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太太顺着小姐手指的方向看去,轻声念道:“butyoubetrayme,betray是背叛的意思。”
“背叛是什么意思,”小姐抬头问母亲,“咦,六姨?”
沈月眉有点尴尬地站在门口,说道:“我听到您在说英语……”
四太太毫不在意地笑笑,热情地招呼道:“来,这孩子,别站门口了,快进来坐。”
小姐用简单的音符弹奏钢琴,自得其乐,沈月眉打开玻璃书柜门,整整齐齐码着一摞英文书,沈月眉怎么都没想到,将军府还会有这些洋书,这种尘滓之地还有这一方幽静的净土。她看着那一排排精致的书,内心平稳而幸福。她忽然想起那天韩景轩说的话,他让自己和四太太多来往,感觉她们性情相投。
一阵烟味飘来,四太太倚靠在书柜旁边,似乎还有点淡淡的葡萄酒的甜苦味道,混合着清淡的香水味,沈月眉看到茶几上有一瓶打开的法国红酒,四太太美丽的脸庞,性感的身材,还有浑身淡淡的若有似无的烟草和红酒香气,别有一番女人的味道,这味道虽然陌生却具有不可抗拒的吸引力,沈月眉有点呆住了。
四太太温和地笑笑:“怎么,你也会英语?”
沈月眉点点头,对四太太微笑。
四太太说道:“对哦,听玉璧提起过,你以前上过学,好像是,国立北京大学?”
沈月眉心里一阵刺痛,那是她和另一个人未完成的梦,曾经他们在河边放风筝,约定要一起去那美丽的未名湖畔,她轻轻摇头,说道:“我没上大学,是师范大学女子附中。”
“那个学校很不错。”四太太淡淡一笑,“喜欢看书吗,喜欢就随便看。”
沈月眉点头道谢,手指在书脊间滑动,忽然,指尖停在一本书名上。
“《罗密欧与朱丽叶》,你上过学应该知道这本书吧,确实是一本好书,语言文字非常优美,就像听了一曲绝美的歌剧。”四太太端起红酒抿了一口。她回头看向沈月眉,却发现她的眼底有着一抹刻骨的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悲伤,看得人心疼。
“怎么了?”四太太问道,伸手轻轻爱抚了一下沈月眉的头发,指尖略过她柔软的耳际。
沈月眉努力镇定下,却抑制不住声音里的暗哑:“没什么,就是想起上学时候的事。”
沈月眉进吴府时,恰逢四太太带着小姐回娘家,回来后,下人们怕得罪老爷也不敢详细提起当时的事情,所以四太太对沈月眉的事情只是略知一二。吴府里的下人都是多年的老人,了解将军的脾气,知道乱传话的后果,在吴府里做个哑巴,五脏六腑之间交流是最安全的。
沈月眉的手指和心不敢在那本《罗密欧与朱丽叶》上停留,那个故事会触动她心底最脆弱的一根弦,那根弦连着曾经的快乐和如今的伤痛,就像一块疮疤,一旦揭开便血肉横飞,她不敢再去触碰。
她的指尖向下滑去,滑向一个角落里,随手拿起一本书,翻看一页顿时羞得面红耳赤。四太太的“不要看”刚刚出口,就看到沈月眉绯红的脸,她把书拿回来,笑道:“算了,看就看吧,至于脸红嘛,好歹你都嫁人了,也都懂了。”
沈月眉默默地把那本画着春宫图的书放回去,四太太自嘲地说:“其实《金瓶梅》真真是本好书。”
沈月眉忽然一阵头晕恶心,接连着心悸,她忍不住揉了揉心口,四太太忙上前扶住她的肩膀,问道:“妹妹,你怎么了?”
