怔怔地看着不顾衙役拉扯,仍往回挣着身子的吴蒙终于在陈宽等人的拉扯下被带出了门。白薇忽然一声轻叹,抬手拭了拭泪水,点头应下。
曾经办过一场葬礼,李玉娘也算是略微知道一些风俗,便腿脚勤快地跑去买棺材、香烛之类的用品,又亲自去城外请了道士。待回到吴家时,已经天近黄昏。不知是不是疑心太重,总觉得周围人看她的眼神有异。索性又请人去请了陆五和陈宽过来坐镇。
对白薇的责怪她只婉转地提醒一句“财不可露白”。虽然仍然相信大多数人都是善良的,却不能不警惕利益诱人犯罪。
没了主人,这间简陋的小屋更显萧条冷清。虽然已经点了全部白烛,可风摇烛影,仍觉出异样的凄冷。
陈宽低声咕囔,对这趟夜差颇有抱怨。跪坐在棺前,往火盆里添纸钱的白薇便扭过头来瞪他。愤愤地解下钱袋丢过去,“这些该让你能闭上嘴了吧?!”
陈宽一愣,旋即冷笑起来。一旁的陆五抬眼看了白薇一眼,走过去拾起钱袋在白薇的冷眼注视下走到她面前,“白行首,咱们这次过来守夜,一是不想再有惨剧发生;二则是因为李娘子相求不便推辞。与你的赏钱并没干系,所以您还是把钱袋收起吧!”
白薇默默看着他,脸色渐渐缓和下来。起身柔柔施了一礼。歉然相谢。“若是这世上男子都是如陆都头这样的真英雄,那我们姐妹也就觉得这人世还有盼头了……”
陆五默然无语,也不回应,只回头唤了陈宽出去巡夜。可巧李玉娘端着吃食进来,忙招呼他们:“我做了些汤饼,先吃了再出去吧!”
陈宽咽了下口水,可看看没应声的陆五也只好紧跟着出去了。李玉娘看着他们的背影,轻嗔道:“又搞什么鬼?平时也没见这般客气。”
虽然那吴蒙不是个东西,可做生意却也算不错。杂货铺各种货物很是齐全,李玉娘也没有客气,直接取了东西做了吃食。这会见陆五两人不曾停下脚步,只好走进屋唤白薇:“小姐,还是吃些东西吧,不吃东西怎么能撑得住呢?”
白薇摇了摇头,目光看的却是没有关严的门,“是我得罪了陆都头他们,想来他们是不肯吃了。不如你一会儿再去买些吃食,只是莫说是我出的钱就是了。”
奇怪地看了一眼白薇,李玉娘虽然不知刚才这屋里发生了什么事。却笑道:“不用理他们,饿了陈宽那小子自然就会来找吃的了。倒是小姐你,就算再伤心也还是吃些的好。”见白薇仍是摇头,她也不再多说,盛了满满一碗汤饼放在白薇面前。又转过身去盛了一碗趁热吃得啧啧有声。
“过哀作身,若是小姐这样,怕是明天连为苹小姐哭丧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有吃饱了才能好好送走的人一程……再说,这些粮食也是需要钱的。”
白薇扭过头看了她一眼,眼中颇有些怨意。对于她来说,实在无法理解李玉娘为什么好端端地也能拐到钱上去。而李玉娘却似完全没有看到她的眼色,只是感叹道:“苹小姐太傻了。虽是遇人不淑,可是既然已经脱了贱籍又有银子傍身,和那厮和离便是,何苦这样作贱自己……”
白薇低下头,沉默片刻才低语道:“不是为了那男人,苹姐姐只是为了自己……”虽然是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可李玉娘却是听懂了。半晌只是黯然摇头,不论古今,都有不能面对失败的人。只以为自己鼓足了勇气走上那条不归路,却不知活下去才是最难的事情。
“姐姐,这些首饰都是你生前所喜,每一件首饰都留下过你的眼泪。今天,便让这些首饰陪你一起长眠地下……”白薇低语着,走到棺前,轻轻移开并未钉死的棺盖,正要把箱子放进去,李玉娘却突然出声道:
“小姐,你真的要用这些首饰为苹小姐陪葬?”见白薇点头,她沉默了下便道:“虽然小姐一番心意,可你若真把这些珠宝为苹小姐陪葬,只会让苹小姐于地下也不得安宁。”缓了一下,她也不在意白薇的怒视,只平声道:“小姐请想想,古往今来,有多少王侯将相百年之后被人掘墓损尸?所为何来?无非就是为了那些陪葬的财物罢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小姐今天已经把这些珠宝露了白,就是有人挺而走险夜半掘坟也不稀奇啊!”
