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她那颗于酷寒之地冰封千年的晶石塑就的心,再灌以妖力,不过是为了让她的灵魂携了妖气。替他挡过将至的天劫——这等万无一失的计划,曾叫他自得无比。
但他千算万算却算不到,他胸腔里跳动着的那颗人类的心竟会动了情……每日地关注已成为习惯。不知不觉,眼中就只剩下她一人的身影。
心里抱着点小小的期待,所以曾在她面前现身。想着她也许会认出他,但当他看到她与那个清俊少年亲昵的模样。突然就恼火莫名。
或许是他太高估自己的定力,又或许是因着她的心,他才会有了俗世地感情……封印怎挡得住他?咒术师再厉害,在他眼里也不过是个小丫头而已。他也并非稀罕那个美丽的躯壳,想留住的,只是这个她而已!
千年的孤寂,他不想再尝试。让她死心,对他们彻底死心,她就会永远只同他在一起吧手指轻抚过她的唇,那意外的冰凉让离弦的心陡地一沉。
替她做了新的躯壳。虽然不如血肉来得实在。但她如今失了生存的意志,就连妖力竟也无法将这个形态再维持下去了该把心还给她么?还是该把自由也还给她?
离弦迟疑着。笑歌已缓缓走向桃花林。宽大的红衣更显得那身影异常单薄。
给她再找个躯壳吧!只要她有了活下去地动力,只要她回不去那些人地身边,想留住她应该不会太难离弦咬着下唇暗暗地想,凝神注视着水镜上变幻的景色。
“喂!跟我来!有好东西给你看!”
笑歌在那冰冷而美丽地桃花林里不知呆坐了多久,忽然被个清冷的声音惊得回神。抬眼看,那双浅棕的眸子里,金色的昙花正妖艳地盛放。
她被动地跟着他走,全然不明了他的喜悦从何而来。到湖边,离弦指指那水面,神秘兮兮地笑起来,“看那个!”
灰扑扑的墙,破烂的床板,地上还有只缺了口的碗里盛着些浑浊的液体。。昏暗的光线中,可以瞧见那角落里密密麻麻的蛛网。
一个辨不清性别的人正仰面躺在床上。衣服脏得看不出本来的颜色,破洞处露出的肌肤呈现出诡异的青紫色。
那人望着屋顶的眼睛睁得老大,空洞得像是两口黑黝黝的深井,全无生气。瘦削的脸上满是泥污,细看之下才发现还混着些血迹——不是已经死了,也是离死不远。
“乞丐?”笑歌茫然地转头瞥眼笑嘻嘻的离弦,兴趣缺缺。
“错。”他却拍拍她的头,笑道,“是个偷儿——帮了别人却违了行规,被断了手脚筋脉,扔在鬼林里等死。还好她帮过的人有良心,把她弄到这废宅里。不过……呵,总之,这女孩子真是很可怜。”
笑歌睨眼看他,轻轻扯了扯嘴角,“你想说什么?”
“哎呀,不好,她马上就要断气了……诶,那是什么?!”
离弦的语气惊急疑惑,笑歌条件反射地扭头去看,却不防一股大力蓦地自后涌来,她立足不稳,猛地朝水里栽去
破笼卷 第十章 再世为人
笑歌来不及错愕,心脏已骤然缩张,像被人重重捏了一把。待眼球从翻白状态恢复正常的瞬间,冰冷的空气猛然涌入口鼻。弄得她不由自主就蜷成一团,咳得鼻涕眼泪齐流。
“怎么样?再世为人的感觉不错吧?”
如珠玉碎裂的动听声音响彻耳畔,带了丝丝笑意。笑歌缓过劲来,瞪着眼前那个笑眯眯的银发少年,恨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话出口,她才惊觉自己的声音嘶哑得吓人,而身上的力气似乎尽数抽空,手脚绵软,不听使唤。
“别动,我先替你擦脸。一会儿再帮你把筋脉接回去。”离弦笑着俯下身来,执了块湿漉漉的绢子来回地揩拭她的脸,“好容易才找见这么张勉强能看得过眼的脸……好端端皱眉干嘛?待会儿你瞧了,包准满意!”
