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福,还不赖。”芳子吞吞吐吐,似有事相求。
思嘉问:“有什么可以为你效劳?”
“思嘉,你总是如此善解人意。”
“没办法,长得不好看,就得善良。”
芳子盈盈一笑,“每次和你聊天,都无限轻松,你能带来人快乐。”
“啊,那是我的荣幸。”
芳子常年混迹职场,说话拐弯抹角。
思嘉索性明示:“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实不相瞒,我这次来,确实是有求于你。”
“什么事?”
“我的婚礼缺少一个伴娘。”
芳子说:“倒不是没有亲朋好友,只是之前阿杰未离婚时,人人都在背后取笑我,说我不知羞耻。我当然知道这是人之常情,我不怪他们,但这次是我的头等大事,我不想要一个嫉妒我的伴娘。”
“所以,你是最佳人选。”
每个人都曾经有低潮时期,倘若有昔日好友现身,不是伸出援手,而是落井下石,不必讶异,只需提醒自己更加争气。牢牢谨记,会有咸鱼翻身的那一天。
好运降临后,一定会莫名跳出一群人攀亲带故,不必出言讥讽,但一定要为自己多做打算。
思嘉击掌,“我答应你。”
芳子感激地握住她的手,“你是我的福星。”
隔天下班,芳子带着思嘉来到婚纱店试礼服,若干款式,又分别有几种颜色,一一试下来,思嘉累得不想动弹。
都说女人最美的服饰是婚纱,芳子的婚纱尤其漂亮。连带相貌平平的思嘉,在伴娘礼服的衬托下,也显得明艳动人。
不过,这份美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芳子悄悄说:“为了穿这件婚纱,我足足减了4公斤。”
思嘉颔首。光是试礼服,她都流了一身汗,比待在厨房还辛苦。
回到家中,思嘉提笔写新一期的专栏,标题是“流汗,擦干,再流汗,再擦干,活下去”。
没有天然的美丽。
任何美丽都需要付出代价,有女人为了维系苗条的身材,从不沾半点油星,亦不碰荤,数十年如一日;也有其貌不扬的女子铤而走险,花大价钱去医院整形;还有另一种,靠着不断打拼,渐渐用事业和人缘为自己增添光彩,照样成为人生赢家。
不论是谁,美丽都是由汗水堆积出来。
报纸上曾经刊登过多宗瘦身女子昏倒的报道,整形失败的案例也屡见不鲜,哪个人不是一身汗水一身血走过来。
流汗有什么要紧,擦干,然后继续前行。
写到这,思嘉不免悲从中来。
那么多人铤而走险,没有得到预期的回报,却还是要继续活下去。
窗外不知何时忽然刮起大风,一场大雨将至未至。
思嘉忽然心头一动,鬼使神差地在手机上输入一串数字,按下通话键。
那边很快接通。他一向如此,从不让人久等。
“喂,你好。”是一个温柔的男声,他还记得这串陌生的号码,耐心地问:“请问你是不是又打错了?”
“是我。”思嘉低声说道。
“小嘉?”那端怔了怔,随即问:“你是小嘉?”
“是我。”
比想象中更加沉着冷静,连手心都没有冒汗。
“你现在在哪?”
“北京。”
“几时来的?”
“来了两三个月。”
两个人一问一答,分外客套,同时也非常镇定。
那端传来另一个男人的声音,“小文,遥控器在哪里?”
“你等我一下。”
接着思嘉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很多年前,她仅凭楼梯处传来的脚步声就可以分辨出哥哥何时回来。
“你现在还跟他在一起?”思嘉问。
“是。”
又有短暂的沉默。
“什么时候约出来见一面?”思嘉提议。
“好好,你说了算。”
终于还是露出马脚,他意识到自己的态度显得过分热情,不好意思地说:“真没想到你会主动和我联络。”
思嘉深深后悔没有早些打出这通电话。
她柔声说:“你是我哥,我当然会找你啦。”
“我以为……”
她故作轻松地说:“过去的事都过去了,别再提了。”
“是是,那么,我等你通知,明天如何?不行,明天是工作日,后天吧,后天是周末,你应该有空。”
“好,到时候我给你打电话。”
“嗯。”
话已经说完,但是他却一直没有挂断电话,这一阵沉默代表了无限不舍。
思嘉也没有说话,这种时刻,多说一言半语,但凡出错,将来都要负责任。
打破僵局的是先前那个男人的声音,“小文,电池,电池在哪?遥控器没电了。”
思嘉歇一口气,“哥,你先忙吧,我们周末见。”
收起电话,她才发觉自己后背被汗湿透。
原来她同他一样,表面风平浪静,内心早已波涛汹涌。
孩童时期,妈妈和爸爸吵架,偶尔会把气撒在他们兄妹身上,指桑骂槐:“你们何家人都是一副臭德性,有话不会好好说,谁要跟你们玩猜谜游戏。”但爸爸总是无动于衷。他不是不够体贴,只是不知如何表达。
也许,真是遗传呢,她和哥哥都不善表达。
那么深爱彼此,那么想念彼此,却时隔好几年,才有勇气联络。
脑海中浮现些许过往片段。
小小的思嘉兴高采烈地推开门,“哥,我回来了!今天课堂测验我考了满分,老师奖励了一盒巧克力给我。”
但是她看到的却是哥哥和另一个男人抱在一起的不堪入目的画面。
那两个人衣衫不整,思嘉慌乱地问:“哥,你们在干什么?”
