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宗仁回忆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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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宗仁回忆录-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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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26年春初,白崇禧、黄绍竑曾和中央交涉两广军民两政统一问题,未得圆满结果。此次我到广州策动北伐,又向中央重提结束此地方半独立状态的局面,请中央从速划一整理。因将来北伐,其他各省将陆续归入中央治下,则此种各自为政的局面,断不应继续维持。为今后国家大计设想,我广西省当局愿为天下先,将军民两政交由中央统一办理,然中央仍旧不愿接受。

北伐前夕的革命阵容(6)
我为奔走两广统一事宜,数度和宋子文详谈。宋氏时任国民政府财政部部长。广东全省税收由他统筹征收,各军军饷也由他统筹核发。所以我就要求宋氏对广西照例办理。宋部长坦白地说:“你们广西税收太少了,军队太多了,收支不能相抵,中央统一了,财政部是要吃亏的。”
  我说:“宋部长,这是国家百年大计啊!中央如对穷的省份就不统一,对富的省份就统一,这还成个什么体统呢?为国家长治久安计,中央也应该有个通盘的打算,不应畏首畏尾。何况第七军是我国民革命军的一部分,出师北伐要由地方单独筹饷,一切和其他各军有轩轾之分,也不成个体制。再者,湖南是个富庶省份,将来万一唐军长引第七军和广西为例而不让中央统一湖南,中央将何辞以对呢?”宋氏闻言为之语塞,但是他不愿接管广西财政的决心,并未因之稍改。我们的辩论也就不了了之。
  宋子文当时也确有其困难,他在广东的理财政策本是竭泽而渔。为着替政府和各军筹经费,他简直是不顾一切地“横征暴敛”。我在谈话之中,也批评他那种干法把老百姓搞得太苦了。宋说:“不这样干,哪里有钱来革命呢?”事实上,当时广东的经济来源,也亏着他用这么狠心的干法,否则真不易维持。为革命而行苛政,其功过是非实无法定论了。
  到6月初旬,北伐出师大计已定,民众情绪极为热烈。蒋总司令这时正在考虑组织“国民革命军总司令部”。一日,他特地来问我关于国民革命军参谋长人选的问题。我说,钮永建(惕生)先生应该最适当了。按资望,惕老是辛亥革命的元勋,总理的老友。论才干,惕老在护国、护法诸役中俱膺要职,以干练闻名国内。再从革命历史来说,他和西南革命领袖都有极深厚的友谊,在革命青年之间有至高的德望;而他本人又是长江流域的人,当我军师次长江时,他的声望可能有极大的号召力。所以我说北伐军参谋长一职,实以惕老最为相宜。
  蒋先生听了,沉默片刻,然后说:“钮先生我另有借重。”
  我说:“你心目中认为何人适当呢?”
  蒋说:“我正为此事来问你。我看白崇禧比较适宜。”
  我说:“恐怕健生资望太浅,年龄太轻,不能负此重任!”
  蒋说:“我看还是他好,还是他好!”