沈月眉的脑海里闪过那些不堪入目不忍回首的往事,随着时间的流逝,人会淡忘一切伤痛,可是这并不包括还在延续的痛苦。这些日子,将军似乎厌烦了家里的几个妻妾,已经许久未回来了,沈月眉暂时远离了每日夜里的恶心呕吐,她真想永远远离那些污秽,却知道自己未必能遂心。(全本小说网,。,;手机阅读,m。
第三十九章 母爱泛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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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月眉喃喃道:“真不知道人为什么要结婚,妻妾成群,是大多数男人的愿望吧,那些事,”她看看那本满是插图的《金瓶梅》,“就和生儿子一样,都是男人高兴女人受罪。”
四太太“扑哧”一声笑了,把烟从嘴里拔出来,优雅得夹在指尖,说道:“傻孩子,到底还是年纪小,不过,每个人都有追求快乐的权力,或许以后有一天你能懂得怎样从婚姻中找到做女人的快乐。”
“做女人的快乐?”沈月眉自嘲地笑笑,“人是不平等的,不是每个人都可以追求到快乐。”
“其实,等你再大一些就明白了,没有什么是一定可以做到的,也没有什么是绝对办不到的,”四太太说道,“如果有一天,你离开了这里,如果有一天,你遇到了另一个男人,一个和你年纪相差不多又懂女人的男人,未必不会得到属于女人的快乐。”
沈月眉看着四太太含笑的眼睛,若是玉璧听到什么离开这里找另一个男人的话,一定会吓得花容失色,大呼被将军听到就不得了了。听说四太太的娘家很有实力,听说她和前夫的婚姻不美满,她便带着女儿离家出走了,听说她去过很多地方,但她自己对这一切闭口不提。不过,能在如此复杂的将军府游离于众人之外,除去她本身的潇洒,娘家的实力可见其雄厚。
四太太笑着拍拍沈月眉的头,说道:“再叹气下去,小心变老。”她说话的语气和那天韩景轩戏谑地说,才十八岁就像八十岁,非常相似。沈月眉不自觉地把四太太和韩景轩归为一类,总觉得这两个人像极了,可是仔细想来,无论性别样貌还是脾性,这两个人都不尽相同的。后来,沈月眉忽然明白,这两个人的相像之处是特别,是与众不同,是那种洒脱不羁的个性。
那之后,沈月眉经常去四太太的屋里看书,四太太那里非常清静,不像她,饱受隔壁二太太打牌的困扰,她有时会沐浴着阳光,坐在四太太对面的软塌上看英文小说,一看就是一整天,有时,夜幕降临,她迷迷糊糊睡着,那时小姐刚刚下学回来,自己常常伴着她的钢琴声入睡。这时,四太太会轻柔地给她盖上一条毛毯,摸摸她的头发,手指轻轻划过她柔软的耳际,充满母爱地在她耳边说道:“睡吧,孩子。”
有一次,她甚至亲吻了她的脸颊和眼睛,沈月眉很少和别人有亲密的身体接触,不由得有点不自在,想了想,准是四太太接受了西方教育的缘故,后来才明白,四太太就是这样一个高贵优雅多情放纵却母爱泛滥的特别的女人。将军不在家,在四太太这里,她很放松很舒适,自从来到将军府,她常常失眠,还从未睡得如此踏实过。
她一直想跟韩景轩说声谢谢,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站出来替自己解围,她欠他的恩情。可最近一直抓不到韩景轩的影子,好容易他回来过一次,自己还睡过去了。就这样平静地过了一阵子,就在她渐渐释怀,不再担心自己私会陈振中的事情东窗事发,就在她认为自己就算得不到幸福,也可以平平静静的生活时,不曾料想到,这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前奏。
北京的老胡同里,一座四合院中,仆人端着茶杯走过古朴的树木,院里种满了荷花,香飘十里,打开的房门中央,韩景轩坐在一把太师椅上,一位穿着长袍的公子哥儿走出来,这人正是宋家公子,名为宋晨亚,是韩景轩的朋友,正是那天和韩景轩一起横穿小树林调戏沈月眉的人,也是那日沈月眉遇到危险韩景轩急中生智选择的证人。
