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九不解，“上面怎么了？”
大胖歪了歪脑袋，道：“怕是上面又打仗了……”
二胖一脸惊恐，“哥，我害怕……”
大胖挺起胸脯，“别怕，哥哥在呢。”
王九沉思了一会，慢慢询问看起来还算理智的大胖，“你说的打仗，是指什么？为什么让你们如此惶恐？”
大胖道：“大仙你有所不知，我和弟弟自小就在这长江随波漂流，目睹战事不下千余件。每当人间有杀戮，我们水族也会无辜遭殃……我弟弟……他那个时候还小……许多打击……他承受不住……”
二胖抖如筛糠，“哥……我想娘了……”
当此时，二胖话音未落，又是一阵剧烈的晃动——
龙蛋紧紧缩在王九怀里，“阿九……为什么晃得这么厉害……”
王九轻声道：“别怕，不过是人间战事罢了。”
水波中一震又一震晃动向他们袭来，大胖道：“今天这仗怎打得格外厉害……我从来没见过江水波动得这样诡异……”
二胖哭起来，“哥……”
两条胖头鱼手足无措，齐齐拿求助的眼神看向王九。
王九担心情势有变，道：“你们两人守住殿下，我出去看看。”
龙蛋道：“阿九，我不要你走！父王说外面很危险，你陪着我好不好？”
王九把龙蛋自怀里拎出来，龙蛋犹自跳跃不休，他摸了摸蛋头，微笑着说：“我只是出去看看热闹，若只是人间战祸，自然碍不到什么事。”
龙蛋道：“那你带我一起去！”
王九若无其事道：“那处又不是甚么好玩的地方，为何要带你去。你等着我，若无热闹可看，我很快就回来。”
继而他把龙蛋按在大胖手上，胖头鱼战战兢兢接过小太子，颤抖着说：“大仙……你可要多加小心……”
王九凑近大胖，以一种龙蛋听不到的音量对他说了一句话，“记住，无论如何不能让他出去。如果我没回来，你就通知龙君。听懂了就点点头。”
大胖睁大了圆溜溜的眼睛，用力点点头。
王九被水中几股乱流冲得晕头转向，走了好几次弯路，越往上浮，越能看见几股泛红的江水……王九深吸口气，避水而出，小心翼翼绕过血流和偶尔得见的断肢残骸。
水面之上阳光普照，他的鼻子离水面不足一尺，却不再前进，而是保持着这样的距离向外面窥视着。
长江边上仿佛原有一处渔村，如今已成满面疮痍，一个孩子抱着个满是鲜血的尸体在哭泣，哭完了这个，再抱起旁边那个接着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江岸边横七竖八躺了许多那孩子的同类，照他这样哭下去，王九很为他的嗓子担忧。
他潜在水下听不清楚那孩子的哭声，但乍见如此凄惨的境地，心中不免酸酸的。
浑噩众生，唯此最苦。
此时那树丛中突然跳出来几个流匪模样的家伙，一面翻检尸身上留下的财物一面骂骂咧咧，大略是孩子的哭声吸引了他们，其中一个指着这里大喊了一句，王九没听清楚，只见他们迅速提着刀向这边奔来……
等注意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那哭泣的孩子向旁边踉踉跄跄跑了几步，很快就叫他们推到地上踩住肩膀抓个正着。其中一个流匪撩开那孩子头上的乱发，邪笑了几声，其他几个靠过来，动手就扯那孩子身上的衣裳，扯了几下，那孩子回过头来咬住其中一人的手，那人大叫一声，伸手便给了他一巴掌，接着顺着领口把他上衣直接撕开，露出一片单薄胸膛，不由骂了一声，其他几人推推搡搡，上手便要去摸……
王九只觉全身血液不受控制地往脑门上涌，运起御风之术便自水下冲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英雄救美
