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多情如她,还是眷恋着他,她爱他的男儿气概,爱他的挥斥方遒,爱他在战场上的凛然,爱他的聪明与独立,也爱他对沈月眉的付出与照顾。女人啊,会因为一个男人的优秀而崇拜他,也可以因为他对另一个女人的付出与爱而感动!尤其当知道自己难以拥有难以珍惜他时,这份爱非但不会消减,反而愈加沉重。
云薇摸着床上丝滑的床单,他们曾经在这上面翻云覆雨,她明明知道,从他第一次来找她开始,就是因为身体的欲望,是因为寂寞,她从一个懵懂无知的小女孩长成上海滩有名的歌女,而他依然是那个在梦中呼唤沈月眉的名字的男人。
即便如此,云薇依然为自己有幸成为他的女人而快乐。他是个懂女人的男人,他温柔地爱抚她,他让她快乐,他没有把她当做一个来看,他尊重她,爱惜她,女人拒绝不了对这样的人产生依赖感,拒绝不了爱上这样的男人。
一直渴望离开这里,和喜欢的人在一起过安稳的生活,眼看着就要实现了,云薇却泣不成声。因为她知道,自己将再也见不到他了,今日这样朋友式的吃饭也不会再有了,自己的男人会介怀。她在心里与韩景轩告别,这让她感到难过和痛苦,仿佛失去了非常珍贵的一份礼物。
陈振中整整睡了五天,他能感觉到自己从一辆颠簸的车到一辆颠簸的飞机上,当他的头靠在一个软绵绵的枕头上时,本能地想要陷入梦乡,却忽然之间警觉:这是哪里?他眯着眼睛,困倦地抬起眼皮,从缝隙里打量四周,他看到宽敞明亮的窗户,看到屋里整洁雅致,但是他很陌生。这时,秋玲握着他的手在他身边坐下,轻声说道,睡吧,振中。于是,陈振中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陈振中醒来时,打量一番这个清幽的小院,秋玲进来送饭,见到他站在窗前,高兴地放下餐盘说道:“振中,你终于醒了。”
陈振中微笑着对秋玲点点头,一个身材颀长的男子跟着秋玲进入屋子,陈振中看着他,明明是一个人,却感觉不认识了一般,想想得救那晚煤油灯旁他的脸,还有今日的神态,似乎和往日自己对他的印象有所不同。
韩景轩看着陈振中,说道:“你想见她吗?来日方长,你先好好休养一阵子吧。”
陈振中看着镜中的自己,因为多次受刑多年受苦,虽然眉目依然清秀,面色却难看的很,加之脸上的伤痕,早已没了当日那翩翩少年的风采,陈振中舔了一下干涩的嘴唇,说道:“我知道,我现在的样子会吓到她的。”
韩景轩搬过一把椅子坐下,说道:“说句发自内心的话,我是真不愿意沈月眉见你。这些年来,你从来没照顾好过她,每次她和你在一起,都被你连累受苦。那时答应她跟你走,是不得已,沈月眉逼得我没办法不放手,我本想着,她和你在一起若是幸福也就罢了,可你却连累她进了警察厅,受了那些苦,让我怎能对你没意见!可沈月眉一直思念你,忘了一切也还记得你,记得和你有关的回忆,我也很无奈。”韩景轩耸耸肩。
陈振中回头,双手支撑着身后的窗台,他的身体依然很虚脱,他微微颔首,说道:“韩景轩,无论如何,我应该谢谢你,谢谢你这几年对眉儿的照顾。其实,在我被捕前,我曾经在她身边徘徊了许久,也不知道该不该去见她。”
韩景轩想起那天丛林里一闪而过的身影,果然是陈振中。
“韩景轩,你能保证吗,你能保证她跟着你再也不会吃一点苦,受一点罪吗,你能一直像今日一般照顾她吗?”
