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段渊源,可没人有胆量,有兴致去告诉吕赢。
事实上,禹夕小姐少时住在桑丘,和赵无恤是青梅竹马两娇儿。
从小他们的父母便商量下婚姻之约,只是因为无恤多年从军,奔波不定,又未建功业,因此拖到如今。
本来赵无恤拜了上将军后,早就想找仲伯提亲了,这个时候却发生了刘,羽国这一个不起眼的小仗,赵无恤也为了躲世子赢,也是因为这一仗去去就回,竟没有先提亲,就去了战场。
这一下,便延误了他的机会。
吕赢因为与宋宫人偷情被人撞破,心头发虚,就想赶紧找个老婆打掩护,好把事情掩盖起来。他找来找去,唯大司马千金禹夕小姐又有艳名又当妙龄还是未婚(19岁,比吕大了一岁),自然就想到向他提亲了。
至于到底是不是有什么指腹亲,娃娃亲,他是一概不理会的,他是行越世子,未来君王,怎么会被拒绝呢?
事实也确实如此,仲伯原来想不应,奈何如今国局不稳,结这门亲,实在是为国为家,不能不应承,便只好如此对不起赵家了。
等赵无恤回朝,赐婚诏书颁下,木已成舟。
赵无恤也没有什么大的反应(表面看不出来)他听到了消息,随即便置办重礼,如送嫁亲妹一般的规置为禹夕送嫁。
这事成为街谈巷议的好话题,人人同情那个可怜的赵某人,说那张贵重礼单,实在是字字血泪啊,转而数说起世子的劣迹。
口耳相接下,那纸包不住火的深宫偷情,也随这个”横刀夺爱“的八卦,在市井里不胫而走了。
今日吕赢一身华服;三朵紫莲用红丝绦系在胸前。
在行越;唯有世子大婚的时候;才会有这样的装扮。
虽然说一身红装配了硕大的莲花;样子颇为古怪;但是对吕赢来说,最苦恼的问题不是这个。
吕赢的袖子中;正揣着一张薄绢;那张薄绢上只写了几个字:长明苑东阁;长烛照起,妾愿晤君一面;而后死矣。
吕赢怎么能不心惊肉跳?
天是他大婚之日;为了给父王冲喜气;喜房设在朝霞宫;大宴设在长明苑御花园中。
东阁便在冷清的后门口前,乃是一步就到的地方,可是可是也未免太危险了。
吕赢暗骂宋氏不知好歹;也不看看今天是什么日子。
可是上头写着:而后死矣。
那宋美人一条小命虽然也很可惜;但是最重要的是;若她死在东阁;又留下什么字句;那吕赢讲说不起;一定会死得很惨。
那是真正叫人害怕的事情。
一想到那小美人寻死觅活;凄苦悲伤的样子;吕赢就觉得不舍得了。
他无论如何也要去赴这个约会
他回到殿上,父王重病;未能出现。百官恭贺。
吕赢双眼一扫;见牧在;便捅了捅他;将他拉到一边道:“小牧;父王不在;定要将这群家伙们都灌得烂醉;好少为难我一些;我也能早一刻去了洞房啊;全靠你了,小牧我知道你酒量特好,定可以干掉这一群的;拜托拜托。”
牧不知道内情;自然一力承担。
吕赢酒过三巡;宾客已经倒了一半;见牧拿了大觥一个个捏着鼻子灌酒;真是所向披靡。
如此一来;还竖着的人,就尤其显眼了。
那个精神头最足的,竟然就是赵无恤。
今天的赵无恤打扮整齐,但是并不招眼;他一身绛红衣袍;腰间环配玲珑;头上一顶朝月冠;乃是君王亲赏的;许见君王不跪。
对世子就更不用拜了,因此上,吕赢凑过身来的时候,他只微微欠身;一脸平静;看不出喜怒。
吕赢呐呐道:“赵将军,今日是赢的好日子;你可要多喝几杯。”
赵无恤看了他一眼,捧起酒来一干而尽;非常的干脆。
吕赢假笑着又捧一杯:“请_”
赵无恤一言不发;又一杯饮下。
见他气不长出,面不改色。吕赢心想,这人勇武;恐怕酒量也是一等一的;可一定要把他灌醉了,
于是吩咐换杯子。
等大如斗的酒杯换来了,赵无恤却看了看吕赢道:“光是在下一人独饮;恐怕无趣。”
旁边有人扯他衣袖;他也并不理会;赵无恤竟忘记了用敬语;却一口一个在下;实在不能说他是清醒
吕赢见他这样,心想:有门了。
赵无恤酒量确实很好,不过无论如何;一个人若心情不畅快;又有人故意要灌醉他的时候;事情就比较简单了。
赵无恤举起斗杯;一饮而尽;宾客们看得目瞪口呆。
他将空酒杯往桌子上一顿;问到:“如何;世子也干了罢。”
吕赢看着自己面前的酒杯;大得可以用来洗脸;心里一寒。
这个时候,牧过来救命了;他端起酒道:“让为弟的替兄长喝了吧。”
说完就喝起来;用了足足有赵无恤三倍的时间,才将酒给喝净了。
牧一喝完;就快要撑不住了,一张脸滴血样红赵。
无恤却还是那一张冷淡平静的面孔;吩咐一声:“倒酒!”
