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苦闷压垮了秦雨晨。吃过中饭,他到李翰生的办公室去看他,两个人聊了一个下午。李翰生也是最失意的时候。秦雨晨看着他愁绪满怀的样子,心里更加难过。从李翰生的办公室里出来,他开着车盲目地朝前走着,断断续续地想着从前的日子。最后才发现,车子始终围绕着电台门前的马路打转。他看着路边,希望能够看到熟悉的影子。
秦雨晨安慰自己。
我只是想看到她,哪怕只有一眼。
希望了无数次,失望了无数次。秦雨晨看看时间,准备回办公室,他下定决心走了,车子朝右边转过去,刚好看见林镱清的背影。
林镱清背着包,慢慢朝前走着,似乎在想心事。秦雨晨觉得自己心跳加快了,他几乎难以控制住颤抖的双手,连忙放慢车速,转进人行道。他想停下车,看林镱清一眼,和她说话,哪怕只有一句话。但他意识到自己没有这个勇气。他知道,他们之间,已经隔着遥远的距离。
秦雨晨眼眶发热,感到一阵揪心的痛楚,加快速度从林镱清身边掠过去。林镱清刚好抬起头,看见熟悉的车牌一晃而过,她匆忙站住了,神思恍惚地看着闪烁的灯火消失在车流中。
第三部分
新女性纯情小说《暗香》(1)
秦雨晨的车停在路的尽头,他坐在车里,看着林镱清。林镱清在路灯下站了一会,落寞地转过身朝楼上走去。
这段路以前有秦雨晨陪伴,她觉得格外短,现在一个人走,又觉得路很长。
其实路是没有改变的,变化的只是人的心情。
秦雨晨看着林镱清的身影消失在黑暗里,他低下头,伏在方向盘上,想着明天。
明天就要来了。
第二天一大早,谢蓝就走进秦雨晨的房间把他叫起来。吃过早饭,在谢蓝的催促下,秦雨晨和王鸿彦去拿结婚证。两个人一路无语,王鸿彦几次想要说话,看看秦雨晨,又没有说,只是不停地照着镜子,拿出口红,不停的抹着,刚刚抹好了,又用餐巾纸擦掉,然后再继续抹起来。
婚姻登记处宽敞的大厅里挤满了结婚和离婚的人,有的人在笑,有的人在哭。开始和结束,都在这里上演。
冬天的阳光透过满是栅栏的铁窗,斑驳地映在地上。秦雨晨站在窗口吸烟,心里没有喜悦,也没有悲伤。这种平静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意外,隐隐的又有些惊恐。
一个四岁左右的孩子在格子的影里穿梭,圆嘟嘟的嘴唇上挂着两串长长的鼻涕。他的父母还在为鸡毛蒜皮的事情争论不休,吵个不停。孩子是不知道婚姻里的大人们所承担的那些快乐与痛苦的,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那里有清浅的满足。
秦雨晨闭上眼睛,那个瞬间,林镱清象空气里的一抹微风,掠进他的心里,他格外想念她,想念那段远去的感情。他意识到自己正在往无奈的路上走了。
王鸿彦坐在靠墙的椅子上,阳光在她鲜红的大衣上闪烁,她喜悦地笑着,东张西望的看着来往的人群。
“雨晨,快过来,轮到我们了。”
王鸿彦甜蜜地叫了一声,象妻子呼唤丈夫那样,秦雨晨听起来有些别扭,他熄灭烟,没有看王鸿彦,直接走进办公室,王鸿彦一路小跑着跟了进去。
办完手续,登记员将钢印重重地刻在结婚证上,王鸿彦长嘘了一口气,把鲜红的结婚证紧紧握在手里,得意地笑了。
秦雨晨阴沉着脸朝外面走,王鸿彦把右手放进秦雨晨的臂弯,脸紧紧靠着秦雨晨的肩膀,打开结婚证仔仔细细地看着。
“雨晨,从此你就是我的了。”
秦雨晨张开嘴想笑一笑,却笑不出来。他嘴角的皱纹僵持着,尴尬地挂在脸上。
何丽家里来了客人,搬到林镱清家暂时住一段日子。她今天休息,从早上开始打赵济生的手机,始终没有打通。她垂头丧气地躺在沙发上,脸上贴满黄了瓜片,看见林镱清,连忙爬起来,黄瓜片纷纷落在地上,她愁眉苦脸地捡着。
“何丽,今天晚上你没有活动?”
