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苏雨希放松下来,小跑着过去。
陈曦晨露出一个释然的微笑,随即跟了上去。
苏雨希进了门,却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安静地坐在苏子文旁边,头轻轻地靠在床边,触碰着苏子文苍白的左手。
“好疼!”苏子文突然低低地呻吟了起来,浑身颤了两下,又立刻停了下来,想来是动到伤口了,“怎么搞的!”
“哥哥!”
“小雨?曦晨哥?”苏子文还有些不明所以,看了看周围的摆设,才反应过来,“昨天好像被车撞了。”
“对不起,是我不小心,我不该出去玩的。”苏雨希眼泪又流下来,“对不起……对不起……”
“别哭,我身子已经够疼了,你再哭我心也得疼了。”苏子文温柔地说道,“我福大命大,皮糙肉厚,撞不死的,倒是你,被撞就没命了。”
“别说话。”陈曦晨叮嘱道。
苏子文轻轻点头,却被疼得龇牙咧嘴。
“我买早餐回来了。”李锐骁提着早餐推开门进了房间。“醒了?挺好。”
苏子文用疑惑的眼神看着李锐骁,他并不认识对方。
“李锐骁,我的……”陈曦晨解释道,说到两人的关系之时却找不到词形容,“朋友。”
“兼室友。”李锐骁补充道。
无法摆脱的梦魇
苏子文瞪大了眼,室友?什么时候陈曦晨多了个室友?
“暂时的。”李锐骁继续补充。
苏子文转念一想,也好,这一个多月以来他一直没有看到过陈曦晨有别的朋友,说不定和别人多相处会对他的心理问题有所帮助。
浑身上下都又疼又痒,费了好大力气握住苏雨希的手,这才又安心一些。
“都饿了吧,先吃点东西。”为了不打扰苏子文,李锐骁尽量放轻自己的动作,将食物放在桌上。
苏雨希一反常态地吃得很快,陈曦晨看着,却并不说什么,他这一天来成长得很快,显然苏子文出车祸这件事大大地刺激了他。
很快处理掉手中的食物,苏雨希恋恋不舍地看了看苏子文,起身说道:“我去给哥哥做饭。”
“六点半,离上班还有一会。”李锐骁瞧了一眼表,随后拿出车钥匙,“我送小家伙回去做饭,曦晨你留在这照看他。”
点点头表示同意,陈曦晨并不担心李锐骁会对苏雨希会有所不利,虽然相处时间很短,但是看得出来他是个很可靠的……朋友,如果他想要做些什么,昨晚就应该对自己的家下手了。
李锐骁领着苏雨希出了医院,陈曦晨则靠在墙上看着窗外,纹丝不动。苏子文也睁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小雨长大了很多……”陈曦晨突然感叹道,身体却仍是不动分毫。
缓慢眨了眨眼,苏子文以这种方式表示同意。虽然自己为了救苏雨希弄得遍体鳞伤,不过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苏雨希毫发无伤。
刚刚看着苏雨希成熟了不少的样子,苏子文既欣慰又惋惜,欣慰的是苏雨希说不定很快就能脱离自己的羽翼独当一面,保护自己,惋惜的是估计以后不那么容易见到他在自己怀里撒娇的样子了。
陈曦晨呼了口气,或许是站得有些累了,又换了个姿势,手撑着额头,一腿曲起站着。他并不打算问车祸的原因,苏子文自有分寸,再则他现在还是少说话为妙,以免牵动伤口。
挫折是种奇妙的事情,也许会让人奋发图强,一日千里,也许也会让人停滞不前,甚至颓丧倒退。
显而易见,陈曦晨是后者。
这真是一件让人啼笑皆非的事,为什么苏雨希能承受得住,而自己却不行?自己还不如一个孩子啊!陈曦晨妄自菲薄着,却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苏子文还活着,这是苏雨希坚强的理由。而他,当初几乎是家破人亡,还有……
往事又浮现在了眼前,陈曦晨腹内已是翻江倒海,胸口也犯闷,就快要吐出来,但他不能,现在苏子文状况并不好,再不能让他担心了。
强自忍下恶心的感觉,向苏子文打了个暂时离开的手势,表面上不疾不徐,镇定自若,等关上门才一路狂奔到洗手间,立刻吐了出来。
这么多年了,还是没有忘吗?陈曦晨心中苍凉万分,那些男人丑陋的面孔,下流的动作,那些所谓亲戚的冷嘲热讽,躲之不及的样子。
想要忘掉,谈何容易,这伤口是何其刻骨铭心!恐怕自己这一生都得在这段记忆中挣扎不休了吧?