王九威风凛凛地冲出来救美，指风一弹，恶人退散，该场景美不胜收，真仿佛画中脱胎而出。
流匪几人发出咿呀怪叫，“有鬼啊！”而后纷纷拖着残躯落荒而逃。
王九英姿飒爽地立在江边，正待上前把受惊的小孩扶起来，只听远方一阵凄厉的嚎叫……
却正是那方才被王九击溃的流匪，捂着伤口，拼命求饶——待王九的视线转移到他们求饶的对象上时，不免目瞪口呆。
那是个提着大刀的孩子……身量比眼前这个略高挑一些，眼神却异常凶狠，刚才那些流匪已被王九重伤，此刻居然加起来也不是这个孩子的对手。
那提大刀的孩子连话也懒得说，手起刀落，如砍瓜切菜般，眨眼之间便要了他们性命。
事后，那孩子拖着大刀在原地休息了片刻——胸膛剧烈起伏着，眼角眉梢都沾了血。他还不时向这边看过来，以一种凛然不惧的威慑眼神，王九心中打了个突。
——杀气，这孩子身上有浓重的杀气。
地上的小孩揉了揉眼睛，把残破的衣裳重新裹好，王九扶他起来，又帮他拍了拍身上泥水浮灰，小孩睁着一双水灵灵的眼，对着王九怯怯地说：“谢谢你。”
这男孩子长相清秀，面容白皙，眼角处仿佛生来便带有桃花，怪不得方才那些流匪……
王九在心里一叹，又情不自禁地摸了摸男孩的脑袋，“没关系。”
这项，那个拖着刀的凶悍角色踩着沙沙的步子过来了，一把将男孩揽到身后，上上下下检视一遍，问道：“可有哪里伤到的？”
男孩轻声道：“没有。”又看看王九，道，“多亏……他救了我……”
凶悍角色又戒备地看了王九一眼，继而开始责备，“我不是叫你藏好吗，你怎么就是不听话，非要去折腾死人，死都死了，还哭个什么！”
男孩子抬手拭泪，道：“可……那都是村子里的人啊，平时待我们也很好……我……我忍不住……”
“没了他们你还有我。”他一把抱住男孩，右手却把大刀握紧，闷闷地说，“以后谁再敢欺负你，我就像今天一样，杀了他们！”
男孩一边抹眼泪一边道：“你总是这样……我娘说……有一门营生管饭就够了……舞刀弄枪的没好处……”
“我要是没有刀，今天谁替你报仇？”
男孩趴在他肩膀上，抽抽噎噎地哭起来，“洛成，我不要你给我报仇……”
洛成放轻了声音，抓住男孩的手，道：“小安……我不会再叫你给人欺负，我是要让你过好日子的……”
小安点点头，慢慢把手扣紧，这时候注意到恩人王九居然一直在旁看了好久，不免脸上有些羞意，拉了洛成的手对王九道：“恩人，我叫王安，这是我兄弟洛成。谢谢你救了我的性命。”
王九笑道：“只是举手之劳。”
王安道：“恩人，我们要回家了，洛成的娘这么长时间没看到我们，该着急了。你下次还过不过来，我们烤鱼给你吃，洛成的手艺可好了……”
王九道：“那也好。”
洛成在几个流匪身上搜罗到一些财物，王安用破衣服兜住，笑开了花：“太好了，有这么多钱，我们今天不用打渔也能给你娘买药了……”
洛成紧绷的脸上也露出一丝孩子气的笑意，“还够给你买点好吃的，瘦成这样，要补一补……”
他们在阳光下相携着走远，王九在原地静静地站着，目送他们离开。
身后忽然有人轻轻笑了一下。
“小九啊小九，你方才的动作可真快。”
王九回头，见是临安君飘飘然立于长江之上，垂眸淡笑，姿态高华。
王九道：“不知仙君莅临，有何指教。”
临安道：“天庭无事，便下来走走，远远地瞧见故人，于是多有盘桓。”
王九道：“故人？”
临安抿嘴一笑，“正是长安君与洛阳君。”
王九一脸惊愕，“便是刚刚那两个孩子？”
临安君笑道：“怎么？难道不像？”