林镱清换好鞋子,脱下大衣,找了一块毯子盖在身上,窝在沙发里看书。这样一个晚上,应该是和爱人度过的。
“这就是我的命运,节假日就是我的受难日。做别人的情人就是这样,我算是明白了。”
何丽淡淡的自我嘲讽了一句,林镱清回转身摸摸她的脸颊。
“赵济生想过离婚,将来和你在一起吗?”
“当然,他和老婆没有感情。”
林镱清也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感情的事情,谁也说不清楚。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何丽把林镱清手上的书拿过来。
“镱清,今天下午我在楼上办公室碰见陈方霞,她说秦雨晨和那个女人已经去拿了结婚证,过两天就要摆喜筵了。”
林镱清早就想到了这个结果,甚至,这也是她所希望的。可是,听到这个消息,她的心里仍然泛起一阵阵疼痛。
举行婚礼的前两天,王鸿彦终于如愿以偿,在刘菊和谢蓝的护送下,搬进秀锦苑,成了真正的女主人。母女俩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脸上的笑容更多了几分得意。王鸿彦开始很自然的做回她真实的自己。搬了家后,她再也不去秦家,甚至连一个电话都没有打过。
谢蓝心里非常失望,秦雨夕毕竟年轻,在温室里长大,她始终无法理解父母,无法理解王鸿彦,甚至无法理解林镱清。她依稀觉得,如果当时林镱清坚决不跟秦雨晨分手,现在就是她的嫂子,和她是一家人。
刘亦文却不这样认为,两个人见面,秦雨夕满脸不高兴,仍然喋喋不休地诉说对谢蓝的怨意。刘亦文默不作声地听着,作为秦雨晨最好的朋友,刘亦文理解秦雨晨的痛苦。
“婚姻是注定的缘分,雨夕,镱清再好,和雨晨没缘分。”
秦雨夕睁大眼睛看着刘亦文。
“那你说我们有缘分吗?”
刘亦文笑着用手指轻轻敲敲王鸿彦的头。
“傻丫头,你说呢?”
两个人坐在快餐店里,身旁都是热闹的人群,一种莫名的恐惧涌上来。刘亦文忽然拉起秦雨夕就往商场跑,他迅速挑了一个戒指,戴在秦雨夕手上。秦雨夕看着他认真的眼睛,幸福的笑了。
拥挤喧腾的人流中,那个瞬间,他们看见对方的笑容,秦雨夕和刘亦文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又似乎觉得,他们已经等待了很久。
秦雨晨和王鸿彦的婚礼在十二月三十一日举行,场面非常宏大。市里面的领导,银行系统的高官,都前来捧场。秦雨晨尽职尽责地演出,他看到自己年迈的父母,眼里深藏的担忧,看到妹妹脸上勉强的祝福,想到王鸿彦肚子里的孩子,他默然笑着,眼前浮动的都是林镱清的影子。
新女性纯情小说《暗香》(2)
“妈,我不是说要请商业局的徐光耀和他老婆吗?你怎么忘了?”
等到宾客都入席了,王鸿彦仍然没有看见徐光耀的身影,她怒气冲冲地跑道刘菊面前兴师问罪,刘菊觉得委屈,连忙解释。
“我请了他。我想他肯定要来,也许要晚一些。”
王鸿彦等了这么久才开始这场演出,重要的观众却没有来,她失望地站在门口焦急张望。
婚礼快结束的时候,徐光耀终于来了,他先走到市领导的桌上,热情地打招呼,自罚了好几杯酒。王立功看见他,始终端坐着没有多说话,徐光耀走到他和刘菊身边,恭贺了一番,刚准备找位子坐下,王鸿彦提着曳地婚纱,步履匆匆地走过来,笑逐颜开地递给他一杯酒。
“徐叔叔,今天我结婚,您来这么晚,应该罚酒。”
徐光耀有些窘迫,端着酒看了王鸿彦一眼,一口喝完杯里的酒。
“您太太没有来,应该再罚一杯。”
王鸿彦脸上涂满了各种颜色,远远看去还有些美丽,当她如此近距离地站在徐光耀面前,灯光正好落在她的脸上,各种颜色仿佛化开了,象染了颜色的一块布,露出陈旧的里子。
“徐叔叔,我好不容易嫁出去了,您总要为了祝贺我再喝一杯吧。”
王鸿彦意味深长地盯着他的眼睛,徐光耀懂得这句话里的含义,他想说些什么,周围有人在起哄,喧哗的声音渐渐大了,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王鸿彦冷笑了一声,从徐光耀身前走过去。
秦雨晨安静地站在角落里,看着喧哗的人群,他觉得一切都是陌生的,自己是局外人。
不知道每一个婚礼,是否都同样夹杂着万千情绪。有人欢喜,有人伤感,有人得意,有人失意。
每一杯酒里,印现的是不一样的光景。
林镱清下完节目,何丽和赵济生约会去了,徐萍跟万家明去看电影,陈方彩早上打过电话,要去海南度假。林镱清神情落寞地走出电台大门,看见秦雨夕,吃惊地迎上去。
“雨夕,你怎么来了?”
