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仆人们学会了把每件东西放到固定的位置。她去问达玛尔关于卡拉的行踪,在大厅找到了他。
“苏巴迪奥队长从巴塔维亚过来,”达玛尔激动地说:“他带来了玛吉特小姐的消息。”
朱里尼赶到河边。队长的船绑在码头上,他站在船边,穿着长长的“卡恩”,额头上绑着头巾,双手托着臀部,眼里带着从来没有过的忧虑。战争开始前,队长定期负责从巴塔维亚和别的地方为麦提亚运送物资。这一次,他运送的糖和大米在马辰被日本人没收了,但他还是设法保住了茶和咖啡。他不知道玛吉特的近况,上一次到巴塔维亚是两个月前,那时正准备撤离。
“我去了小姐那,央求她跟我回来,但她就是不肯走。”他伤心地摇摇头,“现在全部都被抓了。”他钻进船里,拿出一个小包裹,“她让我送这个过来。”他递给了朱里尼,那包裹看起来是一叠相册和纪念册,松松垮垮地绑着一根带子。
朱里尼不悦地接过包裹,玛吉特太感性了,她至少得送些值钱的东西,象珠宝之类。船员们开始卸货,朱里尼跟着他们回庄园,不屑地看着手里的相片、出生证明和玛吉特视为珍宝的孩子们的绘画。在里面朱里尼找到一封给凯瑟琳的信,是玛吉特的笔迹。她心里一阵反感,为什么玛吉特给凯瑟琳写信,而不给她写?或许还有另外一封信是给她的,她开始搜寻那一叠东西。伯德?拉尔森的纸条在一幅她小侄子的相片下出现。她停住脚步,感觉身体一阵发冷。她把纸条塞进口袋里,匆匆赶回房间,把相片扔在床上,没再看一眼。她坐在书桌边,打开信件,手颤个不停。她知道是谁写的,玛吉特在信封的背面给凯瑟琳留了言,日期是三月二日。
“凯瑟琳,这封信是你离开后到达的。阿玛德从提拉塔普打电话让我告诉你飞机已经着陆,他正准备找你,带你到麦提亚。祝你平安健康,爱你的玛吉特。”
朱里尼打开信封,里面是一张信笺,用胶带粘着保持其私隐。
“亲爱的凯瑟琳:
我仍盼望着很快能见到你。我得长话短说,没有时间为过去的事道歉或解释什么。嫁给我。去年我写了一打的信向你求婚(那些更具文采),但全部都被退了回来。卡拉愿意离婚,但即使她不愿意,我们仍会一起快乐生活,不管是同居还是重婚。我爱你,需要你。如果你和我一样还记得我们之间的事,那么你就会知道我的心没有变。
迈克尔”
朱里尼盯着信笺,迈克尔的笔迹很潦草,当时他肯定是怀着激动的心情写成的。他暂时不能再给凯瑟琳写信,得过很长时间,或许到那时,一切的爱都已不复存在。他会再次回到卡拉身边,回到从前。她的手不抖了,如果她能做到,她决不会让凯瑟琳拥有迈克尔。她平静地把信装回信封,连同伯德?拉尔森的纸条拿到厨房,扔进火堆里,看到完全化为灰烬后,她才离开。
《歌唱的种子》第三十九章(4)
等到怀恩?赖特将军否决金将军投降的命令到达时,已为时太晚。扛着白旗的信使已朝日军阵中去了。消息传开后,分散各处的吕宋部队开始向南边的马里维尔撤退,盼望着能逃回科里吉达。其中2000名士兵做到了,搭着任何能浮的工具到达那里。迈克尔和部队4月9日到达马里维尔时,已是午夜。部队开始摧毁任何可能对日军有用的东西,一些指挥官甚至连交通工具都毁掉了。一个储物库猛烈地引爆,官兵连当时一阵半岛大地震都没有发觉。火箭筒、炮弹朝天空发射着,在海湾的夜色中绽放着辉煌的烟花。
