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后背着个布包,看模样,倒像琴筝一类乐器,大约是个卖艺的。
那少女一脸冷冰冰的模样,叫人望之如饮三冬冰雪,显然不太好接近,反倒引人注目。
宁修茂紧紧拽住了青桐的手,半真半假地咳嗽了两声,捏着嗓子道:“青儿呐,快扶一扶爷爷,老喽,走不动喽。”
青桐郁闷至极,他怎么也想不到,宁修茂所谓的能让他光明正大走在阳光下的方法,就是把他打扮成个小姑娘!
瞥了装模作样的宁修茂一眼,青桐作势扶住他手肘,不敢说话,一说话他那粗哑的嗓子便露馅了,只好狠狠地瞪着他,仿佛咬牙切齿地在说:“你可站稳喽,爷!爷!”
然后手下毫不留情地用劲。
两人明里和乐暗里你来我往地扭着进了一家酒楼,才算暂歇了那点别扭,宁修茂拧着一把嗓子,装得不亦乐乎,一桌一桌地苦哈哈问人要不要听曲儿。
整个酒楼各种各样的声音都灌入两人耳中。
历来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最适宜打探消息,自然,只求繁多,要求精准却是不能。
“听说了没有,那七弦魔头似是在云阳现了回身,险些被人给抓住了,啧啧。”
“……要我说,那七弦也有些本事了,险些险些,到底是还没有么,能逼得下阎王令,千百年来也首屈一指,不管什么下场,这武林史上定能记他一笔。”
“嘿嘿燕二,你当人人都是你呢,老想着把自己往了武林史上添?要我说,都是虚的,活着才能享乐。你想那宁澜柳家,还有千鹤观,这下可是妥妥地记上了,可你倒问问,那两家死鬼愿意不?”
“嗨,话说回来,这七弦魔头也太穷凶极恶了,听说还长得跟娘们儿似的漂亮,连雷霆山庄的少庄主都被迷惑了去,一味地帮他说话,好在老庄主英明,把自个儿儿子关了起来,派了不少人手抓那魔头去了。”
“那七弦可真是凶多吉少。”
“可不是!”
“既然都说长这么漂亮,抓到了就杀岂不是可惜,说不定可以……”
“去去去,感情你好这一口!”
青桐越听脸上寒色愈深,宁修茂不动声色地扣住他手腕,蹒跚走到那桌江湖人前,“各位好汉,行行好吧,听个小曲儿,赏我们爷俩一口饭吃。”
“去去去,大爷没心情。”那几人被打断了谈话,正不爽,不耐烦地挥手赶人,只见那猥琐老头儿晃了一晃,差点没站稳,脸色惨白地走了。
一群人哄笑起来,继续谈笑,宁修茂扯着青桐走出门外,轻声道:“嘘,等着。”
青桐微怒而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就听身后忽然传来大声喧哗声。
“诶,老子的钱袋哪里去了?!”
“去他娘的,老子的钱袋也不见了!”
“嘿,你们几个,该不是来吃霸王餐的吧?来不打听打听我们酉阳楼是什么地方,还敢吃白食,把人扣下!”
顿时一阵鸡飞狗跳鬼哭狼嚎。
宁修茂面色不变,异常淡定地抛了抛手中几个花花绿绿的钱袋,布满皱纹的脸上笑得那叫一个得意。
青桐别开脸去,脸上肌肉抽动了几下。
“云阳。”
“嗯。二……柳郴?”