  蒋去后,我仔细分析他提议白崇禧当参谋长的用意,大约不外以下三点。第一,白崇禧确实干练精明,可以肩负此重任,此为蒋氏所深知。第二,以白崇禧与我和黄绍竑的公谊私交,蒋如能得白氏为辅佐,在他看来,他对我第七军便可指挥自如,毫不费力。第三,革命军的中坚将校多半是白的保定军校同学,蒋可利用白以联系一般保定出身的军官,出力效命疆场。因此,白氏出任参谋长,对于统御和指挥,自可事半而功倍。白氏既和各方都有深切的关系,蒋氏又可用以作“告朔之饩羊”,如对各军有所举动,可以白氏之名出之,必要时,并可使白氏代他受过。所以逾格擢白崇禧为参谋长,正是蒋先生厉害的地方。
  后来蒋先生正式邀请白氏担任此项要职,白氏乃问我意见如何。我坦白地告诉他说:“我怕你干不了。”接着,我便分析蒋先生的为人,和他请白的原意所在。白氏听后,大有所悟,说:“我看这责任我确实负不了,我还是不干吧!”于是,白氏真的把蒋先生第一次的邀请辞谢了。
  我到穗后不久,蒋介石校长曾告诉我说,苏联接济革命军的械弹已运抵黄埔港,约有步枪万余枝,重机枪百余挺,无线电发报机数十座,彼自动表示将拨一部枪械接济第七军。我当即代表全军,面致谢意。旋各军均已领取了一部分苏械,独第七军犹付阙如。我数次着驻粤办事处主任陈雄向军委会洽领,都以未奉蒋总司令条谕为辞,不允发给。我觉得很诧异,何以蒋先生亲口对我说的话仍不算数呢?乃借赴黄埔辞行之便,再一提枪械的事。蒋氏闻言,故作惊讶,含糊其辞。我就忍不住说:“总司令,我领了这些武器,是去打敌人啊!”蒋才说,他去查查有关部门,何以尚未拨给。照我推测,可能有人向蒋氏进言,认为第七军缴获陆、沈、唐等军队的械弹甚多,似不必再给予苏械。可是,蒋先生忘了“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古训,他不该自食其言啊!后来,总算由驻粤办事处领到了苏制七七口径步枪一千枝,重机枪四挺,无线电收发报机二座,乃火速运往湖南前线。孰知当我们把木箱打开检验时,始发现并不如想像的满意。原来这批苏械也是第一次世界大战用过的旧武器,和本军所用的德制七九双筒步枪(亦属第一次大战后,协约国将德军解除武装,由商人私运至中国出售的)不相上下。然总算中央政府体念我第七军频年征战,不无微劳,而作首次最大的赏赐,于士气上不无鼓励的作用罢了。
  这时已是6月中旬,湘中战事正捷报频传,我第七军北上部队正有待我的亲自指挥,所以我便于6月18日辞别中央各首长,离粤回桂,转赴前线指挥。广东方面闻我将去,各界曾举行盛大欢送会。中央各政要及蒋总司令率各机关团体代表,亲自送我至石围塘而别。
  壮士长歌出汉关,历史上有名的北伐战役现在便正式揭幕了。
  

向长沙前进——北伐的序幕战(1)

  我于1926年6月18日离粤返桂。此次赴穗策动北伐,在广东住了将近五十天,虽辛劳备尝,然终将北伐发动起来,归途中颇感兴奋。6月19日下午,我由三水河口所乘的专轮遂抵达梧州。梧州各界闻我策动北伐归来,举行盛大的欢迎会,到江边码头来欢迎的各机关代表暨民众团体简直是人山人海,这时梧州驻军为伍廷飏(展空)旅,伍氏在随我自码头回其司令部途中,便问我说:“德公,我们真要北伐了吗?”
  “为什么不要?”我说,“我们的部队不是已经开到湖南去了吗?”
  伍说:“德公,你觉得北伐有把握吗?”
  我说:“我觉得占领武汉没有大问题。”
  伍说:“要是败回来就糟了……唐继尧还在伺机蠢动呢!”