王九翻了翻眼皮，道：“洛阳君的煞气，似是略微重了些，不似长安君的清气。”
临安道：“此事原本有些缘由，他们二人之所以下凡炼情，本也是因为杀孽。”他遥遥望着两个孩子消失的方向，叹息道，“以情炼杀，摇光倒也会出奇招。”
王九恍然，“两位仙君……何时能归返天庭？”
临安道：“本是三生三世之盟，假使有一世长安对洛阳动情，才算结束。”
王九道：“我看方才情形，长安君对洛阳君应是……有情的罢。”
临安笑言，“说起这个，我还没问你呢……你是如何分辨清楚他们哪一位是长安，哪一位是洛阳的？”
王九掀了掀眼皮，道：“王安和洛成——小仙不过随便猜了一猜。”
临安道：“却是给你猜中了……长安对洛阳……有情没情的……我也不甚清楚。这一场试炼，还得摇光说了算。”
“不过——”临安忽然注视王九，眼中波光粼粼。
王九心里打了个突，讪笑道：“临安君，这是何意？”
“方才你英雄救美，已是与他们结缘，命数相连，吉凶难辨。小九，以后，你还要好自为之呀。”临安君一脸高深莫测的笑意。
王九此刻后悔万分，面上已是一脸苦相，干笑几声，“能与两位上仙有些缘分，是小仙的福泽深厚……哈……哈哈……”
临安摇头一笑，“真拿你这张嘴没办法……”手中却升起一道光晕，他在光晕中对王九浅浅一笑，“也罢，我便助你一臂之力，好叫你看清自己的缘法。”
华光一闪，王九眼前一黑。
感到有人自他身后，轻轻地拍了他肩膀一下。
“原来你在这里呀！”
回头一看，方才临安君的所站的位置上已换了个人，是个纤细的少年，看上去瘦骨嶙峋，脸颊上却带着两点红润，桃花样的颜色，配上他那弯弯的眼睛，非常讨喜。
模样有些眼熟，好似见过的。
“恩人，你不记得我了吗？”少年拿草根儿在王九面前上下挥舞，欢呼着说，“恩人一点都没变呢，唔……一定是个神仙！”
晨光中，自江岸那头走过来一个凶神恶煞的家伙，手里万年不变地提着一柄大刀，眉间却绑着一条白纱。
“你不要跑得那么快……这里危险……”
看到王九，保镖冰冷地扫视他一眼，很快便扔出一句话，“是你。”
王九呆住了，少年赶紧牵住他的衣角，笑着说，“来来来，要不要一起吃烤鱼？”
王九久久不能回神，那保镖把大刀一放，专心致志地坐在火堆边烤起鱼来，看姿势，还是很高的水准。
少年挨着王九悄悄地说：“他心情有些不好，是他娘亲去世了，还不准我安慰他，一提就要跟我生气……”
王九朦朦胧胧点了下头，少年把烤好的鱼递到他手上，两只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王九莫名地觉得身上有些凉。
原来是烤鱼的保镖周身杀气太过浓烈所致。
王九咬了一口鱼，虽然他有些不太适应同族相残，不过，那作为神仙的本能告诉他……极北之地的鱼儿连连惨遭上仙们的毒手绝对是有原因的。
他现在忽然有些理解那些上仙们。
王九又咬了一口。
保镖发话了，“你坐过来。”
王安乖乖地坐到他旁边，又对王九说：“恩人，我们得离开这儿了，什么时候能再看见你呀？”
王九心中十分想要答一句。有缘再见，奈何神态不受理智主宰，晕晕乎乎答了一句，“也许，不会再见了。”
王安有些失落，道：“也对，恩人是神仙啊，神仙都是很忙的……”
保镖瞪了王九一眼，王九心里一阵哆嗦，想要改口，来不及了，那烤鱼的香味就黏黏糊糊地滞在嘴里，说不清什么滋味。
头上却给重重地砸了一下……王九疼得猛然闭上眼睛……
身似浮木，悠悠闲闲飘在江里，岸边风景很模糊，眼前是大胖担忧的身影。
“大仙，你快跟我回去吧，你再不回去，君上的宅邸可就保不住了……”
