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了,自己是否该与他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呢?他们的感情如此艰辛,不能轻言放弃,没错,她要回家与陈振中好好谈一谈。
清风中,沈月眉捋了一下耳际的头发,路过灯红酒绿的花街柳巷时,几个妓女正站在楼上笑闹着,她们的手帕和笑声一起飘扬在空中。商女不知亡国恨,沈月眉摇摇头,正待走开,身后传来一阵嘈杂声。
沈月眉回头看去,几个喝醉酒的日本兵,在几个妓女的搀扶下走出来,沈月眉这一回头,一个日本兵睁开迷离的醉眼看清了,裂开嘴露出黄色的牙齿,嘻嘻笑道:“这么美的花姑娘,把你们都比下去了……”
沈月眉的脊背一阵发凉,想起瑶儿的遭遇,她顿觉毛骨悚然,来不及细想,她已经拔脚飞奔起来,路上只听得自己的皮鞋的铿锵声。几个日本兵醉鬼在后面紧追不舍,嘴里肆无忌惮地喊着:“花姑娘,不要跑,陪老子玩一玩……”
沈月眉眼见几个人越来越近,拼命向前跑去,她再次回头之际,一个日本兵已经一个箭步蹿了上来,伸手就捂住了她的嘴,沈月眉的惊叫哽咽在喉咙里,她顿时浑身冰凉。
“砰!”地一声,沈月眉只感到身后那只手松开了,随着一声惨叫,她感到身后的日本兵直挺挺倒了下去,脸上猛然溅上几滴血珠。沈月眉还来不及尖叫,就看到胡同口伸出一个黑洞洞的枪口,枪口此刻冒着白烟。
剩下的几个日本兵也愣住了,这时,又“砰砰砰”响起了几声枪响,枪法很准,直中日本兵的眉心,还活着的几个日本人摸了摸自己的枪,面面相觑,其中一个打了个响指,他们纷纷撤离,嘴里还骂骂咧咧,说大日本帝国不会饶了这等暴民!
沈月眉想,这样子大胆,枪法又如此精准,十有八九是韩景轩。她看那个枪口依旧在巷口冒着白烟,于是移步走近,夜色中,她仿佛看到韩景轩那张玩世不恭的脸正倚靠着墙壁看着她,眼神专注而桀骜。
沈月眉走近,看到压得低低的鸭舌帽下,是一张清秀的脸,黑夜下更加白净,他抬起那双漂亮到精致的眼眸,那是陈振中。
沈月眉惊呆了,她上前握住陈振中的手,问道:“你怎么会有枪?”
陈振中把枪放好,说道:“兵荒马乱的,要防身。”他抓住沈月眉的肩膀,说道:“现在这么乱,你要注意安全,晚上千万不要自己出来了,听到没有!”
沈月眉点点头,陈振中是在乎她的,她内心温暖的同时,产生了怀疑,陈振中所说没错,兵荒马乱的,有枪防身无可厚非,可沈月眉总觉得哪里不对劲,陈振中的枪法竟然这么好,胆量也比她想象地大很多,杀了几个日本兵,脸不变色心不跳,如此气魄,和他文弱的样子不大相符。沈月眉抚着咚咚跳个不停的胸口,总觉得事情没有他轻描淡写说的这样简单。
这几天,刘一民的病似乎愈发严重了,每每路过他的房间,沈月眉总是听到不间断的声。沈月眉很是奇怪,病成这样,陈振中为什么不送朋友去医院呢?她越来越觉得蹊跷,她笃定,陈振中有秘密瞒着她。
里面,刘一民不断地着,沈月眉听着,觉得心下凄凉,于是煮了一碗热粥,推开门,给他送去。
手中的粥碗“砰”地一声掉落地上,伴随着沈月眉一声轻轻地惊叫。
刘一民满头大汗,浸湿了头发,顺着发梢一滴滴滴下,他意识模糊,双眼紧闭,两只手却忍不住撕扯开自己的衬衣。沈月眉看到他的胸膛,伤痕累累的胸膛,而她认得,她毕竟和军人打过交道——一个一个,都是枪伤,还有刺刀划伤的痕迹。
沈月眉猛然感觉身后有人,她顿觉汗毛倒竖,回头看到是一脸严肃的陈振中,此刻,他看向她的眼神特别复杂。
沈月眉再也按捺不住,她不想再猜测了,她一定要一个答案,她回身凝视着陈振中,说道:“你们到底在做什么危险的事情?”