如此三巡;海量的牧也支持不住了;歪倒在一边。
赵无恤却还是那张脸;唯一能看出他已经不怎么清醒的征兆是;他开口道:“吕赢;你这做新郎的;今天怎么能不敬酒?”
吕赢只得笑笑;勉强喝下了三四小杯。
赵无恤摇了摇头;叹息一声;手一举;将装酒的大青铜酒器拿起;放落在桌案上。
只听一声巨响;碗盘都震得跳起。
“喝;我与你对饮。”
吕赢心想;好啊;赵无恤看来是存心找碴。他却不知道人家今日心情不佳;和他大有关系。
吕赢见他面色不善;好象不喝就要被揍似的;急忙又喝了一杯。他觉得自己已经不胜酒力了;希望牧救急;却见牧已经阵亡席案前。
四面的宾客就算不醉;这个时候看出气氛不对头;都纷纷装做已经不行了的样子;东倒西歪;而已经醉了的,自然就被扛回家去了。
吕赢心里火烧一样着急;长烛照起;指的是子夜新房亮烛;唤新郎入洞房。
他见子时要到,赵无恤却不放他走的样子。
“将军,长烛已起;我要_我要入洞房;请尽兴;我少陪了。”他话刚说完。赵无恤一把拉住他的手:“慢着!你要去何处?”
“去”吕赢心想,我当然去东阁;宋氏还在等我呢。口里却说:“我去朝霞宫啊。”
赵无恤那双眸子映着烛火:“去找禹夕?”
吕赢点点头;毫不知情地看着他。
赵无恤自嘲的一笑:“你这样着急;可是一心想着你的禹夕?”
吕赢扯了扯自己的手,扯不动,忙道:“不不,我是看将军喝多了,快些歇息吧;我我又事先走了。”
吕赢用力一挣;终于挣脱了赵无恤的钳制;他急匆匆就往门外去。
可是慌忙间;袖子里却落下了一件东西,正是那幅薄绢。
话说吕赢急匆匆走了出去;赶走身边从人;只身奔了东阁去。
他蹑手蹑足跑到了东阁前;见四下无人;东阁也没有亮灯;心里更是忐忑。
他轻轻敲门;未有人答应;这时候更楼上钟声响;原来已经过了子时三刻了。
吕赢心里着急;急忙推门,竟一推而入。
门里头就是厅堂;里一进乃是绣房;他进了绣房;就见一个纤细身影卧在床上。
吕赢心头一喜;凑上前去;叫一声:〃美人啊;我来也。〃
对方却没有回应;吕赢以为她生气了;便上前搂住她;赔着小心:〃美人啊,不是我不肯来;那赵无恤拖住了我;让我迟了这么些时候。〃
他一搂上女子的身体;就激灵灵打个冷战;臂膀间的人体竟是僵硬
吕赢的手指探到女子的脸边;一摸一手冰凉。
他顿时跳了起来;倒退三步;借着月光一看;女子半点也没有动弹。
吕赢简直不敢相信;他急忙摸索着点起一盏灯来;畏缩地查看床上人。
女子苍白面孔;正是宋宫人;本来千娇百媚的一张面孔;现在一片狰狞死灰;嘴角一丝鲜血;衣衫也已经凌乱;咽喉处都是抓痕;在忽明忽暗的光下;已经凝结的血丝成了黑色。
显然;这女子竟是服毒了;而死前的痛苦挣扎;永远停留在尸身上。
吕赢手中的灯一抖再抖;拿捏不住;可是吕赢虽然怕事;借着酒劲;却反而胆气一壮;头脑里飞快地转着念头。
他四下里一看,见桌子上放了一幅白绢;抽起一看;上面正是宋宫人的绝命书:长夜彷徨;君心不在;奈何归兮。
字迹颤抖模糊;几乎无法认出是谁写
吕赢暗里惶恐;把字收入袖中;他在屋里转了几转;最后望了那女子一眼;心想,这时候;若是走了;事情便一定会闹大;不如叫几个心腹进来;把尸身给处理了;弄个失踪;也许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今日他的人都在宫里;实在是难得的机会。
心里这样一想,就轻轻退了出来。
门外依然静悄悄;他原本吩咐自己的心腹人戍刁在院门前守望。
吕赢正要找他;戍刁却撞了进来;惊慌地低声道:〃公子;有人来啦。〃
“是那个赵……赵将军!”竖刁在赢耳边说;吕赢暗叫一声不好,怎么这样凑巧;他又问:“来哪里?来东阁?”
