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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蓉却沉下脸摇了摇头，说道：“我如今……在蓉华院里当差，很不得主子喜欢，还是不入等的。”
“那也……”在月府，不入等的丫鬟之间也是不同的，但凡能进主子的院子都有几分体面，一年四季的穿戴至少不会差到哪去，只有在园子里、浆洗房之类的地方才会连件体面的衣服都没有。但一想到蓉华院如今的情形，玉蟾便停了下来，看着喜蓉问道，“那你是怎么知道我进府的？”
“不是我，是院子里的婆子听说你进了府然后告诉了大太太，大太太……”喜蓉低下头沉默了一下，说道，“大太太知道我认识你，所以派我来请你过去。”
玉蟾的心就是“咯噔”一跳。虽然月旃氏现在已经失了势，但一想到她往日做的那些事玉蟾还是有些害怕。再说，月旃氏落到今天这人地步跟她与月华两个脱不了干系，月旃氏此时应该正把他们恨之入骨才对，这样请她过去绝对没有好事。
喜蓉见她一脸犹豫，便又怯怯地说道：“大太太还说了，她如今虽然失了势，但还不至于连个丫鬟都请不动，如果你没有去，定然是我偷懒没有传话……”
玉蟾便转过去看着喜蓉。
“对不起，我……”喜蓉愧疚地低下了头，说道，“主子的吩咐，我也没有办法。”
“我知道。”玉蟾轻轻地拍了拍喜蓉的肩膀，说道，“既然大太太吩咐了，那咱们就不要让她多等了。”说完，便向蓉华院走去。
这个精致、奢华的主院，玉蟾从小到大没有少来过，每一次都要小心翼翼地藏好自己害怕、不安或愤恨，这已经成了她的习惯，所以，在跨进门槛的那一瞬间，玉蟾已经将所有的心思全部藏了起来。只是，这一次，这个庭院仿佛萧条了许多，虽然花还是那些花、树还是那些树，却好像失了所有的生气一般，精致得不像真的。
玉蟾跟着喜蓉走进了花厅里，那里面摆着一张大大的贵妃椅，月旃氏就坐在那张椅子里面，外面的阳光从敞开的门窗里照进来，照在她微微隆起的腹部和未施脂粉的脸上。玉蟾忽然很想问，她凭什么这么心安理得地享受这阳光？就不怕她心底里那些肮脏丑恶的东西暴露在阳光下？了但终究她还是只能忍住，站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屈膝行礼，说道：“奴婢玉蟾请大太太安。”
“你来了？”
奇怪的是，月旃氏的声音很平和，但这平和几乎让玉蟾深藏在心底的恐惧压抑不住。好一会儿，她才答道：“是。”
“拜那小崽子之赐，我现在落到这个下场，那小崽子很得意吧？”月旃氏问道。
“奴婢不知道大太太在说什么。”玉蟾的声音里连半丝起伏都不带。
月旃氏冷笑了一声，说道：“现在又没有别人在，装模作样给谁瞧呢？”
玉蟾一惊，连忙四下一看，才发现原本还在附近侍立着的人一个都不见了，就连领着她进来的喜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失去了踪影，眼前陡然间只剩下月旃氏一个人，她不由得后退了一步。
“你怕什么？”月旃氏像看到什么好笑的东西一般站了起来，走近玉蟾，说道，“怕我会对你怎么样吗？”
当然怕了，她如今挺着一个大肚子，随便叫嚷一声玉蟾就万劫不复了，她不是月华，没有跟她硬抗的能力。月旃氏绕着椅子走了一圈，笑着说道：“放心，我只是想跟你们说一声，别太得意了，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那小崽子把我害到这个地步，可他又得了什么好处？还不是一样被我弄了出去？你告诉他，既然走了就休想回来！这个家是我和我儿子的，别人休想沾上一分一毫！”
玉蟾忽然间不怕了，她慢慢地站直了身子，说道：“大太太，这么些年，您用尽了心机和手段，争的就是这些东西？”