瘦骨嶙峋的队员们把“老人星”号驶出海湾,弄沉了船只。一些人看着船沉下去,失声痛哭,迈克尔的喉咙也哽咽着。驳船在科里吉达与码头间来回穿梭运送部队,但仍有76000名士兵被困。看着乱烘烘的人群,许多人怀着敌意的眼神。一间医院的护士被困在东部公路的交通堵塞中,错过了最后一班去科里吉达的驳船。一艘专门的驳船被派过来,她们成了最后一批撤离者。最后一艘驳船离开后,码头也成为摧毁的目标。巴丹沦陷了,科里吉达成了负隅顽抗的堡垒,海上、陆上都被日军重重包围。
巴丹半岛上的将士在风吹日晒中无所事事,等候着未知的命运。那一天,是岛上的士兵生命中最漫长的一天。他们平静地等着日本人,有人担心很多日军部队并不知道投降的消息,还会进攻毫无防备的士兵。在小小的飞机场,一些士兵用汞红药水在白色床单上涂了大大的红太阳。日军的飞机飞过,根本不加理会,一通扫射,打死了十几个人。由于担心会继续出现攻击,迈克尔带着部下沿东部公路向北前进,经过挤满了伤病号的两间医院,来到一处营地,别的部队正等在那里,在荫凉下歇息。日军到了下午开始陆续抵达。
起初,他们是一小队一小队地来,警惕地与列队的战俘保持距离。他们穿着脏兮兮的军服,背着轻便的战斗装备,头顶的棉制军帽上佩戴着日本皇室军队的金星标志,双腿上绑着厚厚的绑腿,似乎正赶往北极作战,不知道自己正身处亚热带。
没有人解开绑腿,每个士兵都扛着步枪,上面装着刺刀。士兵们脸上神情严肃,很明显,他们对投降者心存顾忌,同无助的战俘一样。
迈克尔仔细地观察着他们,道格拉斯站在他身边,看着废弃的仍冒着青烟的坦克,摇了摇头说:
“我不明白,迈克尔。还记得我们以前老拿他们那些绑腿、长靴和童军般幼稚的军帽开玩笑吗?还有那些马。他们没有多少坦克,但却有那么多马。我是说,至少马可以吃,或许那正是军部的有意安排,如果仗打完了,武器也可以吃掉。”
“道格拉斯,如果他们真那么打算,那就该用奶牛而不是用马了。”
道格拉斯高声笑了出来,引起数百人的侧目。
“天啊,”道格拉斯兴奋地说道:“难道你见过他们在周日——军装笔挺,军靴锃亮,戴着军帽骑奶牛吗?”
迈克尔轻声笑着说:“我们得尊重一些,记住:调派给日本人马匹的指战部可与我们的指战部不一样,我们的指战部节约资源的办法是让军官在接电话时不说‘你好’”
“还有别忘了新型的M…3坦克上面的警报声,”道格拉斯笑得太大声,都没力气了——“当听到警报声时,敌军就会躲在路边,等着伏击我们。”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歌唱的种子》第三十九章(5)
迈克尔也笑了,心里庆幸自己还能笑得出。
“噢,好啦。”道格拉斯最后说道,拭去眼角的泪水,“以前我喜欢踢足球,海军老是赢陆军,妈的!”他喃喃自语,“我只希望是在海里,英勇战死,还能做个饱死鬼。”
笑声不见了,他们站在烈日下。日军的长官还没有抵达,但日军士兵开始把菲律宾士兵和美国士兵分开。
“嘿,看看那个。”道格拉斯朝一个日军军曹和一队日本大兵点点头。军曹正指导着他们,其中一个士兵反应慢了一些,军曹一拳打在他脸上。那个士兵摔倒在地,又马上挣扎着爬起来,站得笔直,等着挨第二下拳头。军曹又揍了4拳,走开了,剩下那个士兵躺在太阳底下。没有士兵去关心他,一等军曹走开,他们开始有说有笑,当他根本不存在一样。
道格拉斯难以置信地吹着口哨,“看看那边,揍那么一顿可以让你在军事法庭判5年刑。”