听了陈振中的话,韩景轩沉默了,他又如何能保证呢,哪一天,如果他上了战场,或许再也无法亲自照料沈月眉了,上次不就是嘛,他一上战场连家人都趁虚而入,偷偷把沈月眉送到更生医院去了。他看着陈振中,诚实地说道:“只要我活着。”
陈振中笑了笑,那笑容尤其凄美,不得不说,韩景轩不由得愣了,见多识广,却极少能有这样的人,如女儿般精致的面容下竟是此等铮铮铁骨,陈振中说道:“是啊,世界那么大,那么乱,我们不过是三个小人物而已,而且是想要改变世界的三个小人物。”
“但是我们都相信人定胜天。”韩景轩抬头看着陈振中,继续说道,“陈振中,我以前伤害过你,这次救你算是扯平了。我以前拆散你和沈月眉,这次我把你们相见的机会还给你,我的府邸你认识,你随时可以来。”
韩景轩说完起身离开,走到门口处,他看着秋玲的眼睛,秋玲也看着他。这许多天来,秋玲一直想问那句话,可因为牵挂陈振中而一直搁浅,她一拖再拖,想着等到所有事情尘埃落定,一定要亲口问他。
韩景轩背对着站在窗前的陈振中,说道:“陈振中,我原以为你的一腔热血不过是年轻气盛,血气方刚。后来我发现我错了,中国人如果都能像你和秋玲一样,谁都别想侵略我们的国家。以前,我和你之间只有个人恩怨,我本能地讨厌你。这个乱世偏偏让我了解你,我不得不承认,我很佩服你,陈振中,即便输了,我也心服口服。”
韩景轩说着大踏步离去,透过窗户,陈振中看着他笔挺的背影,秋玲轻声唤他:振中,振中。陈振中回头看着她笑了,他已经习惯了自己是陆家宇,他已经快忘了自己是谁,许久没有人唤过自己的真名了。
陈振中又休养了两天。这天早晨,他感觉身上似乎有了力气,他起身去冲了个澡。着上身,他站在镜子前。镜中的那个人很陌生,牢狱折磨和酷刑摧残,他那张电影明星一样的脸,早已不再那么精致,过早留下岁月的蹉跎。以前白皙的皮肤,如今却焦黄粗糙。眼角边又多了一道淡淡的伤疤,他的眼眶深陷,眼袋暗黑,颧骨高耸在瘦弱的脸颊上。他的头发像杂草一样冗长,凌乱地张牙舞爪,唇边布满胡须青茬。他瘦的不像样子,锁骨非常明显。
沐浴过后的陈振中,拿起剪刀,他剪短了头发,剃干净胡须,又是那个充满精气神的小伙子了,他的双眼比过去更加有神,他饱经折磨的身体反而富有一种成熟的男性美。他穿上白衬衫——后背上是烙铁烫过的伤疤,永远无法消除,却是他勇敢与坚强的印记,不可磨灭。
沈月眉正坐在床上,对着窗外出神,这时,门吱呀作响,韩景轩走进来,沈月眉从床上站起来。韩景轩看着她,心里一阵刺痛,或许,今日,她丢失了四年的记忆将会寻回,或许,今日,是他最后一次牵起她的手,他可以肯定的是,今日,她会给自己四年的思念画上一个句号。
这时的沈月眉,虽然反应依然慢半拍,基本上已经是个心智健全的大人了。韩景轩微笑着伸出手来,四年里,从懵懂无知开始,韩景轩经常这样对她伸出手,她抓住韩景轩宽厚的手掌,心便立刻平和而安宁。
沈月眉走下楼梯来,陈振中在楼下等候,他看着她,她一步一步走下来,每一步都清晰地印在他的脑海里。
沈月眉一步一步走下台阶,每一声声脚步都震撼着陈振中和韩景轩的内心,沈月眉一边打量着这个英俊而略显沧桑的年轻人,他的眼睛好漂亮,眼中的内容却读不懂,有喜悦也有悲伤,每走一步,她的脑海中都掠过许多画面,杂乱而繁多,刺痛着她的大脑,她忘记了时间与空间,恍若被魔笛吸引一般不由自主地走近他。(全本小说网,。,;手机阅读,m。
第210章 遗失的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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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月眉皱眉,她和陈振中对视了半晌,她无法像见到别人那样无动于衷,那是一种全新的感受,这四年里从未有过的感觉:似曾相识,不,她认识他,她知道,他就是陈振中。可她依然记不起她和他的往事,她知道他们之间一定有许多重叠的往事,她知道他对她很重要,这是一种本能的直觉,沈月眉追着那点模糊的记忆,努力去回想,想得过于深入了,只觉得头痛欲裂,天昏地暗。
韩景轩和秋玲以为他们一定会拥抱对方的,至少陈振中会抑制不住多年的思念和内心的热火,冲上前去紧紧抱住沈月眉。可他们,只是互相深深地注视着对方,许久的静默着。
时间滴滴答答地走过,这个房间里的四个人,却仿佛静止在那一刻。
直到,一滴泪顺着陈振中的眼角流下来。
房间内只剩下沈月眉与陈振中了,他们并排坐在沙发上,陈振中看向她,她也不像见其他生人那样腼腆,大大方方地看着他,只是她的眉头始终皱得紧紧的。
陈振中说道:“我们聊聊天,好吗,眉儿?”