“正是往这里来;好似还很紧急。”竖刁话音刚落;院门口就响起了轻微的脚步。
赢赶紧凑到禁闭的阁门前,从门缝里望去。
只见一个颀长身影走进院落;似乎在寻找什么。
公子赢也有点疑惑;如此偏僻地方,怎么赵无恤竟会来?难道他发现
赢下意识地往袖筒里一摸;他忽然想起了什么。
不好,宋宫人给我的信;怎么不在身上了?难道我给掉在了什么地方么?
赵无恤见这东阁无灯火;抽出袖里的东西,果然就是赢不慎落下的薄绢;方才与赵无恤一阵拉扯;掉在了地上,等吕赢走后;赵无恤便在身旁发现了这个。
“好你个赵无恤;难道你是来捉奸的?”吕赢心里想。
他却不知道赵无恤现在也酒至半酣;正好出门如厕;夜里在宫中见竖刁在东阁前徘徊;就起了疑心。
一个新郎官在洞房之夜;竟得了其他女子的情书;还在宫中幽会;赵无恤就算是木头人,也仍旧要生气
他心中暗想;吕赢啊;你与那宫人的丑事我早就知晓;没想到与禹夕结了夫妻;还要纠缠不清;端是个无耻之徒!今日我倒要看看,你到底如何对禹夕
那禹夕是他视若珍宝的女子;虽然因为少时分离;尚无真正生出男女情爱;却是自小心意相合;互相爱护的;甚至在心里早就视对方为良配了;赵无恤在如今;又如何能看着吕赢这样胡作非为;对不起结发的妻子呢?
便在他低头再看一次绢帛;想进来查看的时候。
吕赢却如热锅上的蚂蚁。
竖刁见主子着急;便压低声问:“主子;你何必着急?”
吕赢一把扯过竖刁;拉他进了房间。竖刁也算是经过世面的优秀奴才;看到一具女尸;竟没有叫喊;只是惶惑地问:“公子;怎么这宋宫人死了?她不是在此等您么?”
“废话;我怎么知道她真要死;现在;那人就在门外,你说怎么办?”
竖刁声音更低;凑进吕赢道:“公子;如今这事;您可麻烦了;若败露;说不定便_”竖刁柔细的手指并拢;往下一劈;吕赢一个寒战。
“那;那要如何才好?”吕赢刚说得响了一些;被竖刁捣住嘴。
“公子;轻些;那赵将军有顺风耳;夜眼;可要小心。”竖刁更压低声音;脸上却泛起了笑意;“现在;公子也不用担心;是老天派了赵将军来救您。”
吕赢一脸茫然;竖刁简直拿这个笨蛋没法子,他叹息道:“咱们跳窗出去;等赵无恤进去;再反锁上,再去禀告大王;说_”
吕赢的眼睛睁大了:“难道;要栽赃给他?”
