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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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巢- 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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嘣嘣”地嚼起来。她一气儿把那点心全吃完了,用马粪纸擦了擦手,揉成一团往床头的地上一撂,又把沾有油的两只手往头发上一阵抹,钻进被窝儿睡了。
早上,荆梦竹在车间装草,班上几个女的一直在谈论昨天的批斗会,把严香云说得一塌糊涂。郑师傅也给荆梦竹讲了严香云好些事:
严香云是属虎的,老家在向州市北边几百里的山里。十七岁那年,她父亲在煤矿上因工死了,矿上就叫她接了班。
煤矿那地方女工很少,姑娘就更少了。她一去,那些男人就象苍蝇见到了臭肉,哄都哄不散。这个送给她吃的,那个送给她花手绢、花袜子、花头绳……她也疯得很,没多长时间就打了几次胎,最后要跟一个矿工结婚。
她妈说死也不答应,怕女儿跟她一样当寡妇。她跟她妈吵:“我都跟人家睡了!”
她妈说:“睡了也不能嫁给煤黑子。”
最后她妈千托万求地找到了严香云的一个远房叔叔,非尽周折才算把她调到了市包装装潢厂。
她到了包装装潢厂,臭名声也随着来了。厂里那些单身汉和一头沉的工人就约她去看电影,逛马路,她是乐此不疲。
后来,她下中班洗完澡,端着脸盆出了厂后门,偷偷钻进家属院一个男单身汉的被窝儿里,叫人家给逮住了。
她就跟厂里交代出了一大群跟她胡搞过的男职工。她在那些单身汉中间的公开秘密就都暴露了。厂里的单身职工,急了就找她。她也不图人家的钱、财,甚至还倒贴给人家粮票。后来她根本不接受教训,继续跟人家瞎搞。保卫科没办法,把她的事汇报到东城区公安分局,想定个流氓劳教她。结果分局领她到医院一查,人家医生却说她这是一种病,叫性功能亢进。公安分局只好让厂里回来开会批评、监督教育她。
荆梦竹听了郑师傅的话,心想,跟严香云住一个宿舍,今后一定要注意。班上几个女的正说得热闹,就听人喊:“小荆,有人找你。”
两个年轻人朝她走了过来。其中那个高个、十分帅气的笑着问荆梦竹:“你就是才来的荆梦竹吧。你的团组织关系转来了没?”
“转来了,我还不知道交给谁?”荆梦竹说。
另一个敦实黑壮的年轻人忙说:“就交给他,他叫王远山,是咱厂的团总支副书记。”
高个子说:“交给他也行。他叫章立功,是团总支委员。你们又是一个车间的。”
接着他俩人就对荆梦竹说:“我们听说你会弹会唱,这下咱厂可添了个文艺骨干了。以后可要为咱团里多出力呀。”
荆梦竹不好意思地说:“听谁说的。”荆梦竹觉得这两个年轻人态度很随和,也很亲切。年轻之间的沟通是很容易的。
接着他俩交代荆梦竹,每个星期五的下午是党、团活动,叫她按时参加团里的活动、按时交纳团费。还热情地跟她介绍,厂工会有图书室,可以办个借书证。
荆梦竹嘴上一一答应,心里却想:我这个团员还不是在农村糊弄来的。
他俩一走,郑师傅就跟荆梦竹说起了王远山和章立功:
他俩都是打小就在这个厂干临时工。后来王远山当了兵,在部队入了党,又复员回到这个厂。王远山属虎,象他这样年青的在地方根本就入不了党,工厂里入个党比蹬天都难。他是厂里最年轻的党员,进了党总支,还担任了团总支副书记。
章立功属兔,在厂里威信比王远山还要高,就因为他父亲当过几天国民党的兵,他当不成兵,更入不了党。只是从临时工转成了正式工。
