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勺子敲了一下面前的玻璃碗，说：“知道这是什么吗？”
“冰淇淋啊！”
“里头还有东西呢！”
“刨冰啊！”
“你们那里有吗？反正我们县城就没有。既然我们县城没有，那就算G城的特色了，对吧？外地人到G城来旅游，最想干什么？”我掰着手指，说：“旅游，看风景，游览名胜，是吧？那是用眼睛看的，对吧？看见了，觉得这风景不错，相机一拍，就算一种留恋了。但是风景是死的，你也许翻资料可以知道它过去的辉煌，但毕竟是故纸陈迹，很难在短短数日感受太多东西。人到一个陌生的城市，最先感受到的是什么？就是那个地方的人的生活状态，具体地说，也就是衣食住行。身为同类，都是喜欢比较的，比较别人与自己生活方式的差别。衣服嘛，就不用说了，除了民族服装，普天下的衣服差别都不大，只是时髦或者乡土一点而已。住呢，现在都是钢筋水泥，G是大城市，除了名胜以外，也没有多少与众不同的建筑。行，就更不用说了，满大街的汽车，哪个城市都可以看得到。所以，最能表现一个地方的生活习惯，就是饮食。”
庞飞手里转动着矿泉水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说到吃，即使是同一个省，都有很大的区别。比如我们那里，就没有糯米饭当早餐，我们也没有砂锅粉、肠旺面之类，但是我们的米皮就比G城的薄。我们那里也不流行麻辣烫火锅，我是到了G城以后第一次吃的麻辣烫。‘丝娃娃’我们那里也没有，我至今不明白那东西为什么叫‘丝娃娃’。G城是个省城，它肯定汇集了各地的美食，但是，有谁真正了解这些美食？我觉得每种饮食都有自己的特色，背后可能有自己的故事，有它存在的理由。它应该向人们传递一些信息，这些信息不光是口味的问题，它应该告诉外人一个城市的生活习惯，不同与别的城市的习惯。这样，别人对你这个城市才印象深刻。”
我一打开话匣子，就滔滔不绝。“一处名胜，表现的是一个城市的历史，而一种美食，却喂养了造就历史的活人。我看过一个电视节目，他们拿美国国家地理杂志和中国国家地理杂志对比，然后比较东西方摄影师的偏好。中国的摄影师就分外崇尚自然，天气的瞬间变化会给他们莫大的惊喜。他们就喜欢拍早晨的第一缕阳光，落日的最后一点点余晖什么的。但是，西方的摄影师就不同了，他们拍的照片里基本上都有人，他们关注的是美丽的风景之下，人的生活状态。没有人，再好的风景也是死物，对吧？”
庞飞若有所思地点头。
“我觉得短短的黄金周，走马观花，根本不能感受太多的东西。看风景，G城吸引人的就是山清水秀，估计在火车上也看得差不多了。比如咱们郊区不是有很多湖、岩洞什么的，这些你就留给别人介绍，你可以介绍特色农家饭呀，让想去那里旅游的人，心里有个低，怎么样吃饭才不挨宰！呵呵！没准，他们在电视上看见饭菜那么香，不想旅游的都想去大吃一顿了。”我笑笑说：“反正，我觉得街边的小吃可以介绍一下，大馆子的特色菜肴也可以介绍。我相信那些饭店会愿意的，等于白做广告，没准还可以为你们节目拉赞助。就算人家不肯赞助，帮他们宣传，吃他们一顿也不亏吧？”
庞飞笑了，说：“我回去想想。”
“反正，介绍这些一定得有故事，没故事也可以编出故事。什么叫传说？传说不是历史，传说是无稽可考的东西！只要你把人吸引住了，谁去管真假？你们也可以拍一些外景，简单介绍一些食物的制作过程，没准外地人回去以后，自己都能动手制作。呵呵！”我笑了一下，说：“我也就是建议，其他的事情你自己考虑。”
“我也只能提供想法，其他事得领导决定。”
我继续享受我的美食，冰淇淋都融化了，吃着有些腻人，我放下勺子，决定不吃了。
