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缓缓道：“他是臣的奶娘失散多年的儿子。他娘为臣而亡，臣也视奶娘如亲娘一般，若不完成奶娘的临终之托，便是……”
“勿须多言！”宁兮哲出声打断她的话， “朕答应你，不取他性命！但此事，还需你自己设法。”
凌云笑着起身，弯腰拱手：“多谢皇上！”
宁兮哲凝目直视她双眼，有些自嘲地笑笑：“老师离朕越来越远了啊？”
凌云闻言蹙眉，刚欲开口，却被宁兮哲摆手制止。
“回府休息吧。”宁兮哲闭眼靠在龙椅上。
凌云憋回已到嘴边的话，恭敬地拱手施礼：“臣告退！”
刚出肃庆门，便见凌威骑着马在宫门外相候，凌云心中一暖，快步奔上前：“爷爷！”
看到凌云，凌威眉宇间的忧色尽褪，高兴地扬手：“回府！”
二人骑马回到凌府，径直去了主宅书房。
待下人上了茶来，凌威轻唤：“阙。”
阙会意，闪身出去了。
“三国战事一起，北境首当其冲！爷爷，您何必……”凌云在左侧坐下，一双蕴满担忧之色的凤目看向凌威。
“丫头啊……”凌威捻须一笑，“皇恩浩荡，我凌家怎能没个态度？”
“可您年事已高，云儿实在放心不下！”凌云沉声道。
凌威招手示意她到身前去，拉过她看了看：“这模样，长得越发像你祖母了！丫头，你放心，爷爷不会有事的。四万兵力虽不足以与两国抗衡，但拖到援兵赶至是没问题的。”
“可是……”凌云嚅嚅两声，抬眼看看凌威坚定的目光，摇头叹气。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自打听爷爷请命去镇守北境，心里就一阵发慌。
就在此时，外间传来一声轻唤：“主子！”
“何事？”凌威虎目一瞪，偏头看向紧闭的房门处。
“四少爷来了！”阙压得极低的嗓音从门外传来。
凌云微一挑眉：“四少爷？”
凌威捻起胡须捋了捋，眼神一转，轻声吩咐：“不必阻拦。”
“是！”外间的阙应了一声。
凌云诧异地看凌威一眼，回到左侧坐下饮茶。
还未见人，已闻两声压抑的咳嗽声。
“爷爷可在内？”沙哑的嗓音响起。
阙低声答：“正是。四少爷进去吧。”
“吱呀”一声响，书房的门开启，凌修手捧一个有盖的银制大茶盏抬步入内。
凌云微微抬眼打量凌修，只见他的脸型比多年前更尖瘦了，一张俊颜在青毛狐裘的衬托下更显苍白，泛白的唇色中隐隐透出一股乌青之色。
凌云暗暗蹙眉，又想起爷爷向来不喜人进书房，为何会让凌修进来？
“咳……五妹果然在此。”自打进了书房，凌修的目光就一直落在凌云身上。
凌云淡淡一笑，搁下茶盅：“四哥好。”
“你我兄妹二人好几年未曾见面了！”凌修慨叹一声，“若是在外遇上，四哥怕是认不出你呢。”
“呵呵……”凌云一声轻笑，没接话。
凌威对凌修扬手示意：“小修，坐吧。”待他在右侧落了座，看一眼凌云，又道：“云儿易了容的，你自是认不出。”
凌云诧异地对凌威投去一个征询的眼神。
“哈哈……”凌威朗声一笑，“丫头，小修既然进得老夫这书房，自然勿须隐瞒。”
凌云闻言眯眼，斜斜一眼向凌修扫去，却得他一个微笑回应。
“我听说，五妹今日着女装上朝了？”凌修看看凌云，又扭头看向凌威，“爷爷，朝中那帮人可消停了？”
“说起此事，倒真出乎老夫意料啊！”凌威摇头感叹，“本以为，老夫少不得以辞官归隐做个台阶，助皇上将此事压下去。谁料，皇上倒是胆大，竟说先皇早就知晓你五妹为女子。”
“哦？”凌修睁大了眼，复又拍掌一笑，“高明！先皇明知五妹为女子，还授她为辅政大臣。就这一说，朝臣们纵有异议，也只能烂在腹中了！”