囧……她皱眉头的原因是这个吗?该死的妖怪,还要装傻!他定是早想到了破解封印的办法,却故意整她!
“嘿,我可不是在捉弄你哦!”离弦像是看出了她的心思,笑脸一收,浅棕瞳里的金色昙花就忽然亮了许多,“我也是刚试出来的……不信?要是我早就有办法出来的话,我以前还会在里面待那么多年?”
额,好吧。算他说的有理
笑歌眨眨眼,算是接受了他的解释。可当她看见离弦凑到她面前的那面菱花镜里映现出地那张脸孔时,彻底呆掉
平铺直叙的眉显是从未修过。乱七八糟却很是浓密,如同两条毛毛虫爬在不大不小的眼睛上面。而不算塌也不算挺的鼻子悬在不算薄也不算厚的嘴唇上,加之肤色黯沉,看上去……连清秀都算不上!
一句话,这样的脸,就算是配着华丽妆容扔进人堆里,秒秒钟之后就被掩埋无踪也不算什么稀奇的事。
“这回你就不会再说我地脸乏善可陈了吧?”离弦得意地笑起来。晃手收了镜子。还拍拍她的脸,“所谓地天作之合。我看也就是这样了吧。”
天作之合……应该是半斤八两才对吧!?就为了一句“乏善可陈”,他居然……居然……这该死的妖怪!
笑歌气得头昏,偏动弹不得,只能在幻想世界里将他毁容无数次。他的嘴角却依旧挂着笑,似乎很是满意这个效果。
“没办法。那丫头的封印太结实,我寻了很久也就寻出这么个漏洞。暂时没办法让你回到原来的身体上,只好委屈你借尸还魂了……”
他凝视着她的眼。浅棕瞳里的金昙花忽明忽灭,有点不怀好意地味道,“我也不能总借妖力化形,这样太浪费体力了。所以我去找躯壳的时候,希望你能乖乖地等我回来。我想,既然你得获新生,最好不要再想着回到从前。不过,我还是不太放心你啊……”
离弦忽然翻手按了下左眼。还没等笑歌反应过来,一抹金芒已没入她的左眼中。
“月下美人,一人一朵刚好,我们注定命魂相连,谁也逃不掉……呵,有了这个。你做什么我都会知道。”他捏着笑歌的下巴仔细端详,神情自得。失色的左眼不但没有让他的妖异有所减退,反而让他右眼中蓦然绽放的金昙花更是显眼。
他弯唇曼笑,目光却忽然清冷,一如他的声线,“别想离开阳鹤,也不要妄图向别人证明你是谁。一旦你动了那个心思,我自然有办法让你说不得动不得……记住,如果下次你还是认不出我,你挂心地那些人可就要遭殃了。”
这转变来的突然。笑歌不由得愣住。他低笑一声。俯身于她唇上轻轻一啄,又飞快离开。
“期待下一次的会面吧……不要忘了我的名字。不然我会重重惩罚你的。笑歌。”
银白的长发突然在她眼前划出道如流星般地轨迹,等她回过神来,离弦的身影已消失在门外的黑暗中。
这已经是第三天了吧
黑乎乎的屋顶破了几个大洞,夜空中零落地镶着几颗星子。蛛网在寒风里颤抖,笑歌也是。
脏兮兮的薄被裂了好些口子,露出来的棉花颜色很是可疑。那酸腐的臭气直往她的鼻子里钻,虽不到熏人欲呕的地步,却也够她受了。换做从前,她早一跳三丈高,宁可冻死也不肯用这种东西来御寒,但如今“小阁,你还活着吗?今天有参汤喝哦!”
门外忽响起个清脆的童声。代替朽坏地门板遮挡寒气地草帘子窸窸窣窣动了一阵,一个留着童花妹妹头的小男孩抱着个篮子钻了进来。
“这两天师父看得紧,我爹又……哇,你……这里实在是太臭了!”他放下篮子,捏着鼻子瓮声瓮气地抱怨道,“等你好点了,就去洗个澡吧。不然我真会被你熏死!”