刘一民睁开了眼睛,看着地上破碎的粥碗,看着沈月眉质问的眼神,看着陈振中一脸严肃拧紧的眉头,什么都明白了,他对陈振中轻轻点点头,示意他可以告诉沈月眉。
陈振中关上刘一民的房门,拉着沈月眉回到自己的卧室,他小声在沈月眉耳边说:“我加入了地下党。”
沈月眉看着陈振中,问道:“为什么?”
陈振中说:“为了赶走日本人,你也看到了,他们横行霸道……”
“我是问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们有纪律,而且,我不想你担心。”
沈月眉抬手给了陈振中一个耳光,这是她第一次“打”他,一点都不疼:“你什么事情都自己承担,你不告诉我,我就不担心了,是吗?你这阵子,阴阳怪气,奇奇怪怪的,你知道我心里什么滋味吗?”
“眉儿,”陈振中温柔地说道,目光深深地看着她,“我内心太纠结了,有时,我怕自己给不了你想要的安稳的好生活,我希望你能踏踏实实安安分分的好好过日子,哪怕不是跟我在一起。你想过吗,有可能一天早上,你睁开眼睛,就再也看不到我了,说不定,我还会连累你……一想到这里,我就觉得,如果我选择了,这个信仰,我就要放弃父母,子女,爱人,家人,我不能再有任何牵挂……”
“所以,你准备做一个孤魂野鬼,是吗?”沈月眉走近陈振中,他们的呼吸相连,仅在咫尺之遥,沈月眉抬眼看着他,问道,“陈振中,我只关心一个问题,这些天,你对我的冷漠,是不是都是因为你的身份,你想一个人战斗,你嫌我累赘,是吗?还是你觉得我不能理解你,所以都不想告诉我?还是,你害怕连累我……”
沈月眉哽咽,陈振中终于流下男儿泪:“眉儿,你知道吗,日本鬼子狠毒地没有人性,尤其是对待我们这些反对他们暴政的人,他们表面上共存共容,你都不知道,每天有多少人被秘密处决,或者秘密移送。我想,我自己受苦受刑,咬咬牙也就过去了,了不起一死了之。可万一,他们要是拿你或者我的家人来威胁我,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我只希望你和我的家人都能离开这里去济南,那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我要跟你在一起,跟你站在一起!”沈月眉说道,她平复下自己的情绪,压低声音说道,“大不了我们一起死,总好过你自己。你难道从来没想过,我是可以和你一起战斗的吗?你知道这些年我的生活,你知道我有多恨这个世道,多恨残暴的统治,不是只有男人才有理想,你能做的,我也可以!我明白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我打心底理解,这个世界太乱了,需要改变,我也希望有一天,类似我这样的经历,只是个故事,真实世界里再也不会发生。我没有那么伟大,那么高尚,中国现在太乱了,以后还会更乱,躲到哪里都不会安全,该来的逃不掉,与其死在屠刀下,还不如死在战场上,至少图个心里痛快,至少不是一个单纯的受迫害者。”
陈振中看着她,没有说话,良久,他伸出有力的臂膀,紧紧抱住沈月眉。(全本小说网,。,;手机阅读,m。
第163章 无名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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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一民的老婆有着一头卷发,和一张圆的不可思议的脸,刘一民受伤的事情一直瞒着她,害怕她担心,直到终于自鬼门关绕了一圈回来,情况渐渐好转,才告诉了她。
“救国,救国,就知道救国,家里米缸都快没有米了,觉得自己无所不能,真是幼稚,你这种小人物能救什么国?”刘一民的老婆恨恨地磕着瓜子。
沈月眉笑笑。
刘一民的老婆说道:“你能理解陈振中吗,什么民主,解放的?”