王九又对着岸边凝视了好一阵子，确信岸上无人之后，才缓缓道：“我离开了多久？”
大胖道：“若按人间算法，总有三个时辰。”
此时，天边已初露昏黄，落日余晖散在江面之上，小风吹过，送来阵阵清凉。
龙蛋道：“什么叫只有三个时辰？阿九，你再不准随便乱跑了，以后你去哪里，本太子必须要同你一起！”
它一面说一面在王九肩膀周围暴躁地绕圈圈，王九初时还盯着他看一阵子，后面实在头晕，索性不看了。
“本太子的话你倒是应一声啊！”龙蛋绕得累了，喘吁吁地停在一边。
王九道：“哦。”
龙蛋顿时泄了气，可怜巴巴地说：“阿九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要不是那两只可恶的胖头鱼……我早就……”
王九叹了口气，摸摸龙蛋的头顶，道：“假如真有什么危险，你就算来了也无济于事。送死实在大可不必。”
龙蛋哼哼唧唧地说：“这不是送死……”
王九道：“不是送死是什么？”
龙蛋扭动着圆溜溜的壳儿，轻声细语，“这是因为本太子……在意你……若是其他人……本太子才懒得管呢……”
王九听完只轻轻一笑。
龙蛋原地蹦了蹦，道：“怎么？本太子说得不对吗？”
王九道：“你还说自己不是小孩子。”
龙蛋自言自语，“本太子本来就不是嘛……”
王九道：“一个合格的神仙，总要担负起应负的责任来，是不能只为自己着想的。”
龙蛋道：“可你就是本太子的责任啊……”
王九失笑：“我不是。”
龙蛋怒了，“怎么不是，本太子说你是你就是！”
“好。”王九歪了歪头，“那我勉强算是吧。”
作者有话要说：
☆、自欺欺人
王九潜伏在江岸边，屏息以待。
岸边站着两个少年。
大胖委屈地质问：“先前的那些鱼儿和虾儿，都是送给他们的？”
王九冲他嘘了一声，大胖连忙惊慌地捂住嘴，朝四下一阵乱看，又重复念叨了一遍，“今天我什么都没看见，殿下问起来，就说大仙一直在同我下棋……就说是在下棋……下棋……”
王九道：“说起这二位，投胎之前原本可是天上的两位上仙……鱼儿虾儿算什么，你好好巴结他们，等他们回去之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大胖眼睛睁得圆溜溜的，像是知道了什么天大的秘密。
“多，多谢大仙指点……我，我这就去办……”
说完埋头到水里，去找那些可怜的鱼儿和虾儿了。
岸边的两位少年似乎又向王九靠得近了些，王九连忙把自己隐匿起来，只竖着耳朵听他们的对话。
洛成道：“他不会来了，别看了。”
王安一个劲张望，道：“可是……”他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怎么会呢……说好要请他吃烤鱼的。”
洛成淡淡道：“人家是神仙，怎么会稀罕咱们的烤鱼。”
王安的眼睛亮亮地看着洛成，道：“真的吗？真的是神仙？”
洛成若无其事，“普通人哪里有那样的本事，不是神仙，那就是妖怪了——不过，妖怪也没这么好心。”
王安又流连忘返地看了看长江，道：“洛成，这里真美……我们以后，还能回来吗？”
洛成帮他把风帽掖好，道：“我也不知道，未来的事情，谁知道呢？”
江风吹过，吹动洛成头上系着的白纱。
王九突然一个激灵，想起那个语焉不详的梦境……
从王安手中递过来的烤鱼，那样诱人的香味仿佛还留在嘴里……
王九最讨厌半途而废的梦，也最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