他恨!恨入骨血!恨不得切下他们的舌头,剁掉他们的手!可是……如若这样,他岂不是也等于亲手终结了自己的生命?辜负了母亲的遗愿。
“你怎么了?”背后突然传来李锐骁关切的声音。
陈曦晨猛地回过头,一时忘了收起自己的表情,李锐骁正蹙眉着,就站在离他不到一米的地方。
距他刚才离开也不过才二十分钟左右,做饭起码得半个小时吧?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小家伙说得花上一个多小时才能做好,我出去买了些水果,还有一架陪护床。”
“你去陪小雨吧,我不太放心他一个人。”陈曦晨沉默了一阵后才说道,还是先把李锐骁支开比较好。
李锐骁双眼如一汪深潭,深沉而稳重,仿佛将一切都窥透一般。
陈曦晨惶恐不安地躲闪着李锐骁的眼神,生怕他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拿着。”李锐骁移开眼,从口袋里掏出纸巾,递给陈曦晨,“不舒服一定不要硬撑。”
接过纸巾,擦了擦嘴,陈曦晨低低地应了一声,随即匆匆走出洗手间。
李锐骁看着陈曦晨的背影,一时思绪万千,为何要躲闪着自己的目光,不肯直视,怕泄露出深深埋藏的秘密吗?
他的心里究竟隐藏着些什么?以至于会数度露出那样的表情,既是笑,也是愁,有一刻,李锐骁甚至觉得,这个人将与轻风一起,在顷刻间烟消云散。
轻笑着摇摇头,自己何时变得如此多愁善感了。
慢慢了解他吧……今后相处的时间应该不会短,作为一个朋友,自己应当帮助他。而且……自己对他好像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但就是不知道从何而来,难道以前认识吗?以前的记忆又都去哪了?何时才能找回来?
问题好多,李锐骁一时有些思考不过来了,暗叹一声,先做好眼前的事吧。
再在医院中呆了半个小时,确认陈曦晨没再出现不适的状况,这才安心地开车去接苏雨希。
陈曦晨仍是靠在墙上,表面上一如往常的淡漠清冷,胸口却已是掀起汹涌大浪,他……不会知晓了自己的过去了吧?虽然自己什么也没说,但他深沉的眼神似乎洞悉一切——肮脏不堪的过去,全都□裸的暴露出来!无可躲藏……怎么办?怎么办!
“曦晨哥,能给我倒点水吗?”苏子文突然说道,打断了陈曦晨的思绪。
僵立了一会,又才动作起来。用微微颤抖的手拿起水杯接水,却不小心烫伤了,反射性地丢掉手中的东西,清脆的一声,玻璃杯摔得粉碎。
“曦晨哥,你没事吧?有没有割到?”苏子文闻声,顾不得疼痛,侧过头来看着陈曦晨。
“别动!”陈曦晨呵斥道,看了看满眼担忧的苏子文,又缓和了下来,“我没事。”
“我们回来了。”李锐骁推开门进来,身后跟着提了一个保温瓶的苏雨希。
陈曦晨正在打扫玻璃碎片,看了眼来人,又低头继续着手里的事情。
“我来吧。”李锐骁看了陈曦晨一眼,抢过他手中的扫把,“你先去休息一会。”
陈曦晨沉默不语,松开手站在一旁,刚刚被烫伤的手心此刻已经红肿起来,出现了几个黄豆大小的水泡。陈曦晨微微蹙眉,有些疼,但并不是无法忍受。
走出房门,注意力被疼痛分散了大半,呆立着,也不知道该想些什么,做些什么。
无心插柳
一两分钟后,李锐骁也走了出来。
“今天真够忙的。”并排站着,李锐骁突然注意到陈曦晨手心一片红肿,“你手怎么回事?”