郑师傅还跟荆梦竹说,他们俩还都没有谈女朋友。
下午四点下班的时候,车间又通知,晚上七点到二楼会议室参加政治学习。有人就嘟噜不愿意:“成天开会……”
晚上,荆梦竹按时进了会议室。进门就看见前头的黑板架上用图钉按着两张白纸,上头抄的是样板戏的词。一个白胖的中年妇女站在黑板旁。
郑师傅低声跟身边的荆梦竹介绍前头的几个:站在黑板边的是厂的会计,叫刘兰芬。那个秃顶的书记叫潘木林。那个连面胡子的男人是厂长,叫商登雪。胖女人是政工办主任,叫汪红梅。
那个女会计是教大家唱样板戏。她教了一会儿,白胖的脸在灯光下就变得油光光的了。她把样板戏唱得歌不象歌,戏不象戏,荒腔走板的,而且一遍跟一遍唱得都不一样,根本就没法跟着她学。
唱罢样板戏,那个政工办主任汪红梅就站起来,先请潘书记讲话。潘书记站起来读《人民日报》的一篇批判文章,边读边用他自己的语言批判“修正主义”、“右倾回潮”,批林批孔……
他讲完了,那个龅牙军代表梁丙欣接着批判林彪:不是极左而是极右!他一贯就搞修正主义、搞分裂、搞阴谋诡计、叛党叛国……
下头的人哈欠连天、昏昏欲睡。好在那个商厂长没有再讲话……
第二天晚上,会议室里没有批判会,就变成了职工的活动室。里头有好几摊打扑克的。打牌的人把扑克甩得“啪、啪”响,围观的人都认真地观战。跟昨天晚上的政治批判会相比,气氛大不一样。
荆梦竹吃了饭也钻到会议室来玩,她跟别人还不熟悉,就站在人堆里看他们打牌。觉得一只手落到自己的后背上,以为是人多的原因。可不一会儿,她就觉得背上的那只手是有意识在抚摩,虽说隔着棉衣,她还是能感觉得到。她气愤地转过身,一看,是姓梁的军代表站在她的身后。他的那只手迅速地放了下去,伸着瓦刀脸,呲着龅牙笑着,装做专心致志看里头打牌的样子。
荆梦竹扭身就离开了人堆,心想,怪不得严香云骂他呢!就不是个好东西。她又懂得了,以后尽量不往人堆里挤,真的被挤进人堆,一定要提高警惕。
她回到宿舍,又坐进被窝儿里看她的书。对面的严香云还是没有回来。看困了,合上书,关灯睡了。不知道是啥时候,她在睡梦里被刺眼的灯光照醒了,严香云在屋中间跳着脚对她说:“逮住了!逮住了!”冲她喊完,又窜出了宿舍。臆臆怔怔的荆梦竹说了声:“真是个神经,半夜三更的逮住啥了,老鼠?”
早上她起床后,见对面严香云的床还是没人。她拿起饭盒吃早饭,刚走出楼梯口,就见下面职工食堂前围了一群人,象是发生了啥事。下楼走到饭厅门口,就看见食堂的墙上贴着一幅大标语《潘木林——大流氓书记!刘兰芬——大破鞋党员!》。
食堂大门左边的墙上贴着张大字报《请看——包装装潢厂的仨半党员!》,右边写着一首打油诗:
大流氓啊潘木林,
这个书记不算人!
白天大会唱高调,
夜里值班胡球搞。
搂住破鞋刘兰芬,
拿出党证叫她瞧。
天明老子就宣布,
你的心愿实现了!
大破鞋呀刘兰芬,
天天想着把党进。
唱完革命样板戏,
偷钻资料室里去。
半夜三更溜出来,
脱了裤子陪书记。
革命群众眼雪亮,
党员成了半拉的!
荆梦竹就觉得这事跟宿舍里的严香云有关系。昨天晚上她那一通骂、半夜又兴奋地说逮住了……
很快,象一颗巨大的炸弹在包装装潢厂的上空爆炸,全厂的气氛都变了,人们扎着堆议论着这件事。
荆梦竹班上的人也都没有心思干活了,见面就相互打听:咋回事?!咋回事?!还问荆梦竹:“哎,小荆,干部值班室就在女宿舍隔壁,昨天夜里你听到没有?”
荆梦竹说她睡着了,真的没有听到任何动静。郑师傅也替她挡:“人家小荆才来,根本弄不认识谁是谁。”
一会儿蔡主任进了车间,几个人就问:“蔡主任,职工食堂门口那大字报是咋回事?”
蔡主任一脸严肃地说:“这个潘木林呐……”就进了她的办公室。看她那欲言又忍的样子,都知道那大字报上的事是真的了。接着就开始打听:
“是谁逮住的?”
“大字报是谁写的?”