嘴里是这么说,手却从篮子里捧出个半大地细花瓷盅,献宝样放到她脑袋旁边,催促道,“我费了好大劲儿才得来的,你快趁热喝——我还带了鸡腿和馒头,你喝完参汤就可以吃了。”
三天来只吃了几个干馒头,笑歌实在饿得慌。顾不得多说,翻身起来,掀了盖子就往嘴里灌。那参汤已只剩了些许热气。但冬夜里有热汤水下肚,空空如也的胃确实舒服不少。
“你慢点喝,又没人跟你抢!”小男孩坐到床边,老气横秋地教训着。瞧她瞪眼,缩缩脖子低声道,“我真没想到他们会对你下这种毒手,要是我早知道会这样。就不会让你帮我把东西拿回来了……唔,你知道我现在也是住在别人家里,那件事我又不敢告诉我爹……唔,反正我会想办法尽快给你找大夫和住的地方,至于银子……反正、反正什么都不用你操心,我会搞定地!”
笑歌抓起鸡腿大口咬小口嚼,拿眼睨着他不说话。那是她的弟弟。亲弟弟。从前总嫌他烦人,没想到而今近在咫尺却无法相认小阁。笑歌……变了个音,生活就天差地别,不可同日而语。锦衣玉食、一呼百应的公主生活一去不复返,连红笑歌这个名字都不再是她的。现在的她,不过是个好心肠帮小朋友偷回重要物品,结果被同行伺机处私刑的偷儿“你的伤好些没?没化脓吧?”
红笑兮捏着鼻子凑近来,好奇中带着点愧疚。笑歌摇摇头。瞥眼手腕和脚腕上缠着地发黄布条——离弦已替她续好了筋脉,为了不叫人起疑,她还是坚持裹布遮人耳目。
想起离弦,笑歌就忍不住咬牙。她决计不会忘记,三天前的那个夜晚……若不是弟弟地出现转移了她的注意力,她也许真会被那个自大无耻的妖怪生生气死!
但,他的那些话倒还真不是唬她玩的。也不晓得他到底施了什么禁制,每当她想告诉弟弟真相的时候。脑子便会像遭了雷殛般一片空白。以至于红笑兮总觉得她受了太大刺激,头脑变得迟钝。
“小阁,你怎么老是不说话?该不是生气了吧?”
红笑兮眨巴着眼睛,紧了紧身上的银灰兔毛裘,“这儿可真冷……我都说了我不是故意不来地嘛。你是没看见,我师父总是跟在我屁股后头转悠。跟苍蝇似的。老说我娘快到阳鹤了,不单没收了我的蜘蛛,还说我爹说了,不准我再出门找乐子。唉,我都快被憋疯了!”
不憋疯他,疯的估计就是别人了吧。原来安水翎也要到了,这意思是……晴明军团就要动手了?
笑歌暗暗嘀咕着,扔掉骨头,拿起馒头埋头猛啃,“那你还能溜出来。够本事的嘛。”
“我这不是怕你饿死了吗?”
小不点撇撇嘴。瞥眼那床腌臜的被子,皱眉道。“棉被目标太大,我弄不出来……你再忍两天,我想办法把你弄出去——听说无空门的人还在四处找你,这会儿若是露了行踪,恐怕你连小命都保不住。”
“嗯,拜你所赐。”
“切!要不是我爹不许我去公……额,我姐那里找帮手,这事早解决了!”
红笑兮把眼睛瞪得溜圆,低声反驳着,“再说了,我哪知道你功夫这么菜啊。还说什么一切包在你身上……说老实话,要是那时候你不逞能的话,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哦哦,这就是你对恩人地态度?”
“我只是实话实说嘛。算了,我不同你计较——女人就是女人,心眼比针尖还小……”红笑兮吐吐舌头,瞧见她左眼中金芒流转,不禁吃了一惊,“小阁,你眼睛怎么了?”
“没什么。”笑歌下意识地低头避过他探询的目光,“说到底,你还没告诉我,我帮你拿回来的东西是什么……该不会是不值钱的小玩意吧?”
“谁说不值钱了!”他的注意力果然顺利转移到新话题上,“那可是白老头的虎……额,总之人命关天,不是值钱不值钱地问题——你吃好没?吃好我先回去了。”
白老头的虎……难道是白可流的虎符?!啧,这死孩子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偷什么不好,去偷那东西!看来再没人管他,过几天估计连国玺都敢偷了笑歌暗暗咬牙,面上却分毫不露,“什么时候再来?”