秦雨夕哽咽着搂住她。
“镱清,明天是新年,这么久以来,每年的这一天,我们都起一起过,今年,我怕你孤单……”
说着说着,秦雨夕的眼泪掉下来,林镱清也忍不住哭了。
“谢谢你,雨夕,谢谢你。”
刘亦文从车上走下来,林镱清慌忙擦干眼泪。
“你好,刘老师,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镱清,有件事情,我怕你生气,先要告诉你。雨晨在这里,如果你不想见他,我现在就让他走,如果……”
不等林镱清回答,秦雨晨已经打开车门,朝他们走过来。
林镱清看着他。
秦雨晨跟在林镱清身后,走进大门,秦雨夕和刘亦文急着找纸牌,林镱清把桌子整理好。秦雨晨回到熟悉的房间,熟悉的地方,熟悉的一切,他想去看看那间有风景的房间,站在卧室门口,却迈不动脚步。
他已经回不到从前。
秦雨夕从书房里兴奋地跑出来,把牌放在桌子上,林镱清不忍心扫她的兴,笑着拿起牌。
四个人坐在柔和的灯下,秦雨晨与林镱清面对面坐着,刘亦文看着秦雨夕,依稀想到曾有过的相似时光。那时的光景与现在有些不同。他和王雅玲是恩爱的夫妻,秦雨晨和林镱清是甜蜜的恋人。
此时此刻,秦雨晨是另外一个女人的丈夫,与刘亦文眉目传情的却是秦雨夕。
千变万化的牌局,千变万化的人生。
一年的最后一个晚上,城市里处处莺歌燕舞,烟花闪耀。
天地间容得下达到及至的悲喜,也容得下平静似水的简单。
在窗外不断传来的鞭炮声中,秦雨晨摸着牌,看着林镱清,似乎忘掉了一切烦琐的前尘往事,只是玩着简单的游戏,生活在这段时间变得单纯,有的只是手中牌,眼前事,心中人。林镱清的眼睛里溢满了笑意盈盈的水。朦胧的夜色,灯火的恍惚,秦雨晨仿佛回到从前。
林镱清第一次和刘亦扬吃晚饭,两个人都很安静,服务小姐好奇地转过脸看着他们。吃过饭,坐着喝茶,林镱清的眼神落在刘亦扬的脸上,她看见他,就想起秦雨晨,心里觉得不是滋味,低下头,看着桌上摇曳的烛火。刘亦扬看着她,虽然没有说话,心里却是喜悦的。这是他想要的感觉,新年的第一天,和林镱清在一起,似乎以后的路有了一个崭新的开始。
回到家里,林镱清打开门,何丽正在打电话,她直接进了房间,点上香薰蜡烛,泡了个热水澡,准备睡觉,何丽兴奋地冲进来,红光满面的看着她,。
“镱清,过完元旦长假,他们就要去办离婚手续。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好日子要来了。”
“那就好,这段感情总算有个结果。”
“是啊,镱清,等了这么久,想要的就是这个结果。我要给徐萍打个电话,告诉她这个好消息。”
林镱清钻进被子,看着何丽打电话。听完何丽的好消息,徐萍没有太多惊喜,无精打采地应了几句。
“徐萍,你今天怎么情绪这么低落?”
