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说话，把书放在他的办公桌上之后就端端地立着，以一个普通作者向市委书记赠书的虔诚等待着他的回答。
王柏军把书拿起来，正面反面看了两遍，然后朝她笑了笑。
“你是在嘲笑我？”晨露儿说，“唐朝的时候有一个人叫作洛宾王，他写了一篇文章叫《讨武檄文》，他的言词犀利极了，在天下造成了极坏的影响，但是，武则天却并没有杀他。因为武则天知道一篇《讨武檄文》成不了天下。现在，你也会认为我的这一本书就像那篇《讨武檄文》一样对你的一切无能为力，所以你才笑了，是吗？”
“不，我并不这样认为。”王柏军说着起身从他的书架上取出一本书，“你看，你的书我已经读完了，是我花两个晚上没有睡觉读完的。不错，你写的是小说，但不是报告文学，如果是报告文学，你就有可能被告上法庭。我王柏军没有想到我会在你的心目中伦落成一个这样的领导干部，但是，我并不责怪你，因为它可以给我更多的警示。”
“你以为你这样宽容的态度和自圆其说的巧舌如簧会改变我对你的看法？”
“你对我怎么看是次要的，关键是我对你怎么看。我现在不得不承认我认识的所有的女性当中你是最优秀的，当然也是最单纯幼稚和圣洁的，但凡有些才气的女人都是这种性格。”
“你在讥笑我？”
“绝对没有！我说的都是真话，我希望你不要曲解我的意思。”
“我想我可以走了。”
“我——晚上到你那儿去住，我们——已经有小半年没见面了，我——还挺惦着你的。”
“恶心！”晨露儿在心里吐出这两个字之后便扭转头出了市委书记的办公室，把“笃笃笃”的脚步声留给了那位五十多岁的男人去独自分享。
晨露儿没有在市里逗留，她直接坐车回到了西城。这半年多的时间内她一直都惦记着一个人。
她走进那所熟悉的院落，经过那些长长的楼梯，穿过那道长长的走廊，却发现那扇门却紧紧地将她拒之于千里之外……
第四十七章
晨露儿不知道云朵和俊儿的去处。她突然觉得她在西城原来是没有一个亲人的。一种从未有过的孤独朝她深深地袭来，她只觉得浑身有种瑟瑟的冷。她买了一束鲜花，打算去看看儿子，并决定今天晚上和儿子一起度过。
她走进了陵园。月光此时已经洒向了大地，圆圆的，亮亮的，泛着青色的洁白的光辉，是的，今天是一个月圆的日子，她是准备和儿子一起度过这团圆之夜的。
然而，有一个人比她先到，她就是一袭黑衣的云朵。
不知为什么，晨露儿从云朵的背影中读出了一种与自己一样形单影的孤独。她就那样孤独地坐着，她的面前放着一大盘月饼，一大盘梨子和一大盘鲜艳的红枣。不知为什么，晨露儿的眼泪一下子便涌了出来。是的，这本来是一个应该团圆的时刻，却过早的分离了，这种分离是残酷的，残酷到了让人心碎的程度。
“你终于回来了。”云朵说。
“是的。”
“我以为你永远不会再回到这里来了。”
“这里有我的孩子，有我的牵挂。”
“我的直觉是对的。”
“你知道我今天会回来？”
“是的。所以我为你准备了礼物。”
“给我的？”
“是的。”
“为什么？”
“因为我看了你的小说，我觉得你比以前坚强了，是应该让他们都到该去的地方去了。”
“你说什么？”
“你苦于没有证据。”
“是的。”
“但是我有。”
“你有？”
“是的，他交给你的档案袋里全是复制品，我手里拿的才是真正的证据。”
“他？你？”
“他是你们雷县长的秘书，我们是朋友。”
“你把我弄糊涂了。”
“这么跟你说吧，他向我求过婚的，希望我能嫁给他，但是被我拒绝了。”
晨露儿无言了，她抬起头来望着那轮明月，突然想起了那个明亮的夜晚里两只小鸟的呢喃。
“你和俊儿……”