“你们怎么可以这样?你知不知道这是变态才会做的事情。”
“别过来,我不想看到你,简直脏死了!”
她如参加百米赛跑,逃得如丧家之犬。
……
“小嘉,你听我解释。我不是有意瞒着你的,我……”
“我不要听。你明明知道我喜欢武哥,你为什么要跟我抢?”
何文词穷,“我……”
小小的思嘉支着胳膊,“行了行了,别解释了,说来说去就是那一套,恶心死了!”
她丝毫不顾及哥哥的感受,中伤的话语脱口而出,挡都挡不住。
就是从这会开始,她和哥哥渐行渐远的吧。
之后,她考进大学,就跟哥哥断绝来往了。
……
这些可怖的记忆似根植在思嘉的脑中,不定期就会酝酿出一个噩梦,务必把她击垮。
多年来,思嘉背负着对哥哥的愧疚,无法安定。
其实她不爱旅行,居无定所,四处游荡,是她对自己的惩罚。
思嘉倒了杯冰水,一口饮尽,重重喘气,如垂死的金鱼。
手机微微震动,何文发来一条短信:小嘉,早点休息,后天不见不散。
短短一句话,带来诸多温暖。
这一夜,思嘉睡得极其安稳。
40第三十八章
思嘉随母姓;长相全部遗传了爸妈的缺点;不像何文眉清目秀,小时候她常常听到何文的朋友说:“那个又黑又矮的简思嘉是你妹妹?”
何文总是说:“女大十八变。”
十四岁的简思嘉有无限苦恼,这一年她第一次见到蒋武,下定决心要改变自己的容貌,先是运动瘦身,接着就是防晒美白,保养头发;穿花裙子。
时至今日;思嘉还记得第一次见到蒋武的情形。
是有些糟糕的。
下午5时,思嘉按例放学回家;却看到妈妈指挥搬运工人挪这搬那;客厅的红木沙发、八仙圆桌、太师椅都已不在;想必书房和卧室也是一样。
见到她,妈妈暂时放下手头上的事,蹲下来,摸一摸她的头发,细声说:“嘉嘉,妈妈要搬出去住,以后你就和哥哥相依为命。”
思嘉没有什么反应,不是平静,而是不知所措。
临走前,妈妈留下一个信封。
思嘉问:“妈妈,你什么时候回来?”
“不再回来。”
“爸爸呢?爸爸去了哪里?”
“没有人知道他的行踪。或许和他的新欢在欧洲旅行,也可能在某一间小学接别的小孩回家。”
电视上常演这种剧情,思嘉有所顿悟。
眼泪簌簌掉下来,但是无济于事,简女士幽幽叹口气,义无反顾地走了。
接着,何文从学校赶回来了。
年长的他更早知道真相,已经接受父母离异的事实。可是看到泪眼朦胧的妹妹,他的眼眶也跟着泛红。
“别怕,哥哥还在。”他紧紧抱住妹妹。
小思嘉瑟瑟发抖,彷徨发问:“哥哥,爸妈不要我了吗?”
十九岁的何文不知该作何回答。
另外有人开口,“哭了这么久,饿不饿?”
思嘉这才看清何文身后跟着一个人。
“小嘉,这是武哥,哥哥的同学。”何文作介绍人。
“我是蒋武。小公主,你叫什么名字?”他双手插在裤带,要多酷有多酷,可是声音温柔,具有磁性。
思嘉就是在那一刻被他吸引。
她停止哭泣,泪眼婆娑地望着他。
何文轻声说:“去吃点东西好不好?”
她点点头。
饭后,她听到何文问:“蒋武,你不跟家里打个电话吗?”
蒋武不以为然。
“最好还是跟爸妈说一下吧。”
“只是一晚上不回家而已,他们不会在意。”
思嘉默默想,世上少有和睦家庭。
往后,蒋武就成了家中常客。因为要照顾思嘉,所以何文自寄宿生变成走读生,蒋武仿佛是他的尾巴,如影随形。
思嘉迷上爱情小说,大部分时间都捧着一本书细细研读。
趁何文做饭的间隙,蒋武偶尔会和思嘉聊天。
“在看什么书?简爱。”
“武哥,你平时看书吗?”
“我看金庸古龙。”
“我也喜欢。武哥最喜欢看哪一本?”
“射雕英雄传。”
“你崇拜郭靖?”