沈月眉点点头。
陈振中轻声说道:“你还记得我们是怎么认识的吗?”
沈月眉摇摇头。
“那年,你才十三岁,你在戏台上唱戏,《白娘子》,你演的是小青,我第一眼看见你,你刚刚卸下妆,挽着辫子走进来,第一次见到你,觉得这姑娘很可爱。”
沈月眉只记得和韩景轩一起去看戏时的情景。起初,为了刺激沈月眉的记忆,在北平时,韩景轩领着她去了戏院。韩景轩指着戏台上的演员对她说,你以前也唱过戏的,你记得吗?他还说,你就是在戏院里认识了陈振中。
陈振中接着说道:“那天下了雨,你在我的教室外面听课,国文老师让你进来,你就坐在我的前面,那节课我根本没听进去。下课后,我主动要求送你回家,那天雨一直下,我一直把你送到家门口……”
沈月眉抬头看着陈振中,他这么说着,她感同身受,她毫不质疑他所说的都是真的,因为她有感觉,他说出的每一个字,他的每一个眼神都能触动她的心,可是他所说的事情,在记忆里依然空白一片。
“海棠花季来临的时候,我带你去来今雨轩,那里有一片的海棠树,你特别喜欢海棠花和那种香味。你带我去天桥,有很多人在卖艺,在玩杂耍,有拉弓的,有崩铁链的,那天我特别开心。”
看着沈月眉空洞的眼神,失望弥漫了陈振中的心头。这么多年来,无论遭受什么,他都没有放弃过对沈月眉的爱,是内心的大爱与对亲人爱人的小爱,支撑着他度过了最艰难的岁月。此刻,沈月眉就坐在他面前,曾经,她是他挺过来的精神支柱,她是他的牵挂与思念,可她却忘了他,不认识他了。一个在她生命中如此重要不可替代的人,就这样销声匿迹,无影无踪,在她的心里了无踪迹,陈振中经历过许多,以为很多事情都看开了,却没想到这一刻心里是如此难过。
少不更事时那纯真的感情,再一次席卷而来,如洪水决堤一般,将他淹没在无尽的怀旧之中,陈振中说道:“那天下着大雨,你生病了,我冒雨前去看你,被一辆自行车撞倒,手臂划破了,见到你,你为了维持生计还在辛苦地做针线,我心里特别难受。我想让你不要再过这样的生活了,我希望你住的好一点,我希望你去上学,我希望你像有钱人家的千金小姐那样享福。后来,我送你去学校,你记得你当过女学生吗?”
“我记得,学校。”沈月眉轻声说道,那是她依稀的一点记忆。她忽然再次想起韩景轩来,她刚刚得病初期,一无所知,像个傻瓜,为了刺激她的回忆,韩景轩给她买了一套女学生的衣服,在上面用黑色毛笔端端正正写下“国立北京师范大学附属女子中学沈月眉”的字样,韩景轩亲自给她穿上,她还记得,夕阳橙红色的余晖从窗棂照进来,韩景轩低头给她扣上扣子,一颗又一颗,他清澈的眼睛看着她,说道:“你曾经上过学,记得吗?”
