗衣,做些平日不怎么做的粗活,直忙得昏天暗日,就连讨好顾洪的精神都没了。
在房里闷了几日,李玉娘实在熬不出还是出了房间,忙得乱了手脚的小英看着她,连眼睛都快红了。睨着她,话里话外地指责李玉娘装病,害她一个人忙乱。李玉娘看着她,只是浅笑,在她说完长长的一通后,直接道:“不如回了娘子,说小英姐太辛苦,赶紧唤了牙婆再买来一个婢女来帮你吧!”声音温柔,笑容可亲,却把小英噎个半死。
因小英难看的脸色,李玉娘的心情却是突然好了许多。在厨房门前,笑着坐在小凳上,身后倚着门板,抬起头,看着明朗的天空。心情也更为开朗,“这是快出了梅雨季?”她笑着扭头,看着正在挑豆子的何嫂,伸出手去,“我也来帮忙,挑得快些。”
绿豆青翠,红豆赤艳,两色豆子丢进白色的瓷碗里,更显得可喜逗人。
“姨,挑这么多豆子做什么?可是要做绿豆糕?配了枣泥、豆沙馅的都好吃……可是,都过了端午啊!”李玉娘顺嘴说着,说完,却是怔了下。
端午时,还在朱家,那时候她大着肚子眼看着要生了,不管是粽子还是绿豆糕却都是紧着最好的往她房里送。苏式的绿豆糕,又软又香,她很是喜欢,可惜那些婢女却说那是凉物,不肯让她多吃。端午过后五天,便是可乐的生辰……
她勾起嘴角,想笑,却涩得想要落泪,一时无语,倒惹得何嫂抬头看她。
“看不出来,玉娘这般纤瘦,却生了一张馋嘴。”笑着逗她,何嫂弯起眉来,“这豆子可不是要做绿豆糕的,这是选来‘种生’的。”
“‘种生’?”李玉娘一怔,还真不知道这种生是桩什么事。
“玉娘莫不是已经忘了过几日便是七夕吗?可巧这几日便出了梅雨季,要不然七夕时下雨,我们拜不了织女还不打紧,大郎拜不了魁星才是大事了。”
“原来已经到七夕了啊?”李玉娘淡淡应着,却不好多问。现代时的传统习俗已经有好多失传,所谓的七夕也不过是给商家个促销的机会,让热恋中的情人多收一份礼物,多花上几百大元,并不见得有多浪漫。
看她神情淡淡的,何嫂只当她又想起了什么伤心事。便笑着故意逗趣:“回头我也给你一把,你放在碗里养着,等七夕时生出苗来用红蓝丝线扎起来,保佑你求子得福的。回头在集市上再买了‘水上浮’来‘化生’,我就不信织女娘娘不垂怜你。”
听得何嫂这样说,虽然李玉娘仍是一知半解,不甚了了,却也知何嫂是为她好,心中感激万分。不禁抬起头对着何嫂微微一笑。何嫂看着她脸上的笑,眼珠一转,眼珠一转,突然附耳过来,“你先在这里坐坐,我去同娘子说两句话便来。”
不知她好端端地怎么要去回事,李玉娘只得点头应下。不想过了片刻,何嫂出得正房来竟笑着唤她去换件衣裳。“带你去菜市转一圈,也让你散散心。”
“我?真的带我去?”李玉娘又惊又喜,几乎不敢相信这是真事。
“还不信姨说的话吗?娘子亲口应下的。”何嫂微笑着看她,见她因兴奋连脸都涨红了,不禁抬手捋了下她额前的细发。
心中既是感激又是兴奋,李玉娘返身进房对着镜子理了理发鬓,又特意拿了那只装着制印的荷包取了一百文钱,这才跑出房去。眼角一瞥,看到紧盯着她又慕又妒的小英,李玉娘越发觉得心情大好。眉宇飞扬,她回眸笑问:“姐姐回来买糖给你吃可好?”见小英气得扭过头去,她只掩着嘴偷笑,就连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挽着菜篮,李玉娘紧跟在何嫂身后,心里雀跃不已。如果算上那次和姜淑云上街,这次倒是她第二次到街市了,可心里仍然忍不住激动。
拐过小巷,她才发觉何嫂带她走的路并不是往那天去的街市。而是往另一边,虽然街道两边也很热闹,却明显的比那条街市降低了一个档次一样。不仅两旁的商户门前没有欢门,亦没有吟叫的唱伎……
如果要形容的话,大概就是步行街和农贸市场的区别吧!街道两旁多是中低档的食肆、茶楼,又有一些看起来颇为可疑的店铺,李玉娘拉住何嫂问过,才知那就是柜坊,也就是宋朝的赌场。离柜坊不远,却有一家看起来不显眼,只高高悬挂一块绘着蝙蝠,当中写着“当”字的菱形招牌。想来,也是为了方便出入柜坊输得精光的赌徒了。
相比之前去过的街市,这里大概才真的是市井之地了。就连出没的人也都是品流复杂,擦肩而过,有出来买菜慈眉善目的妇人,有玩闹撒泼的孩子,有叫卖的小商贩,还有那些脸生横肉的壮汉,就连看起来贼眉鼠眼的人也有很多。
渐渐的,闻到一些混杂的气味,说不清楚究竟是个什么味道。有食物的香味,花木的香味,女人身上头油香脂的香味,男人身上的汗臭味,还有鱼的腥味,生肉的血腥气,蔬菜瓜果腐烂的臭味……
不是很好闻,可是,这就是生活的味道。仿佛是在一瞬间,那混杂在一起的种种气味就这样强烈的呛进李玉娘的喉咙,吸入肺中,让她在瞬间湿润了眼睛。
转目看她,何嫂微微笑着:“看清楚了,如果你离开顾家,这里就可能是你的下一个容身之地。”
是,如果离开顾家,以她目前的能力,也只能在这样的市井中拼搏了。会很苦、很累吧?可是,李玉娘略低了头,深深嗅着那让人只要闻过就会难忘的气味。嘴角绽开一抹微笑。
即便苦累,也甘之如饴。
第三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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