卷一花褪残红青杏小 第一百四十三章激怒
月旃氏意识到玉蟾态度的转变，也不由得停了下来，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挑起了一个嘲讽的笑容，说道：“争？我什么时候时候争了？我是月家的正房大太太，我的儿子都是月家的嫡子，这些东西原该是我儿子的，我为什么要争？是那小崽子自己不长眼，生错了时候，偏要来挡着我们的路，我只不过是把挡路的东西踢开罢了。”
“大太太仔细伤了自己的脚。”玉蟾也不与她辩驳，屈膝福了一福，语气十分恭敬地说道，但声音那一丝压抑的颤抖已经完全地消失了。当玉蟾害怕她的时候，觉得她整个人就像一团巨大的阴影始终笼罩在她的头顶，让她喘不过气来，现在不怕了倒瞧出月旃氏的可怜之处来了，从庶女、妾室出身的，就算有朝一日翻身做了正房太太也还是安不下心，成天怕人再把她这些东西抢走，终于才变成了现在这种面目可憎的样子。
月旃氏那双眼睛陡然间闪过了一丝阴毒，她很快地遮掩了起来，只冷哼了一声，说道：“好个伶牙俐齿的丫头！怎么，不继续装你那副纯良无辜的样子了吗？”
玉蟾低垂了头，说道：“奴婢不敢。”
看着她低眉顺眼的样子，不管说什么她都是这副不卑不亢的样子，月旃氏也开始觉得奇怪，当初她怎么会觉得这丫鬟又憨又呆地容易掌控呢？想到这里，月旃氏就恨不能立即把她碎尸万段，但想到自己目前的处境，也只好暂时忍下一口气，继续说道：“如今你我的脸都早已撕破了，你这口口声声的‘不敢’就收起来吧！”
“是。”玉蟾应道，又说。“若大太太没有别的吩咐，奴婢这就告退了。”说完，便转身往外走去。
“站住！谁许你走的？”月旃氏一声轻喝，待玉蟾停住，她慢慢地朝玉蟾走过去，说道，“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一个说法？孕妇诅咒人总是特别灵验的。”
玉蟾的眉头一皱，终于抬起了头正眼看着月旃氏，她说的是民间的传言，玉蟾也曾听说过。想起月华正在外面风里雨里的闯荡，不由得也有些不安了。
月旃氏笑着向她走了过去，几乎是凑在她耳边轻轻地说道：“我诅咒他。诅咒月华就这样死在外头，再也回不来了！我诅咒他行船就遇上水贼被人千刀万剐，出海就遇上风暴葬身鱼腹，靠岸就遇上那些叛军逆贼被抓去充军！外头兵荒马乱的，你说这些都有没有可能呢？呵呵呵呵……”
明明是一管清润的声音。咬牙切齿地说出这一番诅咒，听起来尤其的恐怖，玉蟾不由得全身发寒，猛地打断了她的话，说道：“你住口！”她这辈子还从来没有用这样凶恶的语气跟人说话过，虽然她知道那些民间传言未必可信。但一想到月华此时不知道在哪里漂泊她就再也压抑不住心里的怒火，恨不能把那话再从月旃氏的嘴里塞回去。
“住口？”月旃氏笑得更加难以抑制，她说道。“你不过是一个小丫鬟，凭什么叫我住口？终于装不下去了吗？不仅如此呢，我还诅咒他最好是死在外头无人收尸，被野狗啃，被蚂蚁咬……对了。做了一个小人每天用针扎，每天都诅咒一遍。”
唯独这个玉蟾不能忍。她下意识地扬起了手却又想起月华走之前再三的交待，她恨恨地收回了手，说道：“大太太，我奉劝你做人不要太过分了，就算你已经狠毒到这个地步，也请你为你肚子里的孩子积积阴德！”
“阴德？那是什么东西！”月旃氏是夏人自然不信汉人这一套，她冷笑了一声，轻抚着自己的肚子说道，“只要月华回不来，我的孩子生下来自然什么都有！”