沈月眉说道:“我只能记得我小时候,学校,和家,努力去想,就会觉得头很疼。你说的这些事情,我似乎有一点点印象,可我,可一切都模模糊糊的……”
陈振中再也忍不住了,泪水顺着眼角滑下:“你还记得我们的家吗?你应该不记得了,第一天你推开家门,站在院子中央,你哭了,你说从来没人对你这么好。那一刻,我没有说,可我在心里发誓,我要照顾你一生一世,再不让你受一点苦。”
沈月眉摇摇头,她不记得了,她不敢再去看陈振中失望的眼睛,她低下头,他的难过令她心痛,她怨恨自己为什么什么都想不起来。
“眉儿,是不是因为我没能兑现诺言,没能照顾好你,让你受了那么多苦,所以老天才惩罚我?”
沈月眉也流泪了,她不知道是为自己难过,还是为陈振中难过。她看着他,听着他说话,那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让她觉得他很亲切,她毫不怀疑,他们以前一定有过轰轰烈烈的过往,那是她遗落在沙滩上的珍贵的贝壳。只是,它们都被风吹走,被沙掩盖,再也找不回来了,那份遗失的美好。
韩景轩驱车前往恒安里,他要去找阿琦,他不想自己呆着。尽管做好了心理准备,可他还是无法面对。他能想到在家里待着的情景,沈月眉跑过来欣喜地告诉他,见到陈振中,她想起了一切,她希望可以跟他走——她选择的天平从来毫不犹豫倒向陈振中,一想到此情此景,韩景轩便心如刀绞。
他无法承受那种失落感,或许,今后,他将不再是沈月眉最依赖的那个人。他开始怀念她最懵懂无知的时候,那时,他白天出门忙,晚上常常读书到深夜,他就守着沈月眉,半夜里,沈月眉有时会醒来——却不是被噩梦惊醒——她眼睛弯弯地对他笑,她的怀里,球球也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他。那昏黄桔红的灯光是那么温馨,沈月眉的笑,是那么温暖,那些美好的记忆,深深烙印在韩景轩心底。那时,他是她全部的依靠,她的眼里心里只有他。韩景轩相信,在她当时并不成熟的心里,是爱着他的,以一种稚嫩却真诚的方式。
四年来,他和沈月眉搂搂抱抱,拍拍打打,亲热地像兄妹,又像恋人,韩景轩再一次习惯了有她陪伴的温暖与幸福,尽管她傻傻的,可他不嫌弃,只当她是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他不愿再承受一次失去她后的冰冷与孤寂,那种孤单刻骨铭心的侵蚀他的心。可如果她执意离开,他说不出个不字来,他不愿再次看到沈月眉受伤憔悴,他不忍心。
这是一个不眠夜,韩景轩,沈月眉,陈振中。沈月眉躺在床上,因为陈振中的忽然出现,她脑子里乱糟糟的,翻来覆去毫无睡意,她起身披上衣服去敲隔壁韩景轩的房门,无人应声。她轻轻推开门,打开电灯,只见书桌上摊开放着一个厚厚的硬壳本子。
沈月眉上前拿起那个本子,她当然不记得了,在他们相处最好的时候,曾经沈月眉发现好几个这样的大本子,里面都是喜欢他的女孩子的照片,还有在国外留学时拍的照片,他是一个喜欢拍照的人,任何美好的过往,都要用照片来记忆。韩景轩很擅长拍照,夕阳的剪影,山峰的巍峨,他排出的女子,格外的美,仿佛能抓住最美的瞬间。唯有一本,红绳系成蝴蝶结,他不肯给她看,正是现在手中这本。
沈月眉翻开扉页,那是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棵参天大树,树下是一个女子低头看书的背影。沈月眉模模糊糊感觉到,照片上那女子的背影正是她。她抚摸着曾经的自己,感觉恍若隔世。
照片下还有一行小字,是韩景轩遒劲而俊秀的笔体:
“要是十年前在茶馆遇到你的人是我,那该多好,我也会像陈振中那样对你好,我也会送你去上学,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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