“几年不见，四哥像是变了个人啊？”凌云似笑非笑地看着凌修。
凌修眉峰一挑，苍白的面容上露出几分玩笑之色：“五妹长大了，四哥也该长大了啊！”说罢，端起搁在案几上的茶盏，凑到唇边，浅浅地抿一口。
“真会装！”凌云低哼一声。
凌修未料到她会如此说，顿时被盏里的药水呛到，当即猛咳起来。
“小修！”凌威一声低喝，拍案起身，奔上前，“先别说话，你的雪梨膏呢？快，服一口雪梨膏！”
凌修一手顺着胸口，一手探入怀中，摸出一个银制小匣子，掀开盖子，就着匣子边咬了一口，这才渐渐止住咳嗽。
“这……”被他唇边那抹淡淡的血迹惊到，凌云心念一转，面色沉下，“四哥莫不是中了毒？”
凌修偏头，看她一眼，伸手以绢帕擦
净唇边血迹，裂唇一笑：“呵……真不愧是爷爷选中的下任家主！”
“谁下的手？”凌云没与他多说，直接看向凌威。
凌威面如霜冻，冷声道：“桑阁主都只能压制，不能全解的毒，自是只有毒门才能如此高明！”
虽说心中已隐约猜到几分，可听到爷爷这话，凌云还是白了脸，喃喃道：“毒……毒门？”
看着凌修被咳嗽呛红的脸渐渐转白，凌云心里一阵难受。不是为凌修，而是为他。怎会……怎么又是他？
凌威狐疑地瞄一眼凌云，轻唤：“丫头，丫头！”
凌云恍然回神，面色已恢复如常：“爷爷，您不是已经把大娘软禁起来，为何四哥还会中毒？”其实，她更纳闷的是，府内还有毒门余党，为何潜在府内的黑客却没有传回任何消息？
“说起来，这毒门倒是真看得起咱们！”已缓过气来的凌修接过话，微勾的唇角挂着一抹冷笑，“大娘只不过是毒门布置在府内的众多棋子之一。”
“你身边有人 ？＇…87book＇”凌云疾声问。
凌修不知凌云心中想法，自以为她这是关心他，当即面色一缓，微笑点头：“是。目前可以肯定的是，我身边至少有一名婢女出自毒门。”
凌云稍作思索，蹙眉道：“爷爷，大战在即，府里可出不得半点岔子！何况，既然知晓毒门早已归顺云封，那这些毒刺也没有再存在的必要了。”
“嗯，丫头说的也在理！”凌威捋着胡须想了想后说道，侧目看向凌修。
眼珠一转，凌修干笑一声：“哈……我来？”
凌威笑而不语。
凌云瞄一眼凌威，再看看凌修，一个念头在心中成型。
看凌修已无碍，凌威踱步回到书案后坐下：“丫头，明日与老夫去趟军中。”
“好。”凌云爽快地应了，想到明日或许有一番较量，便向凌威告退，“爷爷，若无他事，我先回房休息了。”
“既然要拔刺了，那孙儿也回去安排下。”凌修捧着那个大茶盏起身。
“嗯。”凌威似在思考什么，随意地挥挥手。
凌云、凌修二人一前一后走出书房，对视一眼后，准备各自离去。
凌威却突然出声唤住凌云：“等等，丫头，你回来下，老夫有事问你。”
“噢！”凌云扭头应了声，对凌修露出个友好的笑容，转身回了书房，“爷爷，何事？”
“你……”凌威双眉微皱，迟疑了一瞬，“可是有他的消息？”
“他？”凌云深深地看凌威一眼，蹙着眉坐下，“爷爷是问……风哥？
”
“老夫知道，你一直有派人寻他，可是有消息了？”凌威点头道。
凌云只觉心中一阵气闷，沉默许久才开口：“是，有消息了。”
“他……还好吧？”凌威犹豫着问。
“好……还好……”凌云如自语般低喃一句。
凌威长叹一口气，微微仰头阖目：“罢了……你既然能寻到他，便替老夫托句话。只要他自此隐姓埋名，老夫也不再派人去寻他。”
凌云心中怆然，却努力对爷爷扯出个笑容：“好的，云儿回房了。”
“嗯，去吧。”凌威含笑点头，“哺食，老夫会命人送去惜云居。”
“谢谢爷爷。”凌云笑着说了句，转身离开。
回到惜云居，凌云在那间小书房坐下，从怀里掏出一支哨子吹了几下。