“我一个人在家,妈妈回老家去了,爸爸在朋友家打牌。”
新女性纯情小说《暗香》(3)
“万家明呢?”
“也回老家了……”
何丽正在幸福之中,徐萍情绪低落,两个人话不投机,说了几句就挂了电话。何丽钻进林镱清的被子,没过一分钟,林镱清听见她微弱的鼾声幸福的响着。
王鸿彦接到徐光耀的电话,找了一个借口结束牌局。细致地化好妆,精心换好衣服,走出大门,门锁上的一瞬间,她突然想到秦雨晨,她回过头,看了一眼紧闭的大门,来不及多想,跑下楼,拦了一辆出租车。
徐光耀在绿岛花园等王鸿彦。这里远离城区,住户都是当地拆迁农民,徐光耀当初买下这个房子,就是为了方便和王鸿彦幽会。他站在阳台上,看着楼下的马路,一辆又一辆的车开过来,又开走了,都没有看见王鸿彦的身影,他回到房间,躺在沙发上,点了一根烟。
烟刚抽了一半,徐光耀听见焦急的脚步声,他从沙发上坐起来,整理好衣服,王鸿彦打开门,低着头走进来。
整个世界,似乎只有雨声。而每一滴雨里,都有不一样的世界。
秦雨晨回到家,谢蓝终于想通了,接受了刘亦文。秦雨晨看着他们商量结婚的细枝末节,想到自己第一次去林镱清家的情形。如今,她母亲已经离开了人世,林镱清离开了他的生活。秦雨晨想到易雪梅的房间里挂着的一阙词:
风住尘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以前,他从来没有仔细想过这阙词的深意,现在读起来,才感受到那份无以言语的苍凉。
秦雨晨想到这阙词的时候,林镱清正趴在桌子上,在纸上来回写着这几句词。这么多年,林镱清看着这阙词长大,字字句句似乎渗进了她的身体,成为母亲给她的一部分。她写着写着,突然体会到母亲绝望的孤独。在无数个漫长的夜里,她没有父亲鲜活的身体,只有这阙词,象冰凉的水,滋润着母亲痛苦的生命。
林镱清丢下笔,站起来,靠着窗户站着,雨中的黄昏,了无生气。窗外的老树,伸展着秃枝,平添了几分悲凉和凄清。
林镱清觉得寒冷,她想念秦雨晨温暖的手。
日子就这样过去了,平淡而又匆忙。对于林镱清来说,她总是很珍视的翻阅记忆中的某些时刻。
秦雨晨从生活中隐退,她看不见他,听不见他的声音。刘亦扬依然每天都来接她下班,那天晚上,听他说过那句话,两个人再见面,好像彼此的距离都要近一些,刘亦扬想尽心思安排各种活动,林镱清兴致好的时候,一起去看场电影,或者打打保龄球,言语也渐渐多起来。
关于结婚,何丽经过最初的狂喜,开始变得平静,依然每天和徐萍斗嘴解闷,办公室里充斥着两个人的声音,林镱清总是笑着看着她们。时间像水一样,了无痕迹的滑过去。
春节到了,台里终于同意给林镱清几天假。林镱清没有告诉任何人,悄无声息去了长沙。
从长沙火车站出来,看见满大街的行人,林镱清有些出神。这座城市于她而言,记忆里唯一的熟悉,是年幼时父亲的怀抱,母亲的温暖。她清醒过来,买了两束花,在路上拦了一辆出租车,直奔墓园。
冬天里难得的好天气,明媚的阳光落在石碑上,闪耀着银色的光芒,一切柔和到了极致,生与死的距离突然近了。林镱清热泪盈眶地走向父母,满树的梅花,渐渐模糊,只看见淡淡的白色。林镱清擦擦眼泪,挤出一个笑容,她知道,父母希望她快乐。
终于可以看见墓碑上刻着的名字了,林镱清闭上眼睛,略微犹疑地站了一会儿,风轻轻吹过,象妈妈温暖的手,轻拂着她的脸庞。她想起了秦雨晨,很多次,都是他陪着她,来到这里,如今只有她一个人。孤独在心里,无处藏匿。林镱清深吸一口气,走到父母坟前。
她突然看见两束盛开的鲜花,和她怀里抱着的花一样,一束红玫瑰,一束白梅。
林镱清跪在墓前。
她知道,除了秦雨晨,没有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