“大太太，您心心念念的这些东西不就是月府这座宅子，还有这里面那些丫鬟奴仆、金银钱财罢了，这些东西在你眼里千值万值，可在大少爷眼里什么都不是！”玉蟾看着月旃氏，大声地说道，“你的眼界也不过就是月府上头这巴掌大的天罢了，可是大少爷他跟你不一样，他的世界比月府……甚至比这个京城都要广阔得多。你说你把他弄了出去？那才是天大的笑话！我告诉你，大少爷是自己出去的，因为不屑跟你一样在这里当只井底之蛙罢了！说白了，你的诅咒不过是害怕罢了，害怕大少爷回来抢走那些东西罢了！不过，我告诉你，大少爷总归是要会回来的，挣下比这整个月府更大的一片家业回来，你再怎么诅咒也没有用！您和您的儿子们……”玉蟾看了一眼她的肚子，又想起自青青死后一蹶不振的月耀，她接着说道，“请恕我直言，大少爷来没有将你们放在眼里过！否则……”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原本空无一人的院子里却忽然走出一个五十来岁的婆子，说道：“哪来的丫鬟？在这里胡乱吵嚷什么？”
玉蟾心里惊了一下，明白自己终于还是上了月旃氏的当了。
月旃氏却是笑着看了她一眼。这会儿她站在花厅里头，玉蟾的身影正好替她挡住了那婆子的视线，她扶着桌子慢慢地滑坐在地上，一条丝绢在眼睛上轻拭了几下，她的眼眶便红了，泪珠儿大颗大颗地滑落下来，呻吟道：“裘妈妈快来，我、我肚子好痛……”
裘妈妈原是月林氏身边的婆子，最擅长照看孕妇、产妇的，为人耿直，所以被老太太借来照看月旃氏了。一听月旃氏肚子痛，连忙推开玉蟾走了过去，伸手摸了摸月旃氏的肚子，当下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连忙喊人：“来人呐！都死到哪里去了？去叫大夫！”
“叫老爷、让老爷过来！”月旃氏有气无力地叫道。
“好好好，奴婢这就派人去叫。”裘妈妈见情况特殊，也不敢违了她的意思，打发小丫鬟去叫人，然后又叫了两个大些的丫鬟把月旃氏扶进去，顺便还指了旁边愣着的小丫鬟说道，“把这个丫鬟看起来，别让她跑了。”
其实，玉蟾就站在门边连动也没动一下，她还不信了，就为了收拾她这个丫鬟月旃氏还连自己的孩子都不要了不成？
事关子嗣，月望还是很快就来了，月旃氏当时就哭倒在月望的怀里，说道：“老爷、老爷……妾身如今是没法活了……您就休了我去吧！”
裘妈妈在一旁连声劝道：“大太太您别激动，千万看在肚子里小少爷的份上，来，慢慢地躺下来。”然后给月旃氏盖上了被子，探了探月旃氏的脉象，然后伸手进被子里去检查了一番，说道，“没有大问题，一会儿大夫来了瞧瞧，开副安胎药许就好了。”
月旃氏却仍然只是哭着。
月望自走进这间屋子里脸色就沉着，这会儿见月旃氏哭得只剩下可怜了，不由得问了一声：“怎么回事？”
裘妈妈以为是在问她，便说道：“奴婢也不清楚，大太太原本在院子里晒着太阳，奴婢就到小茶房里去看了一下给大太太炖的补药，听见花厅有吵嚷声就出来了，见有个丫鬟冲着大太太吵嚷，大太太许是受了惊才会出现腹痛的现象。”
“这府里越发没规矩了，哪个不长眼的丫鬟竟然吵到了主子跟前？”就算月旃氏有再大的错，也没有道理让个丫鬟责骂的，况且她还正怀里月家的孩子？再看看月旃氏身边不过两个丫鬟一个婆子，他也不由得有些生气。他再怎么厌弃月旃氏，也轮不到丫鬟奴仆来捧高踩低。
裘妈妈连忙说道：“人还在院子里，要不要带进来？”
月望犹豫了下点了点头，然后低头看了月旃氏一眼，语气生硬地问道：“你怎么样？痛得厉害吗？”
“如今连个丫鬟也能欺到妾身头上了，妾身还怎么活得下去？”月旃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地，一手攥着月望的衣角，一手轻抚着自己肚子，说道，“要不是为了这个孩子，妾身便一头撞死一了百了了！”
“胡说什么！”月望跺了跺脚，说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妾身知道错了，都是老爷总念着过世的姐姐，妾身一时心里生妒才会犯了大错，早就后悔了，自从生了弦哥儿之后就没有了，对华哥儿也总是想办法弥补，他却不肯原谅我了……”月旃氏哭着说道，“方才，我也不过是想问问华哥儿今日，却……却……”