  我说:“我保证不会败回来。再者这次北伐,我们只预备出去一半部队,留半数在广西对付云南也足够了。”伍展空虽不再说什么,但是他心中仍觉得没有把握似的。这时我的直属部下尚且如此,也就难怪广东那批首脑们的疑虑和踌躇了。
  我在梧州住了两天,参加了各界欢送出师北伐大会。6月21日遂自梧州乘电船到阳朔,再登岸步行。于6月24日抵桂林。在桂林,不用说,又是连续不断地举行欢送北伐出师大会。更有各机关学校纷请训话讲演,应接不暇。这时家母仍住在桂林乡下两江墟头村故宅。我们母子已久未见面,她老人家听说我返抵桂林,派人来叫我返乡小住。但此时正值北伐出师之时,军书旁午,目不暇给,实在没有工夫回家省亲。不得已,只好派人接慈母进城承欢数日,稍尽人子之情。
  我到桂林不久,忽然接到广州的电报,说白崇禧已就任总司令部参谋长了。此一电讯很使我惊诧。
  白崇禧原是我第七军参谋长,今番升迁,使我顿失臂助,我乃电商于黄绍竑。绍竑自南宁复电,推荐其同窗旧友王应榆氏接充七军参谋长。王为广东东莞人,保定军官学校第一期毕业。其后似曾在李济深处做幕僚。当李、黄在梧州合作时期,王氏转到黄绍竑的“讨贼军”中任职。王氏虽出身军校,然对治军作战并无太大兴趣,却将全副精神用在国计民生方面的生产事业。为人淡泊,向不介入党争。黄绍竑因渠长于企业管理,乃请他整理贺县八步一带的锡矿。渠任矿务局长年余,对兴利除弊成绩颇有可观。此时第七军参谋长出缺,绍竑乃推荐其担任。王因事出仓促,赶办移交,我军到武昌后,他才自贺县赶来就职。王未到职前,由胡宗铎兼代。
  当时各军中除党代表外,都有政治部的设立。北伐开始时,总政治部主任为邓演达,副主任为郭沫若。邓极“左倾”,其左右也悉为“左倾”或共产党,第七军政治部初成立时,中央派来的政治部主任黄日葵,便是一名共产党。黄少年任事,干劲十足,为人又能说会讲,吃苦耐劳,全军上下都极敬重佩服他。但是这时广东,上自党政军各级机构,下至农、工、学生运动,国共间的裂痕已日趋明显。我深恐黄氏在我们部队中发展共产党组织而招致分裂,影响作战精神。所以当我返抵桂林准备出湘时,密向黄绍竑建议,将黄日葵留在后方,为第七军后方留守部队的政治部主任,另行推荐麦焕章为第七军前方部队的政治部主任。麦为留法学生,和吴稚晖、张静江、李石曾等都有私谊,为人忠实坦白。但是我推荐上去后,总政治部却拒绝加委,闹出许多误会。后因我态度坚定,麦氏才得就职。这件事在当时虽引起了小风波,然在1927年清党时,各友军多为共产党所渗透,唯我第七军能保持一贯纯洁无染的作风,未始不是我们未雨绸缪之功呢。

向长沙前进——北伐的序幕战(2)
此次北伐,我第七军的动员计划是抽调十二个团,由我亲自指挥入湘作战。其余八个团则留守后方,由党代表黄绍竑指挥。如我前线兵力不够,则随时可抽调开往增援。谁知出师后,所向披靡,后方留守部队并未动用,我们已打到南京,此是后话。
  兹将我军参加北伐部队番号及编制列如次:
  第七军军长李宗仁
  党代表黄绍竑
  参谋长王应榆
  政治部主任麦焕章
  第一路军指挥官夏威
  第二路军指挥官胡宗铎
  第一旅旅长李明瑞
  第一团团长陶钧第二团团长吕演新
  第二旅旅长夏威(兼)
  第三团团长俞作豫第四团团长李朝芳
  第七旅旅长胡宗铎(兼)
  第九团团长陆受祺第十四团团长杨腾辉
  第八旅旅长钟祖培
  第十五团团长尹承纲第十六团团长周祖晃
  独立第一营营长李少杰
  炮兵营(辖三连)营长罗传英
  工兵营(辖三连)营长马典符
  兵站分监曾其新
  通讯大队(辖三连)大队长覃连芳
  我第七军中编制的第一路、第二路,实即其他各军中的师长。所不同的,师长仅能指挥其本师官兵,我们的两路指挥官则视环境的需要,指挥或多或少的部队,不受建制的约束。
  综计北伐初期,我军参加战斗的官兵约二万余人。七生的五德国克鲁伯厂制管退炮四门,七生的五日制架退炮两门。此种山炮尚系清末张鸣岐任两广总督时所购,原有二十四门。辛亥革命时,王芝祥带十二门到南京,两广尚存十二门。1916年讨龙之役,林虎夺得数门,嗣后辗转为我军所有,也已历尽沧桑了。