片刻后，一名身着凌府下人装的男子悄悄摸到惜云居。
“尊主！”男子抱拳行礼。
凌云颔首一笑，招手示意他近前，附耳对他吩咐了一番：“去吧。”
“属下遵命！”男子躬身退了出去。
凌云起身回房，踢掉脚下鹿皮靴，和衣躺在床上，脑子里盘算着明日可能出现的情况以及如何折服那帮只忠于爷爷的顽固军人。
☆、第一百八十五章
翌日早朝后；凌云跟着凌威来到凌家军军营。
沿路行来，虽未听到什么议论之声，但从士兵们的眼神与表情来看，凌云知道；他们已经收到她将接收凌家军的消息；但是似乎情况并不像她想的那么复杂。
接到士兵通报；军师陆岩秋与三大都统赶来相迎。
言辞间；陆岩秋与三大都统不但对凌云无丝毫轻视之意；反而暗含敬佩。
几人刚行至校场；便见许多士兵在校场内列成一个包围圈；圈内响起马儿嘶鸣之声。
“这是……”凌威沉声问。
三大都统之一的楚遗笑答：“劣子楚齐；今晨上山寻来一匹野马。马是难得一见的极品好马；奈何性子太烈，难以驯服。这不，折腾这么半天还没能骑上。”
一匹高大骏马在校场中转着圈子狂奔，身上漆黑的皮毛在冬日的阳光下灼灼生辉。马背上坐着一名身着青色软甲的男子，左手按在马背上，右手握紧的马鞭形成一个半圆状，轻轻勒在马脖下。
马儿情绪很激动，不停地交替着抬高前蹄、后蹄，企图把马上之人甩下。而楚齐的身体虽然随着马儿的动作倾斜，但臀部却像钉在马背上一般，没有丝毫脱落。
凌云唇角一勾，暗暗点头，凤目中闪烁着如狼窥见猎物般的精芒。
就在此时，马儿突然改变了之前弧形奔跑的方式，狂躁疾奔间，不停地扭身变化路线。楚齐渐感吃力，仅两圈下来，紧握着马鞭的手已经溢出血迹。
随着场内出现的一波波险象，围观的众人也发出一阵阵惊呼声。
凌云微眯着眼紧紧盯视着马儿的四蹄，突见马儿后蹄往地上猛地一划，面色一变，足下一个轻点，飞身过去，稳稳地落于楚齐身后。
“下去！”楚齐头也不回，低喝一声。
凌云不以为忤，倾身向前，沉声道：“我帮你拿下此马，你做我随侍可好？”
楚齐沉默片刻，猛地点头：“好！”
凌云轻笑一声，右手闪电般伸出，将楚齐手中马鞭夺下。一个抖手，马鞭甩出一阵刺耳的风声。
马儿被鞭子的声响震动，更加急躁，仰头一声嘶鸣，奋力扭身狂奔。
双腿霍地夹紧马腹，凌云依靠腿部力量将身子固定在马背上，左手紧紧抓住楚齐腰部软甲，以免他掉下去，右手却不断挥舞着马鞭，甩出如巨蛇吐信般慑人心魂的声响。
“你到底懂不懂马？”楚齐怒喝一声。
“不懂！”凌云失笑，把嘴凑到他耳边，以极低地声音说：“可我懂心，人和马的！哈哈……”
随着她那张
狂的笑声，又是两圈过去。
凌云眼露笑意，扬鞭的速度随着马儿逐渐缓和的动作，慢了下来，松开抓在楚齐腰间的手，低声叮嘱：“坐好了！”伸手在马背上温柔地抚摸起来。
马儿焦躁地踏动四蹄片刻，身上的煞气渐渐弱了，四蹄一曲，跪伏于地，骄傲的马头耷拉在地上。
在周围爆发出的热烈掌声中，凌云从马背跃下，伸手拍了拍盯着自己的楚齐，笑道：“还不快拿马鞍来！”
楚齐没动，愣愣地看着她：“你……你是女子？”
这时，凌威与楚遗等人走近前来。
楚遗瞪儿子一眼，怒斥：“还不见过太傅大人！”
“太傅大人 ？＇…87book＇”楚齐一惊，眼神一转，跃下马背，屈膝抱拳，“楚齐愿为大人鞍前马后，死而后已！”
“我凌云从不接受兄弟的跪拜！”凌云上前一步，双手将楚齐扶起，拍着他的肩打趣，“马儿腿都跪酸了！”
“我……我去取马鞍！”楚齐扭头看看跪伏在身侧的骏马，赧然一笑，跑到一旁，拿起早就准备好的马鞍给那黑马装上。