“今天不是谈这个话题的时候，我们今天姑且把爱情放置一边，就单单谈谈这月亮，谈谈今天这个日子。是的，今天是一个家家团圆的日子，但是，对我来说却是最最伤痛的日子。我只能把相思寄托给明月，把苦水吞咽进肚里却不能表达。我不是一个善于报复的人，我不会用报复的手段去对付拆散我幸福的人。但是，我却是一个作家，是一个有良心的中国公民，所以，我要为那些不能够团圆的人儿讨个公道，我要让那些破坏别人团圆的人受到应有的惩罚。”
“我谢谢你的勇敢，你——比我坚强多了。”
“但是我比不了你的才情，是你的才情感染了我，是你的文字打动了我，是你的勇气鼓舞了我。”
“你别这样说，我……是有些惭愧的。我看我还是把这些东西交给应交的人吧。”
“你……路上要小心。不过，为了一防万一，我已经用邮政快递的方式给有关部门递了一套证据，如果万一有什么不测的话，俊儿的书箱里还有一套东西，都是我偷偷复制的。”
“你……太聪明了，不，是智慧。”
“他……不能白白死于雷明钦的车轮之下……”
“我们还是赶紧走吧，事不宜迟，免得节外生枝。”
晨露儿忽然之间胸中有了一丝悲壮感，她不知道究竟是一种什么力量在支撑着自己做这件事情。她坐在车上。车在那条笔直的大道上行驶着，窗外的灯在明亮的闪烁着，把月亮的光辉挤迫到了遥远的天的边缘。是的，这个世界本来就是精彩的，为了这份精彩许多人在她不知道的领域里做着她不知道的事情。在她的心里整个心灵都充满着两字：爱情。但是，她不知道，要守住爱情，要让爱情之花永开不败原来是要有人做出贡献的，也许她现在就在做着这样一件事情。因而，她觉得她的心中慢慢地有一种庄严在不断地升腾、升腾……
几天以后，开地突然之间逃离西城了，有知情的人士说他是飞到了澳大利亚。于是整个西城的空气顿时变得紧张起来，而雷明钦的心情却如大雨过后出现了彩虹，他觉得随着开地的飞走，他便连同他的一切罪名全都背走了。
果然，雷明钦在以后几天的审查当中态度变得无比的蛮横起来：我只不过是一位副县长，我是主管县长不错，但是我的上头是有领导的，领导的上头还是有领导，我只不过是一个小兵卒而已，有很多事情都是开地底下一手操办的，具体的事情你们问他好了。
但是如果我们有充分的证据证明你有罪呢？
不可能！除非你们有神仙一样的神通。
如果你现在将你的事情都说清楚的话也许有可能获得更轻的罪名。
我没有罪。现在比我肮脏、贪财、贪色的领导干部多了去了，与他们比起来我的做人亮堂多了。但是，他们权大、势大，没有人能拿动他们，所以他们就会永远站在领导台上向人们发号施令，永远以人民公仆的形象和本色站在人们面前，他们的嘴巴永远高呼的是党的利益、人民的利益，但是他们私底下却是满口的金钱和性交易。他们可以在中国甚至世界上自由地飞来飞去和他们的情人频繁的约会，他们可以把大量的国家资产吞进自己的腰包而脸上不露任何愧疚之色，他们可以一句话就让一个有才华有能力有本事的人下到地狱里头去，他们也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让一个胸无点水的地痞一夜之间走上为官的道路。他们把他们的地盘视同自己的家里，他们把他们的人民视为他们的奴隶，他们想怎样做就怎样做，他们想怎样做就能怎样做，这与封建社会的买官卖官君子臣民又有什么区分和区别？共产党奋斗八十年，用几千万人的生命铸成的热血长城难道是为个别人和私人建造的乐园吗？共产党的天下应该是人民的，是每一个人民的，每一个人民都幸福快乐都过上好日子那才是他们奋斗流血的初衷，但是，你们又能把这些做官、做大官的人们如何呢？你们把他们怎么也怎么不了，所以你们就拿这些小卒子来替罪，然后就将我们这些小卒子拿出去给大家看：看哪？我们又抓住了一些蛀虫！我们打击的力度是多么强大呀，我们的功劳是多么大呀？然后等着人民给你们拍手，向你们欢呼，从而去热爱你们，拥戴你们！但是，你们有没有更大的胆量去把他们拿下？