  我军每团有一机枪连,每连有德制水凉重机枪四至六挺,故八个机枪连共有重机枪四十余挺。通讯大队共有三连人。一连随军部,两路指挥部各有一连。军中各单位间的通讯全凭电话。这时被覆线极为有限,一般通讯全凭舶来品的铁丝线,军和军间的通讯却利用无线电。总司令部发下的无线电收发报机一台,原是第一次世界大战时的俄国旧品,笨重不堪,随军移动时,需十六人分两班抬运。机件故障时常发生,实不堪使用,然又弃之可惜,成为行军时的一大累赘。
  我第七军除战士之外,尚有由广西省党部号召青年女学生百余人组织的“广西学生女子北伐工作队”,随军担任宣传、看护、慰劳等事务。时余妻郭德洁女士适任广西省党部监察委员,遂由党部推为女子工作队队长,随军北伐。她们都是二十岁上下的青年女子,然在革命空气熏陶之下,均拋却脂粉,换上戎装,在枪林弹雨中,登山涉水,不让须眉。当我军在前线喊杀连天,所向披靡之际,战场上忽然出现这一支小队。各界不知底细,以为她们也是冲锋陷阵、出生入死的战斗人员,敌人为之咋舌,我军士气也随之高涨,一洗数千年来我国女子弱不禁风的旧面目,为我革命阵容生色不少。
  那时各友军政治部虽也有女子工作人员,然以女子单独组成一队在前线工作的,我第七军实开风气之先。其时去清季不远,民间习俗,仍极保守,男女有别、授受不亲的观念,牢不可破。我广西女子,所以能毅然挺身而出,参加北伐,实是革命风气感召使然。
  二
  我在桂林,为着部署本军入湘事,住了十四天。在这十四天中,我军后续部队已次第入湘。我本人乃于7月6日离桂林,取道黄沙河下衡阳。这时前线我军已捷报频传,正向长沙挺进中。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向长沙前进——北伐的序幕战(3)
钟祖培旅的尹承纲团5月中旬已加入唐生智部作战,唐调尹团赴醴陵协防。不久,唐自衡山退守衡阳,钟祖培旅长乃亲率周祖晃团,于5月28日开抵衡阳增援。尹承纲团也返抵衡阳,归还建制。
  当此之时,吴佩孚在南口向冯玉祥部国民军进攻甚急。北军精锐尚在京汉线北段,湖南攻唐之师系赵恒惕部的湘军。吴佩孚委叶开鑫为讨贼联军湘军总司令,指挥对唐战事。另调北军余荫森师受其节制,自衡山向唐生智军作正面攻击,并令赣军唐福山师与驻赣粤军谢文炳师由萍乡出醴陵,向唐生智军右翼进逼。另以湘军刘铏、贺耀组两师进逼唐生智的左翼。大军三路而下,气势极旺,衡阳岌岌可危。唐生智见情势阽危,乃一面派员向叶开鑫诡提和议,以缓敌待援;一面将辎重和重要军需物品向祁阳、永州移动,拟于必要时退入广西。另一面则预备且战且走,以李品仙、周斓、刘兴三师布防于萱州、樟木至店门之线;以何键师沿蒸水南岸布防于洪罗庙、金兰寺之线。5月29日,敌军贺耀组部猛攻何师,情势危急。唐生智乃调我军钟旅向洪罗庙增援,钟旅于6月1日到达洪罗庙,当晚趁夜出击,将敌人攻势阻截。翌日再约同何师强渡蒸水,将敌人攻击部队一举击破,斩获极众。敌军闻风丧胆,急退涟水北岸据守,唐军左路的威胁才告解除。
  这时唐军中路在敌人猛攻之下也已动摇,溃败在即,忽闻左翼大捷,军心一振。敌人误以为两广援军大至,乃不敢再攻,战况胶着。我第四军叶挺独立团适在此时赶到攸县,将右翼稳定。唐生智见事有可为,乃于6月2日我军大捷之后,正式宣布就革命军第八军军长之职。又三日后,中央才正式公布蒋中正为北伐军总司令,宣言出师北伐。换句话说,便是我们自动入湘作战的部队已取得决定性的初期胜利之后,中央诸公才决意北伐。然蒋氏于6月5日发表为总司令后,又迟至7月9日才正式就职,其中曲折迂缓的原委,此地也不烦赘了。
  6月中旬,吴佩孚确知两广派兵援湘,遂重行部署。6月18日吴下令以北军宋大霈为第一路司令,协助叶、余等担任正面作战。王都庆为第二路司令,担任右翼临澧、常德一带防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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