韩景轩正抱着烟枪吞云吐雾,宋公子走进来,皱皱眉头:“怎么抽上这种东西了,你天天跟那帮人混在一起,早晚学得更坏了。”
他拍拍韩景轩翘起的膝盖:“来,来,你看看这份《申报》,这是我前两日去上海带回来的。”
“不看。”韩景轩没好气地继续抽烟。
“你要订婚啦!”宋公子翻了个白眼,一个字一个字认真地说道。
韩景轩一骨碌站起来,狐疑地接过宋公子手里的报纸,认认真真看完,低声地咒骂一句:他妈的。
月台上响起急促的鸣笛声,韩景轩对着车窗外给他送行的曹晓曼挥手作别,他以父亲病重为由买票回家。韩景轩靠在椅背上,吐出一个烟圈,他听着车厢里的打牌声、小孩子的哭闹声,月台上曹晓曼粉红色的风衣渐渐逝去,他回过头来,却见沈月眉向着自己走过来,对自己微微一笑在自己身边坐下,把头靠在自己肩上,拿出一本书来慢慢地翻着,时不时抬头看看窗外,韩景轩从窗外的风景中回过神来,看着她微笑的眼睛报以微笑。
韩景轩晃神,自己是怎么了,进来频频幻想和沈月眉在一起的情景,他拍拍自己的脸颊,让自己的意识清爽一些。然而,沈月眉的倒影,她微笑的倩影,却伴随着夜幕降临而印刻在车窗上,看在韩景轩的眼底。
为什么一瞬间决定冒着危险救她,只是看不惯吗,还是,爱上她了?可我还不了解她呢,这或许是同情吧,也或许是一瞬间的错觉,或许只是好奇而已。韩景轩从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个年轻的英伦女子,有着明亮的蓝的像天空一样的眼眸,那时的她是那么的青涩,他想起那些年那些人那些景,躲在记忆里,每每回头去望,心间都是一阵温暖,记忆深处躲藏的她,不受岁月风霜的侵蚀,永远都那样美。
韩景轩轻轻吻了那张照片,那种心动的感觉,那种为了一个人可以放弃全世界的感觉,那种她的笑容融化了心间的感觉,多久没有过了?(全本小说网,。,;手机阅读,m。
第四十章 袒腹东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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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开森路蒲石路口附近,这一带是普通百姓只可远观的地界,里面住的基本上都是洋人、官员或者商贾巨富。其中有一栋中西合璧风格的建筑,甚为美观,这家的庭院如同西方的庄园,一片绿油油的草坪边,各种花圃姹紫嫣红,沁人心脾,古语所云的“天上人间”也不过如此了罢。
此刻,一辆黄包车停在这座庄园门前,一双军靴落地,掷地有声,韩景轩身着笔挺的军装手里捏着军帽站在门前。
悬着“韩府”两个大字的门匾下,黑色铁门缓缓打开,下人见到韩景轩,马上进去通报,向着里面喊道:“老太太,川哥回来了。”
一个精神矍铄的老太太拄着拐杖走出来,看到韩景轩脸上笑开了一朵花,看他一身军装笔挺如一颗小白杨,笑道:“看看,这是哪个大将军呀?”
韩景轩笑笑,把藏在身后的礼品拿出来,说道:“奶奶,这是您最喜欢的栗子蛋糕,曲奇饼干。”
韩景轩搀扶着奶奶走进去,仆人拉开门,明亮宽敞的大厅里,瞬间聚集来五六个小孩子,像小鸟一样叽叽喳喳喊道:“大哥回来了,大哥回来了。”
韩景轩把小孩子打发掉,径直走过红毯铺着的楼梯,一路来到父亲雍容华贵的办公室,他看到上方悬挂的《夏山飞瀑图》,父亲是有名的收藏家,家里的名人字画数不胜数。父亲听到他的脚步声,却没有抬头,他的头发整齐地背梳着,戴着一副金边眼镜,身体微微发福,专心办公。
韩景轩不顾及自己的鞋底踩脏了精心打理的地毯,径直走过去,把报纸“啪”地一声摔在父亲的办公桌上:“我订婚了,我为什么不知道?”
父亲抬起头严厉地看着他,缓缓旋上钢笔盖,站起来慢慢地踱步,说道:“你那么有出息,跑去给一个狗肉将军做副官,天天伺候人家擦鞋喂马,我也不知道呀?你是不是打算就跟着这些人天天灯红酒绿纸醉金迷?”