你说的他们指什么？他们的官有陈希同大吗？有成克杰大吗？如果没有的话，那么请你相信，我们不仅有胆量动他，而且有胆量枪毙他们？你信吗？不信的话，请你拿出证据来，我们一定在你之前先把他们给动了，擦擦你的眼睛等着瞧好吧，但是，请你千万别忘了你自己的事情，拿了他们并不是等于你就可以逍遥出局了。
拿了他们我这一百来斤做了我也能闭上眼睛了。
那么好吧，请你耐心地等着。
是的，我有足够的耐心。
第四十八章
但是，仅仅一个月之后有关方面却调查出了让所有的人都大吃一惊的结果。
首先是王柏军。
王柏军曾经三次收到雷明钦的贿赂，共计人民币伍佰捌拾贰万元，其中有一件汉代的青铜器属于国家一级文物，一幅唐伯虎的真迹也同样具有极强的收藏价值，而且市面上的价格相当昂贵。
但是，王柏军每次都是在收到这些钱物的第二天就把这些东西交给了市委的纪律检查机关。为此，王柏军拿出了有关部门给他开出的收据，有关部门也为他的行为作了充分的证明，其目的雷明钦提供的数目之间没有一分钱的差距！
另外，王柏军还向有关部门提供了雷明钦在新加坡的一家海滨俱乐部为其存有大量资金的帐户，他表示，他曾经去过这家海滨俱乐部并在一个晚上花掉了五千叁佰元人民币，但是这部分钱是他自己用他的工资支出的。雷明钦的帐户他根本不曾动用过，所有的费用都是他的秘书事后用现金支付的，为此，他的秘书为他做了充分的证明，并且出具了海滨俱乐部当时开具的发票。其年月日与王柏军讲述的完全相同。况且，有关部门经过调查发现，消费存款帐户上确实还有伍拾万元人民币的存款不曾动用过。
调查结果一经传出，全市的老百姓都在拍手称赞王柏军的言行。有的老百姓竟然还向市政府送去了大红的牌匾以褒扬王书记的廉明政绩及其为西城经济的发展所做出的贡献。但是，也有很多的人，特别是西城市的大学教授和部分专家就严厉地指出了他行为当中的某些疑点，质问他明明知道有这么严重的官场行贿问题自己为什么不去出面制止或者干脆交给检察部门处置，却采取了这样一种其实是一种“明哲保身”的一种方法？人们都说，你是一市之长，如果你能挺直身来与这种行为势不两立，那么行贿之风可刹，不正之风可刹。
为此，王柏军很长时间都没有给予明确的答复。于是，人们都在不断地猜测，有些人说书记是有苦衷的，有些人说书记其实是害怕这些人的，如果他旗帜鲜明地与他们为敌，可能他在这个市委会干不下去，因为周围的环境如此，大的社会氛围如此，以至于到了老百姓认为不去送点什么就根本办不成一件事情的程度，只有将这些“什么”送到了领导的手中才证明一件事情其实是有了一些眉目和希望的。况且这个社会便是一张巨大的网，这个网太大、太密、太森严、太恐怖、太难以猜测，一不小心撞了这网说不定又会撞上什么大的头头脑脑，与其这样还不如采取“上交”这种既廉明又安全，既省事又可以树立威信的方式来解决。况且党设立这样的机关就是为了解决这样的问题的。