“想必他可是追杀的中坚力量。”
而此时,荒山野岭之中,七弦和温念远正在继续他们的逃亡之旅。前几天在附近的云阳漏了行藏,引来一大批苍蝇一般嗡嗡嗡的追杀人士,就连七弦都逃得有些狼狈。
温念远走在七弦身前,将碍手碍脚的灌木丛一一除去,给身后人分出一条可以从容行走的小道来,低声说:“应该暂时安全了。”
七弦胸膛起伏地些微有些剧烈,除了某些不适合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做的亲密事外,他已经许久没有这么用尽体力过了。
阎王令的威力真不是盖的,不怕人追,就怕人惦记。就比如他不小心被他弟弟惦记上了,最后只能栽在人家手里。
虽然这个比喻不太美妙——七弦抬眼看了看前面沉稳宽厚的背影,心想拿那群疯狂的家伙来跟温念远比还是有点辱没温念远的。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依风姑娘的地雷!伸脑袋求虎摸~宁叔……不作死就不会死,真的╮( ̄▽ ̄〃)╭
第77章 花前月下
至孤月高悬的时候;在林中辗转多时以迷惑追兵的七弦和温念远终于寻着了水源,一条清浅的小溪流穿林而过;倒映着溶溶月色;随微风漾得波光粼粼。
小溪水位太浅;堪堪能够没过脚踝;水底卵石及石上水苔清晰可见;手指粗细的小鱼和几近透明的虾子在其中摇头摆尾地游曳。
这样浅的溪流自是养不出大鱼的,温念远探头看了一眼,便知这小鱼小虾皆不够果腹;便先往林中拾了柴火来;升起火堆让七弦取暖,自己往林深处去寻些野味。
看着弟弟的身影摇晃着隐没在莽莽林间,七弦收回目光;伸手捡了一根木枝,有一搭没一搭地拨着那火堆。
橘黄色的火焰明灭跳动着,于微凉的夜里散发出阵阵暖意,哔哔剥剥的声音响在耳边,倒有了几分热烈的味道。
火光映出七弦那张脸来,此刻四周空无一人,他嘴角依然挂着一缕若有似无的微笑,眼神却深邃无匹,静静地望着那火堆,不知在思考些什么事情。
他这一生,便如他曾与青桐所言,一直行走在光与影的交界处,若隐若现、半明半寐、似虚还实。
阴暗角落里那些阴谋诡计,如日复一日孽障滋生,在无人知处不断酝酿发酵,张牙舞爪。
可无论如何,都不过一己一身之事罢了,他天长日久只做那清醒冷漠无情又似情多的看客,引那狂风骤雨却又独善其身,谁知此回终成局里人。
能引动整个江湖竟相追逐,或者倒也不负盛名。
可惜实则他已不是当年那些需要这些盛名负累以证明自身存在的少年人,尤其温家事了后,他是真心厌倦,也曾打算帮过青桐后不如与温念远浪迹天涯。
如今浪迹是浪迹,不过却是逃亡了。
柳家案已过去良久,即便是他七弦要查,其实也未必能找出真相,可青桐方一露面,就牵动这浩大声势。
说明什么?说明柳家案水深?
算是也不算是,七弦眯起眼,大概,他这一动,寻的是旧日的亡灵,却不小心触及了今人的某根神经。
一出手就灭了一个千鹤观,他可不信仅仅只为嫁祸他七弦,他还知道没这么大脸面。
“想什么?”七弦还在沉思,耳边忽然传来男人的声音,抬头就见温念远立在他身前,一手捉了只还在拼命扑腾的野鸡,鸡毛顿时飞扬。
笑眯眯地看着温念远忙将飘到他眼前的鸡毛拂去,七弦收敛了深思神色,戏谑道:“我在想,不知我家弟弟烤野味的手艺比之他煮面的手艺如何?”