“还想吃点什么吗？”庞飞问。
“我来一杯酸梅汤吧！”
他给我点了酸梅汤，说：“待会我请你吃饭吧！”
“应该我请你吃。”我说。
“为什么？”
“上次我生病，耽误你那么多时间，都没有好好感谢你。”
“你这么说就俗气了！”他笑了一下，说：“我以为你会明白。”
“明白什么？”
我嘴上平静地问，内心却狂跳不已，不知道他如果说破，我该怎么应对？
“我觉得，朋友相交，贵在无所求！”他淡淡地说：“我庞飞不是高尚无私的人，但是，对你，我自问我做得到。”
我还能说什么，再纠缠这个问题，显得我太小气。我马上开玩笑说：“但是我有求于你啊！”
“什么？”
“请我吃美味佳肴啊！”
他笑了，说：“你想吃什么？”
“遵义豆花面！”我想了一下，说：“不过有点远，在合群路呢！”
“这也算远？”
他付了钱，我们一起离开。反正才十一点，我们决定走路去。上午的阳光比较温和，虽然我怕紫外线，但是此时却不想撑一把遮阳伞，故意拉开两个人的距离。我们并肩走着，谁也没有说话。有时候胳膊不小心撞了他一下，或者身体无意中的磕碰，竟让我感觉到一种暖意。也许是天气太热，体温上升的缘故吧，会有一种被烫到的感觉。肢体触碰的过程很短，感觉却很悠长，就像一股电流在身体里作祟。也许，所谓的擦出火花就是这样的。
“安红——”
查岗的又来了，我赶紧走到路边，接了电话。“喂？”
“楚楚，中午吃什么？”
“我下午要上课，中午不回去了。”
“你打算在食堂吃饭？”
“恩。”我随口应付着，巴不得徐文清挂电话。
“你现在在哪里？”
我有点不耐烦，信口说：“我在外头。”
“在外头干什么？”
“当然是有事了！”
“有什么事不能告诉我？”
我怒了，提高嗓门说：“我为什么要事事向你报告？”
“你心虚什么？”
“我哪里心虚了？”
“你跟谁在一起？”
“关你什么事？”
“你跟一个男生在一起，还说不关我的事？”
我差点说我站在大街上，又不是在床上，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但是看见庞飞静静的眼神，我挂了电话，关掉手机。
“我们走吧！”我走到庞飞身边，说。
“有什么事吗？”
“没事！”我正在气头上，编不出借口，也改变不了脸色，我伸手打了一辆车，开到合群路的豆花面馆。我们找了个位置坐下，要了两碗面，在等待的过程中，我的脸色稍好了一点。庞飞一直静悄悄地看着我身后，一句话也不说。他的沉默让我肆无忌惮地把他视若无物。我很感谢他的谅解，这个时候我需要的不是安慰，而是无人打扰。我慢慢收拾了糟糕的心情，说：“我比较喜欢吃豆花面的辣椒，上次杨爽带我来吃过一次，很过瘾。但是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我吃过，味道很不错。”
吃面的时候我意兴阑珊，丝毫不觉得美味，但是我还是把面条吃光了。我们坐公车回去，路上谁也不说话，走到学校图书馆，他回男生宿舍，我回女生宿舍，他往左，我向右，我们挥手再见。
五十八、背叛的界定
晚上，我在图书馆埋头看书。自修室人不多，周围不断有人窃窃私语。我看了一会儿书，拿出笔记本写日记。我觉得徐文清太过分，他凭什么天天查我的岗，把我当贼一样盯着。我要红杏出墙，早就爬出去了，还用迟疑到现在？我和庞飞本来可以有很多的故事，现在却什么事也没有，他竟然在我头上乱扣罪名！我越想越生气。
“看书呢？”
纯真青年拉开椅子，坐在我斜对面。我笑了一下，说：“没事干，看看书。”
“我初试过了。”他高兴地说。
“啊？”
“我考研的初试过了，过两天复试，有点担心，不过我想应该没多大问题。”
“恭喜！”