白薇脸上一白,哑然失声,许久之后才对着李玉娘施了一礼,颤声道:“多谢李娘子教我,才不至使苹姐姐于九泉之下仍不得安宁。”想想,她又低泣道:“我一心想为苹姐姐做些事情,使她能够风光大葬,可如今看来竟不能做到,实在有愧于心。”
人死为大,不要说古代,就是现代也有很多地方为一场葬礼可倾其所有。李玉娘看着掩面低泣的白薇,突然出声道:“若小姐真想为苹小姐做些什么事,不如就把苹小姐的首饰变卖,用那笔钱开设善堂收容孤儿,或者设粥棚施粥舍衣,做些善事也算是为苹小姐积些阴德。甚至可以用这些钱设立一个慈善基金……”猛地收声,她暗道自己一时忘形,把现代那一套搬到古代来说了。
却不想白薇听罢却双眼放光,拍手叫好。第二天安葬了刘苹儿后,竟真的开始着手去变卖那些首饰,让李玉娘也有些惊讶。且不说白薇把全部心神都扑到这件事上。单说那被抓到衙门的吴蒙,经过审讯,最终只判了流放沧州两年。这还是因为那知府老爷也曾是苹儿的座上客,怜惜苹儿身世凄惨才做出的判决。李玉娘这才知道大宋律法虽不似明、清两朝那样对女子苛待,可在骨子里,男女还是不平等的。同样的案子,若是被逼死的是丈夫而非妻子,那施害者少不了要判个斩立决。甚至还曾有先例,判殴打丈夫至重伤之妇死刑。
听到判决的消息,李玉娘不禁唏嘘。感慨过后又暗生警惕之心。古代女人比之现代更怕嫁错郎,她这辈子可不能象从前的李玉娘一样再让自己毁在男人手里。
不过十几天,白薇真的把首饰变卖一空,用那些钱设了粥棚善堂,用着刘苹儿的名义施粥赠衣。一时间杭州城里都对那个名唤苹儿的薄命女子议论纷纷,生前不过薄有微名的刘苹儿立时成了烟花界中的传奇,声名可比从前的一代艳ji苏小小。甚至把同葬于西湖之滨的苹儿与苏小小合称双艳奇女。在苹儿如日中天的声势里,却没有多少人留意到掩在幕后推动一切事态发展的白薇。似乎,从前那个艳冠杭州的第一花魁正渐渐在人们的视线中消失。也就是在这时,白薇病倒了……
第三十八章 风光不再时
第三十八章 风光不再时
知道白薇病倒时。李玉娘并没有太在意。历经生死别离,大喜大悲过后身体吃不消也是很正常的事。那年姥姥病逝时,她也是一病不起很久。虽然因刘苹儿之死她也有很多感触,但到底感情不深,既不如亲人死亡一样悲痛欲绝也不如姜淑云之死令她惶恐伤感,甚至偶尔还会为白薇病休而不用每天跟前跑后地忙乎而略有些窃喜之意。
每天,除了正常往丽人坊在白薇面前露个面,说些闲话外,似乎她一下子清闲起来。因着白薇窝在房中,神情始终厌厌的发蔫,甚至连句话都懒得说,没两天在得了伤风开始咳嗽后便给了李玉娘假,只说待她病好后再去听命就是。李玉娘也乐得休这样的带薪假期,很是在家逍遥了几天,给可儿和顾昱做了些好吃的。又带着两小逛街作耍。虽然兜里没有多少钱,可是在繁华热闹的街市闲逛,看看这瞧瞧那,偶尔还有些想不到的热闹看,倒也觉得很有趣。
漫步在街上,身边三三两两的行人,或行色匆匆或悠然自得。李玉娘只领着两小慢步而行。虽然顾昱也和所有的男孩一样讨厌逛街。可因着爱热闹的天性,倒对那些市井中发生的争吵很感兴趣。
“玉姨,什么是野汉子?还有那个贼婆娘是偷了东西吗?”被顾昱好奇的目光盯住,李玉娘这才(炫)恍(书)然(网)有了些做家长的自觉。讪讪地笑着,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对这一直在父母庇护之下对市井粗话几乎没听过几次的孩子讲解他所听到的究竟都是些什么脏话。李玉娘也只好笑着拿别的话打岔过去。正挖空心思想着话题,顾昱已经脸一转,突然指着前面叫道:“啊,那不是宋大哥吗?”说着,已经从人缝里钻了过去。
手伸得慢得些,竟连衣角都没抓到半片,李玉娘忙伸手推着前面的人群,往前挤。却被前面的人扭头狠狠瞪了一眼,“挤什么?没看见前面全是人吗?”