雷明钦得知这一事件后第一个反应是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他感到不可思议，觉得这种事情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之后，他便疯狂地暴跳起来，指着有关部门人员的鼻子说：“你们这些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奴才，这种事情怎么可能会发生？你往现在的世界上瞧一瞧，有哪一个官员不是吃白食的主儿，有谁这么高风亮节地会把到的手钱财主动地双手奉还给国家？这一定是你们在一起合伙设计的阴谋？骗傻小子呢？这不过是玩个把戏蒙蔽蒙蔽群众的眼睛罢了，谁会相信这样的事实，我在官场混了这么多年难道我会不清楚其中的门道？按照这样的说法只要是德才兼备的人才就会有领导意识，就会被伯乐相中，但是现在的事实却是完全相反的，不是伯乐相马，而是马提着金钱上下求索找伯乐！你们往大街上走一走，瞧一瞧，有哪一个老百姓想办一种事情不是磕破了头跑断了腿，有哪一个官员想要提升不是踢断了领导家的门槛，否则，怎么可能会有领导赏识你、提拔你、重用你？现在的领导用老百姓的话来讲，所有的科级以上的领导干部统统拉出去绳之以法不会有一个冤假错案，他们怎么可能会把到口的肥肉又吐了回去？这分明是你们编造的一个堂而皇之的漂亮的借口以免让他躲过此劫，我不会放弃我的权利的，我要把他所有的事情都说出来，哪怕我的罪名再深再重我也毫不所惜……
我看你还是省点力气吧，共产党是有一些干部确实让老百姓觉得很难办事的，这些人大概就是你这样的吧？别以为自己之腹度君子之心，那么我问你，我们现在有充分的证据证明开地曾经七次让你提走了一千万元的现金你能拿出证据说你没有或者说你把他上交了吗？你拿不出，但是王柏军就能，他能当着调查人员的面拿出有关部门给他开出的收据，不仅如此，他所说的年月日几乎与你的都没有出入，这一点你相信吗？你不相信。但是，这是铁的事实！事实是容不得任何人怀疑的客观存在。我看你还是彻底反省反省吧，另外，我们还必须向你说明一件事情，你向马小潘行贿的贰佰叁拾万元人民币他全部存在了你的名字之下，这些钱现在已经如数上交国库了。
不可能！雷明钦像一只皮球在极强的外力撞击之下又突然被收住了外力似地蹦跳起来，到头来他们一个个说得干干净净的，却只有我一个落得这满身的腥气！这绝对是你们上下串通，为了整我才设了这样的圈套，你们是非得要了我的命才肯罢休的，我偏不死，难道他们一个个收了我的钱财，睡了我的老婆就这样轻轻松松地拍拍屁股都没事了？我要控告他们，我要把他们的罪行告到党中央去！
你先别激动。这个地方是让人说理的，你可以把你的事情慢慢地、一件一件地说出来，但是，我们也可以将王柏军和马小潘的有关证据让你看一眼，以便你的心里有个底儿。但是，我可要再三地告诉你，你讲的每一句话都要有充分的证据，否则，你就有可能罪上加罪，你明白吗？
我当然明白。王柏军的证据我找不到，但是马小潘的证据我是有的。
好吧，我们让你拿出证据。
但是，任雷明钦找遍所有的角落，他精心刻制的那几张VCD却还是了无踪影！
一种被蒙蔽的欺骗的感觉一起朝雷明钦袭来，这是一个多么可怕的世界！黑的能被说成白的，方的能被说成圆的，无罪的能被送上断头台，有罪的却凭着一张纸就能说净开脱。那明明是自己刻制自己放置自己掌管着钥匙的密码箱也能够被人盗了，而将里面存在的东西洗劫得干干净净。如此看来，古人说：不能与官爵为敌的话是千真万确的。古代的官爵也便是今日的权力，可见远古与现实，久远与今朝是多么可怕的相似！
雷明钦突然觉得浑身乏困，一种被内心深处的击垮所殃及的精神崩溃使他完全地松懈下来，像一团软软的泥巴。这个时候他感觉他突然多么渴望爱情，渴望女人温暖的胸膛。只有此时，他才真正明白女人原来是这个世界上最坚强的载体，她们的温柔克制了刚毅，她们的柔情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