她说不下去，月望却警惕起来：“这事又跟华哥儿有什么关系？他人现在都已经不在京城了。”
月旃氏便哭着摇了摇头。
而玉蟾站在门口听了这一番情真意切的话，才知道月旃氏这么做只是为了挽回月望的心，而自己不过是被利用的棋子罢了。她走过去，向月望行礼道：“奴婢玉蟾问大老爷安。”
月望认出玉蟾是月华身边的丫鬟，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说道：“方才，是你冲撞了大太太，害她受惊？”
“奴婢不是有意的。”玉蟾没有否认。
“大太太怀有子嗣是阖府皆知的事情，就算没有，以你丫鬟的身份也应该敬着大太太才是，怎么能出言顶撞呢？”裘妈妈叹了一口气，说道。
这时，扶着月旃氏进来的另一个丫鬟忽然怯生生地说道：“奴婢看到了，她方才还扬起手想打大太太呢！”
玉蟾便看了她一眼，依旧没有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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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花褪残红青杏小 第一百四十四章反复
月望想起月华离开月府时说的话，又想到他的不告而别，那一丝愧疚终究又冒出了头，沉思了片刻之后向玉蟾问道：“她说的可是真的？”他不能明摆着偏向一个丫鬟，但若玉蟾辩驳他倒能袒护一下。
当月望相信一个人的时候他什么都是好的，包括他身边的猫猫狗狗，但当他怀疑起来，便怎么看都不会顺眼。月旃氏在他身边这么多年自然熟知他的个性，也不用看他的表情便明白他在想什么，心里不由得一阵气闷，但脸上却没有露出半分来。没等玉蟾说话，她便伸手拦住了月望，说道：“老爷，算了，您也别再问了，她说的那些话也没有错，妾身不过是只井底之蛙，不知道华哥儿的本事和能耐，他不将妾身放在眼里也是当然的！但现在……妾身的确是怕了他，怕老爷、老太太心里只有华哥儿，怕耀哥儿、弦哥儿不得老爷喜欢，怕将来华哥儿掌了家没有我们母子几个的容身之地……”
“你当真对大太太说了那些话？”月望看着玉蟾问道，“可是华哥儿让你说的？”
“是奴婢自己说的，与大少爷无关。”玉蟾屈膝跪了下去，把自己方才所说的话又说了一遍，说道，“奴婢自知顶撞了大太太，不敢求大老爷饶恕，原受大老爷责罚。只是，还请大太太收回方才那番话！”说完，便重重地向月旃氏磕了一个头。
月旃氏还以为玉蟾会为自己辩解，没想到她竟然全然认下，一时间倒让她不好施展，她抬起头看向玉蟾，问道：“什么话？”
“方才大太太诅咒大少爷的那一番话！她说……”玉蟾咬了咬牙，说道，“那些话。就算给奴婢一万个胆子奴婢也不敢说出来，奴婢知道民间有传言说有身孕的人说的话总会灵验，奴婢知道不该相信那些子虚乌有的传说，可现在大少爷也不知道身在何处，究竟是在风里还是雨里，究竟是冷着还是热着，实在是听不得那些话，所以奴婢才会一时失言冲撞了大太太。只要大太太肯收那番话，无论怎么责罚大太太奴婢都是愿意的。”她还没说几句，脸上便也挂上泪珠子。看上去比月旃氏还要伤心百倍的样子。
月望便又看向月旃氏。
月旃氏更加虚弱地抚着肚子，苦笑着说道：“这番话也是华哥儿教你说的吧？我还记得你以前是个单纯善良的小丫鬟，见了人就怯怯的。连话都说不清楚，怎么可能一下子说出这些话来？我现在只是一心想让华哥儿原谅我罢了，方才不过是问了华哥儿到哪了，带了多少人，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