一会儿就有消息传来了:昨天夜里潘木林值夜班,那几个男的摸了上去,把他和刘兰芬光着屁股按住了。当时桌子上就放着刘兰芬的入党志愿书,局里都盖章了。这回厂里批准了四个新党员,说是今天就要宣布的。这下刘兰芬就成半拉党员,没法再宣布了。
又有消息说:潘木林和刘兰芬是叫严香云和那几个跟她有染的单身汉逮住的。他们早就憋着劲儿要逮他俩。昨天夜里,严香云在女宿舍听动静,那几个就藏在下面的伙房里。严香云把笤帚从上头的窗户往下一顺,他们几个就冲了上去……
还有消息说:严香云有值班室门上的钥匙。她还看见潘木林拿出了刘兰芬那份盖了大红章的入党志愿书,用手电筒照着叫她看。刘兰芬说:“谢谢你!”潘木林一把搂住了她:“咋样谢我?用啥谢我……”
这件事儿在厂里沸沸扬扬了好一阵子,最高兴的当然还是严香云。抓住了潘书记搞男女关系,算给她狠狠地出了口恶气!
潘木林整她的时候,叫厂办主任宗守清和她的车间书记合起来调查。停止了她的工作,把她关在女宿舍里,找了两个女的,白天、夜晚轮流监视她。
宗守清和那个支书说是怕她将来翻供,对她问得特别具体:
“谁先脱的裤子?”
“在哪个地方搞的?”
“咋样的姿势?”
“搞了几次?”
“他身上有啥特点?”
厂外头的男人他们管不了,就对厂里头的抓住不放。当他们听她提到了厂锅炉房的寒班长时,更是穷追不舍。寒师傅五十出头,家在外地农村,是厂里的老实人、老先进。
她被逼不过,就问:“那一次没有成……也算?”
两个领导就怒色呵斥她,必须从头到尾,细尾末节一一交代清楚。
她就说:“那天中班停电,我到锅炉房去拿炕在里头的鞋。锅炉房黑灯瞎火的,班上的人都走了,只有寒师傅一个人在值班小屋里。屋里点着蜡,我往小屋儿伸头看了看,他就拉住了我,关上门掏出他那玩意儿叫我看。还说,别看我比那几个年纪大,你看我这东西有多大,保证日美你。我长得又高又大、比你还白。我的种好,给你种一个吧。我扭不过他,他就扒了我的裤子,把我按到了小屋的椅子上。还没有放到里头,他就射了我一肚子。这不能算一回吧?”
这期间,潘书记还亲自到现场来听她的交代,还把宗主任手里厚厚的材料拿到办公室去看。
发生了“仨半党员事件”不久,潘书记就被调走了。
 。cmfu。
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三章
上午刚装了一会儿草,卷扬机就“呜”的一声不动了。车间里一阵“乌拉!停电了!”人就跑没了影。
上班的工人最喜欢停电。一停电他们就可以打牌、聊天、干私活、溜出去逛商店。照样考勤,照样发工资。可就这样,荆梦竹发现厂里的工人还不知足,一干活就抱怨:“就咱们包装装潢厂的人傻,谁跟咱们一样?”