可不是,仔细看,前面还真没什么空位。顾昱还能仗着人小钻空子,她要是也这么莽撞地往前挤,别说挤不挤得进去,先就要吃亏了。无奈之下,她只得唤了可儿挤进去,自己在外围掂着脚尖往里看。
因为人多,看不太清里面是个什么情形。只能听得乱糟糟的声音,隐约听得宋平的叫声:“你个泼妇,你家汉子好赌成性,关老子什么事?要拼命自去找你家男人去,跑到我们赌坊里闹什么……”
他话音未落,已经有一个尖利的女声破口大骂。夹杂着滔天怒意,骂得花样百出。直似要用唾沫就能把宋平淹死一样。
李玉娘虽有些俚语还是听不懂,却也知道这女人在骂是赌坊勾引自己的丈夫赌钱,以至于家里连买米的钱都没有了。
听着听着,她又想起死去的刘苹儿,心里越想越气。忍不住在心里暗骂宋平也是个混球。虽在心里骂得凶,却也知这赌博是禁也禁不住的。别说大宋,就是现代还不是一样。而且她听说打大宋立国以来一直都是禁赌的,可是后来却妥禁不止,就连朝中大臣,那些士大夫也都沉迷于赌博的乐趣之中。就连宫里,也多有赌博之人。
李玉娘此刻还不知中国文坛中最著名的女性,那位女词人李清照也是个出了名的赌棍,甚至还曾经写过一本关于赌博的书流传后世,要不然还不知要如何感慨呢!
心中郁郁,连那骂人的妇人是如何被人劝走的她都没有留意。待得围着看热闹的人渐渐散了,她才往前走去。眼看着宋平正在挠着头,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面前仰头追问他的顾昱。一边可儿脸色赧红又有些不大好意思拦着顾昱追问。
也不看宋平,李玉娘上前一拉顾昱,“你若是个好学上进的,就多向陈伯问问学问,和这赌鬼有什么好说的?”
被李玉娘一拉。顾昱眨巴着眼睛,抿着唇不吭声了。宋平却不愿意了,“李娘子这是说的什么话?谁是赌鬼啊?”
“谁是赌鬼?谁接话谁就是赌鬼!”李玉娘抬眼冷瞥着宋平,“象你这处为虎作怅哄着人赌的小人,比那些自己赌得倾家荡产卖婆娘的赌鬼还要可恨!我就奇怪了,何嫂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没有人性的儿子,要是被她知道了你就在外面做这些营生,她还不老大巴掌扇死你……”
宋平脸涨得通红,抻着脖子道:“你别冤枉我,哪个用刀子逼着他们进来赌了?还不是他们自己想赌,看到门上挂着的幌子就迈不动步了。输了反倒来报怨说是咱们哄骗他……”他这么一说,在他身后杵在赌坊门前的几个闲汉便也大声应和。
李玉娘哼了一声,冷眼瞥他,突然伸出手来,“把你身上的钱都交出来。”
怔了一下,宋平还没有反应,那些闲汉已经笑起来:“宋平莫不是找了婆娘,现在竟被人管住了。”宋平听了脸上便有些讪讪的,“你冲我要钱做什么?”