大概是被这一问所激励,温念远顿时忙碌得像只勤劳的小母鸡,蹲在溪边杀鸡 拔毛,架起来放在火上烤,一脸严肃认真的模样,远远看着倒也颇像模像样。
就连只是随口调笑的七弦,看到他这幅架势,都觉得腹中有些饥饿,忍不住期待起来。
当然,很快当他艰难地维持着脸上的笑意接过那只半边已经焦香四溢半边却还夹生的可怜野鸡的时候,忽然深深地为这只落入温念远手里的野鸡感到憋屈。
它本来还能拥有一个漂亮完整的鸡生的,就算被猎户捉了带回家或者卖到酒楼里,起码能自豪地成为一道香喷喷的菜肴而不是这种人嫌狗厌的……咳咳。
默默地把烧焦的那半只扔掉,七弦重新串起还夹生的半只野鸡,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导致的后果便是最后两人都没有吃饱,最后自知愚钝的温念远下溪捉了一兜小鱼小虾,煮了点鱼汤。
野生湖鲜的香味令人食指大动,天然生成的小鱼肉质鲜美、入口即溶。两人围着火光而坐,头顶朗月,林有清风,不远处流水潺潺,一人一口鱼汤,端的令人有一种良辰美景岁月静好之感。
温念远眼中倒映着七弦优雅喝汤的模样,满满的都是满足,在旁人想来凄楚狼狈提心吊胆的逃亡之路,对此刻的两人而言竟是近些年来最好的时光。
不知那一心要将七弦逼到绝路的人若见到如此情景,会不会吐血三升而亡。
两人逃得匆忙,七弦身上本穿着温念远寻来的那件道袍,后来换过几身衣服,都不太适合,夜里冰冷的风能从那空荡荡的袖襟中灌进去,叫人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温念远无声无息地伸手搂住他,低头用唇在他额头轻轻碰了一下,不含任何情/欲的气息,只是单纯地想要触碰。
有个大暖炉主动地贴过来,即便有篝火在前,七弦也是懒得拒绝的,两人就这样静静地依偎在一起,分享着彼此的体温,呼吸相闻。
也许是身体内流动着一半相同血液的关系,温念远总觉得他与七弦之间的羁绊比之他所见过的任何一对情侣跟甚更深,那是剔肉去骨也无法割掉的,骨子里的缘分。
从二十一年前他们第一次相遇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今生。
“哥哥。”温念远忽然轻声说。
七弦瞟了他一眼,微微蹙眉,似笑非笑地冷哼,“把你脑子里那点乱七八糟的东西去掉,读书读书,那些圣贤书都被你读到哪个角落里去了,满脸邪/淫,你怎么不去做采花大盗?”
“……”温念远忽然深深地看了七弦一眼,伸手捏住他的下巴,一脸正经地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第一次被言语调戏了的“颜如玉”怒。
温念远见好就收,转头若无其事地将木柴一根一根扔进火堆里,将渐渐隐下去的火堆又烧旺些。
“你休息吧,我看着。”
七弦亦不多言,就和衣在温念远怀里寻了个舒服位置,毫不犹豫地阖目睡去,不一会儿,他的呼吸渐渐变得缓慢悠长,仿佛已经进入了梦乡。
只不知他这些年的梦里,都有过谁的身影。
收回看向远处的目光,温念远低头看着七弦微颤的睫毛,稳稳坐着,一动不动。
好一会儿,他怀中那看似已经睡着了的男人忽然睁开眼,双眸炯炯,眼神清醒至极,轻声道:“你觉得,江湖之中,有谁能将千鹤观如此彻底地灭门——在你我的眼皮子底下。”
作者有话要说:艾玛这逃亡都腻歪得我一哆嗦了,咳咳幸福嘛!三六一度鞠躬感谢依风姑娘的地雷,哇咔咔~
第78章 兵行诡道
直到七弦淡然地问出这一句的时候;那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寂静压抑之感;才慢慢苏醒过来,打破了之前平静安宁的假象。
携手天涯的亡命之旅固然新鲜又刺激;却绝非长久之计,七弦可以此调/情;但显然无论他们之中的哪一个;都绝没有想过要以这种状态终老此生。
就算七弦不介意,那个说过要让他下半辈子平安喜乐的男人,也是不愿意的。
温念远低头看他,两人相对无语良久,忽轻声一一数来,“少林、武当、峨眉这些实力强盛的传统大派没有问题,不过以他们的地位和积威想来不应如此行事。”
“此外;江湖上今年来风头正健的一些新兴势力,若放手一搏,大约也能成事。”
“奔雷盟中三教九流之徒甚多,惜乎略显松散,行此缜密之事略有难度;琴剑楼都是女杀手,武力够强,然而多是独来独往,从未同时行动,况且要杀手出手,背后得有人出银子。”
“雷霆山庄倒是各方面都是新兴门派之中的佼佼者,然而以叶兄的立场和反应来看,是凶手的机会不大。莫非是魔教……可魔教自那年大战后一直未曾恢复,如此贸贸然卷土重来不甚明智。”
七弦看着温念远认真分析的神色,勾了勾嘴角,提醒道:“要杀人,可不止明刀明抢这一种方法。”
他有时真是疑惑,在温家那么扭曲的家庭里长大,后来跟在他身边时这男人也见过了不少人心险恶,个性却总是那么地光明磊落,磊落到叫人无语。
温念远并非不聪明,虽然七弦无论是心底还是嘴上一直都骂他蠢材,却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自己这个弟弟是个怎样的天才。
换了别人,哪个人能在十几岁时才开始习武却能在短短几年内成为江湖一流高手的,可见温念远悟性天赋都不差,甚至优秀得让人嫉妒。
可他偏偏从来都不会用恶意的想法去揣测他人,以至于在谋算人心方面,仿佛总是显得被动。
看上去既吃亏又毫无意义不是么?