“看人家隔壁木材加工厂,来电也不好好干……”
就连严香云在宿舍也以老资格的身份跟她说:“这年头,谁干得欢,谁是傻蛋!”还跟荆梦竹举了他们造纸车间的一个例子。说他们车间有个切纸班,全是女的。有一个女的一来电就喊人家切纸。弄得班里的人都说她是假积极,班长也说她想当班长,想篡权。每次评先人家就选那表现中不溜的,偏不选她。她在切纸班孤立得很。
荆梦竹就想,当工人一天干八个小时,活又不累,月月发着工资。冬天有暖气、夏天有风扇,风刮不着雨淋不着。干活有工作服,下班有澡堂、食堂、卫生所,一应俱全。女工每个月还发两包卫生纸。去跟农民们比比,披星星戴月亮,汗珠掉地摔八瓣儿,谁给他们发钱、发东西……她给自己定位:不跟人家争先进,但也决不偷奸藏滑。她打心底里瞧不起干活怕出力的人。
车间里一停电就变得静悄悄的,只剩下荆梦竹和郑班长。荆梦竹自己躺到了墙边的麦秸堆里,靠着暖气包,草堆又松软又暖和,让她想起了刘庄的稻草……
郑师傅就一个人蹲在车间大门的墙角后头扒垃圾,从灰末子里头一粒一粒捡麦粒儿。她丈夫是在文革时候搞武斗,爬到水塔上头去摘对立派的高音喇叭,结果掉下来摔成了残废,瘫在床上只有两个眼睛珠子能动弹。她家里还有三个半大的儿子,粮食根本就不够吃。不过荆梦竹听车间的人说,多亏她丈夫残废了,要不成天喝酒、胡搞,还嫌她的脸上有麻子,动不动就打她个半死。
这次荆梦竹换食堂饭票,悄悄给了郑师傅五斤粗粮票。她没有推辞,感激地对荆梦竹说:“哎,你一定是听说俺家的情况了。”
荆梦竹自己早已计划好了:切草工学徒期一年,第二年就转正。现在她的工资是二十一块,还有两块钱的粮食补贴。上一个中班补助两毛。这样她每个月有二十五块钱。她要这样开支:伙食费每天三毛。一碗黄面汤两分、一个黑馍三分、一份咸菜两分、一个白馍四分。一个星期吃一份两毛钱的小酥肉。她的粮食定量是四十五斤,不能光吃细粮,还要存粮票给家里。她参加了厂里的储金会,每月从工资里扣五块钱。剩下的十块钱除了买牙膏、雪花膏、邮票外,她还要再存五块钱。
她很满足。现在有充分的时间看书、弹琴、织袜子。她把发的白纱手套披开打袜子,可以省了买袜子的钱。
星期天,王远山和章立功就来喊她打乒乓球,还把厂里的乒乓球网、拍都交给她保管。说她就住在楼上,谁来打乒乓球都方便。她小时候就很喜欢打乒乓球。在中学的时候,他们校园里有很多水磨石的乒乓球台子,可惜她没有球拍。她知道妈妈决不舍得给她买付球拍的,就偷偷央求爸爸。可爸爸挑最便宜的,给她买了付光板球拍,叫她好不失望。席江江有付海绵球拍,荆梦竹心里虽然很羡慕,但是从不借她的,也不跟她打球。
荆梦竹还按时参加厂里的团组织活动。厂里就有二十来个团员,大都是结婚有小孩的。王远山和章立功费尽嘴皮把他们召集来,几个妈妈还带着孩子。孩子吵闹,大人急着回家。一个女团员吵:“我的孩子都入团了,再不给我办退团,我就不来了。其实团员活动也就是集中收收团费、念一篇批判文章,实在是没有吸引力。
一直在门后头捡麦子的郑师傅看已经是上午十一点了,车间的电还没有来。就把扒散的垃圾清扫起来,大声喊:“荆梦竹,咱俩也下班吃饭去吧。”
荆梦竹答应着从草堆里跳了出来,拍着身上和头上的草末子出了车间。见有人已经晃着饭盒往职工食堂走去。
吃完午饭,她从宿舍刚走到楼梯口,就听到楼下有人吆喝:“打起来啦!打起来啦!”又听见严香云嘶声力竭地喊:“荆梦竹!荆梦竹!”
她不知道发生了啥事,赶快下了楼,走近人堆一看,原来是一个男青年抱着严香云的脸在咬。她就着急地对那些围观看热闹的人说:“你们恁多男的,得把他拉开呀!”
人群里才出来个男工,上去劝那个小伙子。可那个小伙子依旧紧紧咬住严香云的脸不松口。没有办法,这个男工上去就死死按住那个小伙子的鼻梁子,他鼻子酸得受不了,才松开了口。
荆梦竹一看,严香云左腮帮被咬烂了,一块鲜红的肉翻在脸上。严香云还要扑过去跟那个小伙子玩命儿。荆梦竹赶紧拉住她,说先去医院看看吧。就和严香云挤出人堆往楼后的卫生室跑去。
厂医万永红给严香云简单处置了一下,搭上块纱布叫她快到医院去,说人咬的伤口不好缝合。荆梦竹又和严香云一块儿跑到附近的医院。等她陪着严香云回来,食堂门口的人还没散。那个小伙子正对着伙房骂:“李全江,狗日的,你出来!”
李全江是职工食堂的司务长,才三十出头,却象个小五十的人。稀瘦帮干,驼着背,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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