“看情况吧。”
小不点摆摆手,回头看见她又把那被子往身上裹,眉头就拧起来。咬着下唇想了半天,像是下了很大决心般脱下兔毛裘往她身上一扔,“你先拿这个凑合下,明天……明天夜里我一定来。我想个法子弄辆马车送你出城——我来之前,你可别先被冻死了!”
破笼卷 第十一章 逃吧逃吧
万籁寂静,一个小小的身影顺着墙的阴影摸进了城南何府。穿过竹林,慢慢走近园丁小屋门前负手而立的那个身着天青锦袍的中年人,冻得有些发青的小脸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水叔,我到了。”
何季水转身一看,不禁一愣,“天这么冷,你怎么穿那么少?”用了责备的语气,俊雅的脸上却露出丝笑意,脱下外袍披到瑟瑟发抖的红笑兮身上,又低声道,“他们还是没发觉吗?”
“没。”棉袍上的体温让红笑兮稍稍缓过些劲来。他把手凑到嘴边,轻轻地呵着气,漫不经心地道,“他们的心思全在我姐身上,哪有工夫管我……他还没到吗?”
“笑倾?哦,他刚走不久。你要是早到一会儿,许就见着他了。”
“没事。我也不想见他。”稚气的眉眼间笼上层阴霾,有种与他的年龄全然不符的冷漠,“他心里只装得下个惜夕,哪有空理会我的事。再说,他现在已经不姓红了,不是吗?”
纵是相处的那段日子里已然知晓他天真笑脸下的另一面,何季水仍是怔了一下,旋即无奈地笑着摸摸他的头,“你这孩子真是……你爹还是不让你去看你姐姐?”
“有什么好看的!从小到大,每个人都只会围着她转……听说这回病得不轻,什么都记不起来,连我娘也把晴明的家业扔下赶过来了……”
红笑兮撇嘴,童稚地声音合着那种成人般的语气。怪异莫名。瞥见何季水微微蹙起的眉尖,他眨眨眼睛,乖觉地转了话题,“水叔,那东西真的有用么?不见了那么多天,白老头都没发现,说不定他根本就不在乎吧。”
何季水想了想。轻声问道,“东西确是从他夫人的床底暗格中拿到的?”
“嗯。两个虎形铁片。一白一黑。出门的时候差点撞上白延春,还好我师父找他有事,不然……总之得地很容易,没想象中那么困难。”
红笑兮轻描淡写地带过,但当时的情形,任谁稍作猜想也知极是危 3ǔωω。cōm险。何季水吁了口气,淡笑道。“那就不会有错了。你没事就好,至于那东西,不止关系着他地乌纱。若是皇上知晓他手里没了那东西,他们一族人的脑袋就全都保不住了……他不可能会不在乎,大概是对自己收藏东西的地方太放心了,没想到有人会去偷吧……你把东西藏好了么?”
红笑兮仰脸看着他,乌溜溜的眼睛转了一转,忽然笑得很是天真。“嗯。除了我,谁也找不到的。”
“那就好。”何季水心里陡地一震,顿了一下,才低道,“你说的那个姑娘……叫小阁的那个,她现在情形如何?”
“她?她好得很。才几天而已。手就已经可以动了。只是脚上地伤许是重些,我去看她的时候,她还不能下床。”
红笑兮嘻嘻一笑,随手翻起衣领遮住脖子,“说起来那女人也是个没脑子的,都没问过那东西是什么就急虎虎帮我偷回来。可惜那些小贼下手太轻。要是当时直接了结了她,我也不用动用水叔的人把她弄回来了。”
若非亲眼所见,恐怕没人会相信那个天真可爱的小男孩有这样的一面吧?从小便学些古怪的东西,整日惹是生非,其实也不过是同他哥哥一样。想引起父母的注意……但。要不是大家对这两个孩子地疏忽,此事又怎会有这等转机?
何季水暗忖着。面上却带了笑,慢悠悠地道,“女人就是那样的了。不过也亏得有她出手,不然惜夕的人一定会发现不对劲的。说起来那女孩子的命也真大——手脚筋俱断,又被扔进鬼林冻了几个时辰居然还有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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