“什么?”陈曦晨神思恍惚,心不在焉地答道。
“我说你手怎么回事?什么时候弄的?”
“倒水的时候被烫了一下而已。”
“什么叫而已?”李锐骁语带责怪,陈曦晨实在是太能忍了,能忍到连他这个旁观者都不能忍的地步,这么大的水泡一定很疼。
“一会就好。”不甚在意的口吻。
“你当这是割条小口子?”李锐骁有些愤怒,很显然,陈曦晨完全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等着!”
撂下一句话,李锐骁转头就去找烧伤药。
被人斥责一番,陈曦晨出乎意料地一点也不生气,反而感到一股暖意。
很快李锐骁便拿着碘伏和烧伤药回来,让陈曦晨坐在椅子上,自己蹲在地上,执起陈曦晨的手,用碘伏消毒后,在水泡上戳了一个眼,待水流尽后又轻柔地抹上烧伤药。
李锐骁的手并不粗糙,被他握住手的陈曦晨感到很舒服,看着专心致志为自己处理伤口的人,陈曦晨有些痴,李锐骁根本就和梦中的人毫无二致,自己……可以将他当作那个男人吗?
聊以□着,对方已经抬起头自己也没发现。
替陈曦晨处理好伤口,李锐骁便开始欣赏着陈曦晨瞬息万变的表情,从微笑到哀伤,又从失落到满足,就像变脸一般,无论如何也无法猜到下一张脸谱,李锐骁惊讶的同时也深切地感到了陈曦晨内心百般复杂的情绪。
“好了,注意不要碰水。”打断陈曦晨的思绪,李锐骁莫名地不想再见到陈曦晨时时露出的负面表情。
“嗯……好。”陈曦晨略略回神,却不动作,似乎想让对方永远地牵住自己的手腕。
最终还是李锐骁主动松开。
“不好意思,耽搁你不少时间,这里的事我能处理好,你去上班吧。”陈曦晨一边道歉,一边试图忽略掉身体某处传出的失落感。
李锐骁抬起右手,腕表的指针已经指向了八点半,时间的确不早了。
“那我先走了,小心你的手。”再次叮嘱对方,李锐骁这才离开。
目送着李锐骁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陈曦晨怅然若失,晃了晃头,强打起精神,自己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还不是休息的时候。
李锐骁操控着方向盘,车正平稳地行驶着,看似专注,却不知不觉闯了红灯,他隐隐约约感觉到陈曦晨并非他生命中的匆匆过客,但,究竟会怎样,他说不上来。
想不出来就不想了,他不是一个喜欢为难自己的人,有时间自虐,还不如好好考虑下与自己钱包相关的事情。
陈曦晨在医院忙碌了三天,确信苏雨希有能力照看苏子文之后才恢复工作,其间他曾考虑请护工,但都被苏雨希强硬地拒绝了。
不过就算恢复了工作,每天也要往医院跑好几次,着实是让他疲惫不堪。
李锐骁也不轻松,接送全靠他。
晚上,陈曦晨和李锐骁两人回了家,陈曦晨原本是想要在医院睡的,但苏子文和苏雨希,甚至李锐骁都反对。
迫于情势,陈曦晨只得妥协。
第一次走入陈曦晨的家门,简单古旧至极的摆设并不让李锐骁感到惊讶,反倒是在他的意料之中,这很符合陈曦晨的性格——同样的痕迹斑斑,同样的有一段故事。
“这才有家的感觉。”李锐骁感叹道,虽然布置得极为简单,但格局却是很融洽,待在这里让他感到舒服惬意。
“东西随便用。”见李锐骁坐在沙发上也不做其他事,陈曦晨撂下一句话之后,便洗漱去了。
微笑着点了点头,陈曦晨倒是不拘一格,既然房主人都这么说了,李锐骁也不再拘谨。再这样未免就矫揉造作了。