不,不是的,江湖之所以有那么多阴谋诡计却依然是叫人魂牵梦萦的江湖,正是因为仍有许多像温念远这样既热血又干净的人存在,他们才是千百年来武林兴衰更迭却始终不变的魅力所在。
不像他,绝不惮以最大的恶意去捉摸每一句言语每一个动作,他无从选择,必须背负更多。
行走在暗夜里的人,偏偏最容易被光明吸引,当年才会明知那个人与自己有着血缘关系,那个人更是造成自己半生流离的根源,却还是忍不住靠近。
温念远自以为他追七弦那么久的那些年里他的哥哥始终吝啬给他一个眼神,却从来都不知,七弦的每一次拒绝和离开,都不过是无声的挽留。
想要知道,明天,后天,更遥远的未来,他是否还依然坚持着最初的决定。
温念远没有注意到七弦的眼神,只是在听了对方的提醒时迟疑了一下,皱眉思索到,“你说的对,如果千鹤观的道士还有自主意识的话,不应毫无动静,那么有可能是毒……还是别的什么。”
若论用毒,就麻烦了,五毒教就擅长用毒,可并不能以此定罪,毕竟谁都有机会弄到毒药,这实在是防不胜防的东西。
他忍不住喟叹一声,“可惜那群人逼得太紧,当时我们连尸首都没看到一具,又让大火灭了痕迹,否则——”
看着他难得有点愁眉苦脸的懊悔模样,七弦笑弯了眼,只作若无其事地随口说:“我最初以为那人只是想将我困于囚牢,好阻止我发现什么,到这时我就已经落入他的圈套,顺着他的思路走,自愿束手就擒;不过……他又紧赶着出手,我就在想,那下手之人为什么要灭千鹤观满门,而不是什么百鹤观十鹤观?”
“为了嫁祸我们。”
“那嫁祸我们又有什么好处呢?私人恩怨?谁恨我恨到这种不共戴天的地步,他有那样的本事,不动声色地对付我也不难吧?”
“可能——”温念远迟疑了一下,在他看来,要对付七弦实在还是有难度的,不过想到那幕后之人这此把他们逼到这种地步,无疑是个劲敌,若出其不意,可能也确实不难。
七弦打断他的话,“或者他要我身败名裂,才要弄得天下皆知?可我的名声原本就没多好,何须多此一举。”
这是大实话,对七弦来说江湖上的言论向来毁誉参半,就算是花痴他的女侠要形容他也是亦正亦邪,本就不是什么多正派的人物。
温念远觉得脑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好像抓到了点头绪,却又依然满头雾水,忍不住去看七弦。
七弦在千鹤观的时候还有些郑重,这会儿却又悠然起来,如果不是温念远太了解他,知道他这次对那个看不见的对手其实相当慎重,还以为他早就胸有成竹。
不过,想来他一定知道些什么了,他的哥哥向来都是最聪明的。
“大部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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