沈月眉说:“我听振中说起过,他们的理论和信仰,他们是代表工人和农民的队伍,反抗的目标是外国侵略者。他们中间,即使是高官,也不像现在的国民政府那样,住着花园洋房,花着现大洋,养着姨太太,家里家财万贯。他们,是一群靠着信念生活的人。”
“信仰,信念?”刘一民的老婆一边嗑瓜子,一边说道,“这些都是假的,就像古代,打天下时全说为了百姓,当时或许真这样想,不过,等到坐了江山,那就是为了自己和子孙后代了。历朝历代,商周明清,哪个不是?”
“就算是吧,”沈月眉说,“可这个世界需要改变,所以需要陈振中他们这样的人。以前,我在北平,那时候是北洋政府,士兵警察随意打人伤人,税重得百姓苦不堪言,稍稍有点钱权的便横行霸道肆无忌惮。后来,来到大上海,街头巷尾,到处都是流浪的孩子,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乞丐,许多工人挣扎在生死线上,可在他们身边走过的,许多一出手就是几个大洋小费的富贵人。这个世界黑白颠倒,一加一等于除了二之外的任何错误答案。好人和正义都埋在地下,倍受迫害和残杀,而横行霸道为所欲为的却是统治者。如果,能有很多人像振中他们那样,这个世界或许就会改变。我不懂得政治,我只知道生活,我只希望有一天,一睁开眼睛,是一个美好的世界,秩序井然,温暖和睦,没有暴政,没有强权,没有战争,大上海再也没有那些流浪的孩子们,每个人都能吃饱穿暖,从夜场出来的达官贵人,可以对黄包车夫礼貌相待。”
“世外桃源,大同世界,”刘一民的老婆笑笑,说道,“你才多大,看你的样子不过十七八岁的小姑娘,说起话来来好像已经过了半辈子似的。”
沈月眉笑了,觉得这话似曾相识,想起韩景轩曾经调侃过她:小丫头,才十七岁,说起话来,像七十岁的。想到那个眼神桀骜,嘴角微微上挑的男人,他其实很可爱,她不由得笑了。
沈月眉说:“其实,你还是爱他的,对不对,不然你为什么不离开他,还心甘情愿为他洗衣做饭?如果他天天就想着和你腻在一起,你还看得上他吗?你嘴里抨击着他的爱国,其实心里还是赞同的。”
两个女人相视一笑。其实,她们是一样的,爱的那个人有梦想,他追求他的梦想,实现他的英雄梦,而她就追随他的脚步,这就够了。即便亏欠她的幸福,她依然甘之如饴。
“滴滴”后方的汽车不断鸣笛,沈月眉疑惑地回头看看,自己一再闪躲,可汽车还是不依不饶。她回头看着车窗,后座上那个男人,隐约的脸透着几分面善。
汽车在路边停下,车门打开,一双黑色的皮鞋出现在眼前,紧接着,那男人弯腰走出来,走到沈月眉面前,充满磁性的声音在沈月眉耳边响起:“沈小姐,好久不见。”
朱柏君对沈月眉微微一笑。
朱柏君说道:“我要给你引荐一个人,”他压低声音,“她现在不方便穿军装,不过,她可是我们义勇军一枝花。”
沈月眉正疑惑着,打开的车门里,走下一个女子来,她第一次见到她穿旗袍,她自己也有点别扭似的,圆圆的脸庞银盘一样,两只眼睛亮晶晶的挂在上面。
沈月眉心内一阵激动与欢喜,她未曾细想,便上前紧紧抱住那女子,喊道:“秋姐……”
卢秋玲紧紧抱着沈月眉,喃喃说道:“月眉妹妹,我还以为你已经……”
卢秋玲捧着沈月眉的脸颊,仔细端详她,沈月眉觉得秋玲似乎和过去有所不同,又说不上哪里不一样。她依然那样英姿飒爽,虽然没穿军装,却挡住浑身不让须眉的那股英气,这股英气,沈月眉从小便崇拜不已,小时候读花木兰,偷眼看着雷厉风行的秋姐,她想花木兰应该就是这样子的。沈月眉不知道,这些年来,虽然从未想过得到陈振中,秋玲依然不断努力,识字读书,提升自己,这样才能离振中近一点。