陈曦晨特地将自己的房间整理给李锐骁,他则睡在曾经父母住的房间,事实上一个月以前,这个房间就收拾好了,有时苏子文会在这里留宿。但这一切李锐骁都不知情,否则他一定不会同意,毕竟这地方所留存的并不是一段美好的回忆。
回来的路上就已经吃了晚饭,洗漱后也无事可做,加之这几天疲惫劳累,已是困乏不堪。
躺在柔软的床上,李锐骁全身都松弛了下来,舒适的感觉却让他难以入眠,好久没如此舒服地休息了,不由得让他想要多感受一下。
取下手上的银质手镯,在台灯散发着的昏暗柔和的光线中熠熠生辉。形状竟和陈曦晨的手镯惊人地相似。
“到底怎么回事啊……”李锐骁细细观摩着,同时喃喃自语道,这个问题困扰了他一个月了,记忆伊始的时候这个手镯便存在,潜意识告诉他这个首饰很重要,不过具体的信息又不存在,实在是恼人的一件事。
每次试图想这些事,脑袋里便一片混沌。
重新戴上手镯,反复斟酌之后,又取下来塞在衣服兜里,重要的东西自己知道就行,没必要现给别人看,以免有人生起觊觎之心。
一切处置妥当之后,这才闭上了眼睛。
日子还是那样,一天一天地流逝着。
陈曦晨平日里虽然不怎么说话,表情大多数时间也是淡漠冰冷的,但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之后,李锐骁发现陈曦晨其实是个非常随和体贴的人,自己加班回来的时候,他总是坐在沙发上安静地看着电视,等自己进了门才从厨房中拿出做好的食物和自己共进一餐,虽然味道不是非常出色,但也算得上可口,而且自己也非饕客,并不贪恋美食,所以能吃上一顿热食,填饱肚子,就很满足了。
当然,如果他知道陈曦晨孤身孑影,三餐从来都是草草了事的时候,他会更满足,为一个人改变长久以来的习惯,已经是足够大的牺牲了。
闲暇时刻,两人偶尔也会去看看电影,兜兜风之类的,不过从来都是李锐骁提出来,开始几次都被陈曦晨拒绝了,李锐骁也不动怒,而是坚持不懈,后来陈曦晨经不住李锐骁的软磨硬泡,只得答应。
两个星期之后,苏子文总算出了院,但距下床活动还有很长一段时间。探望苏子文的次数也逐渐减少,只是偶尔问一下苏雨希或者苏子文有没有什么特别的要求。
苏雨希的成长速度实在是让人瞠目结舌,尽管众人已经有了这个心理准备,结果还是大吃一惊。也由此可见苏雨希对苏子文的重视程度。陈曦晨已经隐约感到两人的关系不止是兄弟那么简单,但他并不打算干涉,这是他们的选择。
虽然已经有了足够的能力搬出去,不过李锐骁一点也不想搬走,和陈曦晨住在一起的感觉非常好,搬出去?他一时半会还真接受不了。
见李锐骁对这件事只字不提,陈曦晨也不闻不问,事实上,他很希望这样的日子能够长久下去,每次看到李锐骁,思念都减轻一分,而且李锐骁地的确确是一个非常出众的人,短短的时间内,公司业绩飙升了许多,陈曦晨觉得,让李锐骁担当这个职位,实在是屈才了。况且李锐骁也是个十分温柔的人,常常对他嘘寒问暖,上次偶然提到自己喜欢一家烧饼店做的油酥烧饼,以前他工作回家习惯在那买两个果腹,味道也挺不错,只可惜后来搬到城的另一边去了,他也再没尝过,没想到当天晚上李锐骁就开着车绕了大半个城替他买回来,之后隔三岔五就给自己带回来一些。
但,越是这样,陈曦晨负罪感也越深,自己把他当作什么?替代品吗?真是令人作呕的行为!陈曦晨不止一次这样唾骂自己,可就算是这样,他还是无法抑制地在李锐骁无意编织的温柔罗网中越陷越深。
只怕……自己想要挣脱的时候,已经无力动弹了……
冰冷的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