“做什么?你莫不是糊涂了,竟忘了还欠着我们昱哥儿的银子吗?”李玉娘把手举高,“痛快的,你快点把身上的钱都拿出来。”
宋平拉长了脸,在身上摸了半天也只得二十几文钱。李玉娘斜了他一眼,把钱收进钱袋中,淡淡道:“这个就算是今天的利钱。你听着,以后每天我都会来找你要利钱……”手一抬,止住宋平说话,她哼道:“是,以前是说过让你慢慢还的。可是慢慢还不代表不要利息啊!像你这么坑蒙拐骗来的钱,我帮着你花掉也算帮你积点阴德了……”说罢,拉着两小也不理宋平在后面大声叫喊,扭身就走。
“姐,咱们现在是要回家吗?”可儿轻声问着,还忍不住回头去看宋平,似乎有些同情似的。李玉娘瞥她一眼,只淡淡道:“不回家,咱们上馆子,姐请你们吃好吃的。”
领着两小到了醉仙阁,李玉娘趁着两小吃饭的时候跑到后院找到何嫂把宋平的事添油加醋说了一通,眼看着何嫂气得脸色发白,她又道:“姨,你若再不管管宋平,他以后可不知还会坏成个什么样子呢!虽然生活艰难,可有些钱真的是赚不得的。就算不为今生,也得修修来世不是。”
何嫂也不多说,待过了饭时店中客人散了后,也不解围裙,反把菜刀别在腰上就出了醉仙阁。李玉娘见了也是骇怕,虽然气宋平,可也怕弄出什么事儿来。忙喊可儿先带顾昱回家,自己紧跑慢跑追了去。
等赶到赌坊。就见着何嫂手持菜刀追在宋平身后,实在追不上,她一把扯下脚上的鞋子狠狠丢出,正打中宋平后脑勺,又一下子坐在地上拍着地大哭道:“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丧尽天良的混蛋呢?罢罢罢,生而不教都是我这老婆子的错,今天老婆子就拿这条命替你这不孝子赎罪……”
李玉娘吓得魂都快飞了,忙疾步上前阻止。宋平却比她还快一步,扭头奔到老娘跟前刚抓到她举起来要往脖子上抹的菜刀,何嫂已经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反手把手中的菜刀劈下……
李玉娘骇得跌倒在地。看着宋平呲牙咧嘴叫痛直在心里叫“完了完了,这次真的惹大祸了”,可眼睛一眨却又觉得有些不对头的地方。细看之下才发现何嫂劈下去的并不是刀刃而是刀背。宋平虽然叫痛连连,可却只擦破了油皮,连半滴血都没流。
心神一松,她爬起身。过去抓着何嫂,虽然知道何嫂不会真伤了自己的儿子,却还是涩声劝道:“姨,咱有话好好说,莫要太急了……”
何嫂咧开嘴,大声大哭,一面哭一面狠狠地抽着儿子耳光。宋平咧嘴叫痛却不敢躲开,硬是那么捱着,整张脸不一会儿就已经红了一大片。抽完了,何嫂也不说话,径直揪着宋平的耳朵往前走,“你个混小子,我就不算管不了你的。你给我听好了,你再敢迈进这赌坊半步或是再跟那个什么米老大混,你母亲我就立刻撞死在这赌坊门前的这对石狮子上……”
看着何嫂的背影,李玉娘抬起手摸了一头的冷汗。这才唏嘘着转身。赌坊门前的几个闲汉还在唏嘘,就听见赌坊门垂着的珠帘一声轻响,有人淡淡出声:“又发生什么事了?”
那几个闲汉忙回头躬身行礼,挤着上前回话。李玉娘扭头看去,见那走出门的大汉一身锦服,面带傲慢之色。虽不认识,可看跟在他身的正是赌坊的管事,便知这人身份不低。正要转身离开就听到有人唤了一声“米大官人”,不禁回头又看了一眼。心道原来那个杭州城里有名的“南霸天”就长这模样啊!
匆匆一瞥,她也未曾太往心里去。过了两日,几次轻过赌坊都未再见到宋平的影子,她心里倒有几分宽慰,很觉得自己还真是做了件好事。便渐渐把这件事忘了,自然也不会真的每天追着宋平要什么利息。
因着白薇一连几日都没有消息,李玉娘便自己又往丽人坊去。心里盘算着就算白薇暂时用不上她,可也要去露个脸。再怎样也是领着人的工钱呢!
可谁知一路进了后面来到白薇住的绣楼,竟觉得意外的冷清。四下看过都没有看到小桃和玉儿的影子。隐约听得楼上传来咳嗽声。她便闻声上楼。
珠帘低垂,隐约看到那挂着纱帐的床上垂下一条白生生的臂膀。不知怎么的,李玉娘隐隐有些不安的感觉。迟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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