“月眉,我真佩服你,你当初三年学完别人九年的课程,真是厉害,我是不行的,我太笨了。”姐妹两个执手漫步闲聊,秋玲对沈月眉说道。
参加义勇军后,军中女人本来就少,她又如此漂亮,功夫好,也能识文断字,从丑小鸭变成了白天鹅,深受大家的喜爱。这或许就是她和从前不一样的地方,自信了许多。
晚上,沈月眉回家,看到陈振中站在窗前,他回头对她微笑,手里捏着一封信,他看了一眼沈月眉,又低头看看信,说道:“是罗娅写来的。”
沈月眉“哦”了一声,想着秋玲和罗娅这两个故人都有了音信,心内却有几分小小的不安,她一直都很羡慕罗娅,她那么高贵那么优雅,她似乎更配得上振中。
陈振中展开信笺,对沈月眉笑笑,说道:“她要结婚了。”
陈振中和沈月眉再次来到北平,同来的还有卢秋玲。之前,有几封无线电拍到沈阳秋玲手中,说在山海关的战役中,卢大哥受了轻伤,在北平总医院休养。后来,渐渐地音讯全无。秋玲不放心哥哥,于是同来北平探望哥哥的伤势。
坐在人力车上,沈月眉看着熟悉的古城北平,对这座古老的城市她有特殊的感情,这里到处都铭记着她曾经的青春年少。他们坐着人力车穿过天桥,穿过来今雨轩,穿过曾经显赫一时的将军府,穿过陈振中的母校,一路拣拾他们的回忆。
他们先去了北平总医院,探望卢大哥。
北平总医院,不时有受伤的义勇军来疗养,满眼都是裹满纱布的伤兵,白色的纱布上渗出红色的血迹,不绝于耳此起彼伏的声,或长或短,听的人心里发慌。几个人逢人便打听卢海大哥的消息,有一个脸庞黝黑脑袋上裹着纱布的小伙子说知道卢海。
小伙子裹满纱布的脑袋上渗出一片殷红的血迹,他听说秋玲是卢海的妹妹,也是义勇军,便一言不发,睁着一双大眼睛,沉默地带领三人一直往前走。
在“太平间”门口站定,三人顿时脸色煞白,小战士依然一言不发,默默地带着大家走进去,秋玲浑身都在发抖,沈月眉紧紧握着她的手,感到自己的指关节因为秋玲剧烈的颤抖而咔咔作响,他们穿过一具具尸体,这些尸体有的放在床上,大部分堆在地上,一个挨一个。
小战士在一张床前站定,秋玲哆嗦着双手掀开白色的被单,她看到一张陌生而熟悉的脸,那张脸很像哥哥,可秋玲怎么都无法把眼前这张脸和那个生龙活虎高腔大嗓的哥哥联系在一起,哥哥一向面色红润,可这张脸焦黄,哥哥脸颊黝黑饱满,这张脸的颧骨深深突起,哥哥那双大眼睛炯炯有神,这会儿却紧紧闭着。
秋玲噗通一声跪倒在哥哥身边,耳边听到沉默良久的小士兵说道:“我是卢大哥的部下,我们这支军队,一共一千多人,总指挥是卢大哥,现在,全军覆灭,只剩我一个人了。大约五六天前的一个晚上,我们得了急报,说敌人有骑兵五六百,步兵三千,要在深夜里经过我们的总部,攻打山海关。我们和敌人相比,力量悬殊,弹药也不够,有人提议让他们过去,我们在后面兜抄。可卢大哥不同意,他说,山海关那边只有华军一团人,深夜又不曾防备,一定会被敌人暗袭了去。我们不能失去山海关,危急华北,无论如何,我们要挡住要道,不让敌人过去,只要我们这里一开火,山海关的守军就可以准备起来,我们抵抗地越久,他们就准备地越充分。卢大哥说完,我们都沉默了,因为我们都明白,今晚,为国捐躯的时候到了。日本鬼子人多,大炮也多,还有飞机,他们把我们围在里面疯狂扫射。我们守了围墙,等敌人到了火力够得上的地方