过了一会儿,日本士兵决定拿抢夺战俘的东西当作消遣。他们喜欢手表、戒指、金笔、火机,当东西所剩无几时,相片和用过的牙刷也能将就。不肯合作的战俘被饱加老拳,伤得不轻。迈克尔身旁的一个美国空军队员不肯交出毕业纪念戒指,比划着一根中指以示蔑视,那日本士兵二话不说,掏出军刀,一下剁掉他的手指,血淋淋地取下戒指,将残指扔回给他,将他推回队伍中。
在一个战俘的身上,日本人搜出了日元,是在马尼拉用美元兑换的。但日本人坚信那是他从战死的日本士兵身上搜刮得来的,立刻将那个美国军官摁倒在地,抽出大刀,砍向他的脖子。头颅骨碌碌地象皮球般在美军战俘的脚下滚来滚去,他们战战兢兢,不敢去看一眼。军官的鲜血咕嘟咕嘟地从肩膀中间涌出。
还没有人搜迈克尔,他身上有一块手表和一枚父亲送给母亲的戒指,戴在小指头上。他麻木地看着军官的尸体,注意到混乱正朝自己逼近。他警觉地看到道格拉斯正和一个年轻的日本士兵争执,士兵要道格拉斯的毕业纪念戒指,道格拉斯给了,但态度很不好。现在士兵又要他的结婚纪念戒指,一直对这枚戒指满不在乎,从未在城里夜生活时戴过它的道格拉斯突然间表现出宁死不屈的气概。
“道格拉斯,看在上帝的份上,”迈克尔轻声劝道:“给他吧。等这场该死的仗打完后,我给你买上两打,帮你定做式样,你就给他吧。”
“不行!”道格拉斯气愤地回答,根本不理会那个士兵,“不是戒指的问题,而是原则问题。他们根本没遵从军队的军规。”
“道格拉斯,只是一枚戒指,原则是重要,但要死也得为更有价值的东西而死。”迈克尔升高了声调,“我不想在这种鬼天气还得挖坑埋了你,给他吧。”
那士兵已不再对戒指感兴趣,一把抡起步枪,枪托击中了道格拉斯的头。道格拉斯呆呆地站着,太阳穴上一直到后脑勺裂开了一道大口子,鲜血顺着伤口、眼睛、耳朵冒出来。他双眼一闭,颓然倒在地上,双膝蜷在身下,还没等他倒在地上,日本士兵已使出吃奶的力气对他拳打脚踢。
迈克尔拉开士兵,用日语与他交涉,要求同他的上级讲话。那士兵吃了一惊,停止了殴打,走开了。迈克尔扶起道格拉斯,很难说他的伤势如何:脑震荡——或者颅骨破裂。迈克尔回想起刚刚木托击中头颅的声音,全身都战栗着。道格拉斯昏迷了过去,全身冰凉。
一个年轻的日本军官走上前。
“中尉,”他用日语与迈克尔交谈,“你会说日语?”
迈克尔点点头,还在为刚刚的事伤心。
军官伸出手,里面是道格拉斯的戒指,“我为刚刚的事情道歉。我刚到,事情违反了我们的军规,是我们的耻辱。请将戒指归还给那位军官。”
“我接受道歉,谢谢你。”
军官看了道格拉斯一眼,“我想提供点医疗看护,但可惜做不到,连我们的士兵也看不到医生。”
“谢谢关心,”迈克尔竭力控制着声音,但仍因愤怒而颤抖着。
“我是中阪中尉,你会在我的管制下一直到15英里外巴兰嘎的集结点。到了那儿你们可以吃一顿,然后去圣弗南多搭火车去奥德内尔集中营 。那里有吃有喝,不用担心。”
他的声音很诚恳,迈克尔相信连中尉本人也相信那一番情景,但迈克尔知道在中尉之上另有一股力量,能让事情变得不那么美好。
军官掏出手枪,递给迈克尔,脸上带着同情,“你可以佩带这个。”
迈克尔的手下愣住了,迷惑不解。但迈克尔马上理解了军官的意思,他摇摇头,用日语回答:“我知道对贵国士兵而言,成为战俘是本人和家族的莫大耻辱,但在鄙国,轻易了结生命才是更大的耻辱,我现在了结生命毫无意义。”
那一刻,两人互相盯着对方,彼此间横亘着一道可能是世界上最宽的文化鸿沟:一个代表着个人价值至上的国度,另一个则代表着集体价值至上的文化。迈克尔笑了,军官也微笑着收回手枪。
“阁下在哪学会日语的?”