“不。我只是喜欢黄蓉。”
小思嘉误读了这番话,她以为蒋武喜欢似黄蓉那般的女生,聪明、漂亮、又不失单纯、机灵,立志要改变自己灰头土脸的形象。
那是喜欢吗?恐怕只是想要博取好感罢了。
现在的思嘉十分肯定,懵懂时期的她混淆了喜欢和爱情这两件事。
喜欢是爱情的必要不充分条件。
思衬间,地铁已抵达目的地。
何文候在出站口,一见到她,立刻迎上来,“累不累?”
他接过思嘉的手提袋和果篮,小声抱怨:“人来就行了,买这些干嘛。”
思嘉笑眯眯,“一个果篮换一锅排骨汤,多么划算。”
何文说:“早就熬好汤了,还做了你最爱吃的狮子头。”
真走运,哥哥爱她一如往昔。
原本以为许久不见,两个人之间会变得生疏,其实不会,几个眼神,几句对话,就可以唤起从前的回忆,点点滴滴涌入脑海,时间并不能抹杀一切。
何文居住的地方在一个高档小区,属于闹中取静的地段,不消说也知道房价不菲。进屋后更是不得了,何文遗传了父母喜欢古玩的特性,家里的陈设十分讲究,茶几、椅子皆为酸枝,饭桌是梨花木。
思嘉不爱这些,但从小耳濡目染,可以分辨出来。
她问:“哥,你现在做什么工作?”
何文与她心有灵犀,知道她想过问自己的经济状况。当下,便一五一十地交代清楚,“房子是蒋武的产业,装潢和家具则由我出资。小嘉,你不必担心,哥哥在拍卖行上班,收入还算可观。”
他们都牢记家母的教训:任何时候,都要经济独立,勿做寄生虫,否则生活难捱。
“武哥呢?”思嘉问。
说出口才发现一切都不是那么艰难。
何文招呼她在饭桌入座,“蒋武公司临时有事,今天加班。”
“你们还好吧?”
“还过得去。”
是是,所有爱情都困于室内,小心翼翼,不仅要爱护彼此,还要提防他人,一定是一件辛苦的事情,却不一定美好。
思嘉说:“两个人在一起十几年很不容易。对你们来说,更是难上加难。”
何文怔了怔。
“哥,请原谅我以前不懂事,口不择言,我不该那样侮辱你。”
何文温柔地说:“小嘉,没关系,都过去了。”
“哥,祝福你和武哥越走越远,长长久久。”思嘉以茶代酒,一饮而尽。
何文有万千感慨,“小嘉,你改变很多。”
曾经他十分渴望得到思嘉的认可和支持,因为同志这条路崎岖不平,不留神就会摔跤跌伤。后来他渐渐明白,让思嘉接受他和蒋武在一起的事实,实在是十分残忍。
了解一个族群,就像了解一件古玩的历史,必须刻苦钻研,过程沉闷且漫长。身为拍卖师,他尤为感同身受。
何文夹一筷青菜到思嘉碗里,问:“你这次在北京待多久?”
“我打算常驻。”
何文很开心,“那么,你记得常过来坐坐,哥哥给你煲汤。”
思嘉笑吟吟地说:“下次就没有果篮了。”
“人来就行。”
“我还要点菜。”
“可以。”
二人聊得很尽兴,仿佛回到相依为命的那段时光。
离开时,思嘉眼尖,看到蹲在小区一角的蒋武,脚边散落一地烟头,她立刻明白,哥哥怕她尴尬,把蒋武赶出门外。
那样精明霸道的人,也只会对哥哥言听计从吧。
“小嘉,愣着干什么,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何文关切地问。
思嘉笑着指一指蒋武的方向,“哥,别送我了,快去安抚一下武哥吧。”
何文看到烟头,生气道:“好你个蒋武,答应我戒烟的,居然又抽这么多。”
思嘉幸灾乐祸道:“哥,我先走啦,你们慢慢解决家庭纠纷。”
何文连耳朵都红了。
在一起十多年还如此相爱,真是令人动容。
思嘉猜测,很多年前,爸妈也是这么相爱的吧?否则,怎么会让她随母姓?相信这是最好的证明。
在车上,她接到老沈的电话。
“你现在可有时间?”
“嗯。”
“是这样一回事,我想安排你做采访,专栏的内容改为图片配故事,读者会有更多共鸣。”
“这个创意很好。”
“采访对象不定,由你自行选择。”
“明白。”
“这样一来,你要花费很多时间,你能否胜任?”
“我会尽全力做到最好。”
“记住,下周一是截稿日。”
能做自己喜欢的工作,辛苦一点又算什么呢。
思嘉欣喜挂断电话,打算回去买份报纸寻找新闻。
有一则报道说,年轻男子在广场摆了心形蜡烛求婚,事后留下一地蜡油,清洁工花费数小时才清理干净。
思嘉决定第一期就写这条新闻。
她登6微博,果然如她所料,求婚的年轻小伙已被人肉出来,他的评论处充满了各种讨伐和骂声。思嘉给他发过去一条私信,说明来意,希望可以采访他。
晚上收到回执信息,对方回答简短:我接受你的请求,电话是158xxxxxxxx。
思嘉迅速和他约好时间,地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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