小孩子惧怕父亲的威严,不敢进去,都围在外面观望,被下人和姨太太拉开了。二妈妈走过来,一看父子俩怒目相视严阵以待的架势,无奈地说道:“啊呦,侬做啥子嘛,孩子不回家天天念叨,一回来就吹胡子瞪眼睛的,你们父子呀,上辈子的冤家吧。”说着,掏出手绢擦拭韩景轩额角的汗珠,韩景轩心烦意乱地躲开,他对父亲的姨太太说不上好感也说不上厌恶,反正谁也没有自己亲妈亲。
二妈妈把韩景轩拉到一边,说道:“景轩呀,你忘了吗,你的丈人爹,钱小姐的父亲你是见过的呀。”
韩景轩一头雾水。
韩景轩订婚的对象叫钱海露,新式女子,书香世家,父亲做过地方官,现在以律师为业,是上海滩颇有名气的职业律师。钱海露各门功课均好,精通四国外语,还会弹钢琴,几乎无所不能,虽然没有校花那么漂亮,也是一株清丽脱俗的兰花。
彼时,她留学归来,坐在一张帆布椅子上看书,不时捋下耳际的碎发,海风轻轻吹佛她的头发,她清秀的脸庞,文静的气质,倒衬托得外国那些坦胸露乳的金发女郎肤浅庸俗。当时韩景轩正在帮忙父亲打理生意,从香港回上海,在船上两人相谈甚欢,韩景轩向她索要地址。
然而在英租界钱小姐留下的地址,韩景轩敲门时,门房说这里是董府,根本就没有一个姓钱的小姐。韩景轩怅然若失地看着那扇紧闭的大门,要么就是像聊斋里一样遇到女鬼了,要么就是她故意写错地址,总之不是不想自己找到她,就是不信任或者考验自己。
我偏要把她找出来。这反而激发了韩景轩的叛逆,他热血沸腾,仅凭着一个名字和关于她的一点信息,沿着大街小巷,挨门挨户地打听。钱府在哪里,老爷是有名的律师,小姐出国留学了,您知道吗?
当钱海露打开大门看到韩景轩的时候,不由得愣住了。韩景轩站在门口,气喘吁吁,从早上一直找到天快黑,他倚墙而立,满脸细密的汗珠,唇边挂着一抹邪魅狷狂的微笑。
其实在船上的时候,钱海露就很喜欢他,只是听说这人太过风流,女朋友一大堆,对他就不很信任,没想到他竟然大费周章地找到了自己。那一刻,钱海露的内心无比感动。
此后,韩景轩常常和钱海露看电影、逛公园,晚上还带着她一起骑马看夜景,钱海露虽是新式女子,追求者无数,也经不住这番狂轰滥炸。钱海露不像曹晓曼那样娇气和大小姐脾气,温柔贤惠,曹晓曼对韩景轩常常欺负打骂的。两人在上海期间,对外一直以男女朋友自居,韩景轩觉得钱海露和自己特别合适,然而到此为止,结婚也不是不可以,心里却总有一丝挣扎与不甘,终于借前往北京奔前程的机会暂且分开缓和一阵。
在韩景轩去北京之前,钱律师,就是钱小姐的爹曾经登门拜访过,皮鞋擦得锃亮,西服熨地服服帖帖,襟前系着红色领结,胡须打理成最时尚的款式,打扮得体,一丝不苟,一看就是追求精致生活的人。他说是来拜访父亲的,父亲却特意把他叫到客厅,韩景轩走过去时,听到钱律师对父亲说:“三个女儿中,我最牵挂露儿了,她太挑剔了,老实的嫌不够男子气,粗犷的诟病为粗鲁,嘴巴甜的说靠不住,不会说话的又嫌呆板,我说人家都以为你是大家闺秀,其实真是个难伺候的大小姐,她还犟,说婚姻事关一辈子幸福。”
这时,韩景轩走进来,礼貌地向钱律师问好,钱律师微笑着点点都,摸着光溜溜的下巴连连称赞:“令郎果然是青年才俊,一表人才。”
那时,韩景轩就怀疑他是上门选婿的。可能真的是一个比较有责任心的父亲,要为女儿未来的幸福把关。当时,钱律师和韩景轩聊了局势,韩景轩简单地发表了自己的观点,他不知道,事后,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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