“在旧金山,”迈克尔迟疑着,“从小跟一位女士学的。”
“是仆人吧?”军官的眼中流露出一丝敌意。
迈克尔没有回答。
“那是当然,很难想象你为她工作,或住在附近,又或者是家族的朋友。”
迈克尔想反驳说她是家里的一份子,但决定让事情过去。日本军官高视阔步走开了,迈克尔听到一声呻吟,马上忘记了他,道格拉斯终于醒了过来。
《歌唱的种子》第四十章(1)
“我再强调一次,上校。你的命令是杀掉全部战俘和投降的敌军。”
“本间将军 决不会下这样的命令!我要先看到正式的命令文件后才执行!”
“命令是帝国军部下达的,”声音短促地回答,“别的地方都已经执行了。”
“我怎么能做这种事情?没有本间将军的正式命令,我拒绝执行。”上校固执地回答,气冲冲地挂上了电话,转身看着手下的指挥官。
“他们让我做的事,有违武士道的精神,你们赶快释放战俘,告诉他们尽快离开巴丹。”
指挥官们盯着他,谁也不敢动。
“听到我的话了吗?别光站着。”
手下立刻朝战俘走去,上校背着手,看着他们离开。没有一位日本将军会下那种命令,他相信是那样。那应该是辻政信上校的意图,那个从上海调来的军队的败类。在上海,他下令屠杀了5000名中国平民,因为他们与英国人有合作。辻政信憎恨白种人,认为本间将军对战俘太过宽容。他游说军部对战俘要毫不留情。由于攻占菲律宾耗时太长,本间将军已被军部上层屡加责难,辻政信乘机落井下石。今井不愿意屠杀战俘,他指挥部下在巴丹里梅山打了一场漂亮的胜仗,不想用不光彩的杀戮玷污了这场伟大的胜利。
第十飞行中队的队员坐在收割后的甘蔗田旁边休息,就在今井上校的指挥部附近。昨晚他们在马里维尔过夜,早上很早就出发去巴兰嘎。25人的小队在酷热的天气下艰难前进,中阪中尉已两次下令给他们喂水,不是太多,每次半杯,但已经足够了,比起别的战俘喝的是从泥坑里勺出的污水要好得多。日军没有为战俘提供粮食,中尉让他们去甘蔗田里自行觅食。田里很难找到东西吃,但勉强能让他们活下去。
到达指挥部后,中阪中尉向指挥官今井武夫上校报到,回来时,心情非常不痛快。
“全体起立!”中尉朝一路由马里维尔带来的战俘喊话。
疲惫的身体慢慢地站起来,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你们自由了,走吧。”中尉用英语说道。
周围一片寂静,没人敢相信他。大家互相低声询问着中尉的意思。
“听清楚了,”中阪不耐烦地喊道:“走吧,去山里、海边——哪儿都行。快走。”
战俘们很迟疑,害怕是一个陷阱,或许会借口他们想逃跑然后杀了他们。但中阪中尉已转身离开,手下的士兵也跟着他。部分战俘开始一小队一小队逃进丛林中,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别的战俘也鼓起勇气,很快,几乎所有的战俘都逃走了。
第十飞行中队的队员们犹豫着,道格拉斯只会拖累他们的速度,而且还得看护照顾他。头部受了重创,只挣扎着走了15里路,他已经头晕目眩。
“你们走吧,”迈克尔告诉队员,“我留下来陪斯图尔特。”
众人抗议着。
“这是命令,领班——”他对机修组的领班说道:“从现在开始,由你指挥。赶快离开这里——赶快!”
队员们走上前,同迈克尔握手,互相道别,然后跟道格拉斯握手,道格拉斯勉强地微笑着。
“我指望你们能逃离这里,”道格拉斯虚弱地说道。
“我们会开飞机来接你们的,斯图尔特先生。”
“是啊,很快会回来,等着吧。”
“当然会的,”道格拉斯微笑着,“你们能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