我面带微笑，恭喜纯真青年愿望达成，也恭喜牛教授又添一名弟子。不知道他会不会成为牛教授的得意门生。
“你认识某老师吧！”纯真青年问：“你知不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学生？”
“你不用管他喜欢什么样的学生，你自己是什么样子，就是什么样子。他最不喜欢刻意模仿别人的人。”
突然，一只手搭在我肩膀上，我吓了一跳，一回头，是徐文清。他弯腰在我耳边说：“收拾书包，我在外边等你。”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已经走了出去。我有些懊恼，尴尬地跟纯真青年说再见，收拾了书包，拉着脸走出图书馆。徐文清迎上来，拉着我的手就走。
我甩开他的手，说：“你拉我去哪里？”
“回家！”
“我明天要上课。”
“明天回学校也一样。”
“我的课本在寝室。”
“你上去拿，我在宿舍楼下面等你。”
我不想这张臭脸被寝室的人看见，就说：“算了，明天再说吧！”
他拉着我的手，绕过体育场，从漆黑的小路走到学校外头。一路上，我们谁都不说话，他紧紧地拉着我的手，手心都汗湿了，他就是不松手。上楼的时候，他弯下腰，说我背你吧。
“不要！”
“上来！”
我拗不过他，乖乖地趴了上去。靠着他宽厚的后背，我闭上了眼睛，心想永远睡去算了，不要再睁开眼睛了。他取下钥匙，递给我，让我开门。楼道有点黑，我半天插不进钥匙孔，他骂我笨蛋。我气得抓住他的肩膀摇晃，他大喊：“喂！喂！要摔倒了！”
终于开了门，他走进屋里，把我放下来，关上门，轻轻把我抱入怀中。我任他抱着，不说话。小白在旁边喵喵叫，我们谁也不理。
“你应该体谅我的心情。”他说。
“那你有没有体谅我的心情？我和同学在一起，又不是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既然什么事都没有，你为什么不说实话？”
“我问心无愧！”
“你问心无愧，但你设身处地，体会一下我的感受。如果你在大街上看见我和一个女人在一起，你是什么感觉？”
“你和别的女人在一起不是很正常吗？”
“正常？”
“你不是有老婆吗？”
“我已经离婚了！”
我看着他，虽然光线很暗，但是从他的呼吸，我还是判断出，他说的是真的。
“大街上，万一你和女同事在一起，我难道胡乱吃醋？”
“万一我和一个跟你一样年轻的女孩在一起呢？”
“万一是你侄女呢？”我还是嘴硬。
“你真的不吃醋？”他双手握住我的肩膀，眼睛盯着我，说：“上次一件风衣，你都把我置之死地，真的有个女人，你真的能若无其事？”
“除了你老婆，你还有别的女人吗？”
“还有你！”
“除了我呢？”
“以前有过，跟你在一起之后，就没有了。”
“你如果有别的女人，马上告诉我，不要妄想脚踏两只船。”
“那你呢？”他问：“你只有我一个吗？”
我眼睛一眨，泪水流出来，说：“只有你一个。”
“楚楚，我不反对你跟男同学正常，但是你要跟我说实话，不然我会瞎猜的。”
“我就是懒得解释，才随便敷衍了一下。”
“但是，两个人相处，要好好沟通，不是吗？你就算问心无愧，也应该考虑我的感受啊。”
我看着他黑暗中模糊的轮廓，想想，他说得也对。问心无愧，如果只问自己的心，不问别人的心，说到底比较自私。我讨厌他盯贼一样盯着我，但我的做法也有欠妥之处。“我知道我也有错，但我不喜欢你以怀疑的眼光看我。你可以打电话，你说你想我什么的，我心里会舒服一点。但你不要用查岗的口气跟我说话，好像我是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我很受不了。”
“我说查岗，只是开玩笑。”他说：“以后有话好好说，不许关手机。”