“那信;也是他拿的;人;也在他身边;百口莫辨啊!”竖刁说完;得意地看着吕赢;吕赢俊眉一皱:“唉呀;好歹毒。”然后他那如星的双眸闪了一道泪光;“小华儿;我对你不起;赵无恤;天意如此;别化了厉鬼来找我”说完用袖子抹去一滴狐泪;对竖刁说:“快;咱们从后头走;我把风;你去奏报父王。”
竖刁苦着脸:“公子;为何是我 ?”
“本公子刚受惊吓;挪不动步啊。”
赵无恤今日喝得;也有些过了,毕竟酒入愁肠;又没有节制。不过他也只觉得微醺;并没有烂醉。
吕赢在房里策划的时候;虽然压低声音;但是赵无恤是何等样人?他早就听见阁内有人私语;但是可惜的是;醉后的耳朵不再灵便;也注定了他要倒霉。
吕赢托着下巴沉思的时候;赵无恤已经来到台阶上;用手推门,门被闩住;所以他略微迟疑片刻。
吕赢不能再犹豫了;他听见推门声;急忙挥手;示意竖刁将床上的尸体移到床下去;好叫赵无恤一时无查。
赵某人在这个时候听见房间里的杂音;就更确定了吕赢在房间里;他按掌在门上;微微一推;粗重的木栓喀哒一声便裂做了两半。
吕赢没想到他来得如此快;与竖刁对望一眼;竖刁动作敏捷;先翻出了窗去;伸手接应吕赢爬窗。
他们正在手忙脚乱;赵无恤的脚步已经在厅堂中了;听赵无恤在外咳嗽一声,半个身子挂在窗台上的吕赢一惊;放开了竖刁的手;他情知自己笨手笨脚;一定走不脱;便压着嗓子对竖刁道:〃快走;没法子;我来糊弄他。〃
竖刁只好把头一缩;吕赢则赶紧关了窗户;就这一声吱呀的关窗声;赵无恤快步闯了进来:〃谁在里面?〃
吕赢在同时回过身。
房间里没有灯火;只有月光从玄窗探入;两人在苍色的诡异黑屋内互望。
吕赢努力不朝藏了尸体的床望,他直视赵无恤;只看见黑夜里微微闪光的一双眼。凛然有威;似乎能望穿他的心病似
心虚的人先开口:〃啊;是赵将军呐;吓了我一跳。〃
〃公子现在;应该在朝霞宫;可不该在这里。〃赵无恤的口气十分冷淡。
吕赢却陪笑道:〃我不胜酒力;就先到这里歇息一会儿;随后便要去朝霞宫。〃
赵无恤盯着他瞧;他夜能视物;比吕赢看得清楚;见这公子僵硬着脸色;似乎在隐瞒什么事情。
〃一个人歇在这里;公子不带从人,可不成体统。〃
吕赢听他不阴不阳的口气;心里就明白了三分;他这是故意要为难自己;赵无恤啊赵无恤;我堂堂行越世子;未来就是国君;你不知道替我遮掩;还要为难我;真不知好歹。你到底想如何?
吕赢笑道:〃恩;我的从人在门外;赵将军怎么没遇上?〃
〃从人?你的从人不是从后窗走了么?〃赵无恤道。
吕赢心里一沉;心想,这人又开始你啊我的说话了;莫不是真醉了;可比他醒的时候更难对付。他道:〃赵将军说笑;哪里会有什么人从后窗走,我在这里歇一会;未曾看见其他人。〃
〃那么走的难道是那位宫人?吕赢;你可真够大胆的。〃赵无恤绕过桌子;四下看看;却不见有女子身影。他心想,也许刚才越窗之人就是那女子吧;既然捉奸未成,好歹奚落他几句。
吕赢却忐忑地看他走过竹席上的矮桌;桌上还放了二个酒壶;几个菜;一个酒壶看起来是普通的宴壶;另一个壶吕赢却认得;是个宫中秘造的转心壶。刚才心急之下;竟没有注意到。
在幽暗的月光中;吕赢又看见桌上半盏残酒。
他看到了;赵无恤也看到了;这分明是幽会的最好凭据。
赵无恤嘴角扬起冷笑。
吕赢垂死挣扎;他紧瞪着那只转心壶;口里道:〃我一人无聊;就拿了些酒菜过来。〃
赵无恤撩起下摆;坐到了席边;他一扬手:〃既然你无聊;我就陪你再喝上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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