楚遗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讶然看向凌云：“这是……”
其余众人也一脸诧异地看着眼前一幕。
凌威眼神往凌云身上一溜，捻须而笑。
“我与楚少将军打了个赌，若是我替他驯服此马，少将军便做我随侍。”凌云朗声道，微微躬身抱拳，“未事先征得楚世伯同意，实是唐突，还望勿怪！”
话虽如此，可凌云字句铿锵，强硬的态度表明此事绝无回转余地。
楚遗低头思索一番，忽地对凌威一笑：“老将军，凌氏有此少主，实乃幸哉……幸哉啊！”
“哈哈……”凌威豪气一笑，看向凌云，“还不快谢过你楚世伯！”
“晚辈谢过世伯！”凌云又是躬身一礼。
走在回府的路上，凌云的脑子里还晃悠着之前在校场上数万将士对她行军礼的震撼场面。收服凌家军竟是如此顺利，简直出乎她的意料。
凌威缓下步子，一脸郑重之色：“丫头，他们都是跟随老夫南征北战的勇士，虽然此番接受了你，但并未臣服啊！”
凌云回过神来，瞄一眼跟在自己身后的楚齐，点头：“爷爷，云儿知晓。”
“有朝一日，若需要你领兵作战。战事胜负还在其次，首要便是赢得部将那颗臣服之心！”凌威语重心长地叮嘱。
“云儿谨遵爷爷教诲！”凌云微躬身子，正色答。
凌威含笑点头，不再多言，抬步往前行去。
凌威与凌云带
着阙与楚齐徒步出了军营，与候在营外的十二虎卫一起骑马回府。
凌云翻身下马，把马缰交给前来牵马的下人，就欲带楚齐去惜云居谈话，却不想听闻一声轻唤。
“凌云……”
她循声扭头，只见慕孜染从转角处那棵高大的杉树后走出，晃神间，竟让她有一种时光倒流的错觉。
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慕孜染今日装扮竟与他们在梅岭初见那夜时极为相似。一头墨发束以玉冠，身披一袭黑色织锦的狐裘，领口处绒绒的青狐毛随风轻颤。
正欲抬步进府的凌威顺着凌云的目光看去，面上笑容渐渐收敛起来，虎目中流露出些许冷意：“你来作甚？”
“见过老将军！”慕孜染上前两步行了个晚辈礼，“孜染想与凌云谈谈，还望老将军准允。”
凌云暗暗蹙起眉头，她实是不知该如何面对慕孜染，可心里又有些话想要问明、说清。
凌威冷声道：“令尊与老夫三朝同仁，你还是与早些年一般，称老夫‘世伯’为好！”侧目看一眼垂首不语的凌云，又转而看向慕孜染，“至于老夫的小孙女……她尚未出阁，你怎可直呼其名？你我两家乃是世交，你唤她一声世侄女，也是应当的。”
慕孜染面色一变，低下头不再答话。
心下暗叹一口气，凌云适时出声：“爷爷，您先回府，我去去便回。”
“早些回来，等你用膳！”凌威不太高兴地说了一句，冷冷扫慕孜染一眼，转身进门。
阙与十二虎卫跟着凌威入府去了，楚齐却安静地站在凌云身后。
“楚少将军，你先回府，去惜云居等我。”凌云淡淡开口。
楚齐眉峰一挑，微微躬身：“楚齐不是将军，只是您的随侍！”
慕孜染霍地抬头，眯眼瞥楚齐一眼，遂即拿眼看向凌云，想来她定能让这楚齐听话。
哪想，凌云却是微微一笑：“我与慕大人有事相商，你在十丈外跟着。”
“是！”楚齐如普通随侍般抱拳应声，丝毫没有少将军的架子。
“云！”慕孜染一声低喝，但见凌云偏头看来，又软了下去，“那……走吧。”
二人没有骑马，并肩缓步而行。
一路上，凌云与慕孜染谁都没有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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