“谁让你气我！”
“你以前脾气没有那么大。”
“那是因为你没有发现。”
我们和好了，拥抱，亲吻，好像做爱能将我们糅合在一起。
早上，我醒来，没有马上起床，慵懒地看着身边的男人。徐文清舒展地睡着，规律地呼吸，既不打胡噜，也不流口水，没有一点失态的地方。但是，我突然发觉他老了，他皮肤保养得很好，我一直被他光鲜的外表迷惑，这个早晨，我惊觉岁月在他身上的痕迹。我看见他眼睑的细纹，还有额头难以舒展的抬头纹。最近比较辛苦，眉头也起了皱纹。还有他的脖子，脖子最容易暴露一个人的年纪，面部保养得再好，脖子的皮肤松弛，人就显得老态了。可是，与他的年龄不相符的，是他的心态。我有时候觉得他比我还孩子气，一点都不像过日子的人。比如我叫他洗碗，他马上问我为什么？
“我做饭很累，你帮我洗一下碗不行吗？”
我看着他，表情就像一个怨妇。
“你不一定要现在洗，休息一个晚上，明天再洗。”
“厨房里堆着脏碗，影响心情。”
“我又没说你懒。”
“可是人家说厨房是体现一个家庭的生活品质，这么乱糟糟的，你不恶心啊？”
“我从来不下厨房，我看不见。”
“为什么我就应该下厨房？”我突然有些生气。“为什么我就应该像老妈子一样，每天被油烟熏得像黄脸婆？”
他本来笑嘻嘻的，见我发脾气，皱起眉头，说：“我从来没有要求你下厨房。”
“我不下厨房，我们吃什么？”
他的回答简单明了。“我们可以出去吃！”
“出去吃？”我很生气，为了躲避洗碗，我已经把附近的大小馆子吃遍了，我觉得又贵，又没有自己做的好吃。“就这么几样东西，你吃不腻？”
“你想做饭当然好，你要是不愿意，我也不勉强。”
“原来我做不做饭，你都无所谓！”
我更加生气了，枉我为了一日三餐，翻菜谱，看美食杂志，费尽心思，没想到他毫不放在心上。
他也生气了，脸色很难看。“是你嫌做菜辛苦，我不说你不贤惠，你反倒冲我发脾气？”
“难道女人天生就该做饭？”
他急了，提高声量，说：“我已经说了很多遍，你喜欢就做，不喜欢就不做，我从来就没有强迫你。”
“你为什么就不能洗碗？”
“我为什么要洗碗？我讨厌油腻腻的东西！”
“难道我不讨厌？”
“既然这样，我们以后就不做饭，以后买房子也不要厨房！”
“没有厨房，家就不像家，装修得再漂亮，不过是五星级大酒店，有什么意思？”
他黑着一张脸，说：“我请保姆！”
“我不想家里多一双眼睛。”
像我这种喜欢在家里裸奔的人，多一个保姆，就多一双窥探的眼睛。家是自由自在舒展自己的空间，我可不想在头顶安一把枷锁。
“我请小时工。”
“你为什么就不能洗碗？”
“你为什么一定要我洗碗？”
我无言以对。也许，我对男人的期待，就是糟糠夫妻的感觉。我期待每天清晨给他煮温暖的粥，轻轻将他吻醒。但是，他喝了粥之后，一定要把碗洗了。家需要两个人共同爱护，我喜欢清洁的感觉。我用粥表达我的爱意，希望他用洗碗表达他的体贴。一个没有厨房的房间，找不到家的感觉，一个豪华漂亮的厨房，没有一个体贴的男人，结婚又有什么意义？
我常常设想，如果我跟庞飞在一起，会是怎么样的情形？我想，每天起床煮粥的人可能不是我，但是喝完粥我一定会洗碗。我会为他洗衣服，而他可能会收拾房间。我知道庞飞是个勤于收捡的人，我跟他在厨房里，看见他洗了菜之后，随手就把池子清理了。他随时都会把厨房弄脏，总是随手就清理干净。在医院也一样，每次我把粥喝了，他马上就到水房把保温桶冲刷一遍。我每次都把病房的床头柜摆满零乱的东西，他每次坐着没事，就随手整理了。那段时间，他为了给我送饭，每天辛苦地来来去去。我想，今后不会有人这样对我了，徐文清更不会。他顶多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